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琴逢周郎2
2024-10-02 06:27:29
作者: 顧長安
暮鼓沉沉,驚起倦鳥從從,於暮色里展翅。有一隻落於天香樓的重檐之上,垂頭理著翅下的絨羽。
「公子覺得這書刻得怎麼樣?」
天香樓二樓的一間雅間內,此時沒有點燈,只有窗欞透進來的一點微弱的霞光。一道水晶珠簾將雅間隔成內外,珠子映著霞光,因那點輕風,閃動出一片光斑,更顯得簾內人的神秘。
帘子那邊的人翻著書遲遲不開口,寶林書坊坊主李申卻感覺到了他的不滿意。他又拱了拱手,「時間緊迫,我們讓坊內最好的工人停下手裡所有的活來做這書……」
「若外行人看,大約是可以矇混過去。只是李坊主,我要的不是一本書,而是可以以假亂真的本子。」
李申看不清他的樣貌,但能把《綺合集》中卷找來的,也絕對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他是生意人,明白知道的越少自己越安全,反正只要對方肯出銀子,他並沒有多餘的好奇心。
「公子容稟。咱們印書的,也有許多門道。大部分重印,做的都是重刻本,就是照著原本的本子刻,只有內容是一樣的,但不論是行款或格式,都未必與原來相同。」
「而若要力求與原本近似,通常來就三種方法,一種是覆刻,就是將原書拆散,再用葉面貼於木版上雕刻。再就是仿刻,用的是『臨』的方式。或者影刻,就是用『摹』,依原書格式、字體雕刻。」
「就像真程度來說,自然是以復刻本為最真,其次影刻本、再次仿刻本。倘若公子要做到以假亂真,這書就得拆開。那日這小哥來得匆忙,小人也沒來得及細說。小人思忖著,如此珍本,怕是主人不肯其受損傷。所以也只能做影刻。」
「小人找的是我們坊內最好的工人摹寫,最好的刻工刻板。實不相瞞,這中卷從行款或格式,甚至字體,都與坊間流行的《綺合集》上下卷有所不同。您看,這原書,無論是用紙還是用墨,都十分講究,不同於尋常書籍墨色暗淡無光,怕是極其貴重的墨。」
「私以為能以這樣豪奢的手筆印書的,十有八九是高門的私刻。公子要得這樣著急,小人一時難以尋到相同的紙墨,是以成書……」
「坊主的意思,就是做不成了?」帘子內的人聲清潤卻滿滿涼意。雖是暑中,李申的後頸還是覺得涼颼颼的。
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先前找上他的時候只說三日內要影刻一本書,酬金百兩。要知道如今印業發達,刻印一套大部頭的十三經也不過僅百兩。他當時只覺得有利可圖,便欣然接下,沒料到客人要求如此之高。那這生意不如就不做。
「公子,李某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既然客人不滿意,那也只是我坊間的工人技藝不精,就請公子另請高明吧。」說著他從袖子裡掏了定金出來,儘管不舍,卻還是雙手奉上。
平寧看了看他,又轉頭看了看帘子,帘子里的人似是嘆了口氣。「寶林書坊是大周首屈一指的大書坊,倘若李坊主都無法做到以假亂真,那旁人怕就更是畫虎類犬了。雖然這書沒有達到我的要求,但李坊主還是費了心,所有的尾款我還會支付,不會讓李老闆虧本。」
平寧聞言從懷裡拿了兩張銀票,雙手捧給李申。李申一看,一張五十兩,一張一百兩,加上定金五十兩,如今一共兩百兩了。他不明其意,「這?」
帘子里的人緩緩道:「這《綺合集》如今是什麼身價,李老闆比我更清楚。只是書的主人並不想刊刻,也請李老闆把已經刻好的板片交還,並承諾這事情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雖然聲音沒什麼情緒,可其中的威壓感仍叫人難以喘息。李申聽出來了,這是給的封口費。他忙應承,「那是一定、一定。為商的,信用如性命,不可廢。公子留個住處,小人回去就著人把板片送去。」
「不用了,回頭我帶著人去拿。」平寧道。
李申點頭稱好,收了銀票,正要告辭,想了想還是道:「其實,若要想做到以假亂真,倒不是不可能。」
「哦?」帘子內的人明顯有了興致。
「不知公子可知鴻淵閣?」
帘子里靜了一靜,平寧「呵呵」一笑,「大周誰不知道鴻淵閣?鴻淵閣怎麼了?」
「哦,其實是這樣的。若論影刻,鴻淵閣紀先生摹寫幾乎可謂毫無二致,紀先生刻工也是十分了得。不過近年澹園的俗務都是一個叫阿辭的姑娘在打理,咱們是行內人,所以知道街北那家承平書坊其實是紀家名下的產業。」
「李某和他家坊主吳顯是好友,曾聽他說起過,如今鴻淵閣內許多珍本都是阿辭姑娘在摹寫。不僅摹寫了得,論雕工也絕對不遜於紀先生。李某有幸曾一睹過阿辭姑娘的書,和原本放在一起,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可謂是青出於藍。」
「紀先生從不出園,咱們就不做他想了,但那阿辭姑娘月初都會到翰林街上來。貴人不如試試請她來做。」
帘子里的人不說話。
等李申告辭出去,平寧才掀開帘子,看韓昭垂目撫著玉樹,便問:「爺,您還真打算找紀清辭來做嗎?您可別忘了,這書就是偷……從人家那裡借的。怎麼可能借了人家的書,還讓人家給你造一本?」
「不可能嗎?」韓昭反問。
這世上哪有什麼不可能。雖然聽起來有些荒謬,但他覺得這卻不失為一個辦法。那臭小妞欠他那麼多,總得還一些吧?只是現在時間有些緊迫,他還是得先回京中安撫好蕭蓉。
蕭蓉因丟了書,整個人也有些魂不守舍。這書是紀言蹊從前監印的,她那時住在澹園,因紀言蹊總對她冷淡疏離,她心有怨氣,便往物件兒上撒氣。記得她那時一氣之下毀了澹園半屋子的板片,其中就有這《綺合集》的中卷。本就是遺世孤本,所以世上難尋。
韓昭到公主府的時候,下頭人回稟,「公主還在藏書樓里。」
韓昭聽到藏書樓三個字不禁就想起了紀言蹊,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
見韓昭來了,齊嬤嬤忙上前行禮,「世子回來了?」
韓昭叫她免禮,問了問蕭蓉近況,齊嬤嬤面有愁色,「公主整日把自己關在這裡,茶飯不思,夜裡睡得也不好。」
「她可見過父親?」當朝駙馬,未得傳召不得入公主府。
齊嬤嬤搖搖頭,「公主正在氣頭上,世子多勸勸吧。」
齊嬤嬤是蕭蓉的乳娘,但不像其他公主的乳娘一般手眼遮天苛待駙馬,她是一心一意為著這對夫妻好,因此韓昭對她也十分客氣。
韓昭進了樓里,蕭蓉正執筆坐在案前,滿地扔的都是團成團的廢紙。她寫了半句,忽然扔了筆,支著頭捏眉心。
韓昭走過去彎腰撿起了筆,擱到了書案上的黃晶筆山上。「秋闈將至,母親這是要去考女狀元嗎?」
蕭蓉挪開手,見是韓昭,無奈地笑了笑,「怎麼打趣起母親來了?」她撫了撫那半張字,長長嘆息,「人老了,記性就不行了。本想把書里的詩文都謄寫出來,可竟然大半都記不住!」
韓昭半蹲到蕭蓉面前,「母親正是好年華,哪裡老了?既然記不住就算了,世上多少書不能看?」
蕭蓉搖搖頭,「你不懂。」
韓昭心中沁涼,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收回了手站起身,「母親何故如此?父親什麼脾氣母親不會不知,不過是一時氣話,他怎麼可能燒了您的書?其實,我有一個朋友也同母親一樣極愛李顯臣,那書是我借給他手抄去了……」
蕭蓉不信任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朋友?是晏小侯爺?」
韓昭自然不能說他。「怎麼會是他!」但他知道蕭蓉的軟肋在什麼地方,便虛握拳頭,假意清了清嗓子,說得模稜兩可,「母親您不認識的。」
韓昭很少有這樣的表情,蕭蓉看得疑惑,不禁又打量了兒子幾眼,卻一眼瞥見他手上纏著東西,「你的手怎麼了?」
韓昭不以為意地看了看手,「沒什麼,不小心劃破了手。已經大好了,是平寧非要裹著的。」
叫蕭蓉意外的並不是他傷了手,而是手上的帕子。她拉過韓昭的手,假意看他的傷,卻是解開了帕子。
那帕子薄而不透,軟糯卻又有筋骨,似是傳說里的南海鮫綃,又隱有暗香,同韓昭愛熏的那一種並不相同。帕子一角繡著一叢薔薇花,很是少見的花樣子。但看得出主人繡工出眾,不輸那舉世聞名的露香園顧氏刺繡。
蕭蓉瞧著瞧著,內心波動起來。這帕子定然出自哪家的大家閨秀之手。沒想到他不聲不響的,竟然收到姑娘家的私物。而且,他不僅收了,還堂而皇之地戴在身上!
蕭蓉最是個離經叛道的,什麼男女不可私相授受,她向來不屑一顧。她身為公主,除卻感情不順外,平日裡呼風喚雨可謂萬事遂願。最掛心的也不過兩件事,一是收書,另一個便是韓昭的婚事。
眼見著韓昭馬上就是冠禮了,可一點娶妻的意思都沒有,房裡也沒有伺候的女人。她生怕兒子有些什麼癖好,怎麼能叫她不著急。見他忽然這副欲說還休的光景,便抓著他的胳膊問:「難道……是哪家的姑娘?」
她很想仔細問問女孩子家的人品家世,可念到韓昭一向來的性子,便不敢太露骨,於是只得強抑住好奇心。只要兒子動了心思,還怕他未來不娶妻嗎?就不知道自己這個傻兒子回送了姑娘什麼東西?怕是不懂,他身邊也沒個人指點,這可怎麼行!
韓昭抽了手臂出來,「都說了母親不認識,您就不要再問了。反正您也別再生父親的氣了,這事怪我,過陣子等他抄完了,自然就把書還給母親了。」
他越是如此,蕭蓉越是篤定對方是個姑娘。孩子大了也害羞,便不再逼問,但言語中的喜氣怎麼都隱藏不住。「好、好、好,叫人家姑娘慢慢抄,母親不急著用。既然是愛書之人,定然和我能十分投契。昭兒,你挑個日子請她到母親這裡吃茶,母親再借幾本書給她。」
蕭蓉上下打量了下兒子,覺得他分外俊逸,有姑娘喜愛那是天經地義的。只是他身上沒什麼掛飾,回頭要回送姑娘東西都拿不出來,可如何是好?
「你這穿得也太素,腰上要多掛些配飾才好,若要送人也不至於拿不出東西來。回頭我叫人給你送些,你記得戴上。」
韓昭只是高深莫測地挑了挑唇角,並不應承。把帕子從蕭蓉手裡抽走,行了禮退了出去。邊走邊看那帕子,也不知道平寧從哪裡弄來個女孩家的帕子給他纏手,不過算是歪打正著了。竟然一個帕子就安撫住了蕭蓉,真叫他沒想到。
他收好了帕子,轉身便向衛國公府同韓伯信對口風去了。
蕭蓉頭一回有了做婆婆的希望,自然欣喜又忐忑。喊了齊嬤嬤進來,將這事一說,雖然八字尚未有一撇,但還是未雨綢繆地打聽起納彩問名的禮儀來。
韓昭這兩頭安撫,一來一回竟然過了七八天,澹園的書也終於曬完了。
最近紀言蹊正在修復一本十分珍貴的書籍,因他身體不適,修修停停,進展十分緩慢,尚還分不出精力去整理閣里的書。那些曬好的書都是田叔在整理,好在田叔對閣中書籍並不大熟悉,是以清辭還有一些時間去找書的下落。
這日吳顯拿了曬書開銷的明細來給清辭。清辭對好了帳,支了銀子給他,又問起書的事情。坊間依舊沒有《綺合集》要刊印的消息,看來就只有那夜明珠這一條線索了。但翰林街古玩、當鋪之類的店鋪並不算多,還是得找機會去一趟梧州府。
吳顯身子重,走路都要喘粗氣,難為他特意上山,清辭十分過意不去。園子裡櫻桃熟了,又甜又多汁。清辭摘了一籃子櫻桃給他帶上,然後抱著貓拎著籃子,一路將吳顯送到了澹園大門口。
將吳顯送上了車,清辭正要轉回,忽見一駕華麗的馬車遠遠行駛過來。車架上一個趕車的車夫,旁邊坐著一個秀氣齊整的小廝。不過最惹眼的不是人而是車。
兩匹毛光水滑的高頭大馬,馬身上有金色的當盧,金色的攀胸和杏葉。車帳上則是彩繡的瓜瓞綿綿、琴棋書畫、祥雲仙鶴,擠挨在一起,十分奪目熱鬧。繡線里大約織了金線在其中,陽光從樹縫間落下的斑斕,照在車帳上,金光閃閃的,璀璨耀眼。車上四角還掛著金鈴,一路叮噹作響,生怕路人瞧不見馬車主人的逼人富貴。
清辭被這十分耀眼的馬車給吸引過去,不禁多看了兩眼。
對於晏璟這浮誇的馬車,韓昭是打從心底是嫌棄的,只是在回來的路上正遇到了才從居樂坊里出來的晏璟。韓昭不願意在大街上同他拉扯,推脫不過,這才勉強同意上了他的車。一路之上,晏璟三句話有兩句離不開居樂坊。
「那坊主麗娘是個妙人,元華你一定要去瞧瞧。」
馬車的內飾同它的外表一樣浮誇奢華,車內寬敞,坐墊宣軟,還置了一個張方機,有茶有酒有點心。韓昭嫌他瓜燥,捏著杯子慢慢喝茶。
「那居樂坊是士子們除了鴻淵閣第二嚮往之處,元華可知為何?」
等不到韓昭的回應,晏璟也不覺尷尬,扇子一收,扇柄在掌心敲了幾下。「當然,美酒美人是不可少的。妙就妙在居樂坊中不僅可以用金銀花銷,還可以作文作詩來付茶資。那麗娘每月出一文題,倘若有文、詩能入她的眼,當日的花銷就可全免。」
「不僅如此,那些脫穎而出的詩文還被麗娘結集出版,名為《采芳集》,聽說如今都出到第三卷了。」
「還有、還有,若有人新制詞曲,無論好壞,只要交足銀兩都會令樂伎傳唱。昨日有一商賈,平生最愛舞蹈,偏又生得肥頭大耳十分笨拙,卻是親自編了一曲什麼《紅葉舞》。不僅如此,此人還同舞伎同台演出。」說到此處,晏璟腦海里又浮現出那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出聲。
大周風氣不算保守,除了有堅決維護前代文人矜貴精神的那種清流派,也有崇尚魏晉風流,不羈於世俗禮法,只追求自我灑脫與自在的放浪形骸之人。文人墨客並不以出入煙花柳巷為恥,畜妓狎妓雖不是蔚然成風,但「笑倚青樓調妓女,新裁麗曲度琵琶。」卻也是本朝士大夫常見的生活之一,倒也不太受指摘。
但這些非韓昭所好,所以興趣缺缺,不過是賣個耳朵給他。後來聽煩了,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索性雙臂抱胸閉眼假寐。
晏璟說得口乾舌燥,喝了口茶,忽然道:「咦,這麼濃的竹子氣,這是快到澹園了吧?」他在白鷺書院,平日不少聽人嘮叨。雖然進不去,在外頭瞧瞧也是好的。
晏璟這邊剛撩開車帘子,沒看到澹園,卻被路旁一抹亭亭而立的身影吸引了。晏璟忍不住感慨,「這姑娘真稱得上『美人一何麗,顏若芙蓉花』啊!」
韓昭本在閉目養神,聞言冷笑,接了下句,「『一顧亂人國,再顧亂人家。』」
晏璟苦笑著轉過頭,「韓元華,你到底跟女人有什麼愁怨,這樣避之不及、嗤之以鼻?別不是被什么女子傷了心吧?」
韓昭不語。晏璟嘆了口氣,「可惜這樣一朵花就藏在這深山老林里,也不知道她家人怎麼想的。我妹妹老早就到處走動,十三歲就已經議了婆家了。」
韓昭掀開了眼皮,那馬車行得並不快,人與車交錯而過的瞬間,紀清辭的身影正從他眼前閃過。韓昭的目光在她懷裡的貓上停了一瞬,然後錯開了眼。
晏璟則是從馬車裡探出了頭,毫不矜持地沖清辭揮了揮扇子,「紀姑娘!」
清辭本以為這樣華麗的馬車裡定然坐著美麗的女郎,她沒什麼朋友,對同齡的女郎有著天然的嚮往和好奇。可不料馬車裡竟然是——美麗的少年郎。
她被自己這念頭逗笑了,是以面對晏璟的招呼,驚訝之時,臉上的笑意也沒來得及隱去。雖不認得他,卻也還是盈盈地頷首回了禮。
晏璟被她明媚的笑顏晃了眼,馬車行了過去,他撫著胸口,靠在車臂上揉,「哎,還真是『一顧亂人國,再顧亂人家。』」
韓昭唇邊掠過一絲冷笑,「晏廷玉,你是訂過婚的吧?明年就要迎親了,就算納妾,也要你家夫人點頭,你可做不了自己的主。」
晏璟覺得他喪氣,「我爹也真是,那麼早就給我定了親。真是為了一朵花放棄了整片花園啊。哎,你說世上為什麼這麼多可愛的女孩子呢,美的、嬌的、艷的、麗的,各有各的美,都需要男人掬在掌心裡寵愛的。我只恨不能給每個女郎一個溫暖的懷抱,真是遺憾啊。」
韓昭「哼」了一聲,在他眼裡,世上不分男女、不分美醜,只有麻煩的和不麻煩的。而剛才那個,顯而易見,就是個麻煩的。但再麻煩的,該清算的帳還是要清算的。譬如他被奪去的清白,還有他的愛寵。想到這裡,便是十分氣不順暢。
只是韓昭不知,此時他那隻愛寵正愜意地捧著栗子大快朵頤。雖然是形單影隻地窩在一個頗為寒磣的鳥籠子裡,但好在性命無憂。雖然先前的籠子更豪華,但那個伴兒也不過是只公老鼠,於精神和肉體上都不對它產生吸引。加之玉樹慣會撒嬌賣巧,韓昭出門總帶著玉樹,臨風則難得出門一次。
難得出門一次的臨風被韓昭當作誘餌拋棄給了一隻貓,對它精神的打擊可想而知。好在美麗的皮囊總是能帶給人意外的出路,對於老鼠也不例外。
二敏雖然玩弄了它良久,到底是稀罕它長得特別,同園子裡灰頭土臉尖嘴猴腮的耗子不是一路貨色,是以沒有一口咬死。久而久之,竟然產生了感情。
清辭不能叫老鼠進屋,便弄了個籠子裝了臨風,放在廊子下頭。二敏吃飯的時候總留點東西給它,倒像是它的愛寵一樣。
但連著三天了,清辭都沒瞧見二敏了,心下有些慌亂。往常二敏也亂跑,可夜不歸宿這種事情是從來沒有的。對清辭來說,二敏不是一隻貓,是她的一部分。等到第四天的時候,清辭實在坐不住了,早早做完事情出門找貓去了。
山上是有野物的,二敏膽子沒那麼大,就是跑也跑不遠。那瘸腿的黑貓用旁人的眼光來看,也不美麗可愛,不至於被人覬覦了美色偷偷抱走。那麼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旁邊的白鷺書院了。
清辭出了澹園敲開了白鷺書院的大門。書院的老門房是認得她的,聽說她要找貓,便叫她去廚房問問廚娘黃大嬸。因為書院伙食好,廚娘手藝也好,老鼠什麼的都聞著香味跑來了。黃大嬸找清辭借過二敏去抓老鼠,一來二去,二敏把書院當成了半個家。澹園只有素食,二敏便常常跳到書院這邊吃小灶。
黃大嬸的小院沒有門,臨著籬笆有兩畦地,地里蔥蔥鬱郁的一片。清辭穿過那小片菜地,聽見房門大敞的廚房內哐哐有聲。邁步進去,見黃大嬸正在灶上忙碌。
「呀,嬸子怎麼這個時辰還忙著呢?」此時已經過了午膳的時間,離晚膳的時間還早,按理是廚房最清閒的時候。
「是阿辭姑娘啊。嗨,別提了,書院裡有幾位小爺,那是出了名的難伺候。你快進來,嬸子昨日做了栗子酥油餅,正說回頭叫人給你送幾個嘗嘗,我擱在碗櫥里了,你自己拿吧。」
清辭恬然笑道:「我鼻子靈嘛,聞著味道就自己來了。嬸子真是疼我,謝謝嬸子。」她走到碗櫥前,打開油紙包,果然裡面有幾個香酥的栗子酥餅,她捏了一塊咬了一口。
「這園子曬完了書,你也能得幾日清閒了吧?」
清辭頹然道:「這還沒清閒幾日呢,二敏不見了,四天沒歸家了,也找不到,我這心裡急,所以過來問問嬸子有沒有見過二敏。」
黃嬸子手下沒停,略作一想,「你這麼一說好像前幾日還真瞧見了。你等著啊,我先給這位爺把飯做好嘍,回頭幫你去找貓。這位小爺吃東西那是出了名的刁鑽,喏,一碗雞絲麵,我都煮過兩回了,都說不合口味,讓再做。」說著捶了捶酸痛的腰。
清辭知道書院學生開小灶是會付錢給黃嬸子的,想她為了鄉下的兒子掙這份錢也不容易,便放下了餅子,「嬸子,要不我來做吧!做面嘛,我最拿手的。您老也歇歇。」說著便舀水淨手。找了面盆盛面,又敲了蛋清撒了點鹽和明礬進去。一邊倒清水進面盆,一邊攪成棉絮,然後揉成麵團。那一雙手都裹在面里,靈巧地翻動。
黃嬸子平常和田嬸也常走動,聽說過一些這女孩的事情。如今見她做事這樣利索,心裡感嘆,好端端一個官家小姐,在這深山老林里受苦,也真是作孽。
見她上了手,黃嬸子便道:「那勞煩姑娘替我辛苦了,我去給你找貓去。」
清辭道:「不辛苦。」謝過她便專心揉面。
清辭會做的東西有限,但做面卻十分拿手,只因為相對簡單,做起來也不需擺開那麼大的排場。蕭煦那傷綿延了很久,脾胃一直都比較弱,很多東西都克化不動,日常麵食就吃得多些。讀書之外她也沒什麼消遣,就愛在吃的上頭動腦筋。所以就是一碗陽春麵也能做的有色有味。
麵團揉得光滑如緞後便開始擀麵,直擀到麵皮薄如白紙,撒上豆粉防粘,疊好後切成均勻的細絲。新雞湯現熬是來不及了,好在還有剩的半碗雞湯、半個雞架,清辭便修舊利廢一同燉煮起來。加上生薑花椒等調料,碗裡再盛一勺醬油、豬油、蔥花,熱湯一衝。那邊下了面,燙鹵幾下立刻撈出來放進湯里,這面就做好了。想起他要吃雞絲麵,此時也沒有多餘的雞肉,便從骨頭上剔了些下來撕成絲。
平寧本來是來取面的,遠遠見清辭進了廚房,他便沒敢露頭,一直在外頭窗台下躲著。等黃大嬸走遠了,這才貓著身子跑出院子,氣喘吁吁地沖回學舍。
還沒進門就大聲叫:「爺、爺,不好了,她來啦,她來啦!」然後整個人連跑帶跳地撲進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