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年譜附錄一 自嘉靖庚寅建精舍於天真山至隆慶丁卯復伯爵
2024-10-02 06:21:29
作者: (明)王陽明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門人薛侃建精舍於天真山,祀先生。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岩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師昔在越講學時,嘗欲擇地當湖海之交,目前常見浩蕩,圖卜築以居,將終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隨師渡江,偶登茲山,若有會意者。臨發以告,師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遺以二詩,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門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築豈無緣」之句。侃奔師喪,既終葬,患同門聚散無期,憶師遺志,遂築祠於山麓。同門董沄、劉侯、孫應奎、程尚寧、范引年、柴鳳等董其事,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等前後相役;齋廡庖湢具備,可居諸生百餘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陳禮儀,懸鐘磬,歌詩,侑食。祭畢,講會終月。
十年辛卯五月,同門黃弘綱會黃綰於金陵,以先生胤子王正億請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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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師殯在堂,有忌者行譖於朝,革錫典世爵。有司默承風旨媒孽其家,鄉之惡少遂相煽,欲以魚肉其子弟。胤子正億方四齡,與繼子正憲離仳竄逐,盪析厥居。明年夏,門人大學士方獻夫署吏部,擇刑部員外王臣升浙江僉事,分巡浙東,經紀其家,奸黨稍阻。弘綱以洪、畿擬是冬赴京殿試,恐失所託。適綰升南京禮部侍郎,弘綱問計。綰曰:「吾室遠莫計,有弱息,願妻之。情關至戚,庶得處耳。」是月,洪、畿趨金陵為正億問名。綰曰:「老母家居,未得命,不敢專。」洪、畿復走台,得太夫人命,於是同門王艮遂行聘禮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於京師。
自師沒,桂萼在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罪譴,京師諱言學。至是年,編修歐陽德、程文德、楊名在翰林,侍郎黃宗明在兵部,戚賢、魏良弼,沈謐等在科,與大學士方獻夫俱主會。於時黃綰以進表入,洪、畿以趨廷對入,與林春、林大欽、徐樾,朱衡、王惟賢、傅頤等四十餘人始定日會之期,聚於慶壽山房。
九月,正億趨金陵。
正億外侮稍息,內釁漸萌。深居家扃,同門居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於是同門僉事王臣、推官李逢,與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焉。至錢塘,惡少有躡其後載者。跡既露,諸子疑其行。請卜,得《鼎》二之上吉,乃佯言共分胤子金以歸。惡黨信為實,弛謀。有不便者,遂以分金騰謗,流入京師。臣以是被中黜職。
十二年癸巳,門人歐陽德合同志會於南畿。
自師沒,同門既襄事于越。三年之後歸散四方,各以所入立教,合併無時。是年,歐陽德、季本、許相卿、何廷仁、劉暘、黃弘綱嗣講東南,洪亦假事入金陵。遠方志士四集,類萃群趨,或講於城南諸剎,或講於國子雞鳴。倡和相稽,疑辯相繹,師學復有繼興之機矣。
十三年甲午正月,門人鄒守益建復古書院於安福,祀先生。
師在越時,劉邦采首創惜陰會於安福,間月為會五日。先生為作《惜陰說》。既後,守益以祭酒致政歸,與邦采、劉文敏、劉子和、劉陽、歐陽瑜、劉肇袞、尹一仁等建復古、連山、復真諸書院,為四鄉會。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為大會。凡鄉大夫在郡邑者,皆與會焉。於是四方同志之會,相繼而起,惜陰為之倡也。
三月,門人李遂建講舍於衢麓,祀先生。
五月,巡按貴州監察御史王杏建王公祠於貴陽。
師昔居龍場,誨擾諸夷。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提學副使席書延至貴陽,主教書院。士類感德,翕然向風。是年杏按貴陽,聞里巷歌聲,藹藹如越音;又見士民歲時走龍場致奠,亦有遙拜而祀於家者;始知師教入人之深若此。門人湯哻、葉梧、陳文學等數十人請建祠以慰士民之懷。乃為贖白雲庵舊址立祠,置膳田以供祀事。杏立石作《碑記》。記略曰:「諸君之請立祠,欲追崇先生也。立祠足以追崇先生乎?構堂以為宅,設位以為依,陳俎豆以為享祀,似矣。追崇之實,會是足以盡之乎?未也。夫尊其人,在行其道,想像於其外,不若佩教於其身。先生之道之教,諸君所親承者也。德音鑿鑿,聞者飫矣;光范丕丕,炙者切矣;精蘊淵淵,領者深矣。諸君何必他求哉?以聞之昔日者而傾耳聽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法言也,吾何敢言?』以見之昔日者而凝目視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德行也,吾何敢行?』以領之昔日者而潛心會之,有不以道,則曰:『非先生之精思也,吾何敢思?』言先生之言,而德音以接也;行先生之行,而光范以睹也;思先生之思,而精蘊以傳也,其為追崇也何尚焉!」
十四年乙未,刻先生《文錄》於姑蘇。
先是洪、畿奔師喪,過玉山,檢收遣書。越六年,洪教授姑蘇,過金陵,與黃綰、聞人詮等議刻《文錄》。洪作《購遺文疏》,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至是年二月,鳩工成刻。
巡按直隸監察御史曹煜建仰止祠於九華山,祀先生。
九華山在青陽縣,師嘗兩游其地,與門人江□、柯喬等宿化城寺數月。寺僧好事者,爭持紙索詩,通夕灑翰不倦。僧蓄墨跡頗富,思師夙范,刻師像於石壁,而亭其上,知縣祝增加葺之。是年煜因諸生請,建祠於亭前,扁曰「仰止」。鄒守益捐資,令僧買贍田,歲供祀事。越隆慶戊辰,知縣沈子勉率諸生講學於斯,增葺垣宇贍田。煜祭文見《青陽志》。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張景、提學僉事徐階,重修天真精舍,立祀田。
十六年丁酉十月,門人周汝員建新建伯祠于越。
是年汝員以御史按浙。先是師在越,四方同門來游日眾,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不能容。同門王艮、何秦等乃謀建樓居齋舍於至大寺左,以居來學。師沒後,同門相繼來居,
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員與知府湯紹恩拓地建祠於樓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師像,每年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時祀。
十一月,僉事沈謐建書院於文湖,祀先生。
文湖在秀水縣北四十里,廣環十里,中橫一州,四面澄碧,書院創焉。謐初讀《傳習錄》,有悟師學,即期執贄請見。師征思、田,弗遂。及聞訃,追悼不已。後為行人,聞薛子侃講學京師,乃嘆曰:「師雖沒,天下傳其道者尚有人也。」遂拜薛子,率同志王愛等數十人講學於其中,置田若干畝以贍諸生。是年,巡按御史周汝員立師位於中堂,春秋二仲月,率諸生虔祀事,歌師詩以侑食。既後,謐起僉江西,為師遍立南、贛諸祠。比沒,參政孫宏軾、副使劉愨設謐位,附食於師。謐子進士啟原增置贍田,與愛等議附薛子位。祭期定季丁日。同志與祭天真者俱趨文湖,於今益盛。
十七年戊戌,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傅鳳翔建陽明祠於龍山。
龍山在餘姚縣治右。辛巳年,師歸省祖塋,門人夏淳、孫升、吳仁、管州、孫應奎、范引年、柴鳳、楊珂、周於德、錢大經、應揚、谷鍾秀、王正心、正思、俞大本、錢德周仲實等,侍師講學於龍泉寺之中天閣。師親書三八會期於壁。吳仁聚徒於閣中,合同志講會不輟。丁亥秋,師出征思、田,每遺書洪、畿,必念及龍山之會。是年傳以諸生請建祠於閣之上方,每年春秋二仲月,有司主行時祀。
十八年己亥,江西提學副使徐階建仰止祠於洪都,祀先生。
自階典江西學政,大發師門宗旨,以倡率諸生。於是同門吉安鄒守益、劉邦采、羅洪先,南昌李遂、魏良弼、良貴、王臣、裘衍,撫州陳九川、傅默、吳悌、陳介等,與各郡邑選士俱來合會焉。魏良弼立石紀事。
吉安士民建報功祠於廬陵,祀先生。
祠在廬陵城西隅。師自正德庚午蒞廬陵,日進父老子弟告諭之,使之息爭睦族,興孝悌,敦禮讓,民漸向化。興利剔蠹,賑疫禳災,皆有實惠。七越月而去,民追思之。既提督南、贛,掃蕩流賊,定逆濠之亂,皆切民命。及聞師訃,喪過河下,沿途哀號,如喪考妣。乃相與築祠,名曰「報功」,歲修私祀。後曾孔化、賀鈞、周祉、王時椿、時槐、陳嘉謨等相與協成,制益宏麗,春秋郡有司主祀。
十九年庚子,門人周桐、應典等建書院於壽岩,祀先生。
壽岩在永康西北鄉,岩多瑞石,空洞塏爽。四山環翠,五峰前擁。桐、典與同門李珙、程文德講明師旨。嵌岩作室,以居來學。諸生盧可久、程梓等就業者百有餘人。立師位於中堂,歲時奉祀,定期講會,至今不輟。
二十一年壬寅,門人范引年建混元書院於青田,祀先生。
二十三年甲辰,門人徐珊建虎溪精舍於辰州,祀先生。
精舍在府城隆興寺之北。師昔還自龍場,與門人冀元亨、蔣信、唐愈賢等講學於龍興寺,使靜坐密室,悟見心體。是年,珊為辰同知,請於當道,與諸同志大作祠宇、置贍田。鄒守益為作《精舍記》,羅洪先作《性道堂記》。又有見江亭、玉芝亭、鷗鷺軒,珊與其弟楊珂俱多題志。
二十七年戊申八月,萬安同志建雲興書院,祀先生。
九月,門人陳大倫建明經書院於韶,祀先生。
書院在府城。先是同門知府鄭騮作明經館,與諸生課業,倡明師學。至是大倫守韶,因更建書院,立師位,與陳白沙先生並祀。是月,洪謁甘泉湛先生,逾庾嶺,與諸生鄧魯、駱堯知、胡直、王城、劉應奎、鍾大賓、魏良佐、潘槐、莫如德、張昂等六十三人謁師祠,相與人南華二賢閣,與鄧魯、胡直等共闡師說。至隆慶己巳,知府李渭大修祠宇,集諸生與黃城等身證道要,師教復振。
二十九年庚戌正月,吏部主事史際建嘉義書院於溧陽,祀先生。
《天成篇》揭嘉義堂示諸生曰:「吾人與萬物混處於天地之中,為天地萬物之宰者,非吾身乎?其能以宰乎天地萬物者,非吾心乎?心何以能宰天地萬物也?天地萬物有聲矣,而為之辨其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色矣,而為之辨其色者誰歟?天地萬物有味矣,而為之辨其味者誰歟?天地萬物有變化矣,而神明其變化者誰歟?是天地萬物之聲非聲也,由吾心聽,斯有聲也;天地萬物之色非色也,由吾心視,斯有色也;天地萬物之味非味也,由吾心嘗,斯有味也;天地萬物之變化非變化也,由吾心神明之,斯有變化也:然則天地萬物也,非吾心則弗靈矣。吾心之靈毀,則聲、色、味、變化不得而見矣。聲、色、味、變化不可見,則天地萬物亦幾乎息矣。故曰:『人者,天地之心,萬物之靈也,所以主宰乎天地萬物者也。』
吾心為天地萬物之靈者,非吾能靈之也。吾一人之視,其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目者,同是明也;一人之聽,其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耳者,同是聰也;一人之嘗,其味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口者,同是嗜也;一人之思慮,其變化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心知者,同是神明也。匪徒天下為然也,凡前乎千百世已上,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無弗同也;後乎千百世已下,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亦無弗同也。然則明非吾之目也,天視之也;聰非吾之耳也,天聽之也;嗜非吾之口也,天嘗之也;變化非吾之心知也,天神明之也。故目以天視,則盡乎明矣;耳以天聽,則竭乎聰矣;口以天嘗,則不爽乎嗜矣;思慮以天動,則通乎神明矣。天作之,天成之,不參以人,是之謂天能,是之謂天地萬物之靈。吾心為天地萬物之靈,惟聖人為能全之,非聖人能全之也,夫人之所同也。聖人之視色與吾目同矣,而目能不引於色者,率天視也;聖人之聽聲與吾耳同矣,而耳能不蔽於聲者,率天聽也;聖人之嗜味與吾口同矣,而口能不爽於味者,率天嘗也;聖人之思慮與吾心知同矣,而心知不亂于思慮者,通神明也。吾目不引於色,以全吾明焉,與聖人同其視也;吾耳不蔽於聲,以全吾聰焉,與聖人同其聽也;吾口不爽於味,以全吾嗜焉,與聖人同其嘗也;吾心知不亂于思慮,以全吾神明焉,與聖人同其變化也。故曰:『聖人可學而至,謂吾心之靈與聖人同也。然則非學聖人也,能自率吾天也。』
吾心之靈與聖人同,聖人能全之,學者求全焉。然則何以為功耶?有要焉,不可以支求也。吾目蔽於色矣,而後求去焉,非所以全明也;吾耳蔽於聲矣,而後求克焉,非所以全聰也;吾口爽於味矣,而後求復焉,非所以全嗜也;吾心知亂于思慮矣,而後求止焉,非所以全神明也。靈也者,心之本體也,性之德也,百體之會也;徹動靜,通物我,亘古今,無時乎弗靈,無時乎或間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皆自率是靈以通百物,勿使間於欲焉已矣。其功雖不同,其靈未嘗不一也。吾率吾靈而發之於目焉,自辨乎色而不引乎色,所以全明也;發之於耳焉,自辨乎聲而不蔽乎聲,所以全聰也;發之於口焉,自辨乎味而不爽乎味,所以全嗜也;發之于思慮焉,萬感萬應,不動聲臭,而其靈常寂,大者立而百體通,所以全神明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必率是靈而無間於欲焉,是天作之,人復之,是之謂天成,是之謂致知之學。」
增刻先生《朱子晚年定論》。《朱子定論》,師門所刻止一卷,今洪增錄二卷,共三卷,際令其孫致詹梓刻於書院。
重刻先生《山東甲子鄉試錄》。《山東甲子鄉試錄》皆出師手筆,同門張峰判應天府,欲番刻於嘉義書院,得吾師繼子正憲氏原本刻之。
四月,門人呂懷等建大同樓於新泉精舍,設師像,合講會。
精舍在南畿崇禮街。初,史際師甘泉先生,築室買田為館穀之資。是年,懷與李遂、劉起宗、何遷、余胤緒、呂光洵、歐陽塾、歐陽瑜、王與槐、陸光祖、龐嵩、林烈及諸生數十人,建樓於精舍,設師與甘泉像為講會。會畢,退坐昧昧室,默對終夕而別。是月,洪送王正億入胄監。至金山,遂入金陵趨會焉。何遷時為吏部文選司郎中,偕四司同僚邀余登報恩寺塔,坐第一層,問曰:「聞師門禁學者靜坐,慮學者偏靜淪枯槁也,似也。今學者初入門,此心久濡俗習,淪浹膚髓,若不使求密室,耳目與物無所睹聞,澄思絕慮,深入玄漠,何時得見真面目乎?師門亦嘗言之,假此一段以補小學之功。又云:『心罹疾痼,如鏡面斑垢,必先磨去,明體乃見,然後可使一塵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人終無所入。」洪對曰:「師門未嘗禁學者靜坐,亦未嘗立靜坐法以入人。」曰:「舍此有何法可入?」曰:「只教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自能辨是與非,自能時靜時動,不偏於靜。」曰:「何言師門不禁靜坐?」曰:「程門嘆學者靜坐為善學,師門亦然。但見得良知頭腦明白,更求靜處精煉,使全體著察,一滓不留;又在事上精煉,使全體著察,一念不欺。此正見吾體動而無動,靜而無靜,時動時靜,不見其端,為陰為陽,莫知其始:斯之謂動靜皆定之學。」曰:「偏於求靜,終不可與入道乎?」曰:「離喜怒哀樂以求中,必非未發之中;離仁敬孝慈以求止,必非緝熙之止;離視聽言動以求仁,必非天下歸仁之仁。是動靜有間矣,非合內合外,故不可與語入道。」曰:「師門亦有二教乎?」曰:「師嘗言之矣:『吾講學亦嘗誤人,今較來較去,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眾皆起而嘆曰:「致知則存乎心悟,致知焉盡矣!」下塔,由畫廊指《真武流形圖》曰:「觀此亦可以證儒佛之辯。」眾皆曰:「何如?」曰:「真武山中久坐,無得,欲棄去。感老嫗磨針之喻,復入山中二十年,遂成至道。今若畫《堯流形圖》,必從克明峻德,親九族,以至協和萬邦;畫《舜流形圖》,必從舜往于田,自耕稼陶漁,以至七十載陟方;又何時得在金碧山水中枯坐二三十年,而後可以成道耶?」諸友大笑而別。
三十年辛亥,巡按貴州監察御史趙錦建陽明祠於龍場。
龍場舊有龍岡書院,師所手植也。至是錦建祠三楹於書院北,旁翼兩序,前為門,仍題曰「龍岡書院」,周垣繚之,奠師位於中堂。巡撫都御史張鶚翼、廉使張堯年、參政萬虞愷、提學副使謝東山,共舉祠祀。羅洪先撰《祠碑記》。記略曰:「予嘗考龍場之事,於先生之學有大辨焉。夫所謂良知雲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於學慮,雖匹夫匹婦之愚,固與聖人無異也。乃先生自敘,則謂困於龍場三年,而後得之。固有不易者,則何以哉?今夫發育之功,天地之所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氣之斂,閉而成冬,風露之撼薄,霜霰之嚴凝,隕獲摧敗,生意蕭然,其可謂寂莫而枯槁矣。郁極而軋,雷霆奮焉。百蟄啟,群草茁,氤氳動盪於宇宙之間者,則向之風霰為之也。是故藏不深則化不速,蓄不固則致不遠,屈伸剝復之際,天地且不違,而況於人乎?先生以豪傑之才,振迅雄偉,脫屣於故常,於是一變而為文章,再變而為氣節。當其倡言於逆瑾蠱政之時,撻之朝而不悔,其憂思懇款,意氣激烈,議論鏗訇,真足以凌駕一時而託名後世,豈不快哉!及其擯斥流離,而於萬里絕域,荒煙深箐,狸鼯豺虎之區,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無一可騁者;而且疾病之與居,瘴癘之與親,情迫於中,忘之有不能,勢限於外,去之有不可,輾轉煩瞀,以需動忍之益,蓋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於吾身之外。至於是,而後如大夢之醒,強者柔,浮者實,凡平日所挾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實足以增吾之機械,盜吾之聰明。其塊然而生,塊然而死,與吾獨存而未始加損者,則固有之良知也。然則先生之學,出之而愈張,晦之而愈光。鼓舞天下之人至於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龍場,其風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莫不曰固有固有。問其致知之功,任其固有焉耳,亦嘗於枯槁寂寞而求之乎?所謂盜聰明、增機械者,亦嘗有辨於中否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豈有待於人乎?」
三十一年壬子,提督南、贛都御史張烜建復陽明王公祠於郁孤山。
祠在贛州郁孤台前,濂溪祠之後。嘉靖初年,軍衛百姓思師恩德不已,百姓乃糾材建祠於郁孤台,以虔尸祝。軍衛官兵建祠於學宮右,塑像設祀,俱有成式。繼後異議者,移郁孤祠像於報功祠後,湫隘慢褻,軍民懷忿。至是,署兵備僉事沈謐訪詢其故,父老子弟相與涕泣申告。謐謁師像,為之泫然出涕。報功祠舊有贍田米三十八石,見供春秋二祭。郁孤祠則取諸贛縣,均平銀兩。乃具申軍門。烜如其議,修葺二祠,迎師像於郁孤台,廟貌嚴飾,煥然一新。軍衛有司各申虔祝,父老子弟歲臘駿奔。烜作記,立石紀事。
師自征三浰,山寇盡平。即日班師,立法定製。令贛屬縣俱立社學,以宣風教。城中立五社學,東曰義泉書院,南曰正蒙書院,西曰富安書院,又西曰鎮寧書院,北曰龍池書院。選生儒行義表俗者,立為教讀。選子弟秀穎者,分入書院,教之歌詩習禮,申以孝悌,導之禮讓。未期月而民心丕變,革奸宄而化善良。市廛之民皆知服長衣,叉手拱揖而歌誦之聲溢於委巷,浸浸乎三代之遺風矣。繼後異議者盡墮成規,而五院為強暴者私據,禮樂之教息矣。至是,謐詢士民之情,罪逐僭據,修舉廢墜,五社之學復完。慎選教讀子弟而淬礪之,風教復興,渢渢乎如師在日矣。
建復陽明王公祠於南安。
南安青龍鋪,師所屬纊之地也,士民哀號哭泣,相與建祠於學宮之右。歲時父老子弟奔走祝奠,有司即為崇祀,廟貌宏麗。後為京師流言,承奉風旨者,遂遷祠於委巷,隘陋污穢,人心不堪。謐與有司師生議,復舊址原制,樓五楹,前門五楹,取委巷祠址之值於民助。完工作,具申軍門。烜從之。自是師祠與聖廟並垂不朽矣。
三十二年癸丑,江西僉事沈謐修復陽明王公祠於信豐縣。
按謐《虔南公移錄》曰:「贛州府所屬十一縣,俱有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陽明王公祠,巍然並存。蓋因前院功業文章,足以匡時而華國;謀猷軍旅,足以御暴而捍災。南、贛士民咸思慕之。歌頌功德,久而不衰,尚有談及而下淚者。本縣原有祠堂,後有塞門什主者,廢為宴憩之所,是誠何心哉!為此仰本縣官史照牌事例,限三日內即查究清理,仍為灑掃立主,因舊為新。不惟一邑師生故老,得以俱興瞻仰之私,而凡過信豐之墟者,鹹得以盡展拜俎豆之禮。古人所謂愛禮存羊,禮失求野之意,即是可見矣。」時謐署南、贛兵備事,故云。
三月,改建王公祠於南康。
南康舊有祠,在學宮右。後因異議者遷師像於旭山韓公祠內。謐往謁祠,見二像並存於一室:王公有祭而無祠;韓公有祠而無祭。其室且卑陋。訪祠西有鄉約所,前有堂三間,後有閣一座,規模頗勝。乃置師像於堂而復其祭。韓公祠另為立祭。使原有祠者,因祠而舉祭;原有祭者,因祭而立祠。則兩祠之勢並峙,而各全其尊;報功之典同行,而咸盡其義矣。
三月,安遠縣知縣吳卜相請建王公報功祠。
安遠舊無師祠,百姓私立牌於小學,父老子弟相率饋奠,始伸歲臘之情。卜相見之,乃惕然曰:「此吾有司之責也。」乃具申舊院道謂:「前都御史陽明王公,功在天下,而安遠為用武之地;教在萬世,而虔州為首善之區。本縣正德年間中,有廣寇葉芳擁眾數千,肆行剽掠,民不聊生。自受本院撫剿以來,立籍當差,無異於土著之齊民;後生小子,不忘乎良知之口授。今詢輿情,擇縣西舊堤備所空處,堪以修建祠堂。本縣將日逐自理詞訟銀兩,買辦供費,庶財省而功倍,祀專而民悅。」嘉靖二十九年,申據前提督軍門盧,俱如議行之。見今像貌森嚴,祠宇宏麗,申兵備僉事沈、提督軍門張,扁其堂曰「仰止」,門曰「報功祠」。烜為作記,立石紀事。
四月,瑞金縣知縣張景星請建王公報功祠。
六月,崇義縣知縣王廷耀重修陽明王公祠。
崇義縣在上猶、大庾、南康之中,相距各三百餘里,師所奏建也。數十年來,居民井落,草木茂密,生聚繁衍。百姓追思功德,家設像以致奠祝。至是,廷耀請於前軍門盧會民,建師祠於儒學東隅。盧從之。僉事沈謐、巡縣廷耀,請新舊制。謐為增其未備,設制定祀如信豐諸縣,立石紀事。
九月,太僕少卿呂懷、巡按御史成守節改建陽明祠於琅琊山。
山去城五里。舊有祠在豐樂亭右,湫隘不容俎豆。茲改建紫薇泉上。是年,畿謁師祠,與懷、戚賢等數十人大會於祠下。十月,洪自寧國與貢安國謁師祠,見同門高年,猶有能道師教人初入之功者。
三十三年甲寅,巡按直隸監察御史閭東、寧國知府劉起宗建水西書院,祀先生。
水西在涇縣、大溪之西,有上中下三寺。初與諸生會集,寓於各寺方丈。既而諸生日眾,僧舍不能容,乃築室於上寺之隙地,以備講肆。又不足,提學御史黃洪毗與知府劉起宗創議建精舍於上寺右。未就,巡按御史閭東、提學御史趙鏜繼至。起宗復申議。於是屬知縣邱時庸恢弘其制,督成之。邑之士民好義者,競來相役。南陵縣有寡婦陳氏,曹按妻也,遣其子廷武輸田八十畝有奇,以廩餼來學。於時書院館穀具備,遂成一名區雲。起宗禮聘洪、畿間年至會。
三十四年乙卯,歐陽德改建天真仰止祠。
德揭天真祠曰:「據師二詩,石門、蒼峽、龜疇、胥海皆上院之景,吾師神明所依也。今祠建山麓,恐不足以安師靈。」適其徒御史胡宗憲、提學副使阮鶚,俱有事吾浙,即責其改建祠於其上院,扁其額曰「仰止」。江西提學副使王宗沐訪南康生祠,塑師像,遣生員徐應隆迎至新祠,為有司公祭。下祠塑師燕居像,為門人私祭。鄒守益撰《天真仰止祠記》。記曰:「嘉靖丙辰,錢子德洪聚青原、連山之間,議葺《陽明先生年譜》,且曰:『仰止之祠,規模聳舊觀矣,宜早至一記之。』未果趨也。乃具顛末以告。天真書院本天真、天龍、淨明三寺地。歲庚寅,同門王子臣、薛子侃、王子畿暨德洪建書院,以祀先生新建伯。中為祠堂,後為文明閣、藏書室、望海亭,左為嘉會堂、遊藝所、傳經樓,右為明德堂、日新館,傍為翼室。置田以供春秋祭祀。歲甲寅,今總制司馬梅林胡公宗憲按浙,今中丞阮公鶚視學,謀於同門黃子弘綱、主事陳子宗虞,改祠於天真上院,距書院半里許。以薛子侃、歐陽子德、王子臣附,俱有事師祠也。左為敘勛堂,右為齋堂,後崖為雲泉樓,前為祠門。門之左通慈雲嶺,磴道橫亘若虹。立石牌坊於嶺上,題曰『仰止』。下接書院,百步一亭,曰『見疇』,曰『瀉雲』,曰『環海』。右拓基為淨香庵,以居守僧。外為大門,合而題之曰『陽明先生祠』。門外半壁池。跨池而橋曰『登雲橋』。外即龜田亭。其上曰『太極』雲。歲丁巳春,總制胡公平海夷而歸,思敷文教以戢武士,命同門杭二守、唐堯臣重刻先生《文錄》、《傳習錄》於書院,以嘉惠諸生。重修祠宇,加丹堙泉石之勝,辟凝霞、玄陽之洞,梯上真,躡蟾窟,經蒼峽,采十真以臨四眺,湘煙越嶠,縱足萬狀,窮島怒濤,坐收樽俎之間。四方游者愕然,以為造物千年所秘也。文明有象,先生嘗詠之。而一旦盡發於群公,鬼神其聽之矣。守益拜首而復曰:真之動以天也微矣,果疇而仰應,又疇而止之。先師之訓曰:『有而未嘗有,是真有也;無而未嘗無,是真無也;見而未嘗見,是真見也。』而反覆師旨,慨乎顏子知幾之傳。故其詩曰『無聲無臭,而乾坤萬有基焉』,是無而未嘗無也。又曰『不離日用常行,而直造先天未畫焉』,是有而未嘗有也。無而未嘗無,故視聽言動於天則,欲罷而不能;有而未嘗有,故天則穆然,無方無體,欲從而末由。茲顏氏之所以為真見也。吾儕之服膺師訓久矣,飭勵事為,而未達行著習察之蘊,則倚於滯像,研精性命,而不屑人倫庶物之實,則倚於凌虛,自邇而遠,自卑而高,未免於歧也。而入門升堂,奚所仰而止乎!獨知一脈,天德所由立,而王道所由四達也。慎之為義,從心從真,不可人力加損。稍涉加損,便入人為而偽矣。古之人受命如舜,無憂如文,繼志述事如武王、周公,格帝饗廟,運天下於掌,舉由孝弟以達神明,無二塗轍。故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指真之動以天也。先師立艱履險,磨瑕去垢,從直諫遠謫,九死一生,沛然有悟於千聖相傳之訣。析支離於眾淆,融闕漏於二氏,獨揭良知以醒群夢。故惠流於窮民,威襲於巨寇,功昭於宗社,而教思垂於善類。雖罹讒而遇媢,欲揜而彌章。身沒三十年矣,干戈倥傯中,表揚日力。此豈聲音笑貌可襲取哉?惟梅林子嘗受學於金台,至取師門學術勛烈相與研之。既令餘姚,諳練淬勵,薦拜簡命,神謀鬼謀,出入千古,旁觀駭汗,而竟以成功,若於先師有默解者。繼自今督我同游暨於來學,駿奔詠歌,務盡齋明盛服之實。其望也若跂,其至也若休,將三千三百,盎然仁體,罔俾支離闕漏。雜之以古所稱忠信篤敬,參前倚衡,蠻貊無異於州里,省刑薄斂,親上死長,持挺於秦、楚。是發先師未展之秘,達為赤舄,隱為陋巷,俾聖代中和位育之休熙,光天化日之中,是謂仰止之真。」
三十五年丙辰二月,提學御史趙鏜修建復初書院,祀先生。
書院在廣德州治。初鄒守益謫判廣德,創建書院,置贍田,以延四方來學。率其徒濮漢、施天爵過越,見師而還。復初之會,遂振不息。後漢、天爵出宦遊,是會興復不常者二十年。至洪、畿主水西會,往來廣德,諸生張槐、黃中、李天秩等邀會五十人,過必與停驂信宿。是年,漢、天爵致政歸,知州莊士元、州判何光裕,申鏜復大修書院,設師位,以歲修祀事。
五月,湖廣兵備僉事沈寵建仰止祠於崇正書院,祀先生。
書院在蘄州麒麟山。寵與州守同門谷鍾秀建書院,以合州之選士,講授師學。是年,與鄉大夫顧問、顧闕,迎洪於水西。諸生鍾沂、史修等一百十人有奇,合會於立誠堂。寵率州守首舉祀事。屬洪撰《仰止祠記》。其略曰:「二三子,爾知天下有不因世而異,不以地而隔,不為形而拘者,非良知之謂乎?夫子於諸生,世異地隔形疏,而願祠而祀之,屍而祝之,非以良知潛通於其間乎?昔舜、文之交也,世之相後千有餘歲,地之相去千有餘里,揆其道則若合符節者,何也?為其良知同也。苟求其同,豈惟舜、文為然哉?赤子之心與大人同;夫婦之愚不肖與聖人同;蒸民之不識不知與帝則同。故考諸往聖而非古也,俟諸百世而非今也,無弗同也,無弗足也。故歷千載如一日焉,地不得而間也;通千萬人如一心焉,形不得而拘也。三代而降,世衰道微,而良知真體炯然不滅。故夫子一登其端,而吾人一觸其幾,恍然如出幽谷而睹天日。故諸生得之易而信之篤者,為良知同也。雖然,諸生今日得之若易,信之若篤矣,亦尚思其難而擬其信之若未至乎?昔者夫子之始倡是學也,天下非笑詆訾,幾不免於陷阱者屢矣。夫子憫人心之不覺也,忘其身之危困,積以誠心,稽以實得,見之行事。故天下之同好者,共起而以身承之,以政明之。故諸生之有今日,噫亦難矣!諸生今日之得若火燃泉達,能繼是無間,必信其燎原達海,以及於無窮,斯為真信也已。是在二三子圖之。」
四十二年癸亥四月,先師年譜成。
師既沒,同門薛侃、歐陽德、黃弘綱、何性之、王畿、張元沖謀成年譜,使各分年分地搜集成藁,總裁於鄒守益。越十九年庚戌,同志未及合併。洪分年得師始生至謫龍場,寓史際嘉義書院,具稿以復守益。又越十年,守益遣書曰:「同志注念師譜者,今多為隔世人矣,後死者寧無懼乎?譜接龍場,以續其後,修飾之役,吾其任之。」洪復寓嘉義書院具稿,得三之二。壬戌十月,至洪都,而聞守益訃。遂與巡撫胡松吊安福,訪羅洪先於松原。洪先開關有悟,讀《年譜》若有先得者。乃大悅,遂相與考訂。促洪登懷玉,越四月而譜成。
八月,提學御史耿定向、知府羅汝芳建志學書院於宣城,祀先生。
洪、畿初赴水西會,過寧國府,諸生周怡、貢安國、梅守德、沈寵、余珊、徐大行等二百人有奇,延至景德寺,講會相繼不輟。是年,畿至。定向、汝芳規寺隙地,建祠立祀,於今講會益盛。後知府鍾一元扁為「昭代真儒」,遵聖諭也。
四十三年甲子,少師徐階撰《先生像記》。
《記》曰:「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贈呂生,此幅是也。先生在正德間,以都御史巡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爵。予往來吉、贛,問其父老,云:濠之未叛也,先生奉命按事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太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士,因留吉安。征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苟有約,其敗征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苟持兩端,雖強不必不留。武皇帝之在御也,政由嬖倖。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守者曰:『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皎然如日月哉?忌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談玄理,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黷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入於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功,患無賞罰。議論者,賞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議論者如此,雖在上智,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濠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孫、許皆廟食,而先生無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射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同志者,而首以贈呂生。予嘗見人言,此像於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於此,見儒者之作用矣。呂生誠有慕乎,尚於其學求之。」
巡按江西監察御史成守節重修洪都王公仰止祠。
大學士李春芳作《碑記》。記曰:「陽明先生祠,少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所創建也。公二十及第,宏詞博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而公則曰:『學豈文詞已也。』日與文莊歐陽公窮究心學。聞陽明先生良知之說而深契焉。江右為陽明先生過化,公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為崇祀無所,不足以系眾志,乃於省城營建祠宇,肖先生像祀之。遴選諸生之俊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沙會』。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一時諸生多所興起雲。既公召還,洊躋綸閣,為上所親信,蓋去江右幾二十年矣。有告以祠宇傾圮者,則愀然動心,捐賜金九十,屬新建錢令修葺之。侍御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也。』遂身任其事,鳩工招材,飾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備,堂宇齋舍,煥然改觀。不惟妥神允稱,而諸生之興起者,益勃勃不可御矣。噫!公當樞管之任,受心膂之寄,無論幾務叢委,即宸翰咨答,日三四至,而猶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之學發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發所未發。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理矣。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以驗之身心,施之政事,秉鈞之初,即發私饋,屏貪墨,示以好惡,四海向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不變。此豈有異術哉?好善惡惡之意誠於中也。故學非不明之患,患不誠耳。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之大明當天,無微不照,當好當惡,當賞當罰,當進當退,錙銖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作惡,而天下平矣。故誠而自慊,則好人所好,惡人所惡,而為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所惡,惡人所好,而為不仁。苟為不仁,生於其心,害於其事,蠹治戕民,有不可勝言者矣。公為此懼,又舉明道《定性》、《識仁》二書發明其義,以示海內學者,而致知之學益明以切。諸生能心惟其義而體諸身,則於陽明先生之學幾矣。業新舍者,其尚體公之意,而殫力於誠,以為他日致用之地哉!」
四十五年丙寅,刻先生《文錄續編》成。
師《文錄》久刻於世。同志又以所遺見寄,匯錄得為卷者六。嘉興府知府徐必進見之曰:「此於師門學術皆有關切,不可不遍行。」同志董生啟予征少師存齋公序,命工入梓,名曰《文錄續編》,並《家乘》三卷行於世雲。
今上皇帝隆慶元年丁卯五月,詔贈新建侯,諡文成。
丁卯五月,詔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贈諡而未得者,許部院科道官議奏定奪。於是給事中辛自修、岑用賓等,御史王好問、耿定向等上疏:「原任新建伯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功勳道德,宜膺殊恤。」下吏、禮二部會議,得:「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闡聖賢之絕學,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璫,甘受炎荒之謫。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親收社稷之功。偉節奇勳,久見推於輿論。封盟錫典,豈宜遽奪於身終?」疏上,詔贈新建侯,諡文成。制曰:「竭忠盡瘁,固人臣職分之常;崇德報功,實國家激勸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亞上公,而節惠易名,榮逾華袞。事必待乎論定,恩豈容以久虛?爾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維岳降靈,自天佑命。爰從弱冠,屹為宇宙人豪。甫拜省郎,獨奪乾坤正論。身瀕危而志愈壯;道處困而造彌深。紹堯、孔之心傳,微言式闡;倡周、程之道術,來學攸宗。蘊蓄既宏,猷為丕著;遺艱投大,隨試皆宜;戡亂解紛,無施勿效。閩、粵之箐巢盡掃,而擒縱如神,東南之黎庶舉安,而文武足憲。爰及逆藩稱亂,尤資仗鉞淵謀。旋凱奏功,速於吳、楚之三月;出奇決勝,邁彼淮、蔡之中宵。是嘉社稷之偉勛,申盟帶礪之異數。既復撫夷兩廣,旋至格苗七旬。謗起功高,賞移罰重。爰遵遺詔,兼采公評,續相國之生封;時庸旌伐,追曲江之殊恤,庶以酬勞。茲贈為新建侯,諡文成,錫之誥命。於戲!鐘鼎勒銘,嗣美東征之烈;券綸昭錫,世登南國之功。永為一代之宗臣,實耀千年之史冊。冥靈不昧,寵命其承!」六月十七日,遣行人司行人賜造墳域,遣浙江布政使司堂上正官參政,與祭七壇。
二年戊辰六月,先生嗣子正億襲伯爵。
元年三月,給事中辛自修、岑用賓等為開讀事上疏,請復伯爵。吏部尚書楊博奉旨移咨江西巡撫都御史任士憑,會同巡按御史蘇朝宗查覆征藩實跡,及浙江巡撫都御史趙孔昭、巡按御史王得春奏應復爵蔭相同。於是吏部奉欽依會同成國公朱希忠、戶部尚書馬森等議得:「本爵一聞逆濠之變,不以非其職守,急還吉安,倡義勤王。未逾旬朔,而元兇授首,立消東南尾大之憂。不動聲色,而奸宄蕩平,坐貽宗社磐石之固。較之開國佐命,時雖不同,擬之靖遠咸寧,其功尤偉。委應補給誥券,容其子孫承襲,以彰與國咸休,永世無窮之報。」議上,詔遵先帝原封伯爵,與世襲。至三年五月,御史傅寵奏議爵蔭,吏部復請欽依,會同成國公朱希忠、戶部尚書劉體乾議得:「誠意伯劉基食糧七百石,乃太祖欽定;靖遠伯王驥一千石,新建伯王守仁一千石,繫纍朝欽定,多寡不同。夫封爵之典,論功有六:曰開國,曰靖難,曰御胡,曰平番,曰征蠻,曰擒反;而守臣死綏,兵樞宣猷,督府剿寇,咸不與焉。蓋六功者,關社稷之重輕,系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足以報之。至於死綏、宣猷、剿寇,則皆一身一時之事,錫以錦衣之蔭則可,概欲剖符,則未可也。竊照新建伯王守仁,乃正德十四年親捕反賊宸濠之功。南昌、南、贛等府,雖同邦域,分土分民,各有專責,提募兵而平鄰賊,不可不謂之倡義。南康、九江等處,首罹荼毒,且進且攻,人心搖動,以藩府而叛朝廷,不可不謂之勁敵。出其不意,故俘獻於旬月之間。若稍懷遲疑,則賊謀益審,將不知其所終。攻其必救,故績收乎萬全之略。若少有疏虞,則賊黨益繁,自難保其必濟。膚功本自無前,奇計可以范後。靖遠、威寧,姑置不論,即如寧夏安化之變,比之江西,難易迥絕。游擊仇鉞,於時得封咸寧伯,人無間言。同一藩服捕反,何獨於新建伯而疑之乎?所據南京各道御史,欲要改蔭錦衣衛,於報功之典未盡,激勸攸關,難以輕擬。合無將王守仁男正億襲新建伯,不必改議,以後子孫仍照臣等先次會題,明旨許其世襲。」詔從之,准照舊世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