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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07:02:50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我覺得我們完全弄錯了。」希拉說。她看著安德魯。安德魯坐在那裡,閉著眼睛,下巴頂著咽喉,無聲地動著嘴唇。「他也完全不懂電學,只是衝進來撲向那些控制器。」
撲向畫布
她想像自己開始作畫。畫刷伸出來,觸碰畫布中央。
「好吧,」希拉說,「美學和人機工程學。我們都喜歡以最簡單的方式做事。這是人類的天性。」
克里夫和黛比交換一個眼神。黛比聳聳肩,「有道理。」
希拉低頭又看了一眼還在祈禱的安德魯,用沒受傷的那條腿在控制台前站穩。「你說他當時站在這兒。安德魯和我身高相同。因此,如果我要隨手撥動開關——」
她伸出手,停在離肩膀高度差一點的地方。
「——我找的多半就是這附近的某個開關。」希拉湊近控制台,仔細研究一個個蒙塵的開關。它們都很大,由不鏽鋼鑄造,頂端做成方形。有幾個的支撐杆包著已經部分碎裂的橡膠。
「他們每個人都動了控制器,」黛比說,「大部分是安德魯,但其他每個人都至少碰了一個。」
希拉上下掃視控制台。她望向黛比,「你們有手電筒嗎?」
「應該有。」
克里夫點點頭,「你看看工具櫃。左手邊最頂層抽屜里應該有個微型鎂光。」
黛比找到手電筒,扔給希拉。希拉用光束在控制台上照來照去,然後貼近控制器,俯視成排的開關。大部分開關上都積累了一個世紀的塵土和黑灰。
其中三分之一在光束下閃閃發亮。
「好,」她又瞥了安德魯一眼,「他知道他沒有多少時間。也許會有人路過,聽見亂鬨鬨的聲音,說不定會報警。最簡單便捷的辦法是隨便撥動開關,對吧?向上抬不符合人機工程學,所以他肯定是全都推了下去。」
黛比點點頭,「有道理。」
希拉指著一排排控制器,小心翼翼不碰到開關。「鯨賊吹走了灰塵球,但有不少開關上的灰塵完全被擦掉了。光束照到的時候看得最清楚。這些開關很乾淨。有幾個上面甚至有污痕,就像手指上的油污。」
他們望向安德魯。他低著頭,但嘴唇不再翕動。克里夫舉起霰彈槍,瞄準他的腦袋。
「還有這個旋鈕,」希拉用手電照著它,「積灰的位置在底下,而不是朝上,因此它差不多轉了一百八十度。」
「你確定?」克里夫問。
「他媽的非常確定。」希拉說。她從控制台前慢慢後退一步,「估計需要一點時間,但我想我能搞清楚機器被那個閹貨關閉前,各個開關都在什麼位置上。有紙嗎?拍紙簿之類的就行。」
「當然,」黛比說,「我有列印紙。」
「很好,還要一支削尖的鉛筆。」
山樑另一頭地勢陡峭。這是個巨大的隕石坑——也可能是挖掘場,至少深半英里。對面消失在地平線上。
坑底中央直通天際的是那座高塔。之所以模糊,是因為它真的很遠。
高塔大致呈方尖碑形狀,就像六邊的華盛頓紀念碑,外牆雕滿了渦旋和圖案。頂上的橫檔豎欄非常眼熟。從他們的位置都能看清楚,因此每一段都至少有五六十英尺厚,就像支撐高架路的巨塔。
內特隔了幾秒鐘才想到,這座高塔很像放戒指的巨型珠寶架。
他試著估計塔的高度,但塔附近沒有可以充當比例尺的東西。塔底有幾個較小的方尖碑,還有一些房屋和廳堂,看上去像是蔓生的城堡或一個小市鎮。內特沒有看見哪怕一扇窗戶。這些建築物的邊緣有一道拱門,相比之下看上去很小,但說不定也高達一百英尺。
他收回視線,落在斜坡的半中腰。他險些叫出聲來。蒂姆連忙捂住他的嘴。
他們底下幾百碼的地方蹲伏著一排男男女女。他們的皮膚是革質的,頭髮亂蓬蓬地梳成髒辮。大多數人手腳著地,刨著沙地。有幾個人背著石塊。
「他們是人類,」薇科看見他們,壓低聲音說,「這兒有人類?」
「怎麼可能?」蒂姆說。他打開背包,取出兩副小望遠鏡,遞給內特一副。「這兒沒東西吃,沒水喝。」
「也許都在城堡里,」羅傑說,他指著那些建築物說,「說不定有《星際迷航》的食物複製機和其他東西。」
「他們不像有多先進,」內特說,他用拇指撥動轉盤,把眼睛貼在鏡片上,「我覺得他們都是裸體的。」
「你說真的?」羅傑問,他沿著斜坡向下看。
「不,」蒂姆也端起瞭望遠鏡,「不完全是。他們戴著領圈。金屬領圈。」
他們過了幾秒鐘才領會到這句話的意思。「讓我看看。」薇科拿過內特手裡的望遠鏡,把眼鏡推到額頭上。羅傑伸手問蒂姆要,但蒂姆沒搭理他。
「沒看見領圈上有鎖,」蒂姆說,「但能看見舊傷。要我猜,領圈是固定在他們身上的,不可能脫掉。」
「你看見了……監工之類的嗎?」內特問,「看守?」
蒂姆搖頭道:「還沒有。」
「你們看,」薇科說,「他們下顎的輪廓,很像大猩猩。女人也一樣。而且眉頭很粗。」
「眉毛?」羅傑問。
「不,底下的眉骨。顱骨的一部分,」她搖頭道,「很像尼安德特人。」她把望遠鏡還給內特。
「原始人他媽的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羅傑問。
「很像,」蒂姆說,「不代表就是。」他停了停,「看守不是人類。」
「在哪兒?」
蒂姆沒有抬起手,也沒有將手伸過山樑邊緣,只是用手指指給他們看,「看底下那群人。裡面有個大塊頭。靠近中央的地方。不容易看清,因為他的披風和沙地是一個顏色。」
內特前後掃視,視線兩次掠過那東西,好不容易才在沙地背景上瞥見它的動作——幾乎無影無蹤。
看守高大瘦削,比原始人至少高兩三英尺,它縮著肩膀,所以很難確定到底有多高。它身穿沙色的披風,兜帽遮住大半張臉,不過內特在兜帽下看見了一個尖下巴。嘴裡露出針一般的尖牙,長得合不攏嘴。眼睛在兜帽下閃閃發亮,其他細節就看不清了。
一根長矛靠在看守的身上,它的兩隻手疊放著,輕輕抓住矛杆。手指和指節的顏色和紋理都像濕黏土,與下巴一樣。
與老婦人的皮膚一樣。
看守的另一隻手在身旁抽動。動作像是人在計數,當然也有可能只是緊張的抽搐。
內特腦袋裡的齒輪卡住片刻。他拿開望遠鏡,又放回眼前。他又拿開望遠鏡,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看守用兩隻手抓著長矛。
看守還有一隻手在身旁抽動。
「不可能。」他說。
「還有一個,」蒂姆的眼睛貼在望遠鏡上,「還有一個。天哪,有幾百個。說不定更多。」
「胳膊?」內特問。
「都一樣,」蒂姆說,「而且功能正常,不是突變畸形之類的。」
「什麼?」薇科說。
「所有看守都多一條胳膊,」內特說,「就像大樓的蟑螂。」他把望遠鏡遞給薇科,薇科端起望遠鏡。
「我估計底下的奴隸有六千左右,不管他們是不是原始人,」蒂姆說,「看守至少有五百個。」
以成排的奴隸和監工為參照物,內特估計高塔在兩英里之外。他心算片刻,想到爬上魯尼恩山峽俯瞰洛杉磯的時候。高處的視野給了他一定的距離感。如果他沒算錯,塔底的建築物離這兒有一英里多點。塔底層的直徑接近四分之一英里,高度是直徑的六倍。
它顯得朦朧,不僅因為距離遠,還因為頂端伸進了雲層。
「我們下不去,」蒂姆說。他放下望遠鏡,搖頭道,「算上坑壁,我們要通過兩英里的開闊地,而底下每隔一百碼就有一個看守。就算有機關槍和一箱手雷我也不想嘗試。媽的,有空中支援都很難攻進去,」他翻個身,滑到山樑邊緣底下,「哪怕我們進去了,那片建築物也比得上四五個五角大樓加起來,花上幾年也找不到奧斯卡。」
「該死。」薇科說,她一隻手拿著望遠鏡,另一隻手去摸手機。
「有電話?」羅傑問。
「我也想啊,」她解開屏幕鎖,屏幕上流淌著亂七八糟的文字。她看看手機,然後又湊近望遠鏡,「一樣的。」
內特看著手機屏幕,「什麼?」
「屏幕上彎彎曲曲的文字,」薇科說,「看不懂的那些東西。塔身上也都是。到處都是。底下的建築物和……」
薇科哽住了。她向他們伸出望遠鏡,順著斜坡向下滑,她低下頭,眼鏡落回原處。
內特伸出手,薇科抓住他的手,「你沒事吧?」他問。
「發現奧斯卡了。」她眼神驚恐。
蒂姆一翻身又爬了回去。
「真的?」
「真的,」薇科說,「大半個他。」
「媽的。」羅傑嘟囔道。
蒂姆用望遠鏡掃視坑底,「哪兒?」
薇科把眼鏡推上去,用手掌揉著雙眼。「塔的左手邊有個像是帶筒倉的大穀倉,再過去是個拱頂,然後是一片廣場。他就在那兒。」
內特接過望遠鏡,跟著蒂姆爬上去。他找到了穀倉和背後的拱頂。有一段帶頂棚的寬敞步道(更像加蓋的六車道公路)通往一片用粗鵝卵石鋪就的巨大廣場。步道盡頭有幾個小方尖碑,出口向外幾十碼的地方,黑色石塊上有一小團白色。他轉動對焦旋鈕,那團白色變得清晰。
奧斯卡的身體缺了下半截。內特儘量不動感情地觀察,發現斷口的邊緣很整齊。有什麼東西徑直切斷(咬斷)他的髖部,取走了雙腿和下身。從殘屍的角度來看,他的大部分內臟也沒了,只剩下胸腔支撐著空殼軀幹。屍體膚色慘白,不知道是被貪婪的沙地吸乾的,還是鯨賊像吸血蝙蝠似的喝光了血液。
羅傑拿過內特手裡的望遠鏡,望著管理員的屍體。「他應該在……被咬前就死了吧?」
「被抓走的時候多半就死於休克了。」蒂姆說,但表情不怎麼確定。
「好,」薇科說,「那就……好。」
四個人躺在山樑的這一邊。「咱們必須離開,」內特說,「回卡瓦奇大樓,自己研究怎麼重新啟動機器。」
一片雲飄過太陽,暗淡的光線被遮住了片刻。又是一片雲,陰影籠罩了他們。「起風了,」羅傑說,「回程說不定會很艱難。」
「天哪,」薇科說,「不是風。」
鯨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