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10-02 06:58:37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他們下了車,大衛領著他們上了門廊的台階。到了門口,喬納森叔叔突然側身快走一步,擋住了大衛,不讓他開門。喬納森用手握住手杖底部的銅圈附近,用水晶球指了指,做了個誇張的掃地的手勢:「這些漂亮的老房子建得真棒!看這些柱子與屋頂多麼整齊地連接在一起!注意,我們上方的陽台甚至都沒有下垂變形!嗯……太神奇了,不可思議!」
在這段時間裡,他用水晶球繞過木頭,假裝看著別處,其實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晶球。水晶球似乎閃著冬日午後那種冰冷的光,但它總是這樣。在路易斯所能看到的範圍內,喬納森叔叔並沒有發現任何能讓他感到驚慌的東西。最後他向齊默爾曼太太點了點頭。
她敏捷地走到綠色的前門,用指關節輕輕地敲了三下。門板發出驚人的轟鳴聲,就好像她在敲一個巨大的圓柱形島嶼鼓,路易斯在有關南太平洋的電影中看過這種鼓。大衛看起來真的很困惑——儘管喬納森叔叔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仍然伸手去抓門把手。
過了一會兒,一個黑眼圈、頂著一頭亂蓬蓬的褐色頭髮的女人打開了門,驚訝地噘著嘴。「大衛,」她說,聲音聽起來很慌張,她把一綹垂下來的頭髮捋回原處,「哦,天哪,我們忘記了時間——你好,我是伊芙琳·凱勒。」她對齊默爾曼太太說。
「你好!」齊默爾曼太太說,她的聲音很溫暖,「我叫弗洛倫斯·齊默爾曼,這是我的鄰居喬納森·巴納維爾特和他的侄子路易斯。謝謝你,我們很願意來參觀一下你們漂亮的新家。」
「啊……對。」凱勒太太說,她疲憊的眼睛不停地眨著,好像記不起是否邀請過他們。但她還是站到了一邊說:「啊,對,啊,請進來,請原諒家裡現在弄得一團糟。」
「哦,別擔心。我們知道搬家總是有點兒麻煩。」喬納森叔叔笑著說。
齊默爾曼太太沒有走進屋子,而是踏在門檻上,輕輕地、迅速地低聲說道:「祝福這個家。」
「什……什麼?」凱勒太太問,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她兒子。
「這是我小的時候學到的一點兒拜訪祈禱,」齊默爾曼太太說著從她身邊走了進去,「我父親這邊的曾祖母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女性。哦,天哪,這客廳真不錯。」
路易斯就像一小塊被潮水捲走的浮木,和其他人一起被衝進了夏威夷屋。「他們在幹什麼?」大衛低聲對他說,沒有口吃的痕跡。
路易斯勉強笑了笑。「他們只是想表現得友好一點兒。」他回答道,儘管他知道他的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都在測試這所房子,試圖發現它有沒有什麼奇怪的魔力。他望著天花板很高的房間,希望他們不會發現什麼。房間裡牆很高,他意識到,雖然從外面看這房子好像有三層樓,但實際上只有兩層。房間是普通房間的兩倍高。高高的天花板上裝飾著別致的菠蘿和棕櫚樹造型,高大的窗戶可以讓午後的陽光傾瀉進來。
另外三面牆上嵌著一些非常高的拱形壁架,從地板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天花板。有些架子是空的,但有些裡面塞滿了小東西。路易斯能看到木船模型,還有像六分儀、分配器和羅盤這樣的生鏽的黃銅航海儀器,曲線奇特、色彩精緻的貝殼,以及上百個其他的小玩意兒。十幾個幾乎有汽車後備廂那麼大的大紙板箱散落在地板上。它們的側面印著不同的品牌名稱,比如凱洛格玉米片和盔甲之星罐裝火腿,它們都用棕色膠帶密封著。路易斯猜想這些包裝箱裡面裝著的是盤子、窗簾和其他一些凱勒夫婦沒有時間打開收拾的東西。
齊默爾曼太太緊握著雨傘,貼著房間的牆走著,目光銳利地四處張望。「天哪,看看這些迷人的紀念品。你一定是個真正的收藏家!」她用一種緊張但欽佩的語氣說。
「也不算真正是,」凱勒太太承認,「這些小擺設大多是房子裡附帶的。我還不確定我是否全都喜歡。這就像生活在博物館裡一樣!但我丈夫說這裡可能有一些貴重的古董,所以我們沒有扔掉任何東西。」
「你們好!」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大衛的爸爸走進了房間。他的襯衫袖子卷了起來,手上和手腕上沾滿了棕黑色的油漬。他抓著一把活動扳手,腦袋兩側的頭髮捲曲著。
「哦,」凱勒太太說,「這是我的丈夫,歐內斯特。歐內斯特,這位是齊默爾曼太太,還有——」
「喬納森·范·奧爾登·巴納維爾特,願為您效勞!」喬納森叔叔說,「我很想和你握個手,但你好像很忙!」
凱勒先生尷尬地笑了笑,說:「嗯,是啊,是很忙。你看,水已經斷了好多年了,我一直在房子下面想把生鏽的主閥門打開。現在,我們只能用外面的水龍頭,而且……」
「不用說了!」喬納森叔叔說,「我在疏通髒兮兮的排水管、生鏽的水龍頭方面可是個能手,尤其是在打開頑固的閥門方面!你的好太太正要帶齊默爾曼太太去參觀一下你們的家——」
「是嗎?」凱勒太太用微弱的聲音問。
喬納森叔叔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句話,還是繼續說:「這樣你和我有很充足的時間,讓閥門重新承擔起它應有的職責。路易斯,你和大衛待在這個房間裡。什麼也別碰,明白嗎?」
路易斯點點頭。大衛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當喬納森叔叔和凱勒先生往房子後面走,凱勒太太領著齊默爾曼太太去看走廊和臥室時,大衛問:「他們到底在……在……干……幹什麼?」
路易斯做了個鬼臉。原則上他是個很誠實的人,他不喜歡對大衛撒謊,但他能怎麼做呢?如果羅絲·麗塔也在,她就可以毫不費力地編出一些複雜但可信的故事,解釋為什麼喬納森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的行為如此怪異,而他現在對此卻感到非常無助。「嗯,」他慢慢地說,「你得明白,新西伯德的每個人都對這所房子很好奇。它空了很長時間,我猜他們只是想知道它現在是什麼樣子。人們說,巴洛先生是個精明的人,我叔叔也許想確認一下,他把這個地方賣給你爸媽時,沒有欺騙他們。」
大衛非常懷疑地看了路易斯一眼。
路易斯拼命想換個話題,他走到一個又高又窄的架子前,拿起一個瓶子,瓶子裡裝著一個木質的雙桅縱帆船模型。深藍色的船體周身環繞著一條黃色的條紋,前後帆是奶油色的,像舊的帆布。船頭處用細小的白色裝飾字體寫著它的名字「劍」。路易斯對這艘船的細節感到驚訝。他對大衛說:「這很漂亮。你和你爸爸會做模型什麼的嗎?」
大衛搖了搖頭:「不……不……不會。就像媽……媽媽告……告訴你們的,我們搬……搬進來的時候,所有這些東……東西就……就已經都在這裡了。我猜……猜是那個建……建房子的人做……做的。」
路易斯把瓶中船放下,突然間,它好像變得燙手了。就在這時,他感到脖子後面和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有人在痛苦地呻吟!一開始是很低的聲音,像是「哦哦哦」,然後呻吟聲變得更大,「啊啊啊」,然後變得更遠,變成了一聲瘋狂的尖叫,「呃啊啊啊啊!」
大衛跳出大約半米遠,叫道:「那是什麼?」
路易斯真想讓自己僵硬的腿動起來,一口氣跑出房子,沿著車道,一路跑回家去。但就在這時,那可怕的聲音消失了,他聽到外面傳來喬納森熱情的聲音:「我們修好了!雖然老水管還有些問題,但現在你們有水了!」
幾秒鐘後,凱勒先生和喬納森叔叔邁著大步走進來,凱勒先生徑直向右衝去,與齊默爾曼太太和凱勒太太走的方向相反。路易斯聽到一聲噴涌而出、汩汩流淌的響動,然後凱勒先生喊道:「水龍頭看起來生鏽了,聽起來像貓在尖叫,但廚房裡確實有水了!」
喬納森叔叔停下來問:「路易斯,一切都還好嗎?」
路易斯點了點頭,喬納森叔叔提高了嗓門兒:「太好了,歐內斯特,我們都需要洗乾淨髒兮兮的手!」
這時,凱勒太太和齊默爾曼太太回來了,凱勒太太問道:「歐內斯特,那可怕的聲音到底是什麼?」
滿面笑容的凱勒先生從廚房出來,用一條繡著淡藍色鴨子的白毛巾擦著手。「我們有水了!」他宣布,「水龍頭可能看起來像古董,但它們還能用。所有的鐵鏽都清除了,水也清澈了,現在這個地方適合居住了。哦,巴納維爾特先生,客房浴室在左邊第一個門。如果你想洗洗的話,裡面有洗手液和舊毛巾。」
「叫我喬納森就行了,我確實很想洗洗手,非常感謝。」
凱勒夫婦看上去確實是一對非常友好的夫婦,他們害羞地邀請大家留下來吃晚飯。「恐怕只有臘腸三明治,」凱勒太太抱歉地說,「但我們很樂意和你們一起吃。」
路易斯看見喬納森叔叔飛快地瞥了齊默爾曼太太一眼,她迅速地搖搖頭,表示不同意。喬納森叔叔說:「伊芙琳,你真是太好了,但我們還有事情。謝謝你們今天讓大衛過來玩,我們都喜歡他,只要他願意,路易斯和我都希望你們能讓他經常來玩。」
凱勒太太溫柔地撥弄著大衛的頭髮。路易斯看到大衛畏縮了一下,從他的表情中,他知道大衛感到很尷尬。
他們道了別,在回去的路上,喬納森叔叔問:「怎麼樣,弗洛倫斯?你的超級魔法雷達探測器有沒有發現鬼魂或食屍鬼傾巢而出?」
「噓!」齊默爾曼太太警告道。
路易斯轉過頭,看到大衛站在門廊上,看上去很震驚。他一定是聽到了喬納森叔叔關於鬼魂的玩笑。
「對不起。」喬納森喃喃地說。他們一上車,他又問了一遍:「怎麼樣?你發現什麼了嗎?」
「我知道你什麼也沒找到。」齊默爾曼太太回答。
「除了一個生鏽的舊水閥和幾千張蜘蛛網,什麼也沒有。你知道,如果冬天很冷,房子下面的舊水管就會凍裂,就像從大禮帽里蹦出來的小兔子一樣。不過,我建議歐內斯特把它們都用保溫材料包起來,也許他會接受我的建議。是什麼讓阿貝迪亞·查德威克在這裡建造了這樣一棟如此荒謬的建築?可是,告訴我,弗洛倫斯,你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嗎?」
齊默爾曼太太停了幾秒鐘沒有回答。接著,她好像不願承認似的說:「沒有。沒有任何確定的發現。沒人在那棟房子裡施過任何邪惡的咒語。但有些什麼我不喜歡,有些什麼我說不出來。你一定也感覺到了,儘管你的魔杖並不是最棒的。」
「嗯,我反正不會住在那裡,」喬納森說,「我也找不到任何邪惡的東西,但你說的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我也有,就像知道有一個強盜安靜地藏在一條偏僻的道路旁,在黑暗的夜晚等著你。路易斯,你和大衛單獨在客廳時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有,」路易斯說,「只是管子發出的噪聲有點兒嚇到我們了,僅此而已。」
他們沒再說什麼。汽車在傍晚的暮色中繼續行駛,轉到主街,進入大廈街,然後進入高街,喬納森讓齊默爾曼太太和路易斯在房子前面下車,然後他繞回車庫。頭頂上已經有幾顆明亮的星星在閃爍,齊默爾曼太太輕輕地把一隻手放在路易斯的肩上。「你得非常留意你的朋友大衛,」她輕聲說,「把你自己想像成一個間諜。在凱勒家周圍有很多危險,這些危險是我無法想像的,你必須對它們保持警惕。」
路易斯暗自呻吟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不夠勇敢,一想到要去調查大衛,還要對他撒謊,路易斯就感到害怕。他差點兒為自己在學校餐廳里的友好行為後悔,但他還是痛苦地點了點頭。「我想我必須這麼做。」他說。
在一段時間裡,路易斯覺得他似乎擺脫了困境。大衛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友誼。在學校,大衛儘量不和別人一起吃午飯,他會去只有兩三個孩子坐的桌子的另一端。他儘可能地避開那些惡霸,當他們找他麻煩時,他就攥緊拳頭,低下頭,倔強地抵抗著他們。有時他會和羅絲·麗塔說幾句話,但對路易斯卻一句話也不說。
第二個星期六,當羅絲·麗塔和路易斯坐在公共圖書館寫英語作業時,羅絲·麗塔試著對路易斯分析整件事情:「我覺得齊默爾曼太太和你叔叔真的嚇到他了。從他和我說的幾句話來看,他們拜訪時的行為相當奇怪。」
「呃,」路易斯反對說,「他們是想檢查那棟房子,看看有沒有邪惡的魔法咒語在起作用,就像老艾薩克·伊扎德留在我們家的那個咒語一樣。」
「但他們什麼也沒找到。」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了圖書館的氣味,圖書管理員用來蓋章的墨水的味道,讓瓷磚地板發亮的油性清潔劑的味道,最主要的是一排排書散發出的奇妙的、刺鼻的灰塵氣味。他不願意承認他的叔叔做得有些過分了。「但那並不意味著一切正常。」他堅稱。
羅絲·麗塔把眼鏡推回到鼻樑上:「大衛說他做噩夢了。」
路易斯閉上眼睛,不想聽這些。
但是羅絲·麗塔繼續說道:「大衛說,有幾個晚上,他覺得自己聽到遠處有很多鼓聲,而有些時候,聲音太遠了,以至於他根本聽不清。昨天他說,前天晚上,他半夜醒來,有人就站在他床邊,把一隻手伸到他臉上。大衛覺得自己被凍住了,他一動也動不了,他甚至不能呼吸。」
路易斯想讓她停下來別說了,但又害怕自己會因為恐懼而發出尖叫聲。他搖了搖頭,想示意她換個話題。
「然後他聽到他爸爸開始打呼嚕,」羅絲·麗塔繼續說,「之後一切都消失了。大衛又能呼吸了,但他害怕得連喊叫都不敢。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躲在被單下面,直到——」
「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路易斯問。
羅絲·麗塔點了點頭。「在下午課間休息的時候,」她說,「當然,他說得很費勁,但他最終還是把事情的全部經過都告訴了我。他看起來很糟糕,路易斯。他的眼睛又紅又腫。我覺得他睡眠不足。」
路易斯說:「喬納森叔叔曾開過一個關於鬼魂的玩笑,這也許能解釋大衛為什麼會做這些夢。」羅絲·麗塔沒有說話,最後他問道:「你跟齊默爾曼太太說過這件事嗎?」
「昨天我從學校一到家就給她打了電話。」
「她怎麼想的?」
羅絲·麗塔搖了搖頭:「她只是告訴我,夢就是夢,它們傷害不了你。但她還說了些別的,夢是可以由真實的事物引起的,而那些真實的事物可能相當危險。」
他們又花了一段時間做英語作業,但路易斯很難集中精神。他一直在想像,自己在一間漆黑的房間裡醒來,全身無法動彈,會是什麼樣子。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感覺到某個看不見的邪惡生物蜷縮在他的床邊,知道在黑暗中有一隻非人類的手在離他的臉只有幾厘米的地方舉著,越來越近,手指微微握緊,指甲像爪子,那該是什麼感覺……
路易斯忍不住顫抖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想像著大衛的感受,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希望自己不要再繼續想像下去了。如果那樣可怕的夢發生在他身上,如果他經歷了大衛向羅絲·麗塔所描述的事情——好吧,路易斯想,他會瘋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