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10-02 06:56:55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好吧,」漢弗萊斯醫生用低音提琴般的低沉聲音說,「我現在舉著幾根手指?」
「十一。」喬納森·巴納維爾特靠在自己床上的一大堆枕頭上氣鼓鼓地說。站在床腳邊的路易斯使勁咽了口唾沫。事故讓他的叔叔失去理智了嗎?但接著他又放鬆下來——喬納森繼續說:「當然,我說的是二進位表示法,用十進位表示的話是三。滿意了嗎,你這個藥販子?」
漢弗萊斯醫生笑了:「好吧,不管怎麼說,在樓梯上摔了一跤,並沒把你的倔勁給摔掉!喬納森,你這幾天不要太緊張。如果你有什麼不尋常的症狀就給我打電話,比如頭疼得厲害、看東西重影或耳朵里長出了番茄藤!」他轉向路易斯、羅絲·麗塔和齊默爾曼太太:「喜歡抬槓的喬納森沒什麼大毛病。他的病症的學名是大頭腫,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頭部遭受重擊。他會沒事的。」
「謝謝你,醫生。」齊默爾曼太太說,「你能這麼快就趕來,真是太好了。」
醫生向她眨了眨眼。「上門服務收費更高。」他愉快地說,「而且,我喜歡開快車。當我接到急救電話時,警察都不敢阻攔我!」他拿起裝滿方形藥瓶、咔嗒咔嗒作響的皮箱,祝願大家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
醫生剛一出門,喬納森·巴納維爾特就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齊默爾曼太太和羅絲·麗塔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地下室里醒了過來。他靠自己的力量爬回了臥室。他剛才並沒有脫去衣服,現在他把穿好襪子的腳塞進鞋子裡。「我覺得自己像個大傻瓜。」他抱怨道。
「發生了什麼事,喬納森?」齊默爾曼太太問。
喬納森小心翼翼地摸摸頭頂:「如果我知道,那就糟了。我聽到有人在地下室的台階上,或者說,我以為我聽到有人在地下室的台階上。於是我打開門,想把燈打開,但燈泡壞了。然後,我想,我聽到了路易斯在喊我。於是我開始下樓,我記得的下一件事是我的頭被重重一擊,還有很多美麗的旋轉的彩色星星。我想我一定是在黑暗中被絆倒了。」他拉扯著他的紅鬍子,「路易斯,我想剛才地下室里的不是你吧。」
路易斯搖了搖頭。「我們剛剛在隔壁。」他說。他講了一遍在找到喬納森之前,他和羅絲·麗塔是如何尋找了喬納森幾分鐘的。
「奇怪。」喬納森說道,「我可以發誓,我聽到有人在那裡。也許我們最好去檢查一下。」
「你可以嗎?」齊默爾曼太太問。
「我又不是小寶寶,弗洛倫斯。」喬納森生氣地回答說,「在我的一生中,我經歷了很多次的顛簸和重擊,但沒有一次讓我喪命!」
路易斯的心怦怦直跳。他討厭聽他叔叔提起死亡。自從他的父母去世後,路易斯一直生活在一種恐懼之中,害怕被孤單地留在這個世界上。他咬著嘴唇,但什麼也沒說。
喬納森拿出一把大手電筒,不是放在廚房抽屜里的那把小手電筒,他們一起走進地下室。喬納森在架子上摸索著找到了一個一百瓦的燈泡:「讓我把這個換上,看看有沒有闖入者的痕跡。」
「讓路易斯換吧。」齊默爾曼太太建議道,「頭部受傷後,你不適合爬梯子。」
「遵命,陛下,」喬納森回答說,「滿足你的任何願望。路易斯,去把梯子拉出來吧。」
路易斯爬上梯子。地下室里唯一的一盞燈掛在天花板上,罩著一個圓錐形的綠白相間的金屬燈罩。他伸手去擰舊燈泡,卻發現它鬆動了。他驚訝地把它擰緊,燈泡突然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晃得他差點兒從梯子上掉下來。
「這才對嘛。」喬納森說,「路易斯,怎麼了?你的臉色白得像個鬼。」
「我沒有換燈泡。」路易斯結結巴巴地說,「一定是有人故意把它弄鬆的!」
「不太可能,」他叔叔說,「它可能只是自己鬆掉了。你知道,有時會這樣。這是由開燈和關燈使底座加熱和冷卻交替,從而不斷膨脹和收縮造成的——」
「哦,是你自己膨脹和收縮了吧,邋遢鬼。」齊默爾曼太太尖刻地說,「別再裝明白了。你去煤倉那邊了嗎?」
「我記得沒有。」喬納森若有所思地說,「我剛走到台階下面,該死的,我就摔倒了。怎麼了?」
齊默爾曼太太指了指煤倉:「因為有人來過這裡,沒錯。那個人有一雙大腳。」
路易斯看了看她所指的地方。廢棄煤倉是空的,因為喬納森幾年前就把煤爐子換成了燃油爐子。但是這個開闊的小房間裡仍然覆蓋著一層髒兮兮的煤塵。它的後牆是厚厚的膠合板,後面有一條奇怪的通道,這條通道是喬納森在路易斯來後不久發現的。路易斯看到了齊默爾曼太太注意到的東西:地下室地板上的煤塵上有一串淡淡的腳印,從煤倉向外延伸。
「奇怪。」喬納森說。他走到煤倉旁邊,盯著膠合板看:「嗯。有人把它也拉鬆了。」他用力一拉,膠合板掉了下來。後面是一堵灰泥牆,有一個破爛的開口通向黑暗。喬納森用手電筒照著通道,通道看上去像個礦井:「這裡什麼也沒有,所以不管是誰,一定是失望地空手而回了。」
齊默爾曼太太站在他身邊,碰了碰他的胳膊:「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樣。這裡曾是艾薩克·伊扎德藏他的末日時鐘的地方。」
羅絲·麗塔迅速地看了路易斯一眼。他告訴過她關於伊扎德的一切,伊扎德是一個邪惡的魔法師,在喬納森之前,他是這棟房子的所有者。她知道伊扎德和他同樣邪惡的妻子塞倫納密謀用一個魔法時鐘毀滅世界;她還知道,當塞倫納·伊扎德從墳墓里爬出來要完成咒語時,路易斯、喬納森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同她進行了艱苦的戰鬥。「那個鐘還在嗎?」她問,「會不會有人在找它?」
「不可能!」喬納森堅決地說,「首先,路易斯把那個鐘砸得粉碎,我和捲毛假髮怪[1]把它的殘骸處理掉了,這樣它就再也不可能被重新組裝起來了。其次,除了伊扎德夫婦和我們,沒人知道它曾經在這裡。我們從沒把這件事傳出去,而且我知道,塞倫納·伊扎德再也不會死而復生了,也不能再四處尋找時鐘了。再說了,這些腳印肯定有十碼[2]長。伊扎德夫人雖然並不漂亮,但她的腳肯定也沒有炮艇那麼大!」
「那……那是誰闖進來了?」路易斯問。
喬納森搖搖頭,皺起眉,又揉了揉頭上的腫包:「不知道,路易斯。可能是流浪漢。不過,別擔心。我沒事,我們還會繼續我們的假期計劃。」
「你不打算報警嗎?」羅絲·麗塔問。
喬納森若有所思地說:「不,我想不會。畢竟,什麼也沒丟。我都不確定是不是闖入者砸了我的腦袋。我還是覺得,我可能只是摔了一跤,摔下了樓梯。我猜來這裡的人已經逃出去了。不過,安全起見,我覺得弗洛倫斯應該施一些保護咒,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保證巴納維爾特莊園的安全。你覺得你能行嗎,皺紋老太婆?」
齊默爾曼太太對喬納森吐舌頭:「呸,喬納森·巴納維爾特。我當然能行!我會想出一個甜蜜的咒語來消滅任何王國的邪惡入侵者。而你則要集中精力治好你裂開的頭蓋骨,就這樣!」
這一切似乎暫時就這樣結束了。接下來的幾天,喬納森和路易斯都在為去上半島的旅行做準備。雖然路易斯仍然心神不寧,但什麼也沒發生。有時他會在夜裡醒來,好像聽見走廊里有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但當他鼓起勇氣去檢查時,卻沒有發現人。
快到六月底時,他們做了最後的幾項準備工作。喬納森安排了一個兼職女清潔工,霍爾茨太太,每周去檢查幾次房子,並收收報紙。她還同意將所有重要郵件轉寄至豪豬灣的郵政總局。在一個晴朗的星期五早晨,一切都準備好了。喬納森和路易斯把他們的衣服裝進了一個巨大的紙板箱子裡,這個箱子曾經屬於路易斯的父親。他們還帶了兩根魚竿和魚線盤、一堆要讀的書,以及其他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
齊默爾曼太太和羅絲·麗塔也準備好了。他們打算開車過去,齊默爾曼太太堅持要開貝茜旅行。她不信任喬納森的車,那是一輛1935年產的四四方方的馬金斯·西蒙,就像是老式電影裡的東西。幸運的是,普利茅斯克蘭布魯克車型的後備廂很寬敞。喬納森把所有人的包和漁具都放了進去。然後,齊默爾曼太太一踩油門,他們出發了。齊默爾曼太太和喬納森坐在前排,路易斯和羅絲·麗塔坐在後排。
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要經過密西根州的首府蘭辛,然後再經過伊薩卡、普萊森山和羅斯布希等小鎮。在霍頓湖,換喬納森叔叔來開車,但他很快就因為抄近路而迷路了。齊默爾曼太太還嘲笑了他一番,但當他在一家餐館停下來問路時,發現那裡的食物聞起來太香了,於是他們決定在那裡吃飯。這裡的漢堡是路易斯吃過的最美味的漢堡。喬納森微笑著說,雖然他們偏離了軌道,但他尋找美食的本能正好發揮了作用。
不久之後,他們又回到了主幹道上。整個夏日午後,他們一路奔馳,瘋狂地唱著歌:《赫特蘇特之歌》《瑪爾茲·多茨》《警察舞曲》,他們都跟著沒有具體含義的副歌大聲唱道:「弗洛——杜伊,弗洛——杜伊,弗洛——杜伊!」那天晚些時候,他們在一家汽車旅館停了下來,那是一群散布在松樹下的小木屋。齊默爾曼太太和羅絲·麗塔住在一個小屋裡,喬納森和路易斯住在隔壁。那天晚上,路易斯睡了幾周以來的第一個好覺,儘管他的叔叔鼾聲震天。
第二天早上,他們乘渡船前往上半島。然後他們轉向西行。喬納森提到,住在上半島的密西根州居民認為來自南部的人都有點兒瘋瘋癲癲的:「反過來也一樣。」
整個上午他們開心地討論著。沿著這條路,他們偶爾會看到蘇必利爾湖。在路易斯看來,蘇必利爾湖就像一片大海。有的時候,波濤洶湧的水面上到處都是帆船,逆風前行;而有的時候,湖面看起來廣闊而空曠,在多雲的天空下像石板一樣灰濛濛的。
他們到達豪豬灣時已經是下午了。豪豬灣是一個由房屋和其他建築物組成的半圓形區域,緊靠水邊。羅絲·麗塔和外公約定在碼頭對面的雜貨店碰頭。他們找到了那個地方,齊默爾曼太太把貝茜停好,然後他們都從車裡出來,伸展著快抽筋的雙腿。
這家雜貨店又大又空,光線昏暗,裡面滿是奶酪和魚腥味。一些老人在櫃檯前的三張小桌子上玩跳棋,一個不到一米五的矮個子男人正站在收銀台前付兩袋食物的錢。喬納森等到這位顧客拿起他的包之後,對收銀台的店員說:「嘿,我們要在這裡見阿爾伯特·戈爾韋。」
店員的頭髮是鏽褐色的,看上去就像一團鋼絲球。他點點頭說:「是的,他馬上就會來。他告訴過我,他在等你們。你是喬納森·巴納維爾特先生吧?」
路易斯聽到一聲突然的撞擊聲。他回頭看了看,矮個子男人把他的一個購物袋掉在地上了。鮭魚、豬肉、豆子和豌豆罐頭掉在粗糙的木地板上,發出一陣噼里啪啦聲。其中一個罐頭撞到了路易斯的腳,他彎下腰把它撿了起來。
陌生人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可怕的微笑。「謝……謝謝你。」他用嘶啞的聲音說。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去拿路易斯遞給他的鮭魚罐頭。路易斯發現他的手指很髒,沾滿了黑油,而且他所有指甲的縫隙里都有黑色的污垢。不知什麼原因,路易斯打了個寒戰。這個小個子男人長著一張醜陋的臉,臉上橫著兩道濃密的眉毛。他的鼻子圓圓的,向上翹,就像個豬鼻子。他的牙齒又黃又亂。當他重新收拾好袋子,匆匆離開時,紗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他似乎有些惱火。
「傑克,你有個很奇怪的顧客。」其中一個玩跳棋的人說,「我希望你確保那個傢伙給你的錢不是假的。我再也不相信那個叫克羅斯科的傢伙了。」
「克羅斯科沒問題。」店員回答說,「他進來,買他想要的東西,然後付錢。他不像我認識的某些人那樣,成天玩跳棋,喜歡說謊!」
其他玩跳棋的人聽了都笑了起來,甚至那個反對克羅斯科出現的人也笑了起來。
沒過多久,紗門打開了,路易斯看見阿爾伯特·戈爾韋走進店裡。他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了,但仍然站得筆直。他光禿禿的腦袋上戴著一頂時髦的白色遊艇帽,穿著深藍色雙排扣西裝外套、白色襯衫、白色褲子和白色鞋子,沒有打領帶。「嘿,羅絲·麗塔。」他一進門就說,「各位,很抱歉我來晚了。我剛剛在確認燃油會送到家裡。即使在六月,湖面上也會有點兒冷!」
然後,他們都坐回貝茜上,由戈爾韋先生帶路,把大家領到一個碼頭,那裡停泊著一艘藍白相間的帆船。路易斯迫不及待地想要上船。他和羅絲·麗塔幫忙把箱子拖了過去,然後齊默爾曼太太把貝茜停在碼頭附近一個安全的停車場裡。戈爾韋外公幫助齊默爾曼太太、羅絲·麗塔和路易斯爬上了船。喬納森向後甲板——其實是舵柄——行了個禮,說:「請允許我上船!」
戈爾韋外公笑了。「批准。」他說。然後喬納森也上了船。「歡迎來到太陽魚號。現在,如果路易斯去解開帆索,羅絲·麗塔幫我揚起帆,我們就可以向伊瓦爾黑文島進發了!」
這是一次激動人心的旅行,儘管天空灰濛濛的,看起來暴風雨要來了。白色的三角帆抖動著,太陽魚號掠過黝黑的水面。風清新宜人,徐徐地吹著,路易斯覺得這個假期可能會變得很有趣。
可是他錯了。事實證明,大錯特錯。
[1] 喬納森給齊默爾曼太太起的綽號之一。
[2] 十碼約為二十七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