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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 3

2024-10-02 06:14:48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曼迪坐在二手電腦前,再次輸入她的信息。她只能看著鍵盤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因為她就是學不會盲打。鍵盤總是讓她摸不著頭腦。字母為什麼非得散成一團亂麻,而不是按順序排列?她從臉上撩起一簇金色捲髮,捲髮落回去遮住眼睛,她只好把它卡在耳後。

  網上信用檢查是每個月的頭等大事。她的火狐瀏覽器(免費,謝天謝地)收藏夾里沒幾個網址,其中有一半是徵信所。另一半是有關如何清償帳務的文章。

  不出所料,她的信用評價又下滑了兩個點,如今只有514了。僅僅一年,居然下滑了兩百多點。現在她永遠也別想買房了。或者買車。

  八個月前在食品超市的休息室里,她一時心思軟弱,向鮑勃——另一名收銀員——坦白了她的信用困境,還有討債公司沒完沒了打電話,也不肯聽她解釋。鮑勃說你反正買不起新房新車,所以有什麼大不了的?他的建議是不接電話。「說到頭,」他說,「等你已經沉到底了,他們還能把你怎麼樣呢?」

  可是,討債公司的電話還是不停打來,而且說得很清楚,事情就是會鬧得很大。她相信他們的話。他們這麼咄咄逼人,不可能輕易放過她。他們辱罵她,拒絕聽她的任何解釋。所有文章都說你必須和債主討論支付細節,說得非常輕鬆,但電話上的男男女女只會威脅要通知她的父母和祖母,揭穿她欠錢不還是多麼無賴。有一次她必須掛斷電話,因為她被罵哭了。

  她母親養大的可不是個無賴女兒。曼迪不希望母親認為她屬於那種人。那種人是毀壞經濟、害得銀行破產的流氓,是認為願意花多少就可以花多少、永遠不需要還債的自由主義者。曼迪不是那種人。她只是不小心踏進泥坑而已——這是她母親的說法:「看那邊店裡的邁克,他老婆死了以後他就一腳踏進了泥坑。」

  關鍵當然是人們能自己爬出泥坑。她一直在努力,但有那麼多費用要付,利息率突然變得那麼高。不管她怎麼做,情況就是一天天壞下去。她的泥坑成了泥潭,泥潭又變成了讓她越陷越深的泥淵。

  她坦白後過了一周,鮑勃「送」她一台電腦當人情。曼迪知道洛杉磯的男人送你「人情」是什麼意思。她樓下有個叫薇科的鄰居,幫她拾掇了一下電腦,最後說它可以上網了。曼迪很清楚那女人給電腦插了兩張綠色小卡,對內存還是處理器還是什麼東西做了什麼事情。曼迪很擔心薇科也要她還「人情」。薇科來自歐洲還是亞洲還是什麼地方,那兒的人對這種事情肯定很放得開。曼迪不確定她能不能和女人做那種事情,不過六個月已經過去,薇科還沒有要她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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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迪不確定514算是多少分,也不清楚分數是怎麼算出來的,但她知道情況非常、非常糟糕。

  她盯著三個數字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胡思亂想了十分鐘。看看信用評分本來用不了幾秒鐘,這下卻要誤巴士了。

  她從床上抓起襯衫和牛仔褲,覺得沒時間換衣服了,就把它們塞進充當手袋的帆布購物袋。穿太陽裙上班意味著經理會色眯眯看她,在她換衣服的時候會「不小心」走進洗手間。她得想個辦法處理一下。心不在焉又不是她的錯。

  她打開門,險些撞上一個書架。

  書架斜著塞住了走廊。一頭的男人比平均體型偏瘦,頂著一頭棕金色的亂發。他需要理髮了。另一頭的男人體格粗壯,光頭,留著惡魔式的三撇胡。

  「抱歉,」需要理髮的男人說,「剛搬進來。我是新鄰居。」他用一隻手扶住書架,把鑰匙放上去,伸出另一隻手,「內特?塔克。」

  曼迪沒有理會那隻手,返身鎖上房門。「嗨,」她說,「抱歉,上班要遲到了。」她鑽過書架,衝進走廊。

  「這兒的人真是溫暖友善。」光頭說。

  「抱歉,」她扭頭喊道,「我要誤巴士了。」

  她跑向大門台階。真是最差勁的第一印象,她知道。母親喜歡烤曲奇送給新鄰居,但話說回來,母親沒在洛杉磯生活過。希望內特?塔克別又是一個爛鄰居。

  她的腳步聲在樓下消失。內特說:「鄰居夠辣的。足夠彌補停車的麻煩了。」

  很快就將是前室友的肖恩搖搖頭,「相信我,就算最後你睡了她,也抵消不了當街停車的痛苦。」

  周一下午,內特通過了信用檢查,支票於周二上午過戶。他的存款被一掃而空,四月份他要兩頭付房租,但他拿到了這套公寓。他轉動把手,推開新住處的房門。

  「請看。」內特說。

  「我操,」肖恩隔窗眺望觀景台,「景色不錯。」

  「那還用說。」

  「能找到這地方,你算是走了狗屎運。」

  「我知道。」

  「但停車還是很痛苦。」

  他們返回街上,內特其他的家具都在肖恩的皮卡上。第二個書架搬得比較快,因為他們已經熟悉路線。電視櫃雖說很重,但體積很小,上樓沒遇到任何麻煩。

  二十分鐘後,他們把書桌搬進門廳,停下來換手歇息。這時有個體格健壯、滿頭黑色捲髮的男人從走廊出來,他也抱著一個箱子,看見書桌說,「剛搬進來?」

  「對。」內特說。他放下他那頭的書桌,伸出手,「內特?塔克。二十八號的,正在搬進來。」

  「卡爾。」那個男人說。他用胳膊夾住箱子,和內特握手,「五號的,正在搬出去。」

  「真的?」

  卡爾點點頭,「要不是手頭緊,幾個月前我就毀約搬走了。」他環顧木板和石膏的牆壁,「搬進來六個星期我就想走。」

  「是因為停車嗎?」肖恩說,「我跟他說過,停車會很麻煩。」

  「停車確實麻煩,」卡爾贊同道,「但主要是因為這地方。讓人精神緊張。無論我怎麼做,就沒有覺得自在過。連一晚好覺都沒睡過。」

  內特覺得胃部向下沉了幾英寸,「因為吵鬧?」

  「不,只是……只是這地方讓人不自在,明白嗎?我對這兒的感覺很不好。相信風水嗎?」

  內特和肖恩同時搖頭。

  卡爾勉強擠出笑容,「我也不信,但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釋了。這地方就是感覺不對勁。住在這兒有點像穿錯了鞋子。就是……不對勁。」他又搖搖頭,「抱歉。這麼歡迎你真是太糟糕了。」

  「不,」內特說,「寧可現在就聽見,總比自己吃苦頭強。」

  卡爾聳聳肩,「住在這兒的好處當然也數不勝數。屋頂的日光涼台沒的比。往北走,那家墨西哥餐廳值得一試。路口的泰國餐廳相當不賴,記得請他們多放辣椒。」他把箱子放回手上,「祝你好運。」他走出大門。

  內特和肖恩搬著書桌上二樓,轉彎上另一段台階時,肖恩說:「兄弟,還好我要回舊金山了。」

  內特抬高他那頭的書桌,「怎麼說?」

  「六個月後我可不想再幫你搬出去。」

  「他反應過度了。有些人就是和有些地方合不來。」

  「就好比你那位跑步逃出這幢樓的鄰居。」

  「人家是上班遲到。」

  「隨你怎麼說。」肖恩說。

  蒲團搬了兩趟。他們好不容易才抬著軟乎乎的床墊爬完三段樓梯。床架是最困難的,它恰好扭曲到能讓掛鉤脫開的角度,金屬碰撞的聲音在樓梯間裡響得怕人。二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爬到一半,床架再次脫開,他們險些失手。

  「感謝上帝,終於結束了。」肖恩說。他們把床架擺在公寓的正中央。

  「還剩幾個箱子。」內特說。

  「不是說有電梯嗎?」

  「是啊,也許已經修好了。」

  他們走到電梯口。門框旁是兩個短短粗粗的按鈕,撳下一個另一個就彈出來的那種。按鈕刷過好幾次油漆,邊緣的橡膠早就起了褶皺。內特嘗試轉動小號門把手,但把手一動不動。他使勁搖了搖,門在門框裡隆隆震動。

  肖恩打個哈欠,「沒有電梯?」

  「看來沒有。」內特把臉貼在玻璃上,抬手擋住走廊燈光。玻璃另一頭一片漆黑,說不清他在看的是電梯轎廂還是電梯井。

  「是你們弄出那些聲音的?」

  一個男人站在樓梯口,走廊窗戶的燈光照亮了他的半個側臉。他個子很矮,光頭,渾圓身材。

  「對,」內特說,「很抱歉。」

  男人點了一下頭,「你們有一位是內森?塔克先生?」

  「是我。」

  男人又點一下頭。「我是奧茲卡?隆美爾。」他的口音把「斯」發成「茲」,重音落在「卡」上,「我是大樓的管理員。」

  「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認識你。」他機械地重複道,走到光線更充足的地方,五官變得分明。他有刷子般的濃眉和梳子似的小鬍子,背心裡伸出兩條毛茸茸的胳膊,沉甸甸滿是變軟的厚實肌肉。內特估計他快六十歲了。「電梯有故障。」

  「哎呀。托妮說今天應該能修好。」

  「從來就沒修好過。」奧斯卡嗤之以鼻道,「我在這兒待了二十三年,十九年是管理員。電梯連一天都沒正常過。」

  「隆美爾,」肖恩說,「那是……德國名字,對不對?」

  奧斯卡翻個白眼,「對,我是德國人,姓隆美爾,所以我肯定是坦克司令的孫子。他姓塔克,所以肯定是汽車大王的孫子。」

  「抱歉,」肖恩說,「我沒那個意思。」

  「別在意他,」內特說,「重複測試早就證明他是白痴。」

  奧斯卡又冷哼一聲,但嘴角露出笑意。「你會喜歡這兒的。這幢樓很不錯。你的房間風景最好。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就住在前面樓下的十二號。六點以後別來敲門,有急事除外。」

  「太好了,」內特說,「非常感謝。」

  管理員又猛一點頭,踩著步點轉身走遠。

  「那麼,沒有電梯,」肖恩說,「你的甲殼蟲里有幾個箱子?」

  「十來個吧。沒什麼很重的東西。」

  卸箱子之前,肖恩去路口雜貨店買了一袋薯片和一包六瓶的啤酒,免得冰箱空蕩蕩的太寂寞。他們跑了五趟,大眾車終於空了。兩人坐在沙發上,喝著各自的第三瓶啤酒。

  「我覺得這地方會很不錯。」內特說。

  「是啊,」肖恩望著窗外答道,「相當酷。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我要花點工夫整理一下,然後回去再搬一次箱子。明天再跑個兩三趟就結束了。」

  「用我的皮卡好了,跑一次就全搞定。」

  「不行,已經夠麻煩你了。再說你還沒開始整理你的東西呢。」

  「是啊,說到這個,」肖恩說,「我再幫你搬一趟,紙箱就全歸我,行嗎?」

  內特咯咯笑道:「當然。回頭再整理好了。」

  「你今晚睡這兒?」

  內特環顧工作室,「還真沒想到這個。不過說起來,回去反正也是睡地板,」他拍拍蒲團,光禿禿的床墊飄起一蓬灰塵。他看著前室友,聳聳肩。

  肖恩嘆道:「看來你算是搬出去了。」

  「看來是的。」

  「留下我一個人和小情侶住兩周。在自己家裡當電燈泡。」他把酒瓶放在空蕩蕩的書架上,掏出電話,「跟我走吧,我可以叫個告別比薩等咱們。」

  內特鎖好門,兩人走向樓梯。

  「媽的。」肖恩說。

  內特左右張望,「什麼?」

  肖恩指著標有23號的房門。門上的鎖板上方有個小鎖眼,但哪兒也找不到門把手。

  「該死,」內特說,「是被我們撞掉的嗎?」

  「也許裡面在維修,」肖恩說,「方便工作人員鎖門。取掉整個門把手就好了。」

  「也許,」內特順著走廊前看後看,「剛搬進來第一天不該出這種事。」

  「那也得是我們撞掉的。」

  「電視櫃相當重,說不定碰一下就飛出去了。」

  肖恩搖搖頭,「我沒有,也沒有聽見你撞上。」

  「那會兒沒什麼響動?」

  「應該吧。」

  他們走向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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