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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到了該履行諾言同羅絲·梅利見面的時候,南希卻未能前往

2024-10-02 06:13:21 作者: (英)狄更斯

  南希知道,她走出這一步危險重重。儘管足智多謀,而且善於掩飾情感,但這姑娘還是未能完全隱藏心中的恐懼。她知道,無論是狡猾的老猶太,還是殘忍的賽克斯,都深信她忠誠可靠,對她從不起疑。即便對其他任何人諱莫如深的計劃,也能對她和盤托出。他們策劃的勾當陰險歹毒,他們本人十惡不赦,而她對費金恨之入骨——正是此人把她一步步引入罪惡和苦難的深淵,難以自拔——儘管如此,有時候,即便是對費金,南希也還是於心不忍,擔心她泄露的秘密會讓他在逍遙法外多年之後落入法網,擔心他最終會栽在她的手裡——雖然他落得如此下場是罪有應得。

  然而,這些只不過是思想上的動搖罷了。雖然她無法與老朋友一刀兩斷,但她可以認定一個目標,並且不會被任何想法擾亂心神。她對賽克斯的擔心本來很可能誘使她在還來得及的時候退縮放棄,但她已經讓羅絲小姐嚴守秘密,也沒透露任何可能導致賽克斯被人發現的線索。為了賽克斯,她甚至拒絕從罪惡和災難的重圍中脫身——她還能做什麼呢?她橫下一條心。

  這一決定做出之後,所有的內心鬥爭都暫時平息下來。但她的內心會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混亂。她反覆遭受這樣的精神折磨,身體和行為也受到了影響。區區幾天之內,她就變得臉色蒼白,身體消瘦。有時候,她壓根兒不關心眼前正發生什麼,也壓根兒不同別人說話,而從前她總是交談中嗓門最大的那個。有時候,她會爆發出乾巴巴的大笑,或者無緣無故、毫無意義地吵鬧起來。有時候——通常是大笑或吵鬧後不久——她又會一聲不吭、鬱鬱不樂地坐下來,兩手支著腦袋沉思默想。當她勉強打起精神時,反而比上述跡象更有力地表明她心神不寧,表明她的所思所想,與她的夥伴正在談論的事截然不同,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禮拜天晚上,離他們最近的那座教堂敲響了報時的鐘聲,賽克斯和老猶太原本正在談話,但聽到鐘聲後就停了下來。南希蜷縮在矮凳上,這時也抬起頭來傾聽。鐘敲了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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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差一個小時就是半夜了。」賽克斯說,拉起窗簾看了看外面,然後回到座位上,「天又黑又沉,今晚正是做買賣的好時候。」

  「啊!」老猶太應道,「可惜啊,親愛的比爾,我們手頭沒有現成的買賣可做!」

  「這回你可算說對了,」賽克斯生硬地應道,「真可惜,我倒是來了興致。」

  費金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搖搖頭。

  「我們把事情理順之後,一定要把耽誤的時間補回來。我就在乎這件事。」賽克斯說。

  「說得對,親愛的。」老猶太應道,壯著膽子拍了拍賽克斯的肩膀,「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你很高興,是嗎?」賽克斯嚷道,「好吧,那你就高興去吧。」

  「哈哈哈!」費金笑了,賽克斯這一小小的讓步好像讓他放鬆下來,「今晚你又恢復本來面目了,比爾!完全是你自己了。」

  「你那隻枯瘦的老爪子搭在我肩上,我就渾身不自在。快拿開。」賽克斯說,甩開了老猶太的手。

  「這讓你緊張了,比爾——讓你覺得好像被抓住了,對不對?」費金說,打定主意不生氣。

  「讓我覺得好像被魔鬼抓住了。」賽克斯答道,「除了你老子,這世上就沒人會長成你那副嘴臉。我想,地獄之火這會兒正在烤焦你老子已經發灰的紅鬍子吧。要不然,你就是直接從魔鬼那裡生出來的,根本就沒有老子——真是那樣的話,我可一點也不奇怪。」

  費金對這番恭維話並未作答,只是扯了扯賽克斯的衣袖,指了指南希。原來,那姑娘乘他們談話之機,戴上了軟帽,正要離開屋子。

  「餵!」賽克斯叫道,「南絲,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是要上哪兒去啊?」

  「不遠。」

  「這算哪門子回答?」賽克斯應道,「我問你要上哪兒去?」

  「我說不遠。」

  「我問你要上哪兒去?」賽克斯反駁道,「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我不知道要上哪兒去。」姑娘答道。

  「那我知道。」賽克斯說。他倒不是真有什麼原因反對姑娘去她想去的地方,只是犟脾氣發作而已,「你哪兒也別去。坐下。」

  「我不大舒服。我跟你說過的,」姑娘答道,「我要去透透氣。」

  「把腦袋伸出窗外就行了。」賽克斯答道。

  「那還不夠。」姑娘說,「我要到街上去。」

  「那可不行。」賽克斯語氣堅決地應道,起身把門鎖好,拔出鑰匙,把她頭上的軟帽摘下來,扔到一個舊櫥櫃的頂上,「好了,」那盜賊說,「老老實實待在那裡,聽見沒?」

  「扔掉帽子可攔不住我。」[1]姑娘說,臉頓時一片煞白,「你是什麼意思,比爾?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知不知道我在——噢!」賽克斯嚷道,轉頭對著費金,「她準是瘋了。你知道,她可是不敢這樣跟我說話的呀。」

  「你會把我逼上絕路的。」姑娘喃喃道,雙手按在胸前,好像要強行把胸中的熊熊怒火壓下去,「放我出去,聽見沒有——立刻——馬上——」

  「不行!」賽克斯道。

  「叫他放我出去,費金。最好放我出去。這對他有好處。你聽到沒有?」南希跺著腳喊道。

  「聽到沒有!」賽克斯重複道,坐在椅子裡轉身面對她,「哼!要是半分鐘內你還不住口,我就讓狗咬破你的喉嚨,看你還能不能大喊大叫?你中了哪門子邪,你這賤貨!到底怎麼回事?」

  「放我出去,」姑娘無比懇切地說,在門口的地板上坐下,「比爾,放我出去,你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真的不知道。我只要一個小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敢打賭,」賽克斯叫道,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這小娘兒們不是徹徹底底地瘋了,我就把自己的手腳一隻一隻地剁掉!站起來。」

  「除非你放我出去——除非你放我出去——不然我決不起來——決不起來!」姑娘尖叫著。賽克斯看了她一會兒,瞅准機會,突然反剪起她的雙手,不顧她的掙扎扭打,把她拖進隔壁的一個小房間,自己坐在一條長凳上,將她扔到一把椅子裡,用力按住。她時而掙扎,時而哀求,直到鐘敲十二下,她終於筋疲力盡,不再反抗。賽克斯連聲詛咒,警告她今晚別再費神往外跑,然後留下她慢慢復原,自己回到費金那邊。

  「哎呀!」這盜賊一邊抹去臉上的汗水一邊說,「真是個古怪透頂的小娘兒們!」

  「這話沒錯,比爾,」老猶太若有所思地應道,「這話沒錯。」

  「依你看,她今晚為什麼會突然想要出去?」賽克斯問,「說說看,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固執,我看就是女人的固執,親愛的。」老猶太聳聳肩答道。

  「嗯,我想也是。」賽克斯低吼道,「我本以為已經把她馴服了,可她還是本性不改。」

  「比過去更糟,」老猶太仍在沉思,「我從沒見過她為了這麼點小事就鬧成這樣。」

  「我也沒見過。」賽克斯說,「我想,她血里還殘留著一點熱病沒發出來——嗯?」

  「很有可能。」

  「她要再這麼鬧,我就給她放點血[2],不必麻煩醫生。」賽克斯說。

  費金點頭,表示贊成這種療法。

  「我臥床不起的時候,她沒日沒夜地守在我旁邊。而你呢,就像一條黑心狼一樣,躲得遠遠的。」賽克斯說,「那段日子裡,我們窮得響叮噹,我想這多多少少影響了她,弄得她又焦慮又煩躁。再說她關在這地方好久了,難免坐立不安——嗯?」

  「是的,親愛的。」老猶太輕聲答道,「噓!」

  他話音剛落,那姑娘就走出來,坐回原先的位子,眼睛紅腫,前後搖晃著身子,後仰著頭。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哎呀,她現在又換花樣了!」賽克斯大喊道,無比驚訝地看著他的夥伴。

  費金點點頭,示意賽克斯暫時不要理她。幾分鐘後,姑娘漸漸恢復了常態。費金悄悄告訴賽克斯,現在不必擔心她再發病了,然後拿起帽子,同他道了晚安。他走到門口停下來,回頭問誰願意給他照個亮,因為樓梯實在太黑了。

  「給他照個亮下樓。」賽克斯一邊說,一邊給菸斗里裝上煙,「要是他摔斷了脖子,會讓等著看他上絞架的觀眾失望的,給他照個亮。」

  南希拿起燭台,跟在老猶太身後下樓。進入過道後,費金一個指頭按在嘴唇上,湊到姑娘跟前,悄聲問道:「怎麼回事,南希,親愛的?」

  「你指的是什麼?」姑娘用同樣微弱的聲音應道。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費金應道,「既然他——」老猶太用乾瘦的食指向樓上指了一下,「對你那麼凶——他是禽獸,南希,毫無人性的禽獸——你幹嗎不——」

  「哦?」見費金停了下來,女孩問道。老猶太的嘴幾乎都貼到她的耳朵,眼睛緊盯著她的眼睛。

  「現在算了,這事我們改天再說。你還有我這個朋友呢,南絲,一個忠實可靠的朋友。有人把你當狗對待,當狗對待呀!甚至還不如一條狗,因為他有時還跟狗鬧著玩兒呢。如果你想報復那個人,儘管來找我。我有現成的辦法治他,悄無聲息,萬無一失。我說,你儘管來找我。他是個卑鄙小人,跟你交情又很淺,可你了解我,我們是老相識啦,南絲。」

  「我非常了解你。」姑娘應道,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晚安。」

  見費金想跟她握手,她身體往後一縮,從容地再次道了聲晚安。他臨走時瞥了她一眼,她點頭會意,然後關上了門。

  費金朝自己家走去,一門心思琢磨著腦子裡冒出的念頭。他懷疑,南希受夠了那個盜賊的殘暴,已經開始另覓新歡。這個想法並不是目睹了剛才那件事才產生的——雖說那件事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看法——而是一點一滴慢慢形成的。南希近來舉止反常,老是獨自離家。她原本對團伙利益十分熱心,現在卻比較冷漠。加上今晚,她不顧一切地急著在特定的時間外出。這些都證明了他的猜想,並將其變成確鑿無疑的事實,至少在費金看來如此。她的新歡不在他那群忠實的追隨者當中。有了南希這樣的幫手,那傢伙會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因此費金認為,必須立即把他搞到手。

  他還想達成一個更加陰險的目的。賽克斯知道得太多了。他常常粗野地嘲罵費金,費金雖然假裝若無其事,但其實並非無動於衷。那姑娘肯定明白,如果她把賽克斯甩了,就絕逃不脫他的瘋狂報復,勢必給她的新歡帶來災難——免不了斷手斷腳,搞不好還會丟掉性命。只要稍加勸導,費金思忖著,她八成會同意把他毒死吧?出於這個目的,從前也有女人幹過這樣的勾當,甚至更心狠手辣。如此一來,那個危險的惡棍,那個我恨之入骨的傢伙,就消失了。另一個人會取代他的位置。我知道那姑娘殺了人,這個把柄攥在我手裡,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擺布她了。

  先前在盜賊的房裡時,費金獨自坐了一小會兒,腦子裡閃過的便是這樣的念頭。主要懷著這樣的想法,他才借分別之機,閃爍其詞地給那姑娘暗示,探聽她的口風。那姑娘沒表現出一點驚訝,也沒假裝不明白他的意思。她顯然一清二楚,從她臨別的眼神就看得出來。

  但是,倘若要謀害賽克斯的性命,她或許會畏畏縮縮不敢下手,而幹掉賽克斯恰恰是費金要達到的主要目標。我怎樣才能對她進一步施加影響呢?費金鬼鬼祟祟往家趕時,心裡琢磨著,能採取什麼新的手段呢?

  費金這樣的人,腦袋裡可不缺鬼主意。他不必逼她坦白,只須派人跟蹤,發現她的新歡,然後威脅要將全部姦情都告訴賽克斯(南希怕他怕得要命),除非她按費金的計謀行事。如此一來,還怕她不乖乖就範?

  「就這麼辦。」費金差點大聲說出來,「到時候她就不敢不聽我的了。絕對不敢,絕對不敢!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辦法是現成的,馬上就能著手實施。賽克斯,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他轉過頭去,朝那個比他更膽大妄為的流氓所在的地方投去惡毒的一瞥,還揚手做了個威脅的動作,然後繼續往前走去。他那雙枯瘦的手忙個不停,用力擰著破外衣的皺褶,仿佛他的手指每動一下,都能將他痛恨的一個仇敵碾成齏粉。

  [1] 英國當時體面的婦女外出一般都會戴帽子,不戴帽子則是妓女的標誌。

  [2] 放血是當時歐洲常見的醫療方法,用於稀釋血液,治療許多疾病,尤其是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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