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幸運的是，這一周卡帕納姆縣魔法師協會的例會並沒有選擇在喬納森叔叔或者齊默爾曼太太的家裡舉行，而是換到了另外一個成員的家裡。路易斯、喬納森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早早地吃了晚飯，然後他們兩個就去開會了。路易斯立即給羅絲·麗塔打了電話，十分鐘後她就趕到了高街。

  「好了，」當他們開始翻看那些魔法書時，路易斯說道，「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有關『拉彌亞』的線索。對了，薩莉今天有提到比利和斯坦嗎？」

  「還是老樣子。」羅絲·麗塔回答說。她從書架上拽下了一大本黑皮封面的書。

  羅絲·麗塔還沒打開那本書，路易斯就立刻認出了它。那是齊默爾曼太太在德國研究魔法時撰寫的博士論文，她有好幾本裝訂的副本，所以就送了一本給喬納森叔叔。「那本書沒用，」路易斯說道，「齊默爾曼太太說過，她從沒有聽過什麼魔法哨子。」

  「也許是她忘了呢，」羅絲·麗塔爭辯道，「畢竟她的這篇論文是在很多年前寫的了。」

  實際上，這本書是一些裝訂好的打字稿。羅絲·麗塔翻到了第一頁——

  《護身符》

  F. H. 齊默爾曼 D. Mag. A.

  《對魔法護身符特性的自由探究》

  

  本人承諾該論文為哥廷根大學魔術學院的畢業論文，並滿足本人修讀魔法學博士學位的專業要求。

  弗洛倫斯·海蓮娜·齊默爾曼

  1922年6月13日

  英文版

  「好吧，」路易斯妥協道，「也許你是對的，這確實是她在三十多年前寫的。不過，我倒是想在《魔法生物名錄》裡面找一找。」

  他們兩人分別默讀了好幾分鐘。路易斯坐在喬納森叔叔的椅子上，他的面前有一盞綠色燈罩的檯燈，而羅絲·麗塔則坐在一把大扶手椅上，把論文湊近鼻子開始翻閱了起來。路易斯通常很喜歡舊書里散發出的那種滿是灰塵又略微刺鼻的氣味，但今晚他覺得這種氣味特別濃烈，不禁感到一陣噁心。

  在路易斯選擇的那本書里，並沒有任何有關「拉彌亞」的詞條。然而，在「吸血鬼」的那一部分，卻有一篇非常長的文章，詳細介紹了各種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背景的吸血鬼。路易斯看到有一種吸血鬼叫作「諾斯費拉圖」，儘管書上說這個名字其實是對「不潔的靈魂」一詞的誤譯，它是一種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鬼魂，嗜血，也可以令死屍復活。

  除此之外，書中還記錄了一些更為奇怪、更讓人害怕的吸血鬼。在馬來西亞，有一些人相信世界上有一種叫作「飛頭降」的吸血鬼，它雖然看起來很像人類，但是卻可以將自己的頭從身體上分離開來，在空中飛來飛去地尋找獵物。路易斯看到一幅插圖，差點兒吐出來。他完全可以想像出一個黏糊糊的怪物在夜空中飛行的畫面……嘔!

  路易斯很快翻過了那一頁。接下來，他又發現了一種來自加勒比海的吸血鬼，叫作「卓柏卡布拉」。它能以「熱氣」的形式出現，並在人行道或者車道的中間像淡藍色火焰一樣燃燒。如果一個不走運的人剛好撞進了火焰里，他就會立馬暈倒，全身的血都被吸乾。之後，卓柏卡布拉就會回到墳墓里，因為承載著它靈魂的肉體就在那裡。路易斯從那本書上抬起頭來，心裡想著：「這真的太複雜了，世界上的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吸血鬼!」接著，他又低頭繼續讀那一頁的內容：「福爾達拉克、斯特里戈伊，還有姆拉尼……」

  透過圓圓的鏡片，可以看出羅絲·麗塔的眼神顯得十分嚴肅：「唉，我的這一本也不容易看呀。齊默爾曼太太對護身符進行了各種細小的分類：石頭護身符、銀質護身符，大護身符、小護身符，普通護身符，以及帶有常春藤聯盟圖案和腰帶的花式護身符!不過，我還是先讀一下銀質護身符吧。你可以繼續看你的書了。」

  路易斯點了點頭，但他越往下讀，就越感覺這座老房子在他的周圍吱吱作響，甚至書里的有些描述還讓他手臂起了雞皮疙瘩。當他看到一幅特別可怕的插圖時，他就會匆匆翻過這一頁。最後，他終於發現了「拉彌亞」的相關內容，他彎下腰，靠近桌子開始讀了起來。「你聽聽這個，」他對羅絲·麗塔說道，「希臘神話中的拉彌亞，也就是吸血鬼魔法師，很可能與最古老的吸血鬼傳說之一——莉莉絲的傳說有關。在希伯來人的傳說中，莉莉絲是亞當的第一任妻子，但因為她不滿亞當，所以就離開了伊甸園，於是夏娃才被創造了出來。後來，莉莉絲變成了一個復仇的怪物，能夠任意改變自己的形態。有時，為了能在黑夜中飛行，她還會變成一隻貓頭鷹。據說，她還是個嗜血者。」

  「好吧，」羅絲·麗塔說，「那要怎麼樣才能殺掉她呢？」

  路易斯又默讀了幾分鐘，然後說道：「上面沒說。你再聽聽這個：希臘神話中的拉彌亞，一個復仇心極強、嗜血的魔法怪物，很可能是由莉莉絲的故事改編而來。然而，根據傳說，拉彌亞偶爾也是可以被馴服，甚至是可以被奴役的。1587年，法國的一位神秘主義者兼神父安如，就通過某個魔法咒語成功捕獲了一個拉彌亞，然後又用某種魔法物品困住了它。安如神父把這個怪物當作武器，專門用它對付自己的敵人。1611年，儘管安如神父已經七十多歲了，但他的外表還像個年輕人一樣，後來他踏上了探索新世界的航程，但在北美洲失去了下落。」

  羅絲·麗塔皺了一下鼻子：「所以呢？他是來了密西根州嗎？」

  「上面沒說，」路易斯又繼續往下讀，「關於拉彌亞的內容就這麼多了。此外，還有一些齊佩瓦人[1]的傳說提到了一個貓頭鷹鬼魂，說它專門引誘孩子離家出走，然後喝掉他們的血。我想這個作者似乎在暗示這一切都與安如神父和他的魔法有關，但是上面並沒有提到要怎麼才能殺死拉彌亞，無論是使用魔法咒語，還是使用其他什麼東西。」

  「好吧，從喬納森叔叔告訴我們的情況來看，我們要對付的應該不是某個咒語，所以我在想，那個怪物會不會就是他所說的高深魔法？」

  然而，他們兩個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羅絲·麗塔在齊默爾曼太太的論文中找到了一段關於召喚護身符的內容。上面羅列了很多能夠召喚鬼魂的魔法物品，但好像沒有一個是和哨子有關的。這本書里還提到了阿拉丁神燈、精靈和戒指，這些東西都能讓佩戴者擁有比鬼魂更強大的力量，但和路易斯的發現相比，它們顯然都沒什麼用。最後，羅絲·麗塔打著哈欠，啪的一聲合上了論文。這時，樓梯平台上的落地鍾陰鬱地響了十下，時間已經不早了。

  「喬納森叔叔隨時都會回來，」路易斯說，「我們最好先把書放回去。」

  羅絲·麗塔伸了一個懶腰：「好的，那我就繼續跟進斯坦和比利在醫院的情況，而你的任務就是，如果那枚哨子再出現的話，不要讓它再發揮作用。一定要把它交給齊默爾曼太太，要說這世上有誰能處理那枚哨子的話，恐怕也就只有齊默爾曼太太了。」

  路易斯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件事並不容易，但他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讓羅絲·麗塔相信這個事實，所以他選擇保持沉默。

  那天晚上，路易斯把齊默爾曼太太的論文拿到了樓上的臥室。他告訴自己，羅絲·麗塔可能漏掉了些什麼。他靠在床頭，開始讀著一些關於魔法石、所羅門王的印戒和法老封印的故事，但還是什麼也沒有找到。接著，他在翻閱腳註時，發現了一個很特殊的腳註：「有關召喚護身符的更多內容，請參閱吉拉多斯·阿布切喬的《來自深淵》。」路易斯合上了這本裝訂好的打字稿，皺起了眉頭。阿布切喬是個很不尋常的名字，他總覺得自己以前見過，也許喬納森叔叔的書房裡就有那本書。

  路易斯悄悄地下了床。他打開臥室的門，聽到喬納森叔叔發出了低沉的鼾聲。路易斯光著腳，踮著腳尖走下了後樓梯。他抬頭看了看那扇魔法窗，那是一扇橢圓形的彩色玻璃窗，因為喬納森叔叔對它施了魔法，所以它總會顯現出不同的景象來。今晚，它顯現出了一個高大的魔法師正站在一座奇怪的拱形橋前的畫面，在那座橋的角落裡，還有一些像巨大棋子一樣的石雕，只見這個魔法師將手中的一把撲克牌朝那座拱橋扔了過去。

  路易斯躡手躡腳地走到樓梯底下，打開了燈。他走進書房，把齊默爾曼太太的論文放回了書架上，然後開始用手指在其他書的書脊名字上滑動：阿安森、阿爾伯特、阿布森，找到了，阿布切喬。路易斯從書架上取下了那本書。這本書看上去很陳舊，書頁是棕色的，裝訂的布面也已經破損了。雖然書名和作者的名字都是用金箔印上去的，但如今大部分的金色已經脫落，只留下一些字母的輪廓。路易斯在書桌旁邊坐下來，又打開那盞綠色燈罩的檯燈。他翻開書，看了一眼扉頁——

  《來自深淵》

  吉拉多斯·阿布切喬

  我能召喚深淵裡的幽魂。

  ——威廉·莎士比亞

  倫敦：麥勒福克斯出版社，1888年

  然後，路易斯又急忙翻到了目錄頁。他發現上面不僅有各個章節的標題，而且還標出了每章內容的摘要。

  第一章............................................................1

  召喚靈魂；鬼魂；逝者的靈魂；自然精神；元素；神靈；與鬼魂交流。

  路易斯先瀏覽了一遍目錄，直到他看到第八章下寫著：「試圖控制鬼魂的危險之處；鬼魂附身；用意志進行誘捕。」這時，路易斯感覺自己的心仿佛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正在喉結的後面怦怦地跳動。他咽了幾下口水，翻到了第133頁，也就是第八章的開頭。他的眼睛有些濕潤，於是他眨了眨眼睛，才開始讀了起來。路易斯讀到了一段令人十分恐懼的文字。

  ……對於能勇敢地召喚出這樣一個鬼魂的魔法師來說，最主要的擔憂就是「等價交換」的基本原則。古代的權威人士們都認為，這種魔法的使用是必須付出相應代價的，而代價可以有多種形式，最為常見的一種就是血的饋贈(因為鬼魂總是渴望能擁有一個肉身，而活人的鮮血就是其形成肉身的一種方式)，或者是服從，甚至是用生命交換生命。

  最後的這種形式，往往也是最可怕的。不幸的魔法師會發現自己被封鎖在肉身之外，而某個邪惡的鬼魂會趁機進入他的肉身，並將其控制。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代價就已經徹底付出了，因為從世人的眼光來看，原先作為僕人的鬼魂變成了魔法師；而原來的魔法師則變成了鬼魂，它沒有可以寄居的肉身，只能隨風飄蕩，再也無法感受到時間和永恆的存在了。

  路易斯感到一陣頭暈。他從書桌旁站了起來，匆忙地把書放回了書架上。付出代價？就因為吹了一下哨子嗎？這難道是真的嗎？

  他關上了燈，正打算往大廳走去，但突然有什麼東西讓他回頭望了望。在書桌的後面是兩扇可以通向側院的落地玻璃門，它們總是關著的，上面還掛著薄紗似的白色窗簾。這時，窗簾仿佛在微風中飄動起來，儘管路易斯絲毫沒有感覺到風的吹拂。

  他真想嘭的一下關上門，衝上樓去，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真想躲在被子裡面，安全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但他的肌肉卻動彈不得。突然間，窗簾開始飛揚，竟然在空中飄蕩了起來。透過玻璃窗，路易斯瞥見外面的院子一片漆黑，一片片飄浮的夜霧正在玻璃窗外翻湧盤旋。接著，窗簾又飄動了起來。它們飄起來，又沉下去，將緊閉的玻璃門隱藏了起來，然後，又繼續飄了起來。

  就在這時，路易斯看到有人正站在院子裡。

  快來我這兒。

  路易斯開始喘不過氣來。那是真的聲音嗎？還是他在自己腦海里聽到的？當那個鬼魂在說著斯坦「是我的」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當那個「復仇」的念頭進入他的腦海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這就是一個想像出來的聲音，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此刻，路易斯拼命地想要相信，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想像而已。

  在路易斯絲毫感覺不到的一陣微風中，窗簾再一次被掀開了。一個女人站在房子的外面，她看起來又高又瘦，臉色就像月光一樣蒼白。快來我這兒。她是在和路易斯說話嗎？難道他在腦海里聽到的就是她的聲音嗎？他無法肯定。然而，他又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是在睡夢中，但又好像是清醒的。

  那個女人的長袍在她四周飄蕩了起來，就像書房裡的窗簾一樣。她的臉龐美麗而冷漠，頭髮柔順而烏黑。

  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兩個凹進去的黑洞。

  她伸出了雙手。

  路易斯看到她的嘴唇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笑了笑。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說道：路易斯，你必須把門打開。

  她的微笑仿佛是一把匕首，深深地刺痛了路易斯。

  他看到自己舉起了雙手，又看見它們自己在門閂上摸索，然後把門推開了。

  悄無聲息地，那兩扇落地玻璃門就這樣被打開了。

  那個女人看起來非常奇怪。她的身體似乎是由一些薄霧形成的，幾乎是透明的，在夜空中隨風搖曳著。她張開雙臂，想要伸手去抓路易斯。我們將屬於彼此，我們將一起變得強大，快來我這兒。

  路易斯很想說「不」，但他就是張不了嘴。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又冷又燙，他發現自己很不情願地朝著那個女人邁了一步……

  然後，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第二天早上，當路易斯醒來時，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立馬從床上跳了起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刺痛了他一樣。他搖搖晃晃地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他在想——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是個夢，」他對自己說，「那只是一個夢。」

  真的就只是一個夢嗎？

  [1]　齊佩瓦人屬於北美洲的一個印度安人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