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怎樣生活在一個不可理喻的世界中
2024-10-02 06:35:03
作者: 何善蒙
莊子的精神,多少有一些反對現實的傾向,或者說是批判現實的傾向。因為現實中的很多事情,在莊子看來就是不可理喻的。這種感覺存在於很多人的觀念之中,這大概也是很多人面對莊子的思想會產生內心共鳴的原因。既然在莊子看來,現實的人間世是荒謬的,那麼人在現實中應該如何生存?莊子並非像某些觀點所認為的那樣,主張逃遁現實。實際上,莊子揭示現實荒謬性的目的,就是試圖為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生存尋找出路。這是莊子哲學所蘊含的極為重要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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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可理喻的人間世中,人應當如何生存?莊子認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莊子·人間世》),即處身於荒謬的人間世之中,你的行為必須順從這個現實世界,但是內心要保持平和。這是莊子在解決顏闔困境時,借蘧伯玉之口表達的。
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莊子·人間世》)
在蘧伯玉看來,面對衛靈公太子這樣一個「天殺」的儲君時,要警惕,要謹慎,而且要端正自己!「形莫若就,心莫若和」是莊子主張的在現實世界中生存的方法,換句話說就是「不遣是非以與世俗處」(《莊子·天下》),或者「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莊子·養生主》)。實際上,在這裡莊子強調的是人要因順自然,唯有如此,人才能夠在荒謬中求得生存。「不遣是非」也不是沒有是非觀念,而是不與世俗斤斤計較。「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莊子·人間世》),「處乎材與不材之間」(《莊子·山木》),這不是消極的舉措,而是為了讓人能夠在荒謬的現實中得到安頓的權宜之計,其中包含著對於現實生活的深深無奈和對於世人的深切同情。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形就」「心和」呢?「形就」是比較容易達到的,關鍵在於如何「心和」。「心和」,實際上就是保持內心的虛靜,一無所執,沒有世俗所謂的是非善惡種種標準,沒有對世俗制度規範的執著。唯有這樣,才能夠處變不驚。這實際上就是《人間世》中所講的「心齋」。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莊子·人間世》)
「心齋」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齋」,實際上是心的一種修煉功夫,它要求人必須摒除雜念,專一心思,不用耳朵去聽而用心去領悟,進而不用心去領悟而用凝寂虛無的意境去感應。耳的功用僅在於聆聽,心的功用僅在於跟外界事物交合。凝寂虛無的心境才是虛弱柔順而能應待宇宙萬物的,只有大道才能匯集於凝寂虛無的心境。虛無空明的心境就叫作「心齋」。簡而言之,就是由耳而心至氣,最後達到一種內心無所偏執、恬淡虛無的境界。人要是達到了這種境界,所產生的效果也是非常明顯的。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游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跡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莊子·人間世》)
這樣的方式,無疑為人的生活提供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存在方式,可以稱為「游世」。游世,是以人在現實中的存在為基本立足點,著重解決的問題是在逍遙之現實不可能實現的情境下,人何以存在。在某種意義上,逍遙揭示的是人類精神所能達到的極致的可能,呈現的是人的心靈的至高境界。這樣的境界,當然值得我們去追尋和堅持。但是,在我看來,莊子思想更為重要的意義是對於人的現實生活方式的探求。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如何在不堪的現實之中安頓人的心靈,總是比超越的境界本身更為重要,所以,游世的提出,在莊子思想中應該更具深遠意義。承認這一點的話,我們就不難理解莊子對於後代文人所產生的持久的、具有典範性意義的影響。
從《莊子》本身的文本來看,在通常被認為是莊子本人所作的《內篇》中,「游」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這不能不說是莊子的一種非常重要的意蘊。「游」的這種方式,既不拋棄現實本身,又強調個體在心靈上保持自我的超越。在這種解決方式之下,人可以既現實又超越。在這種境界之下,人心虛無空靈,對外界一無所執,順世而化。這樣就不會再為世間的一切束縛所拖累,人自然能夠在不可理喻的世界中保存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