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10-02 06:57:04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在旅途結束後回到家的第一個晚上,路易斯睡得比之前好多了。到了星期一早上,他開始覺得,也許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齊默爾曼太太像往常一樣過來做早餐。她討厭一個人吃飯,而且她很清楚喬納森·巴納維爾特連燒水都不會,更不用說做一頓包含土豆煎餅、奶酪炒蛋和美味香腸的可口早餐了。三個人一起享用了早餐,齊默爾曼太太和路易斯說話時特別親切、溫柔。他知道,她會研究那幅奇怪的畫和那張寫滿古代如尼文的羊皮紙。如果真的有什麼問題,她會想辦法解決。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路易斯第一次決定不再擔心。他原本計劃在假期讀的書一本也沒讀。他挑了一本偵探小說,作者是埃勒里·奎恩[1]。他在前院的栗樹下坐下,開始讀這本書。書中的故事真是一個吸引人的謎題,他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讀書。
那天晚飯後,羅絲·麗塔來了。她來時,路易斯和喬納森正在前廳看電視,看的是一部西部片。「嘿,」她說,「我想去運動場看國慶日的煙火。你們要來嗎?」
喬納森叔叔疲倦地笑了笑:「我們度假回來,半路我就累壞了。但你和路易斯想去就去吧,給我和弗洛倫斯帶兩根煙火棒!」
路易斯並不想去看這場演出,但羅絲·麗塔顯然想有人陪她一起去。他喃喃地說:「當然,我和你一起去。我們騎自行車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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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絲·麗塔愁眉苦臉地說:「不行。就在我們離開前,我撞到了路邊,把自行車前輪撞歪了。爸爸還沒抽出時間來修呢。」
路易斯聳聳肩:「沒關係。我們可以走著去。」
通常路易斯喜歡在家鄉的街道上散步。新西伯德到處都是有趣的老房子。有些房子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多層蛋糕,有很多裝飾,以至於它們看起來更像是用來展示突出壁柱、花哨的飛檐和華麗裝飾的「模特」,而不是用來居住的地方。其他的建築風格各異,從喬治亞時期優雅的石頭房子到都鐸時期的木頭和灰泥房子,其中一個甚至還模仿了南太平洋上的別墅。它是在19世紀由一個新西伯德本地人建造的,他曾是美國駐三明治群島[2]的代表。
然而,在那個星期一的晚上,路易斯沒有心思留意周圍的一切。他又開始感到有點兒神經質了,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他的沉默,羅絲·麗塔選擇了尊重。他們加入了城郊運動場上的人群,兩人幾乎沒說話。看台上已經坐滿了人,新來的人在草地上鋪開了毯子和毛巾。鎮上的銅管樂隊在鎮長雨果·戴維斯先生的帶領下吹奏著樂曲。路易斯看到胖乎乎的戴維斯先生穿著紅白相間的樂隊指揮服裝,不禁咧嘴一笑。他的衣領繃得太緊了,眼睛都快瞪出來了,紅撲撲的臉和雪白的頭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他激情四射地揮舞著指揮棒,指揮樂隊演奏樂曲。
路易斯和羅絲·麗塔以及他們在學校認識的幾個孩子聊了一會兒。路易斯認出了在球場另一邊的塔比·科里根,他是新西伯德的頂尖運動員之一。塔比和路易斯曾經是好朋友,但當塔比開始取笑路易斯太胖時,這段友誼就結束了。當羅絲·麗塔和路易斯四處尋找坐的地方時,路易斯注意到塔比在看著他們。他沒有揮手,路易斯知道,塔比會像往常一樣假裝他不存在。
羅絲·麗塔說:「我不想去球場。我們來看看這邊。」他們在山坡上找了一塊草地,在那裡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們聽著樂隊演奏,天色漸漸暗下來。最後,戴維斯先生用紅色的大手帕擦了擦臉,舉起雙手說:「現在是今晚的高潮。煙花慶祝活動開始!」
在運動場的另一頭,一個用繩子圍起來的地方,有五個人影在忙活。其中一個彎下腰,手裡拿著一根通紅的棍子。他觸到一根引信,嗖的一聲,一枚火箭彈煙花拖著一條金色的火花飛向空中。它升起時伴隨著一陣口哨似的噓噓聲,然後在空中炸出一個明亮的黃色球體。過了一會兒,砰的一聲!所有人都驚呼「哇哦」!
更多的火箭彈煙花接踵而至。有些是鮮艷的綠色,有些是藍色,有些是耀眼的白色,有些是紅色;有的像被粗短的迫擊炮射向空中,有的則像靠自己的力量向上拉的拉鏈,留下一道筆直或波浪形的光痕。轉輪煙花旋轉著,噝噝作響,羅馬煙火筒將火球射向空中。在表演的最後,幾十枚火箭彈煙花同時升空,砰砰的爆炸聲讓路易斯感覺耳朵都在隆隆響。絢麗的煙花讓他眼花繚亂,他也和大家一起鼓起了掌。結束後大家都站了起來,開始慢慢地離開運動場,人們都在談論這場表演多麼精彩。
路易斯和羅絲·麗塔跟著人群一起走到鎮中心,經過主街和老鷹街的拐角處的農業飼谷大樓。他們又穿過藥店附近的主街,朝位於大廈街上的波廷格家走去。突然,路上只剩下他們倆了。「我最喜歡星爆煙花。」羅絲·麗塔說。
「你是說炸彈在空中爆炸?」路易斯問,「還是火箭彈刺眼的紅光?因為大多數星爆煙花都是金色的,而不是紅色的。」
突然,路易斯感到好像有一百萬隻螞蟻爬上了他的脊樑。軍事幻象是喬納森叔叔擅長的魔法之一。他曾向他們展示了拿破崙、納爾遜勳爵和尤里西斯·辛普森·格蘭特將軍的經典戰役場景。路易斯曾經很喜歡看西班牙無敵艦隊出征之類的壯觀場面,但現在……他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吧。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不知為什麼,我認為這個夏天不適合使用魔法,即使只是幻象。」
大廈街很昏暗,路燈下泛著黃色的燈光。路易斯眼中的羅絲·麗塔好像只是一個剪影。她轉過身對他說:「你在想那幅奇怪的畫?」
「是的,沒錯,」路易斯說,「還有羊皮紙。還有那座消失的島嶼。有什麼壞事就要發生了,我能感覺到。」
他們來到羅絲·麗塔家門口。「好吧,如果你需要幫助,算我一個。」她說,「但如果我是你,我會讓齊默爾曼太太來處理。別忘了,她了解這些事。明天你想玩高飛球和地滾球[3]嗎?」
「玩吧。」路易斯說。羅絲·麗塔走進了屋裡,路易斯拖著沉重的腳步,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低著頭快速地走著。現在他獨自一人走在黑暗中,他會想像四周都是危險。路易斯覺得他應該吹口哨來避開危險,就像有人吹著口哨經過墓地一樣。但是他太膽小了。這種聲音可能會引起不好的東西的注意。他想趕緊回家,安全地待在自己的家裡。
在拐角處,他仿佛聽到身後有輕微的沙沙聲。他轉過身來,回頭看了看,凝視著黑暗,能聽到血液在他的耳朵里汩汩流動。但那裡似乎什麼也沒有。
當他爬上回家的山坡時,路易斯看到有人站在半山腰的路燈下。看起來像個女人。一開始他以為可能是齊默爾曼太太,但隨後他注意到那人穿著一件長長的黑色連衣裙,戴著黑色的面紗。路易斯從沒見過齊默爾曼太太穿除了她最喜歡的紫色之外其他顏色的衣服。他放慢了腳步,想著這個陌生人會是誰。
她一定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因為她朝他看了看,然後向後退了一步。路易斯鬆了一口氣。她看上去和他一樣膽怯。他決定快速從她身邊走過。
他剛走到街燈下,那女人就試探地低聲對他說:「年輕人,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路易斯緩緩向前移動。人們總是說,不應該和陌生人說話,但從她身邊跑過去似乎又是不禮貌的。另外,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也許她只是需要有人幫她指路。「什……什麼事?」他說。
「你覺得我漂亮嗎?」女人問道,然後伸手揭開面紗。
路易斯感到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女人的眼睛在燃燒。而她的嘴——她的嘴儼然一道直直地貫穿臉部的紅色口子,從一邊的耳朵咧到另一邊的耳朵。她的嘴巴咧開,露出幾十顆鋒利、彎曲的黃色牙齒。她鬼魅地朝路易斯咧嘴一笑!
路易斯逃命似的跑開了。他聽見那女人在笑,他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她沒有動。她站在街燈下,嘴巴張得很大,笑個不停。然後,不知怎的,她開始發光。她的身子在萎縮,最後只剩下皮包著骨頭。黑色的裙子變成了亂蓬蓬的黑髮。那個怪物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向前一躍,融入了夜色之中!
路易斯跑得比他想像的更快。他猛地穿過高街100號的大門,衝過門廊,砰的一聲關上了身後的前門。他閂上門,胸口起伏著靠在門板上。「喬納森叔叔!」他喊道,「喬納森叔叔,快來!」
沒有人回答。路易斯在黑暗的門廳里伸手去夠電燈開關。他的手碰到了什麼東西,但那個東西倒下去了,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路易斯找到了開關。微弱的黃色燈光照亮了狹小的門廳,路易斯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衣帽架。
可他叔叔並沒有衣帽架。路易斯瘋狂地環顧四周。衣帽架不見了,帶著淡綠色條紋的象牙色牆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深褐紅色的牆紙,上面錯綜複雜的彎曲藤蔓圖案圍繞著白色的盾牌。每塊盾牌上都用華麗的字體寫著「II」,就像羅馬數字「2」。
路易斯以前見過這種牆紙。他剛搬到叔叔家時,牆上就是這樣的牆紙,但喬納森·巴納維爾特早就把它換掉了。
盾牌上的字母代表「艾薩克·伊扎德」,這個邪惡的魔法師曾經是這座豪宅的主人。
路易斯唯一的想法是跑到隔壁齊默爾曼太太家。他需要幫助,而且要快。他打開門上的門閂,猛地把門打開。
一個扭曲的身體撞入他的眼帘,它邪惡的臉與他的臉平齊,就像是雕刻成形的噩夢。它咆哮著,黃色的眼睛閃閃發光。路易斯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跑上樓梯。他聽到一陣噝噝的呼吸聲和身後爪子刮擦木地板發出的沙沙聲。他跑到樓梯頂上,跑進了自己的臥室。
但這不是他的房間。
他的床和其他家具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古老的紅木桌子,桌子腿被雕刻得像獅子的腿。書堆得到處都是,滿是灰塵,搖搖欲倒。一盞老式檯燈亮著,在房間裡投下微弱的黃光。
一扇窗邊放著一個已經失去光澤的黃銅望遠鏡,望遠鏡前面有一張空椅子。路易斯意識到他身後的東西大概已經爬上了樓梯。他會被困在這裡的!
他衝到黑暗的走廊里。那扇本該通向他叔叔房間的門被鎖上了。路易斯聽到身後有動靜。他沖向房子南翼二樓的樓梯,跑到樓梯平台上,砰的一聲關上身後的門。
這裡也不一樣了。樓梯中間有一扇橢圓形窗戶。路易斯知道那是一扇被施了魔法的窗戶,是他的叔叔對它施了咒語,讓它能夠顯示不同的場景。而現在,它只是一扇透出一點兒光線的透明窗戶。路易斯找不到電燈開關。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上了樓梯,想躲到上面那些廢棄的房間裡去。
而他在三樓聽到了一些聲音。
那一刻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聲音又快又低,他多年前就聽到過。
那是末日時鐘的嘀嗒聲。
路易斯抽泣著。這不合理!他知道那個聲音。這是邪惡的艾薩克·伊扎德曾經隱藏在高街100號牆內的末日時鐘的嘀嗒聲。但是那個鐘已經被路易斯打碎了,就在塞倫納·伊扎德的鬼魂快要抓住它的前幾秒,他把它摔在了地板上!
又傳來一聲巨響,樓下樓梯間的門被打開了。怪物在南邊的樓梯上!路易斯知道它在找他!
他跑過走廊。在他的右前方有一扇門通向一個喬納森·巴納維爾特很久以前就上了鎖的房間。那是公寓塔樓下面的房間。喬納森說那曾是艾薩克·伊扎德的觀測室,他曾在這裡研究雲層的形成,並策劃世界末日的到來。
那扇門被撞開了!
路易斯跌跌撞撞地停了下來,一隻手扶在牆上,以免摔倒。一個駝背的老人斜眼看著他。他一隻手高高地放在門框上,另一隻手放在門把手上。「你來得太晚了!」那人用一種可恨的、譏笑的聲音連珠炮一樣地說,「時間到了!時間不多了!時間和懲罰!時間和笑容!時間,時間,時間,以一種如尼文的韻律!看看這個時鐘!大手、小手,還有命運之手在哪裡?太晚了,太晚了!出擊的時間!殺戮的時間!世人將會知道伊扎德的憤怒!」他的聲音變成了一種可怕的、尖銳的尖叫,路易斯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這些話他有一半都聽不懂,但這些話就像一股可怕的旋風,在他腦子裡打轉。
路易斯身後的樓梯間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寒冷的空氣籠罩著他,散發著可怕的腐爛的氣味。路易斯想跑,但他無處可去。他感到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從他的脖子後面擦過——
世界在旋轉。路易斯尖叫著昏了過去。
[1] 美國解謎推理小說家曼弗雷德·班寧頓·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表兄弟二人使用的筆名,他們開創了合著推理小說的先例。
[2] 1778年至1898年,夏威夷也被稱為「三明治群島」。
[3] 棒球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