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10-02 06:57:50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星期三的早上,天氣晴朗而溫暖。吃過早餐之後,路易斯給羅絲·麗塔打了電話。她同意在主街西側的公園和路易斯見面,後來他們兩個都在九點鐘準時出現了。這是一座位於交通環島中心的圓形公園,四周有一圈白色的大理石圓柱,中央有一座噴泉,噴出來的水柱很像一棵隨風飄揚的柳樹。此外,這裡還有一圈大理石長凳,羅絲·麗塔和路易斯就坐在其中一條上。在陽光的沐浴下,公園的四周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路易斯突然覺得自己充滿了勇氣。於是,他快速地把昨天發生的怪事告訴了羅絲·麗塔。

  聽完路易斯的故事,羅絲·麗塔皺起了眉頭。「比利·福克斯和斯坦·彼得斯就是兩個渾蛋,」她氣憤地說,「他們兩個就是不良少年。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會去報警,因為他們所做的——就屬於校園霸凌!」

  

  路易斯不耐煩地搖了搖頭:「你沒聽懂我說的嗎?把他們兩個嚇跑的就是那枚哨子!我摔倒的時候撿到了它,正好就在我的手邊!」

  「哨子?」羅絲·麗塔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確定是同一枚哨子嗎?」

  路易斯點了點頭:「我回到房間後認真看過了,它的上面有刻字,而且所有的地方都一模一樣。」

  「那它是怎麼跑到學校去的?是你把它掉在那裡了?」

  路易斯搖了搖頭:「我那天把它放進了口袋裡,但是我沒有去學校。就好像它突然間消失了,然後在我需要它的時候,它又突然間出現了一樣。」

  「哦,有道理,」羅絲·麗塔略帶諷刺地說,「但會不會是你不小心把它掉在教堂,然後別的男孩恰好撿到了,接著又在教學樓後面把它弄丟了?你不覺得這要比你的『突然消失又出現』的說法更合乎邏輯嗎?」

  「我不知道什麼才算合乎邏輯,」路易斯坦白,「我只知道那讓我非常害怕,我找到了那枚哨子,然後還吹響了它。我想應該就是哨聲把他們嚇跑了,就像……像……我不知道,就像某個有生命的東西突然發怒了一樣。」

  「好吧,」羅絲·麗塔說,「也許那個小玩意兒真的有魔法。你把它帶來了嗎?」

  「我才不想帶著它到處亂走,」路易斯回答,「我把它放在了床頭櫃的抽屜里。」

  羅絲·麗塔站了起來:「那我們回去拿吧,是時候讓齊默爾曼太太看一看了。」

  路易斯沒有反駁。他和羅絲·麗塔一起走回了家,然後又上樓進到了臥室。他打開抽屜,但是,哨子不見了!路易斯突然感覺胃裡一陣抽搐,他從床頭櫃裡把整個抽屜拉出來,又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床上。他看見了一枚天使像章;一串屬於他母親的念珠;五枚19世紀80年代印有印第安人頭像的硬幣;一副印有各個作家頭像的紙牌;還有兩根橡皮筋和一個扁平的小玩意兒,是他專門買來練習腹語的,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作用。接著,他又在一些更小的雜物堆里找來找去:一些雙筒望遠鏡上的老舊小鏡片;在自來水廠附近的河床上找到的一個石質箭頭;還有一支印著一艘渡船圖案的紅色鉛筆,上面用黑色字體寫著「埃斯卡諾巴市」,但他還是找不到那枚哨子。

  路易斯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回抽屜里,慢慢地下了樓。他和羅絲·麗塔來到後院,在兩張草坪椅上坐了下來。「它又不見了。」路易斯無奈地說。

  羅絲·麗塔搖了搖頭。「這也太奇怪了,」她說道,「你確定昨晚找到哨子了嗎?」

  路易斯惱火地瞪了她一眼。「我沒有發瘋,」他解釋說,「這一切都不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斯坦對著我的肚子打了一拳,我的胃到現在都還在痛呢,你看看我的手。」他舉起雙手,把手掌向外攤開。在他摔倒的時候,他的兩個手掌根都擦傷了,所以上面還留著一些清晰可見的傷痕:「如果我沒有找到那枚哨子的話,他們一定會把我揍得半死的。」

  羅絲·麗塔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們可以告訴齊默爾曼太太和你的叔叔,但到目前為止,他們也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你怎麼想呢?」

  路易斯咬著下嘴唇,思考了一下:「好吧,我不想跑去找喬納森叔叔。他也許會說,我不應該害怕像比利和斯坦那樣的惡霸。他總是告訴我要學會為自己挺身而出。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找到那枚該死的哨子,那就另當別論了;但現在沒有了它,我也不知道喬納森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還能做些什麼。」

  羅絲·麗塔勉強地點了頭,表示同意:「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雖然我不怎麼喜歡這個主意。不過,我們可以去查清楚昨晚發生的事,所以一開始喊你的那個男孩是誰?」

  「巴尼·巴約斯基,」路易斯回答說,「你也認識他的。」

  「長著一頭紅髮,住在鐵軌對面的那個?」

  「就是他。」

  羅絲·麗塔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那好,就從他開始,也許他就是目擊者,走吧!」

  路易斯騎上了他的自行車,載著羅絲·麗塔一起出發了。他們在羅絲·麗塔家的門口停下來,好讓她也騎上自己的自行車,然後就一路沿著主街騎去,穿過鐵軌,來到了巴尼的家。這是一間小屋,外面的院子裡有兩個小孩正在玩耍。其中的一個小孩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巴尼就出來了,但是他的臉色十分蒼白,一臉驚恐的樣子。

  巴尼走近之後,立馬開口說道:「天哪,路易斯,真對不起!如果我當時不喊你的話,斯坦和比利就會揍我的。」

  「沒關係的,也沒有那麼糟糕。」路易斯安慰他。

  「你親眼看到路易斯發生什麼事了嗎?」羅絲·麗塔問道。

  巴尼搖了搖頭:「沒有,比利一放開我,我就馬上跑出來了!我還去學校門口找哈爾弗斯先生,可是他早就已經走了。」

  羅絲·麗塔又問了一些細節問題,但巴尼卻什麼也答不上來。過了一會兒,他們就騎回了高街,在路易斯家的門口下了車。羅絲·麗塔說:「好吧,我們什麼也沒查到,但我們還得小心一點兒,然後——」她突然停下,驚慌地大叫了起來。

  路易斯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抬頭望著他臥室的窗戶,眼睛睜得大大的。於是,他也跟著朝窗戶那兒望了過去。

  他究竟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呢?——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好像是一張蒼白的臉,一張就像雪一樣白皙的臉,正緊緊地貼在窗戶玻璃上。它在那裡停留了片刻,然後消失了。

  但就在那一刻,路易斯驚恐地發現它沒有眼睛,是的,它真的沒有眼睛。

  它只有兩個凹進去的黑洞,似乎在直勾勾地盯著路易斯驚恐的靈魂。

  路易斯和羅絲·麗塔一起進了家,爬上樓梯,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最後來到了路易斯的臥室門口。

  路易斯緊張地吞了一下口水。他的心臟開始怦怦狂跳,以至於他覺得羅絲·麗塔都快聽見他的心跳聲了。後來,他把一隻手放在圓圓的門把手上,只感覺掌心有些冰涼,接著他又慢慢地轉動把手,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咔嗒聲。

  他猛地一下推開了門!

  他長舒了一口氣,房間裡什麼也沒有,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東西。

  「也許是什麼東西弄出來的反光吧。」羅絲·麗塔猜測說,但她的聲音有點兒顫抖,「又或者是我們自己想像出來的。」

  路易斯皺起了眉頭。「我的床……」他突然說道。只見他的床上亂糟糟的,枕頭被亂扔一氣,床單和被子也都掉在了地板上。

  羅絲·麗塔盯著他:「床怎麼了嗎?」

  路易斯回答說:「我才沒有把床弄得這麼亂,我一般都會收拾整齊的。一定有人來過這裡,有人闖進了我的房間!」他沒有再繼續說出自己的另一個想法:不管是誰來過,他一定是在找那枚哨子。

  但是羅絲·麗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想你應該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

  路易斯花了半小時,把從衣櫃到壁爐台的所有東西都檢查了一遍,但都沒有什麼不妥,唯一放錯了地方的就只有床單和被子。

  羅絲·麗塔把它們扔回了床上:「還是沒有找到哨子。」

  路易斯搖了搖頭:「沒有,但我想應該沒人翻過我的抽屜,因為裡面的所有東西看起來並沒有人動過。」

  「這太奇怪了,」羅絲·麗塔說,「我從沒聽說過有竊賊破門而入,卻只是為了把床單弄亂的!或者他是為了練習怎麼疊出完美的床單角和平整的床面吧。」

  路易斯也無法解釋。「幫我一下吧,我們把床重新鋪好。」他提議道。

  他們一起鋪好床後,就下了樓,看到喬納森叔叔正抱著滿滿一紙袋的食品雜貨走進來。於是,他們又幫助喬納森叔叔把東西放好。羅絲·麗塔把幾罐湯罐頭放在了廚房的櫥櫃裡,然後突然問道:「巴納維爾特先生,您能用魔法查查有沒有人偷偷闖進了您的家嗎?」

  喬納森叔叔揚起了他紅色的眉毛:「真是個奇怪的問題!你的意思是說,我有沒有類似防盜報警器的魔法嗎?」

  「您有嗎?」羅絲·麗塔繼續問道。

  喬納森叔叔輕輕地笑了一聲,回答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算是有吧。在新西伯德鎮住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擔心過會有什麼竊賊。但後來,邪惡的以實瑪利·伊扎德,或者是他的一個信徒,竟然溜進了這裡。雖然以實瑪利·伊扎德已經死了,但我還是重新考慮了一下房子的安全問題。你也知道的,我很擅長施一些幻象之術。所以,不久之前,我就在所有的門和窗戶上施了一些幻咒。如果有竊賊試圖闖入的話,他就會被一匹狼襲擊,被一條眼鏡蛇追趕,或者被一群蜜蜂圍攻。雖然它們並不是真的,但竊賊又怎麼會知道呢?」

  「那您能看出有沒有人觸發了您的咒語嗎?」羅絲·麗塔很想知道答案。

  喬納森叔叔捋了捋鬍子:「我當然能了,但並不是通過檢查什麼儀表或讀取錶盤之類的方法——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我是通過某種感覺來判斷的。我剛才已經感應過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所以,你們倆怎麼了?」

  路易斯咳嗽了一下:「我的房間裡有一些東西被動過了,但可能是我搞錯了。」

  「你房間裡的東西?」喬納森叔叔緊盯著他的侄子,「是什麼危險的東西嗎?還是什麼值錢的物品?」

  路易斯連忙睜大眼睛解釋:「啊,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危險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值錢的物品,反正沒有什麼是竊賊看得上的。只是,嗯……我的床被翻得亂糟糟的,就好像有人想在床墊下面找什麼東西。」

  聽到這裡,喬納森叔叔堅持要去路易斯的房間看一下,但跟路易斯和羅絲·麗塔一樣,喬納森叔叔也沒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好吧,」他總結道,「也許你只是忘了鋪床而已。但如果再發生這種事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就目前來說,我很肯定這裡沒有什麼邪惡的魔法。弗洛倫斯在感應邪惡魔法方面可是個高手,如果她說這裡沒有的話,那就是真的沒有。不過,既然我們有魔法,那自然就會有高深魔法,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要保持警惕。如果再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請一定要告訴我。」

  「高深魔法?」羅絲·麗塔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好奇,「那是什麼?」

  喬納森叔叔把拇指插在自己的背心口袋裡,路易斯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兒不太自在。喬納森叔叔回答說:「高深魔法是一種古老的魔法,羅絲·麗塔,也就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傳下來的魔法。通常情況下,一個魔法師所施的咒語會在他死後完全失效。哦,不過,也有一些例外,比如那個魔法師非常強大,或者那個咒語是由多個魔法師一起施下的。但不管它是多麼強大,那都是屬於人類的魔法。高深魔法,嗯,是一種野魔法,是來自外面世界的魔法。」

  「外面世界?」路易斯不解地問道。

  喬納森叔叔懊悔地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說,在我們所熟悉的這個世界之外,在我們所知道的這個宇宙之外,它來自其他的維度、時間、空間,因為高深魔法本來就不是人類能夠創造或者控制的。謝天謝地,我們這兒倒是沒什麼高深魔法。實話說,高深魔法是非常罕見的,所以我也不確定弗洛倫斯能不能馬上感應出來。偶爾會有一些不懷好意的魔法師,企圖喚醒並馴服某種高深魔法,但結果總是高深魔法更勝一籌,而那些倒霉的魔法師就被反噬了。」

  路易斯看起來很沮喪,於是喬納森叔叔立馬又補充道:「不過,我並不是說這裡正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事實上,我認為它出現的概率,要比我中彩票的概率小得多。所以,我的建議就是不要過度憂慮,只要多留心一下就好了。就像童子軍們常說的,要時刻準備著,僅此而已。」

  路易斯點了點頭,但他的心裡卻在想,雖然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保持警惕並時刻做好準備的這種狀態,根本就無法讓他減輕一點兒憂慮。

  事實上,他已經產生了一種反胃的感覺,而這讓他感覺比之前更焦慮、更緊張、更痛苦。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並沒有發生什麼離奇的事。路易斯也慢慢開始相信他的叔叔是對的,也許那天早上真的是他忘了整理床鋪。星期天到了,路易斯和喬納森叔叔一起去參加了彌撒。這一天的天氣非常暖和,福利神父主持彌撒的聲音低沉而枯燥,冗長的話語中帶著一種奇怪的抑揚頓挫,還有一點兒外國口音,整個聽起來就像催眠曲一樣。路易斯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然後閉上了眼睛。直到喬納森叔叔冷不丁推了他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打瞌睡,而在他睜開眼睛的瞬間,他看到福利神父正在瞪著他。路易斯無力地坐在長凳上,他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果然,在儀式快結束的時候,福利神父徑直向喬納森叔叔和路易斯走來。他用一種冷酷的聲音說:「年輕人,我可沒有在你的臥室里布道,你不應該在教堂里睡大覺!」

  「我……我很抱歉。」路易斯膽怯地說。

  福利神父哼了一聲。「巴納維爾特先生,如果路易斯今天下午可以來教堂幫我做一些小事的話,也許他的罪過就會輕一些。」他說道,「當然,這完全由您來決定。」

  「那就讓路易斯自己來決定吧,」喬納森叔叔彬彬有禮地回答說,「你覺得呢,路易斯?」

  路易斯對著喬納森叔叔苦笑了一下。路易斯一直認為和喬納森叔叔住在一起的好處之一,就是他更把自己當作一個成年人來對待,而不是一個小屁孩。這時,路易斯知道如果他拒絕福利神父的話,只會讓自己更難堪,所以他就點了點頭。

  喬納森叔叔說道:「好的,福利神父,他會來的。」

  在兩點鐘的時候,路易斯來到了教堂。福利神父讓他在書房裡的書桌旁坐下,然後在他面前放了一大本皮革封面的書:「年輕人,這是奧古斯丁的《懺悔錄》,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當你讀完一百五十頁的內容,你就可以離開了。等到下周,我會問你一些關於這本書的問題。」

  路易斯本該對此感到高興,因為他很喜歡閱讀,但是奧古斯丁的拉丁語很難理解,而且就像之前在教堂里一樣,書房裡的空氣很暖和,路易斯又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了。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窗外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烏雲密布。大約到了五點鐘的時候,路易斯開始聽到轟隆隆的雷聲。當他終於讀完時,已經快六點了,這時的雷聲感覺更響更近了。

  福利神父問了他幾個書裡面的問題後,說道:「很好,下周你會收到一張列了二十五個問題的清單,我希望你至少能回答出二十個!」然後,福利神父就把他打發走了。路易斯推開教堂那扇沉重的大門,頂著即將來臨的暴風雨走了出來。雖然還沒有下雨,但在天上翻騰著的深灰色雲團似乎就要迸裂開來,湧出洪水一般。突然,一道閃電在路易斯的頭頂上閃開,隨即一聲雷鳴響起,震得大地都抖起來了似的。路易斯一路小跑,希望能在被雨淋透之前趕到家。

  在跑到主街的半路上,路易斯突然想到可以先衝進路邊的商店裡,然後再打電話請喬納森叔叔開車來接他;但事實上,他已經離高街很近了,只要爬個坡就可以到家。路易斯覺得也許根本就不會有暴風雨,就在剛才的那一聲驚雷之後,雷聲已經沒有那麼響了,風也只是一陣陣的。於是,他把頭低下,匆匆向前走去。昏暗的天空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怪異的紫銅色。儘管路易斯已經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他還是盡力加快步伐。

  他拐到了高街,仍然埋著頭,注視著自己運動鞋的鞋尖在地上一步一步地邁進。為了不讓自己一直擔心打雷的事,路易斯還編了一首毫無意義的打油詩:「抬起一隻腳,放下一隻腳,走路才不會摔跤。」接著,他又開始數自己走了多少步,想要再次轉移注意力,不去擔心閃電和暴雨的威脅。

  等走到坡腳下時,他抬頭看了看。只見狂風颳在樹上,發出一陣蕭蕭聲,頭頂上的樹枝猛烈地抽動著,一些雨點重重地打在了人行道上。路易斯剛剛經過一個院子前,看到五六份報紙散落在通往前廊的路上,他猜想這家人一定是去度假了。這個院子的周圍是一圈未經修剪的樹籬,樹籬的另一邊是私人車道。就在路易斯快要走到車道時,他用餘光瞟到了什麼動靜。

  突然間,兩個男孩從車道邊跳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個男孩又高又瘦,臉頰上還有一片橙色的雀斑,原來是斯坦·彼得斯,那麼另一個又矮又胖的自然就是比利·福克斯了。

  「我們一直在外面找你呢,」比利冷笑著說,「斯坦看見你進了教堂,我們就知道你會走這條路。這次可讓我們抓住你了,巴納維爾特。今天的風這麼大,看來警察也聽不到你的求救聲了。」

  斯坦咧嘴一笑,布滿雀斑的臉上露出一種令人厭惡的表情:「這一家人的車庫真是不錯,夠隱蔽。」

  「離我遠點兒!」路易斯大喊道,心裡感到非常恐懼,「我又沒有得罪你們!」他焦急地朝高街上四處張望,但暴風雨即將來臨,大家都在家裡待著,街上空無一人。忽然,一陣風吹落了橡樹和楓樹上的一些綠葉,它們就像受驚的鳥兒一樣在天空中旋轉著飛走了。

  比利握緊拳頭,向前邁了一步:「你就是個眼中釘,巴納維爾特。你這個死肥豬、愛哭鬼,我們要讓你付出代價。」

  路易斯往後退了一些,但那兩個惡霸還在朝他步步逼近。他們走得並不快,只見斯坦用右拳擊打自己的左手,而比利一邊咧嘴笑著,一邊掰著他的手指關節。看來他們兩個很樂在其中,路易斯苦澀地想著,如果他有那枚哨子的話——

  突然間,路易斯下意識地摸了摸牛仔褲的口袋。沒錯,他的手指摸到了一枚光滑的哨子。他把哨子摸出來,放到了嘴邊:「小心我又要吹哨子了!」

  斯坦不屑地笑了:「刮這麼大的風,有誰能聽到?快吹呀,死胖子,你把肺吹炸了也沒用!」

  路易斯沒有一絲猶豫地把哨子放進嘴裡,拼命地吹了一下。剎那間,那個冷冰冰、陰森森的哨聲又傳了出來。整個世界似乎變黑了一秒鐘,路易斯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把他肺里的空氣都給抽空了。那個哨聲讓斯坦和比利停下來——至少停了一會兒。然後,比利十分兇惡地發出了一聲動物般的咆哮:「抓住他!」

  兩個惡霸一齊向前沖了過去,路易斯急忙跳開了。他跳進了剛剛看到的那個院子裡,又盲目地跑到一條小道上,最後狼狽地爬到了這戶人家的門廊前。他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只能嘭嘭地敲起門來。

  「沒人在家的,你這個愚蠢的死胖子。」比利嘲弄道,這時他和斯坦就快走到門廊了。忽然,一陣狂風颳起來,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呼嘯聲。為了讓路易斯聽清他說的話,比利大聲喊道:「這家人好像都到佛羅里達州,還是什麼地方去了,現在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選這裡了吧?」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院子裡的深綠色雜草開始一圈一圈瘋狂地擺動,仿佛是有一陣旋風在使勁地吹它們。然後,狂風的呼嘯聲又變成了異常刺耳的哨聲,一直不停地在空中迴蕩著。一份份被捆好的報紙也開始轉動起來,突然間,捆報紙的橡皮筋可能是因為磨損嚴重,啪的一聲斷掉了,報紙隨即嘩啦啦地散開,平平地鋪在了地上。

  緊接著,旋風捲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報紙,它們隨著風柱不斷地上升。然後,一個模糊的白色形象出現了。漸漸地,它的形狀清晰起來。「快看!」路易斯喊道,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那團即將成形的東西,「它來找你們了!」

  比利回頭看了一眼,驚慌地大叫起來,而斯坦也同樣被嚇得頭暈目眩。

  那團不停轉動的「報紙旋風」變成了一個怪物的模樣:它有身體,有胳膊,有頭,但沒有腿,只有一條像蛇一樣的尾巴在不停地甩動。它發出了一種冷酷無情的噝噝聲,似乎正在變得更強壯。路易斯怔怔地盯著它,雖然他很想大聲叫喊,但他已經被嚇得呆若木雞,就連一聲短促的尖叫都發不出來。他認得那個怪物的臉——沒有眼睛的可怕的臉——那張表情空洞、只有一張恐怖大嘴的臉。他曾經在噩夢中見過它,也在他臥室的窗戶上瞥見過它一眼。此時,路易斯看見這張臉正在它那長長的脖子上來回擺動,仿佛是在尋找一個犧牲品。

  那個怪物像蛇一樣地向前滑動著。它有一種忽隱忽現的本領,就好像它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一樣,但它在滑動時確實又發出了一些刮擦聲。而且,當一些飛舞的落葉掉在它的身上時,那些葉子也沒能徑直穿過它的身體,而是像粘在了它的白色皮膚上。斯坦和比利開始往後退。「你們跑不掉的,」路易斯聽到自己用嘶啞的聲音喊道,「它是一個鬼魂!無論你們躲到哪兒,它都能找到你們!」

  比利尖叫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後退,直到被門廊的台階給絆倒了。他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喊道:「不!不!不!」

  此時,斯坦也在瘋狂地喊:「閉嘴,快閉嘴!」

  那個怪物將自己沒有眼睛的臉轉了過來,瞄準了叫喊聲發出的方向。一下子,它像閃電一樣飛快地向前衝去,飛到了斯坦的正前方。路易斯還是無法將視線移開,他看到怪物直立了起來,比斯坦高出了三十多厘米。路易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好像聽到,不,更確切地說,他是感覺到了一種超自然的聲音正在說話:是我的!

  接著,那個怪物襲擊了斯坦,就像眼鏡蛇一樣的迅速而致命。路易斯看見它在斯坦的胸口處猛擊了一下。見到眼前的恐怖景象,比利聲嘶力竭地大聲尖叫,然後從門廊的台階上跳了起來。他從怪物的身邊跑過,拋棄了他的朋友,一路瘋狂地向大街上跑走了。於是,那個怪物沒有再繼續攻擊斯坦,而是立刻轉身,飛快地追了上去。

  斯坦跪倒在草地上,捂著胸口痛苦地呻吟著。路易斯立即從門廊上跳下來,向他跑過去:「你沒事吧?」

  斯坦把臉轉向路易斯,只見他已經嚇得臉色發白。他一邊哭,一邊喋喋不休地像在說著什麼,但他並不是在說話,只是發出了一些傻乎乎的呻吟聲和咕噥聲。對路易斯來說,那就像是傻子才會發出來的聲音。

  冰冷的雨點開始猛打在他們身上。一下子,整個世界在一片雨幕中變得模糊起來,暴雨猛烈地沖刷著人行道,又從地上飛濺起來,形成了齊膝高的水花。斯坦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手仍然抓著自己的胸口,然後,他跑了起來,噔噔噔地跑到大街上,又跑下了坡。路易斯也急忙跟著跑到了街上,透過雨幕,他看到斯坦在坡底轉了個彎,而比利和那個鬼魂——如果那個像蛇一樣的東西真的是鬼魂的話——卻不見了蹤影。

  路易斯鬆開了一直緊握的拳頭,但那枚哨子卻又不翼而飛了,他的手裡只留下了一道紅紅的印子。他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冰冷的雨水敲打在他的頭和肩膀上,把他淋成了落湯雞,可他卻沒有任何感覺。直到又響起了一聲驚雷,嚇了他一大跳。

  然後,路易斯大笑起來。那是一種野蠻的笑聲,就像是勝利的咆哮一樣。路易斯打敗了他們兩個!他獨自一個人打敗了比他強壯的兩個惡霸。他的確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為什麼?因為他現在擁有了一種他們兩個都無法抵抗的強大力量,一種他們永遠無法弄明白的力量!他突然覺得自己變得更加高大,更加強壯了。這時,雷聲又咆哮了起來,但這一次,路易斯卻毅然抬起自己濕透的頭,朝著天空咆哮了回去!他在暴風雨中揮舞著雙拳,心想著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他了。如果還有人來欺負他的話,他保證會讓他們後悔。

  但不一會兒,路易斯又記起了自己看到那個怪物時的恐懼。刺骨的雨水讓他瑟瑟發抖。一方面,他感到恐懼;但另一方面,他又沉浸在某種邪惡的快樂之中,因為比利和斯坦終於嘗到了苦果。

  同時,他還產生了另一種感覺,一種福利神父很擅長讓他產生的感覺——強烈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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