第十章

  「你的叔叔確實有很多東西。」哈爾嘟囔著。他和路易斯爬上了巴納維爾特家閒置的三樓，此時正在一間舊臥室里翻來翻去，這裡塞滿了無數亂七八糟的東西。路易斯不禁想，要是他的叔叔曾經在這裡閒逛的話，那他的手杖一定很容易會弄丟。「他還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除了他的那根手杖之外？」

  路易斯聳了聳肩：「我想這裡的很多東西對他來說都一定有特殊的意義，否則他早就把它們扔掉了。這個房間裡大多數東西都是他從我的曾祖父那裡繼承來的，曾祖父以前好像在什麼地方有一座很大的豪宅。」

  

  「這麼說來，他一定很有錢嘍？」哈爾問道，但路易斯覺得他還聽到了一絲冷笑。

  「應該是吧，」路易斯回答，「我的曾祖父靠鐵路和牲畜買賣之類的生意賺了很多錢。不過，我叔叔說他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他曾經和我的祖父，也就是喬納森叔叔和我父親的父親，發生過一次很嚴重的爭吵。但後來，因為他自己一開始也是從一個農場主做起的，所以對於喬納森叔叔能上一所農業大學，他感覺非常欣慰。因此，當他去世的時候，他居然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喬納森叔叔，而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對你的叔叔來說，這麼一大筆財產從天而降，一定很不錯吧。」

  這時，路易斯正在壁櫥里到處翻找，但他只找到了一堆堆的鞋盒，裡面都裝著一些褪色的舊照片，而且照片上面的黑色和灰色都已經變成了奇怪的棕色色調。哈爾的話讓他感到不安和緊張，因為哈爾的語氣聽起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嫉妒。「聽著，我覺得這個主意並不怎麼好，」他對哈爾說，「也許我們該走了，羅絲·麗塔現在應該也快回來了。」

  「至少讓我們再四處看看吧。」哈爾搓著他的雙手。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黃色鉛筆——路易斯記得，那天他被棒球砸得暈頭轉向的時候，他也是拿著一支這樣的黃色鉛筆——把它在手指間轉動起來。「你的叔叔有沒有一些不同尋常的鏡子？」哈爾突然問道。

  路易斯朝他皺起眉頭。「不同尋常的鏡子？」他反問，聲音突然變得尖細起來，「你是說，就像那種專門用來刮鬍子的鏡子嗎？」

  「事情是這樣的，孩子，我一直在讀一些關於魔鏡的書，」哈爾平靜地說，「那應該是一塊大約有十厘米寬，邊緣是斜邊玻璃的鏡子，而且它並不總會顯出你的臉來。」

  路易斯搖了搖頭，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你是在說胡話吧，快走吧，如果我們要去找……」

  「鏡子到底在哪兒？」哈爾追問。突然間，他猛地一抽，渾身顫抖起來，頭往後耷拉著，四肢疲軟，癱坐在了地上。「該死的咒語!」哈爾咆哮道，「就算是傀儡，也必須拿著魔杖!」剎那間，他的聲音完全不一樣了，變得詭異、沙啞，就像是一個老人的聲音，而且還有奇怪的口音。過了一小會兒，哈爾直起身子，笑了起來：「我們一定要去找鏡子。」他又變回了正常的語調。

  路易斯同意了——只要能離開這個亂糟糟的封閉的房間，他什麼都願意做!——他只希望等他們一下樓，他就可以立即奔向前門。哈爾確實不太對勁，非常不對勁。此時，夜幕已經降臨，他們兩個還在一前一後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哈爾沮喪地咆哮起來，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鏡子，有圓形鏡子、浴室用的長方形大鏡子、小手鏡等，但就是沒有他所說的那一個。「也許它被裝在了某個貴重的金框裡，因為它實在太珍貴了!」他咆哮道，「也許它被藏起來了!他決不會輕易讓它碎掉，畢竟那裡面還有他那麼多的魔法能量!快走!」

  他們來到了二樓，哈爾把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個遍。他把牆上的東西統統扯了下來，然後盯著它們看——一張喬納森叔叔和路易斯已故的父親查理·巴納維爾特肩並肩的照片；一幅描繪日落時分艾菲爾鐵塔的佳作；還有一幅很糟糕的畫，上面畫的是一匹有白色斑點的棕色的馬，以及其他的畫作。哈爾把它們都扔到了一邊，其中的一個玻璃相框被打碎了。「嘿!」路易斯表示抗議，但哈爾並沒有理睬他。

  當哈爾拉開喬納森叔叔的衣櫃抽屜，把裡面的東西左右亂扔時，路易斯又大喊大叫了起來，於是哈爾轉過身來，一臉憤怒的樣子。「給我安靜點兒!」他吼道，接著又把那支黃色鉛筆當成魔杖一樣揮了一下。

  突然之間，路易斯發現自己一動也不動了。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棵剛被砍斷的樹，馬上就要直直地倒下去了。接著，他倒在了床上，然後又從床上滑到了地毯上。他的胳膊和腿完全失去了知覺，他只能無助地躺在那裡，體會到了一種全身癱瘓的恐怖。他從床底下望過去，看到哈爾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嘴裡喃喃自語道：「它在哪兒？它到底在哪兒？」

  最後，哈爾來到他的身邊，再次揮動了魔杖。這時，哈爾的嘴裡又冒出來了老人的聲音：「我得親自過來一趟!快點兒!你必須得邀請我進去!」

  路易斯站了起來。但凡他能發出一點兒聲音，他也會盡全力咆哮出來的，然而他卻無法做到。他覺得自己像個木偶，他的胳膊和腿一點兒都不聽他的使喚。不知怎的，他的腿拖著他的身體下了樓梯，來到了後門。「打開它!」哈爾命令道。

  路易斯看見自己伸出手去，打開了門。

  在門外的夜色之中，站著一個瘦瘦高高的、面容兇狠的人。他的鷹鉤鼻和路易斯在照片中看到的一模一樣，但他濃密的鬍鬚和三角形的山羊鬍已經變成了灰色。他穿著一件褪了色的僧袍，並將兜帽拉了下來。那個人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憤怒地瞪著路易斯，只見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但聲音卻是從路易斯的身後傳出來的：「邀請我進去!」

  「請……請進來吧。」路易斯開口說道，儘管他一直在掙扎著不說出來。

  「謝謝了。」那個人用諷刺的語氣說著，走進了後門。突然，後門自動砰的一聲關上了，然後他又說了一句刺耳、難懂的話，剎那間，鮮艷的綠色火花就爬上了整扇門。「我們被封印住了。」那個人說。接著，他露出了一個讓人討厭的笑容。「你這個愚蠢的傢伙!居然同意了我用傀儡施咒語，所以你現在顛倒了那個女魔法師在這座房子上施的魔法——它現在保護的是我，而不是你了!蠢貨，簡直太容易上當了。把魔杖給我!」那個人伸出手來，然後哈爾把那支鉛筆遞給了他。

  就在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折斷了一樣，路易斯感覺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終於可以自由行動了。「你對他做了什麼？」路易斯質問。

  那個人盯著路易斯，一臉得意的樣子。「你以為他是被我用魔法迷惑了嗎？」他用帶著口音的英語問道，「或者是我用某種方法把他催眠了？不是的!」

  他大笑了起來，但他的聲音難聽得就像生鏽的鉸鏈一樣。「居然問我對他做了什麼？唉，你這個笨蛋，他就是我創造出來的!」那個人揮了一下魔杖，哈爾就搖搖晃晃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但他的四肢突然鬆弛得可怕，整個腦袋都耷拉在了脖子上。

  「他只是個傀儡而已，」那個人解釋道，「不過是一個裝了一點兒魔法的空殼，好讓我可以自由行走、四處打探，用他的耳朵聽，用他的眼睛看。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再需要他了，所以——」

  他用魔杖指了一下哈爾，接著哈爾的身體裡就閃出了一條條綠白相間的亮光，就像是一場小型的閃電一樣。哈爾在不停地顫抖著、抽搐著。

  然後，他的身體開裂了。

  路易斯驚恐地尖叫了起來：只見哈爾的左耳裂開，脫落了下來，而他的頭髮變成了一些灰燼；眼睛萎縮，變成了頭上的兩個黑洞；皮膚上到處都是裂縫，而肉體變成了灰褐色，就像是秋天裡硬脆易碎的橡樹葉一樣。

  隨著噼里啪啦聲，哈爾徹底地碎成了一團灰燼，落在了硬木地板上。他永遠消失了，除了一堆薄脆的碎片，什麼也沒有留下。

  「現在，」那個人接著說，「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阿道弗斯·施萊克特舍茲。如果你不幫我找到那面鏡子的話，小伙子，那你的下場就會和哈爾·埃弗里特一樣!變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