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2024-10-02 06:17:10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內特走進辦公室,下定決心要儘可能趕進度。工作被他擱置了太久,壘成小山的一箱箱信件就是證據。第四箱信件今天一早送達,大部分是退回來的雜誌,處理起來應該很快,但此刻還是加在了待處理的信件堆上。這堆信件此刻已經高過辦公桌。
這箱雜誌處理到一半,艾迪出現了。大塊頭嘖嘖感嘆,搖著頭髮表有關生產力的評論。內特儘量不去理會他,繼續輸入一個個地址。
扎克和吉米出去抽菸休息,內特打開瀏覽器。他先檢查郵件,看見本市公共事業部就那幢樓發來的回信。他提交申請查看卡瓦奇大樓的藍圖是一個月前,他早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此刻他很緊張,不知道信里會說什麼。
他瀏覽新聞。沒有提到太陽發生過什麼事。沒有突如其來的日食或雲層的異常堆積。天氣預報說本周的陽光將格外充足。沒有洛杉磯地震的消息。連小地震也沒有。
就內特所知,昨天發生的事情僅限於卡瓦奇大樓內部。
太瘋狂了。超級瘋狂,毫無疑問。
但那絕不是他的想像。大樓確實顫抖過。他回到房間裡以後,聽見蒂姆和曼迪在走廊里談論,安德魯還在旁邊引用聖經。他們都感覺到了。奈特夫人也一樣。不知道奈特夫人會不會向奧斯卡抱怨這番騷動。
奧斯卡,內特心想。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應該聽他的。
大樓里的機器,偽裝成大樓的機器,它曾經讓太陽變暗。太陽因它改變顏色,逐漸熄滅,仿佛燭芯在蠟油中忽閃——但僅限大樓里的人而言。
也許,他心想,機器對窗戶做了什麼事。就像極化鏡片。也許是玻璃變黑,所以太陽看上去像是逐漸熄滅。
可是,他還看見了隔壁那幢樓里的小姑娘。捧著亮藍色塑料杯的小姑娘。她沒有變暗。內特挺希望她會抬起頭,看見天空中的異狀,或哭或喊或作出其他反應——但她並沒有看見。
而我看見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真正的問題。他對薇科撒了謊。他沒有對她和盤托出,因為他在天空中看見了真正的瘋狂。
太陽熄滅,天空變得血紅,他有一瞬間看見了……某種存在。嚇得他魂不附體的不只是紅色的太陽。天空中有什麼東西在移動,那東西隨著太陽消退而隱現,比他見過的任何飛機都龐大,比就在頭頂掠過遮住天空的飛機還要龐大。它還很遙遠,已經有那麼龐大,仿佛在天上翱翔的藍鯨。
但這條藍鯨有蝙蝠翅膀和亂糟糟的一團……
肯定是什麼幻覺。多半只是一個氣球。他一向落後於潮流,就算有什麼他沒聽說過的定製飛艇在洛杉磯上空盤旋也不足為奇。多半是在宣傳什麼最新的幻想大片。肯定是飛艇側面的巨幅海報。他在桌上掃了一眼,尋找當期雜誌,猜想今年暑期是不是有哪部電影說的是巨龍或太空怪物——
有觸手的太空怪物。
嚇傻他的正是這個,正是看見了幾十條觸手在天上飄來飄去、上下蠕動——對,確實在蠕動。那不可能是飛艇上的海報。飛艇不會隨著羅傑撥動開關而立刻消失。
一隻手落在他肩上,他顫抖著躲開。
「哥們兒,」扎克說,「冷靜,是我。」
「抱歉,」內特說,「想心事走神了。怎麼了?」
扎克嘆了口氣,「我辭職了。」
內特坐了起來,「什麼?」
「我受夠了。正在收拾東西,剛發了封郵件給艾迪。」
「找到新工作了嗎?」
扎克靠在辦公桌上,搖搖頭,「沒有,只是實在受不了這些事情了,能理解?」
「應該吧。」
「事情做得人腦袋發木,工資低,又沒意思,」他說,「我覺得我的智商每周掉一個點。我算過了,如果這段時間我在『千斤頂』打工,工資多兩千塊不說,還能享受健保計劃。」
內特無法回答。他比扎克早六個月入職。
「千斤頂啊,哥們兒!比這地方還有希望一點,」扎克又搖搖頭,「我這輩子不想就這麼混下去,明白嗎?想做點事情。我實在不能再苦坐一年錄入數據,幻想會有好事砸在頭上。」
「對,」內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內特在公寓裡踱來踱去走了一個小時。薇科會對他發火。發火是她的本能,所以他想躲也躲不掉。他必須向她道歉,必須告訴她他在天上看見的那個觸手怪物。她害怕蟲子。她肯定能理解翅膀比橄欖球場還大的東西如何嚇得他屁滾尿流。
薇科「咣咣」砸門。他發現自己在光著上身走來走去,連忙抓起手邊的T恤。他聞了聞T恤,扔進衛生間,從架子上拿出一件乾淨的。薇科繼續砸門。「等一下。」他喊道。
他從貓眼向外看,發現來的不是薇科,而是羅傑。他解開門鏈。「怎麼了?」內特說,「我記得你下班總是很晚。」
羅傑搖搖頭,「向燈光助理請了病假。中午的時候又是咳嗽又是吸鼻子。他讓我滾犢子。」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放我早回家,」羅傑說,「我知道你這會兒有點煩心,兄弟,但真他媽出大事了。」
內特點點頭,「我正在努力克服。」
「很好,」羅傑舉起一張紙,「她翻譯了你牆上的神秘留言,說相當可信,但很恐怖。」
「神秘?」
「她以為我在寫劇本什麼的。」
內特接過那張紙,紙上寫滿了整潔的手寫花體字,很多女人擅長,但極少有男人能學會。上半段是從牆上抄錄的西里爾文字留言,下半段是英語譯文。
致以下文字的發現者:
十三年前,我有了一項最令人震驚的發現。噩夢般的真相會讓部分人顫抖,其他人則會因此喪失理智。事實上,我已經驚恐地發現,那些接受並擁抱如此恐怖的人,就仿佛溺水者會抱住其他人,拖著可憐的後者一同沉下去。面對如此命運,瘋狂不足為奇。
但我選擇抵抗,我足夠幸運,找到了這些勇敢而強大得足以和我一同抵抗的夥伴,我很驕傲地稱其為我的朋友。
人類永遠不會安心等死。人類將征服遇到的一切挑戰。卡瓦奇紀念的是我們的成就,也是名為人性的永不熄滅的火花。
不要猶豫,不要懷疑,讓指針保持在零點。
你凱旋歸來的朋友,
亞歷克山大?科圖洛維奇
1895年8月12日
他抬起頭,迎上羅傑的視線。
「想問這他媽是什麼,對吧?」羅傑說。
「亞歷克山大?科圖洛維奇,」內特說,「機器上的名字,是一個人。」
「對,我也發現了。」
「那是什麼語言?」
「塞爾維亞語,但她說是古塞爾維亞語。現在大部分人用的是英語字母表,而不是俄語字母表了。」
「拉丁字母表和西里爾字母表。」
「對,無所謂。你看懂了嗎?」
「什麼意思?」
「『讓指針保持在零點』,」羅傑說,「你覺得那是什麼意思?我們發現了那麼多隱藏的儀錶盤、指針等等等等。」
內特點點頭,「都指著零點。」
「我撥動開關,然後就天翻地覆,所有東西都動了起來,還記得嗎?」
「當然,」內特說,「不可能忘記。」
「我琢磨了一整天,」他說,「你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內特拼命思考留言和機器的關係,「我們必須確保指針保持在零點。」
羅傑搖搖頭,「往大里想。機器好好運行,事情一切正常,對吧?指針保持在零點,就代表一切正常。」
「嗯,」內特說,「對。」
「說明我亂動機器,指針離開零點時發生的那些鬼事情,就是機器不好好運行時的樣子。也就是說,機器在阻止情況變成那個樣子。」
羅傑拍拍那張紙,那張紙在內特手裡沙沙作響。
「那才是正常時的樣子。」羅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