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封神之作

  魯打荷做到了，他創造了一個奇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連食材都沒有，卻做出了一道菜。

  當時，比賽已經進入尾聲，很多廚師都已經完成菜品，評委也大多打分完畢。

  魯打荷不想放棄，急中生智，他拿起一個鐵盆，把評委桌上品嘗後的剩菜倒入盆中，什麼醋熘肉絲、滑炒肉片、丸子湯、紅燒肉、芹菜羊肚、拔絲地瓜、辣子雞、紅燒魚、醬肘子，裝了半盆之多。眾位評委不解其意，其他沒有退場的廚師也是一臉驚訝，心想，這小子莫非是要打包飯菜回去餵豬？

  魯打荷把半盆剩菜放在爐火上加熱，又淋了點白酒，從取菜到加熱，整個過程剛好五分鐘。

  

  魯打荷說：「我的作品完成了，這道菜的名字叫大席折菜，請老師品鑑。」

  折菜，顧名思義就是「折在一起的菜」。以前，農村生活沒這麼好，家家戶戶都很窮，誰家有喜事、喪事需要吃大席，就算是改善飲食了。吃完宴席，把剩菜剩飯打包帶回來，然後七葷八素地折在一起，放到爐子上熱一下，對一家人來說又是一頓美餐。各種菜雜燴亂燉在一起，不僅不會破壞菜的鮮美，反而會增加每道菜里沒有的味道。

  魯菜掌門人向魯打荷豎起大拇指，點評道：「大席折菜，五味俱全，體現了老百姓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沒有食材的情況下，你還能做出一道菜，令人佩服。做菜本來就是要不拘一格，博採眾長。我推選你代表魯菜，進行後面的八強之戰。」

  魯菜掌門人對其他評委說：「你們知道，他為什麼在出鍋前加點白酒嗎？」

  蘇菜掌門人說：「我小時候，吃席是一件大事。父親說帶我吃席去，我能高興得蹦起來，母親會叮囑父親，別忘了拿個塑膠袋，折點菜回來。我還記得，一家人其樂融融圍著爐子吃大席折菜的情景，這是我記憶中的味道。之所以加點酒，我想是因為吃大席的時候，很多賓客會碰杯敬酒，酒會落入菜中，大席折菜必然包含酒的味道。淋酒出鍋，這是神來之筆，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川菜掌門人說：「治大國若烹小鮮，大席折菜，匯聚形形色色，包容人生百味，妙！」

  八位廚師，每個人都身懷絕技，經過層層選拔，激烈角逐，闖入八強。

  魯菜代表，小學徒魯打荷。

  川菜代表，薛大師，外號「薛一刀」。曾經有位客人故意刁難他，讓他不許放辣椒做出幾道川菜。薛大師脾氣火暴，拿著菜刀就沖了出去，所以有了這個外號。微辣是川菜最後的倔強。不許川菜廚子放辣椒，無異於一種人格侮辱。

  徽菜代表，北京滿漢樓齊總廚，國宴大師的兒子，師承數位國宴老師。齊總廚祖籍安徽合肥，所以代表徽菜參賽。說出來，可能很多人不服，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北京菜，北京菜和東北菜，都是源於魯菜。齊總廚的那一道「空中花園」，令人印象深刻，他具備奪冠實力。

  蘇菜代表，淮揚魚王，此人做了一輩子魚，技藝精湛。

  湘菜代表，劉御廚，他家祖上曾經做過御廚，家裡還保存有皇帝賞賜的一個漆盒。

  閩菜代表，佛跳牆傳人，一道菜曾經拍賣出十一萬元天價。

  粵菜代表，馬燒鵝，廣東順德人。「馬燒鵝」是個綽號，他有個絕活兒，可以徒手稱重，一隻燒鵝，只需要用手掂一掂，就可以準確地說出重量。

  浙菜代表，何院長，他是國內一所著名烹飪學校的創始人，培養廚藝人才無數，門下弟子何止三千。

  八強的考題是：名著。

  八個盲盒，裝著八部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金瓶梅》《儒林外史》以及「三言二拍」。

  廚師隨機選擇盲盒，根據書中描寫的美食製作菜餚。

  魯打荷的盲盒裡是《水滸傳》。

  他讀過這本書，書里有很多關於梁山好漢吃牛肉的描寫。例如，阮小七道「有什麼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頭黃牛，花糕也相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塊切十斤來」。

  魯打荷做了「武大郎炊餅」「醒酒湯」，還有「古法花糕牛肉」。

  魯菜掌門人一邊品嘗一邊說：「炊餅一般，略有些市井味道。《水滸傳》中的醒酒湯，可是人心做的，你這個應該是牛心、羊心、豬心做的三心醒酒湯。嗯……酸辣可口，味道還行，不知道有沒有醒酒的效果，你上回那個跑馬湯……」魯菜掌門人壓低聲音，笑著說，「效果挺神奇，你有機會再給我做一次可好？你這牛肉，放味精了沒，放辣椒了沒有？」

  魯打荷說：「沒有。」

  魯菜掌門人點點頭。

  宋代沒有味精，辣椒也是明代傳入中國的。

  這道牛肉，沒有放辣椒，也沒有放味精，完全是古法製作，這樣才符合北宋時期梁山泊好漢所吃的牛肉。魯打荷曾經遍訪名師，在梁山縣一個偏僻的小村子裡，學習到古法牛肉的烹飪方法。方法很簡單，用井水煮牛肉，只放鹽。內蒙古、青海兩地，牧民煮牛肉或羊肉，也只放鹽，不放其他調味品，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食材本身的美味。魯打荷放的鹽，取自農村黃土房子牆根處的結晶體，主要成分是硝、鹽和鹼，經過溶解、沉澱、蒸餾和過濾，才可以放入鍋中，整個製鹽過程以及添加的分量都是祖傳秘方。

  粵菜代表廚師馬燒鵝抽到的是《三國演義》。他以燒鵝的手法製作了燒雞肋，還做了一道青梅煮酒，會釀酒的廚師並不多見。這酒味道清洌可口，酸甜醇香，青梅中含有豐富的檸檬酸，有減肥的功效。該酒引得商家競相投資，想要與他合作，批量生產上市。

  齊總廚做了一大桌菜品，取名為「紅樓宴」，真實還原了書中鐘鳴鼎食之家的美食佳肴。他說，每次重讀《紅樓夢》，書中美食都勾起他無限遐想。賈寶玉留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劉姥姥嘗過的茄鯗，寶釵送給黛玉的潔粉梅片雪花洋糖，還有酸筍雞皮湯、糟鵪鶉、蓮葉羹、胭脂鵝脯、綠畦香稻粳米飯……這些他都潛心研究多年，現在一併呈現出來。評委品嘗後，一致好評。

  川菜薛大師成功晉級，他再現了《金瓶梅》中的美食，並且還在採訪中說了一句經典的話：「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有文化底蘊，就看他對《金瓶梅》的評價。」

  四強之戰，恰逢我國西部地區發生地震。組委會決定開展一個月的美食義賣活動，所得收入全部捐助災區。賽事舉辦地的城市中心有個大型廣場，四強選手分別占據廣場的四角，組委會出資搭建了四個臨時性的廚房和一座餐廳。

  按照規則，盈利額最高的前兩名，爭奪冠亞軍。

  一個廚師做的菜再好，也總要接受市場的考驗。

  經過一個月的比拼，魯打荷與齊總廚最終進入決賽。

  決賽的考題是：宴席。

  組委會邀請了社會各界人士，有勞動獎章獲得者、三八紅旗手、大學教授、環衛工人、港澳同胞、華僑代表。大家濟濟一堂，共同參加這盛大的宴會。

  齊總廚賽前公布，他要做的是滿漢全席，一共108道菜。

  參賽之前，他就已經準備好了製作滿漢全席的食材，山珍海味無所不包。他甚至想好了獲獎感言，這說明他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魯打荷發表聲明，他要做的是孔府宴，一共196道菜。

  中國飲食文化中，能夠和滿漢全席相提並論的除了失傳的鹿鳴宴和文會宴，大概只有孔府宴了。

  鹿鳴宴，起源於唐代，古時官府宴請貢生、舉人而舉辦的宴會，延續了一千多年。

  文會宴，古時文人聚會的宴席，對中國文化影響深遠。許多千古佳作都是在文會宴上創作出來的，例如《蘭亭集序》《滕王閣序》等。

  孔府宴的歷史比滿漢全席更為悠久，食材更為廣博。孔子不僅是思想家、教育家，還是一個美食家。細讀《論語》，關於美食的語錄比比皆是。孔子之後，從漢高祖劉邦，到唐玄宗、宋仁宗，再到乾隆皇帝，歷代帝王祭孔成為國之大典。千百年來，孔府迎接聖駕，款待王公大臣所用的宴席就發展成了孔府宴。

  滿漢全席，匯五湖四海之精，集天地萬物之華。

  孔府宴，聚中華美食之大成，合華夏餐飲於一席。

  中華美食的巔峰對決就要開始了。

  齊總廚從北京滿漢樓調來22位廚師擔任助手，魯打荷昔日同門師兄弟以及曲阜孔老師也前來幫廚助陣。中國廚王總決賽，萬眾矚目，全國聚焦，各大媒體爭相報導，記者採訪了幾位評委。

  記者問：「滿漢全席PK孔府宴，你覺得誰會贏？」

  川菜掌門人說：「不好說，滿漢全席和孔府宴，都是宮廷盛宴。如今，咱們老百姓算是享口福了，可以吃到皇帝當初吃過的菜餚。」

  浙菜掌門人說：「本次決賽，會有很多千古名菜，從典籍中醒來。」

  記者問：「你比較期待哪一道菜？」

  粵菜掌門人說：「菜譜中，有些食材是保護動物，例如，熊掌、豹胎、犴鼻。我期待的是廚師會選取什麼食材作為替代品，這對廚師是一種考驗。」

  蘇菜掌門人說：「晉朝張翰因見秋風起，思念家鄉的蓴羹和鱸魚，辭官而歸，所以有了個成語叫『蓴鱸之思』。我比較期待兩位大廚製作的鱸魚。」

  決賽之前，突然發生意外。魯打荷製作孔府宴準備的食材以及特製的幾百件餐具從曲阜市裝車出發，半途竟然發生追尾事故，車輛側翻，食材與餐具掉入路邊溝里。想要在短時間內重新準備齊全已是不可能的事。

  記者爆料，撞翻魯打荷運輸食材車輛的肇事司機是齊總廚的遠房親戚。

  消息傳開，一片譁然。

  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一場陰謀？

  王記剝蝦擼串店的王老闆是魯打荷的師兄，本次比賽，他也前來助陣。

  王老闆說：「對方就是個卑鄙小人，用卑鄙手段贏了也不光彩。」

  孔老人說：「棄權吧，我們認輸了，雖然輸得不甘心、輸得窩囊，但這也許就是你的命。」

  王老闆說：「是啊，我們運送食材的車被狗日的撞到溝里去了，沒法繼續比賽了。」

  魯打荷說：「我想到了一道菜。」

  王老闆說：「不會又是大席折菜吧？」

  魯打荷說：「不是。」

  王老闆說：「你瘋了吧，哪一道菜能比得過滿漢全席？」

  孔老人說：「一道菜，你想戰勝滿漢全席？」

  魯打荷說：「是的，一道菜，試試看吧。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認輸的。」

  孔老人說：「你打算做什麼菜？」

  魯打荷說：「一道人人都會做的家常菜。」

  決賽現場，齊總廚與22名廚師忙碌著製作滿漢全席，108道菜，工藝複雜，規模龐大。齊總廚澤澤得意地煎炒烹炸，展示廚藝。齊總廚心想：魯打荷肯定是要棄權了，自己將毫無懸念地獲勝，摘得中國廚王的桂冠。

  比賽接近尾聲，眾人都以為魯打荷不會來的時候，他出現了。

  魯打荷將農村的一個廚房搬到了比賽現場，大鐵鍋、土灶、風箱、陳年稻草。

  大鐵鍋，在農村很常見；風箱，很多人覺得陌生；稻草，來自農村的草垛。

  炊煙升起，魯打荷拉了兩下風箱，起鍋燒油，熟練地打散幾個雞蛋，炒熟備用，再炒西紅柿，倒入炒熟的雞蛋吸收湯汁，翻炒幾下放點鹽，出鍋裝盤，一道西紅柿炒雞蛋就做好了。

  主持人大跌眼鏡，問道：「你是在夢遊嗎？你是不是沒睡醒呢？現在是決賽現場，就這一道菜？你是想用這道西紅柿炒雞蛋比拼滿漢全席？」

  魯打荷說：「是的。這是我父親教會我做的第一道菜，這道菜表示我對父親的懷念。至於勝負，我已經不在乎了，我相信評委老師會做出選擇，不僅是對廚藝，還有人品。」

  評委甲說：「你的膽量不小，這麼一道人人都會做的家常菜，居然敢拿出來對決滿漢全席。」

  評委乙說：「《舌尖上的中國》有段台詞說：『家，生命開始的地方，人的一生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同一屋檐下，他們生火、做飯，用食物凝聚家庭，慰藉家人，平淡無奇的鍋碗瓢盆里，盛滿了中國式的人生，更折射出中國式倫理。人們成長，相愛，別離，團聚。家常美味也是人生百味……』家常菜，大道至簡，傳遞感情，乃是烹飪的精髓。」

  評委丙說：「炊煙勝油煙。我有多少年都沒有聞到炊煙的味道了，這種味道還一直保存在我的記憶深處。我還記得，童年時，天色將晚，村子裡家家屋頂冒起裊裊的炊煙，燒的正是這種陳年稻草，這道菜使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多希望，一覺醒來，窗外白雪皚皚，父親喊我掃雪，母親叫我吃飯。我告訴父母，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評委丁說：「中國人學會的第一道菜，大概就是這道西紅柿炒雞蛋。這是一個人在世上遊走多少年也無法忘懷的味道，深藏於記憶深處。因為這道菜來自父母的傳授，這道菜承載著一輩子的親情，承載著父母的愛，承載著家的溫馨，人間煙火代代傳承。普普通通的一道菜，匯聚了文化的傳承，血脈的相連，中國飲食文化，代代相傳，生生不息。」

  世界上最好吃的飯菜，不是滿漢全席，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媽媽煮的面，爸爸做的一道平平常常的菜，是一家人一起包的餃子、一起做的湯圓。

  評委會匿名投票，魯打荷居然以微弱優勢獲勝，這個結果有些出人意料。齊總廚大喊大鬧，他認為這是作弊，是暗箱操作。評委之所以投票給魯打荷，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做的那道家常菜多麼出色，而是瞧不起齊總廚的人品，對他的卑鄙行徑持否定的態度。

  名廚常常教導徒弟，想學做菜，先學做人。

  魯打荷的封神之作是一道西紅柿炒雞蛋，他用這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贏了滿漢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