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莊子的意義

  在中國哲學史上，莊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他代表著中國人精神世界中一個具有標誌性意義的高度。如前所言，歷代的學者都喜歡莊子，他們被莊子的文字打動，更被莊子的精神境界所折服。在一定意義上，莊子代表著個體精神所能夠達到的高度。魯迅曾稱讚「其文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漢文學史綱要》）。這個評價不可謂不高。在我看來，莊子所具有的意義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莊子代表了一種極致的想像力。想像力對於人類來說，是至為珍貴的。我們所有的創作，無論是人文藝術還是自然科學，幾乎都無法離開想像力，想像力代表了思想所具有的高度。因此，沒有想像力，或者缺乏想像力，生活將會變得鄙陋不堪。莊子的思想代表了人類想像力的極致，無論是從《莊子》文本的語言表達來說，還是從《莊子》所使用的意象，或者他所表達的思想來說，都充滿著想像力。很多人把莊子思想視為一種文人的浪漫主義，而對於浪漫主義來說，想像力是不可缺乏的。因為想像力，生活才得以呈現出更為豐富多彩的一面。

  其次，莊子揭示了精神生命的高度。我們的人生是極其受限的，甚至是屢屢碰壁的，這可能就是一個基本的生活事實。但是，莊子的哲學極大地拓寬了我們所處的世界的邊界，讓我們得以在精神世界翱翔。很多人說莊子哲學的特質是自由，我想這個概括總體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莊子討論的並非主要是現實生活之中的自由，畢竟現實生活中有很多無法迴避的無奈，莊子也稱「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莊子·人間世》）。但是，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我們有著更為豐富的、重要的精神生命。這種精神生命，使得我們擁有了超拔於現實生命限制的可能，從而實現個體精神生命的完善。而莊子的思想境界對於個體的自我完善來說，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可以說，莊子為個體的自我完善確立了一種精神標準，這對於中國哲學精神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最後，莊子教給我們一種超越限制看問題的方法。作為一個在現實中生活的個體，我們每個人都是有限的，都是被一定的價值和規範所束縛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很容易形成一種局限性的思考問題的方式。所謂局限性的方式，就是從我們自身的立場、個人的喜好出發來判斷事情：跟我們相同的，我們就認可；不同的我們就反對。在很多時候，這就是我們的生活事實。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人的主觀性的反映。這本身並沒有問題，可是如同莊子所言，我們同時很容易認為自己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別人的就是錯的。這就叫作自私用智，或者說師心自用，這是人強烈的主觀意志的表達，也是我們普通人的基本存在形式。為了解決這樣的問題，莊子哲學所採取的最重要的方式，大概就是齊物說。莊子要消解彼此之間的那種優越性，而將它們納入同一價值維度。只有齊物，我們才能超越是非對錯，才能真正轉換我們觀察世界的視角，由此，世界也才可能向我們呈現出更加豐富多彩、精彩絢麗的面向。

  我們讀《莊子》的時候，尤其是面對莊子那些古怪的文字以及獨特的表達時，可能會感覺這個人的思維有些飄忽，甚至有些不著邊際。但是事實上我們不能否認的是，莊子在書中揭示的都是人類日常生活中的種種弊病，而他之所以以這種獨特的方式來表達，也是因為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讓我們從迷霧中清醒過來。對於很多人來說，莊子可能是像大鵬鳥那樣翱翔在千里之外而俯視著我們的神靈，他跟我們的現實生活毫無瓜葛。但是，我卻總是認為，這樣的俯視其實是為了更好地看清楚世間的病痛，更好地救治人間。所以，我一直認為莊子是深愛著這個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