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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芳樹深堂3

2024-10-02 06:28:03 作者: 顧長安

  門外大街上已經有了喧囂之勢,車馬、大小轎子川流不息。到了紀府所在的街上,晏璟的馬車便慢了下來。韓昭本要騎馬,無奈晏璟是個精貴人兒,於馬術不精,怕熱又怕累,韓昭只得勉為其難同他同乘一車。

  晏璟挑起細竹車簾往外看,遠遠見紀府張燈結彩,卻又不像是辦喜事的樣子。要說辦詩會,又顯得浮誇了些。「這是什麼日子,倒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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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家的及笄禮。」韓昭目無表情道。前頭那一頂轎子半晌不讓路,便有些不耐煩。

  晏璟驚訝地張了張嘴。大周民風也算開放,借著笄禮,親朋好友相聚,除卻觀禮,也會大擺筵席,或看戲聽曲,或湊興辦個詩會什麼的也是有的。他驚訝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驚訝韓昭竟然也會湊這份熱鬧。想來這女孩兒同韓昭的關係絕對不簡單。

  他扇了兩下扇子,搖頭晃腦道:「『年初十五最風流,新賜雲鬟便上頭。』宴會我參加過不少了,女孩家的笄禮倒是頭一回來。有趣、有趣。」

  韓昭忽然想起這人的那點毛病來了,見到漂亮姑娘便挪不開眼,便是認真道:「觀禮時,還請小侯爺守禮,不要盯著女眷看,不要上前去搭話,更不要擅闖私地。否則叫人當作登徒子打了,我也保不了你。」

  晏璟氣笑了,「我在你心裡竟然就這樣沒出息嗎?」

  韓昭不置可否。別人他不知道,但若是看到紀清辭,那晏璟的兩眼一定會冒光——因為他衣服挑得好。

  終於下了馬車,平寧將兩人的名刺遞上。門上一看這來頭不敢怠慢,忙往裡傳話。崔氏正和眾夫人閒話,忽聽得門上來報,衛國公世子和汝南武定侯小侯爺來觀禮,自是嚇了一跳。

  「你說誰來了?」崔氏以為自己聽錯了。

  門上又道了一遍,雙手把名刺往上一遞,崔氏這才看清,果然是這兩位。可她派出的請柬里,並沒有這兩位呀!她生怕是紀德英請的人,忘了知會她,忙叫丫頭去稟報紀德英。

  眾人本在家長里短地說話,冷不防忽然來了這樣尊貴的人物,便轉彎抹角地打聽起來。因不知道原委,崔氏自不敢信口開河,但見眾人那躍躍欲試想要一探究竟的神情,心裡又有些受用。畢竟這裡這麼多夫人太太,誰的身份都沒尊貴過這兩位的。

  她心裡暗想,清玥這一年也隨著她四處走動,參加過不少詩會,多少攢了些才名在外。難道是詩會上被什麼人瞧去了,或者慕名而來?她心裡沒有頭緒,一邊應酬賓客,一邊派丫頭過去打聽消息。

  卻說紀德英接了名刺也大吃一驚,顧不得多想,先迎出去。果見兩位身量相當的錦衣公子,不過一個麵皮白淨,薄唇微抿,冷然肅美,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倨傲;一個略顯黝黑,華衣美服,但臉上一團笑意,看著就好相與多了。

  紀德英向兩人拱手,「不知道世子和小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韓昭願意的時候,還是肯說幾句中聽話的,也拱手回禮,先自報了身份,再賀紀家貴女及笄之喜,最後才道:「小侯爺遊學中州,現在白鷺書院讀書。早聞紀大人文名在外,有意討教文章一二,不想路上聽聞府上令嬡及笄。擇日不如撞日,便登門恭賀,還望大人寬恕晚輩們的冒昧無禮。」

  紀德英忙道:「世子謬讚,紀某愧不敢當。不過粗讀過幾本聖人書,討教不敢。」

  當下平寧遞上賀禮,是韓昭讓他在路上隨便拿主意買的。紀德英忙讓僕役接了,然後引著兩人往裡去。

  來客大都是紀德英的同僚或者同窗、門生,品級也高不過他去。如今眼前這兩人都有爵位在身,眾人便眾星拱月地圍著客套。

  韓昭面冷話少,眾人也發憷,不敢貿然搭話。晏璟卻是個隨和的性子,與什麼人都能聊得來,不至於冷場。眾人清談半晌,那邊終於有個管事的過來說,吉時已到,請眾貴客前去觀禮。

  韓昭將手裡扇子一合,唇角微微翹了一翹——不知道臭小妞看到他出現在這裡,會不會嚇一跳?最好出息些,別嚇得叫出聲才好。

  晏璟一轉臉就瞧見韓昭的那個笑,怎麼都覺得笑得古怪。但知道那人口風一向緊,便也不問,只仔細留心著。

  到了正堂,那邊女客也都陸續到定。觀禮者無不盛服出席,環肥燕瘦、奼紫嫣紅、桃李芳菲迷人眼。晏璟看得高興,偏過頭低聲對韓昭說:「還真是來對地方了,竟然這麼多美人兒。中州果然是人傑地靈,物華天寶啊。」

  韓昭沒搭理他,他在女賓里打眼一掃,並沒有看到紀清辭,卻掃見不少女郎偷偷送來的秋波,眉頭便微微蹙起來,再不肯看過去了。

  奇怪了,不是參加什麼姐姐的笄禮嗎,人跑到哪裡去了?不過又一轉念,既然是她姐姐,那說不定紀清辭今日要做有司或者贊者。這樣一想,便耐著性子等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穿采衣的少女蓮步輕移步入正堂。眾賓向將笄者揖禮,清玥一一回禮後來到醮席前跪下,雙手疊於額前。那手腕上的臂釧極其奪目。

  有一容長臉儀態雍容的婦人走到清玥面前,按著規矩讚美勉勵了幾句,然後替少女加笄。這人韓昭認得,是平山候家的范夫人。范夫人雖然出身平平,但未嫁前在宮中做過十年女官,最後在尚儀局做到了正五品的尚儀,還未出宮就有不少官宦人家求娶。

  范夫人也早就看到了韓昭,心下納悶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待看到了清玥腕上臂釧,更是吃驚不已。沒看錯的話,那可是蕭蓉的東西!

  她同蕭蓉相識甚久,蕭蓉雖驕縱,但心地可謂純良,只是一向直來直去。范夫人後宮沉浮,見慣宮中女人的勾心鬥角,更欣賞蕭蓉的那份任俠豪氣。雖然同蕭蓉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卻也是蕭蓉為數不多的幾位朋友。

  忽然想起來,前幾日蕭蓉還向她打聽過誰家姑娘要及笄了。京中貴女這些日子及笄的也有兩三位,她根本沒想到這檔子事上來。因為衛國公世子雖然身份高、模樣好,但在京中一貫有嚴女惡名。就當哪家貴女愛他青春好顏色,等閒也不會自尋晦氣。莫非是蕭蓉在替世子張羅親事?

  她一邊替清玥加笄,一邊偷眼看韓昭。只見韓昭盯著清玥,眉頭輕鎖。

  韓昭確實是在看清玥,不過看的是她的臂釧。那就是紀清辭留下的那隻,既然她姐姐戴了,說明紀清辭確實已經到了紀家。但她人跑哪裡去了?

  范夫人再去看清玥,十五歲的女孩,最是好年紀。禮前也同這女孩聊過片刻,確實是知書達禮,談吐得體,那模樣就是放到京中也不算差的。

  其實她同崔氏雖是手帕交,多年也不怎樣往來了。忽然收到崔氏的邀約,按說兩人情分淡了,她大可不必來。但畢竟給人加笄的,都是有德有賢的婦人,貴婦里有時也會暗暗攀比誰被請去加笄的次數最多。加上崔氏的信寫得真摯感人,頗有些文采。說她是德婦典範,若能再指點清玥一二,想必受用終身云云。將她吹捧得十分受用,這才屈尊前來。沒想到會撞上韓昭。

  清玥剛才就聽說了,衛國公世子竟然不請自來參加自己的及笄禮。一眾女孩子都羨慕地打趣她才名在外。她按捺住心底的得意,面上仍舊淡淡的,說姐妹們說笑了。但笄禮的每一步,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她都越發謹小慎微,生怕出錯丟醜。步入正堂的時候,她的餘光已經將一眾青年才俊掃了一個遍。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見他落座的地方便猜到了人。她不敢走神,強斂住心神,越發擺出溫婉柔貞的姿態。

  初加常服、再加禮服、三加祭服。三加禮畢後,韓昭都沒看見紀清辭半個人影。他心裡莫名發燥,扇子扇個不停。崔氏餘光見了,因天氣熱,怕怠慢客人,忙命人往房裡送冰。

  禮成後便是酒宴,男女分席。紀府雖然樸素,但紀德英的父親在造園上頗有造詣,在世時花了不少精力和財物在造園上。園子雖然規模不大,但曲折玲瓏,頗得小園的意趣,在梧州也有些名氣。

  眾男客用罷餐飯,便隨著主人家往園子裡觀景吟詩。佳木繁花蔥蘢,擋去不少暑氣。又有小橋流水蜿蜒其中,美不勝收。

  韓昭沉著臉,想見的人沒見到,這一日全都浪費在同這些無聊的人應酬上了。本想離席告辭,但晏璟早同眾人打成一片,雖作不出什麼好詩,也被人抬舉得飄飄然,完全樂不思蜀。韓昭實在不耐煩聽那些文人的酸詩,便藉口更衣如廁去躲片刻清淨。

  紀清辭搓了半晌,裙子上那片紅色也不過是淺了一些。隱隱的樂聲自前院傳過來,她忽然就泄了氣。已經三加完畢了吧?心裡有淡淡的失落。

  她抻了抻裙擺,那淺粉色的污跡赫然在目。紋兒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不見人來,怕是清珈姐姐太忙,把給她送裙子的事情忘了吧?

  房內悶熱,她走出房透氣。知道不該往前院去,可心裡對笄禮的嚮往叫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遠遠看一眼也好。

  她順著遊廊往前走,走到了園子裡,那有一處人工鑿就的湖,此時荷花正旺。

  忽然想起小時候最喜歡水,初到紀府,看到這處水就走不動路,想著要是能有條船就好了。姐妹們都不同她玩,她自己一個人總會到湖邊來。有時候趁嬤嬤不注意,就偷偷跳進水裡去摘蓮蓬、抓小魚。有一回被四姐姐清環撞見了,就去告訴紀德英,她便吃了一頓打。

  她不再往前走了,蹲到湖邊,伸手撩起水。沁涼的水,讓她想起在雲湖的日子。水波輕輕地盪著,似能撫慰心中的那些失落。想起那一年平山侯家老太太做壽,為了能去赴宴,她極用心地學了禮儀好久,最後爹爹終於允她一同赴宴了。出門前,那些平常對她愛理不理的姐妹們忽然對她熱情起來,拖著她到園子裡,然後她就被清玥推進了湖裡……

  湖邊的紫薇樹被風一吹,無數細小帶褶子的花瓣落到了水面上,一圈圈微小的漣漪。她心頭也有些澀澀的感覺,恍惚間似乎明白了,其實無論是今時還是往日,那些姐妹們都不曾真的要接納她。清珈不會派人送衣服來的,她們只是不想讓她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垂目看著湖面自己的倒影,她不難看呀,不敢說滿腹經綸,可也知書明禮,為什麼她們仍然排斥她呢?

  她在湖邊的一塊太湖石上坐下,抱著膝蓋,鼻子酸得難受,眼淚在眼眶裡盈著。

  「你不去觀禮,一個人待這裡做什麼?」忽然樹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太熟悉,聲氣雖然又冷又傲,可因為是熟悉的人的聲音,還是叫她有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動。她從膝蓋間抬頭,微微扯起一個笑,卻同時滾下來一串淚。

  原來含著笑的淚,竟會比尋常的哭泣更讓人動容。韓昭怎麼都料不到她在哭,哭得又很乖,仿佛自己在吞咽著什麼不能言說的委屈。

  他從樹上跳下來,走到她面前撩袍單膝蹲下身,「誰欺負你了?」

  有些委屈是可以自己消磨掉的,但經不起旁人提。清辭的眼淚沒忍住,又墜落下來,但立刻覺察到失禮,忙用手抹掉。然後忽然回過神,訝異地問:「韓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韓昭目光鎖著她的眼睛,一雙眼睛紅彤彤的,鼻頭也是紅的。

  「誰欺負你了?」又問了一遍,聲音更冷。

  這脆弱無助又委屈的樣子,仿佛讓他看見小時候在宮裡被人孤立排斥時的自己。但他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當後來發現那些人怕蛇蟲鼠蟻癩蛤蟆什麼的以後,他終於找到了報復的辦法,便總捉這些東西嚇唬他們。

  清辭忙搖頭,「沒有,沒有人欺負我。」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哭?」

  「我沒有……」想了想,已經被他看到了,再否認也不行了,便垂下眼,「沒有人欺負我,是我忽然想到我娘,心裡有點難過。」

  「真的?」

  清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垂著頭「嗯」了一聲。

  韓昭略略放下了心,從袖子裡拿了帕子給她,「喏,擦擦眼淚。你怎麼沒去觀禮,自己一個人躲這裡?」

  清辭不會說假話,不想騙他,可也並不想同他說姐妹之間的齟齬,便避重就輕低聲道:「我的裙子弄髒了,出去太失禮……」

  韓昭剛才更衣出來走錯了路,無意中在那邊花牆漏窗里看到她。不去觀禮不說,竟然沒有穿他送的衣服!他心裡一惱,直接躍上了樹。結果一看到她哭,把剛才要做什麼給忘了。這會兒終於想起來,自己原是準備訓她的。

  「難道你就一套裙子嗎?我給你的衣服呢,為什麼沒穿?」

  「這是嫡母替我準備的裙衫……」

  「所以,我給你的衣服,你扔了?」他目光涼涼地盯著她。因為他蹲著,她坐在石頭上,兩人幾乎是平視,但也把那雙眼睛裡的慍怒看得更清楚。

  清辭慌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沒有扔,只是留在澹園裡了……」

  很好,他屁顛屁顛跑來,就是想欣賞一下自己的獨到的眼光。結果她寧可穿這麼窮酸破爛的裙子,也不要他的東西。他正要發脾氣,清辭忽然注意到手裡的帕子十分眼熟。

  她抖開帕子一看,那可不就是自己丟的那一塊?

  「韓公子,這帕子,您從哪裡來的?」她微顫的聲音里滿是疑惑和激動。

  「我自己的。」韓昭脫口而出。但剛說完,忽然想起來這帕子好像來路不明,也忘了從哪裡來的。當時為了騙住蕭蓉,故意帶在身上的。難道她也以為是別的女孩兒送他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讓她這麼想。於是把帕子猛地抽回來,「你別瞎想,是我母親的。」

  清辭還想再看一眼,「可,可這帕子和我丟的那一塊很像。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原來想錯了……

  韓昭因會錯了意有些惱,撐著膝蓋站起身,「笑話,世間帕子千千萬萬,總有個把一樣的。」

  「不是的!」清辭一急,不知道怎麼解釋。

  雖然有些事情忘了,可還清楚記得母親繡帕子時的情景。母親說外祖母閨名里有個薔字,外祖父生平最愛畫薔薇。這一叢薔薇,同尋常的都不同。母親把薔薇繡在別人送來的鮫綃上,又用特殊的香熏過。香氣入了紗線里,所以這帕子無論怎樣洗都有一種淡香。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東西呢?

  「韓公子,能再讓我看一眼嗎?」清辭一時情急拉住他的袖子。

  「說了不是你的……」

  「紀清辭!」

  兩人正在這裡拉扯,忽然一聲暴喝,將兩人都嚇住了。清辭轉頭一看,洞門處紀德英面色鐵青地瞪著她。

  晏璟剛才正在紀德英身邊,他眼尖得很,遠遠就瞥見韓昭在同個女孩子拉拉扯扯。前後因果一聯繫,猛然間恍然大悟:原來是拖著他私會佳人來了。

  但晏璟在中州這麼久,也知道這裡人畢竟不如汝南民風開放。趁著韓昭沒被人看見之前,他故意拿扇子一指另一頭,讓紀德英帶他去那邊看看。誰想到紀德英的眼神兒也這麼好使。

  晏璟最是個靈機應變的,見紀德英勃然作色,忙轉身截住了正三三兩兩往這邊走的客人,說剛才在那邊看到只七彩的鳥兒,大家一同去尋一尋。很快,把客人都帶走了。

  清辭見父親寒著臉走到面前,忽然雙腿又隱隱作痛,忙鬆開手向父親福了一禮,低聲叫了聲「爹爹」。

  紀德英負手而立,雙手在身後緊攥成拳,生怕一個控制不住就會上去給那女孩子一巴掌。他一直納悶,這世子怎麼會忽然到紀家觀禮,原來是這女孩和他有了首尾。簡直敗壞門庭!

  紀德英怒不可遏,可畢竟有外人在場,不得發作。他同隨在身後的貼身僕役打了個眼色,「叫七姑娘去觀茂堂候著。」觀茂堂便是祠堂所在。

  紀清辭聽後臉上失了血色,又不敢忤逆父親的話,只得向父親和韓昭福了福,便隨著僕從退開了。

  韓昭見她離去的背影單薄瘦削,薄唇微動,最後還是抿住了唇。

  紀德英也瞧見他手裡握著一方女子的紗巾子,想來就是那不知羞恥的女孩送給他的。心中更是怒火中燒,但又不能同韓昭發作。拱手問:「世子怎麼到里來了?」

  韓昭清了清嗓子,「剛才去更衣,走迷了路就走到了這裡。正想尋人問路,就看到令嬡——原來是令嬡。晚輩這才向令嬡問路,多有冒犯,請紀大人贖罪。」

  紀德英心中冷笑,他話說得冠冕,剛才那哪裡是問路的樣子?兩個人光天化日之下糾纏不清。不是這世子見色起意,便是紀清辭不守婦道。不帶侍女,私見外男,不知迴避不說,還同這人拉拉扯扯有了肌膚之親。當下對韓昭也沒什麼好臉色,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紀某引世子到前頭去。」

  晏璟正同眾人應酬著,眼見韓昭灰溜溜地同紀德英走過來,簡直要笑掉大牙了。剛才誰讓他規矩來著的,結果不規矩的竟然是他自己。

  待人到了面前,晏璟甩開扇子遮住嘴,湊到韓昭耳邊小聲學著他剛才的腔調:「唉,還請世子爺守禮,不要盯著女眷看,不要上前去搭話,更不要擅闖私地。」

  韓昭不理會他的揶揄,只沉著臉,不自覺地總要往內園的方向看。

  經此一事,這紀家的僕從似得了授意,對他們竟然不冷不熱起來。晏璟也感覺到了,自覺無趣。不過又小坐了片刻,便要拖著韓昭走。

  見韓昭仍舊踟躕不定,他便笑道:「你們不過是說兩句話,就算她父親惱怒,不過是責罵兩句,那身嬌肉貴的姑娘家,總不能跟我爹教訓兒子似的往死里打,對吧?何況,你在這裡豈不是給人家姑娘添麻煩?反正她就住書院隔壁,你們有什麼話不能回去說?」

  韓昭無奈,只得同晏璟一同告辭回了書院。

  清辭被那個僕役領到了祠堂,剛邁上階梯,腿就忍不住戰慄起來。那人態度倒還算恭敬,拿了蒲團給她,「七姑娘,老爺請您在這裡候著。」

  清辭知道同這人說什麼都沒用,乖乖跪下。那人退出去,門在身後被關上了。她心裡害怕,但此時總算天還是亮的,祠堂內雖然昏暗,到底還有光亮。

  紀德英讓她跪著,她不敢偷懶,果真結結實實跪得筆挺。開始尚還能支撐,漸漸天色昏沉,外頭似乎也安靜下來了。大概客人們也都回去了吧?

  祠堂里密不透風,她渾身都被汗塌透了。雙腿酸麻,如有萬千螞蟻在叮咬。

  曾經挨打的記憶隨著天色的昏暗而漸漸清晰起來,熱汗變成了冷汗。她咬著牙叫自己不要倒下去,要自己跪好。萬一父親來了,看到她跪得不成樣子會更生氣。

  但漸漸地,她越來越沒辦法控住心底的恐懼,她想衝破大門跑出去,躲回她的小樓里。但大哥哥總對她說,不要忤逆長輩,若有錯,便好好認錯。她還沒等到父親,怎麼敢跑出去?

  祠堂內快要黑得看不清東西了,心中的恐慌也快要將她淹沒,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她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大哥哥,我好怕……」她緊緊攥著裙子,快要在這無邊的黑夜和恐懼里昏厥過去。

  大門終於被打開了。燈籠的微光終於帶給她一絲清明。她雙腿僵得不能動,側過頭去,見那燈光將紀德英黢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像一柄寒刀,隨著他步伐的挪動,一點一點刺入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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