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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6:14:41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這幢建築物四四方方,由紅磚砌成,用灰漿抹線,就是紐約和舊金山照片裡經常出現的那種樓房。三樓的磚牆上有兩方混凝土,上面蝕刻著古老的紋章圖案。寬幅前門上方是消防樓梯,在大樓正面向上彎曲延伸。內特知道洛杉磯有很多這種古老的建築物。事實上,他工作的地方就是一幢這樣的樓。
大樓建在抬高的地基上,位於本已很高的斜坡頂端。有兩道台階通向前門。內特立刻想到了搬家具爬台階的痛苦。兩棵大樹護在台階旁,向底下幾層公寓投去樹蔭。這兩棵樹是新種的,不如鑄鐵大門旁的那一棵粗壯繁茂。
一個嬌小的亞洲女人站在門口內側,胳膊底下夾著一台iPad。她朝內特揮揮手,「內特?」
他點點頭,「托妮?」
「就是我。很高興認識你。」她打開大門,和他握手。
托妮屬於你說不清年齡的那種女人,十八到三十五歲之間都有可能。她的裙子露出好長一截大腿,讓內特覺得她很年輕,而舉止和說話聲調卻讓內特覺得她並不年輕。
她露出微笑,領著內特爬上台階。笑容非常燦爛。假如不是發自肺腑,那她肯定每天都要苦練。「了不起的大樓,」她說,憐愛地拍拍門口的一根廊柱,「有一百多年歷史,是附近城區最古老的建築物之一。」
寬幅前門上方有一道混凝土門楣,用黑體雕著「卡瓦奇」三個字。內特不確定這是個單詞還是個名字。「看上去就很美。」
「當時的建築者希望它能永遠屹立——是不是有這個說法?」她拉開鋼鐵安全門。安全門裡的正門敞開著。「請進,我帶你參觀一下。」
小門廳完全就是從幾十部黑色電影裡搬出來的。一號和二號公寓位於前門左右。帶有古舊欄杆的樓梯旋轉通往二樓。樓梯下是兩排信箱,信箱下是高高几摞黃頁號碼簿,看上去已經放了很久。
「別管那些,」她說,「奧斯卡,物業經理,總會把東西歸攏得整整齊齊。」
「那就再好不過了。」他說。
她又對內特微微一笑,內特不由心如鹿撞。這個笑容肯定經過練習。誰也不可能一彎嘴唇亮亮牙齒就自然而然地表達那麼多感情。
「咱們上去吧,」她說,看看手上的iPad,「要繞好大一圈呢。」
她領著內特爬上彎曲的樓梯,來到二樓後沿著走廊前行。走廊漆成深棕色和象牙白。他們經過一扇讓內特想起舊式電話亭的玻璃窄門。托妮扭頭迎上內特的視線。「電梯,」她解釋道,「今天在維修,不過等你搬進來應該就修好了。不過電梯很小,家具只能走樓梯。」
「還好我的東西不多。」內特說。他望向走廊的另一側,看見一扇標有「14」的房門和一把掛鎖,但托妮已經走了過去。他扭頭張望,但厚實的門框遮住了房門。
他們走向大樓後側,托妮說,「二十二個單元。八,六,八。」他們穿過消防門,走進一片橫貫建築物兩側的寬敞空間,這裡有三張沙發和兩把配套的椅子,南面的牆上掛著至少四十英寸的平板大電視。「休息區向所有人開放,」她說,「可以連接遊戲機、藍光播放器及其他娛樂設備。你要是想預約某個時段做什麼事情,留個條應該就行。」
休息區後側也是後樓梯的拐角平台。後樓梯比前樓梯更實用,每隔短短几級台階就前後改變一次方向。托妮繼續爬樓梯。三樓走廊看上去和二樓一模一樣。拐角平台的兩邊是兩扇棕色房門,分別標著27和28。她取出鑰匙,打開28號。
這間工作室不算大,但也足夠寬敞。內特想像一個個自己頭頂挨腳底地躺在硬木地板上,估計房間長寬各有二十英尺左右。長度也許比寬度稍多一點兒。天花板中央的風扇上掛著兩條長索。與房門相對的磚牆幾乎完全是兩扇大窗,大得足夠他站進去。窗戶是舊式的豎框窗,窗框裡藏著拉索和配重。
透過窗戶,他能看見洛杉磯。小丘和地基讓他站在大約五層樓的高度。窗戶剛好高過隔壁建築物的屋頂。向北望去,內特看見幾個街區外就是一〇一公路。遠處的山麓上是格里菲斯公園的觀景台。
托妮的鞋跟嗒嗒踏過地板,「景色不錯,對吧?」
「太棒了。」他湊近玻璃。左手邊遠處是「好萊塢」標記的高大白色字母。
托妮穿過左邊打開的房門,走進廚房。廚台的白色與藍色瓷磚拼成仿佛棋盤的方格圖案。油氈地墊呼應著廚台。「公寓有冰箱和爪足浴缸,」她說,「洗衣房在地下室。屋頂有日光涼台。租約六個月起簽,期滿後每個月一更新。等你通過信用審核,要預交第一和最後一個月的租金。」
他走進廚房,故作鎮定,打開幾個櫥櫃,眼睛盯著台面,以免在她的微笑下露出蠢相。「租金是多少呢?」他問,「和我談的那位老兄說挺便宜。」
「唔,很抱歉我們剛上調過一次,」她說,「所以沒以前那麼便宜了。」
內特扭頭看著工作室,設想他的全部家具沿著一面牆排開。「可以理解,」他說,「那麼是多少呢?」
「五六五,」她說,「包括公共事業費。」
「哪些?」
「全部。」
他冒險望向對方的笑容,「一共五百六十五美元?」
「對,」她說,「感興趣?」
「媽的,當然,」他說,「不好意思,說粗話了。」
托妮的笑容顫抖了一瞬,他隨即意識到真正的笑容剛才突破了久經練習的笑容。「別擔心,」她說,「我是出了名的事情不如意就罵人比水手還凶。」
她從衣袋裡取出名片和鋼筆,用iPad的背面當桌板,在名片上寫了幾個字。「去洛克管理公司的網站,用這個密碼登錄,」她說,「整套申請流程都在網上辦理。今晚填好,星期一我們就去查徵信。下周的今天,這兒就歸你了。」
「太好了,」他說,「徵信應該不會查出問題。」
「很好,」她說,「下周我給你電話,還有——」她的笑容突然開始崩塌,她向後退卻,但及時止住了腳步。
一隻蟑螂出現在廚台上。不是內特偶爾半夜三更看見在人行道上遛彎的那種巨型蟑螂,但也已經夠大的了——有他的半個大拇指那麼大。蟑螂沿著曲折的路徑跑過廚台,觸角左右擺動。
「真是抱歉,」托妮說,又低頭看看iPad,「每兩個月除蟲一次,但蟑螂是滅絕不了的,你理解的吧?」
蟑螂在一束陽光下停步,抬頭望向他們,正好讓內特仔細端詳一番。它接著鑽進電源插座消失了。「那隻蟑螂莫不是亮綠色的?」
托妮聳聳肩,笑容重新綻放,「也許吧?老房子嘛,總免不了有些怪事,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