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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夜盜

2024-10-02 06:12:10 作者: (英)狄更斯

  「嘿!」他們剛一踏入過道,就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大喊道。

  「別大聲嚷嚷,」賽克斯邊說邊插上門閂,「給照個亮,托比。」

  「啊哈!我的夥計!」同一個聲音喊道,「給照個亮,巴尼!照個亮!把那位先生請進來,巴尼。方便的話,你先醒醒吧。」

  說話的人似乎把脫靴器之類的東西扔到了那個叫巴尼的人身上,好把他從睡夢中叫醒。只聽某種木製物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然後一個半夢半醒的人模模糊糊地嘟囔起來。

  「你聽見沒有?」還是那個聲音大叫道,「比爾·賽克斯在過道里沒人接待,你卻在那裡挺屍,就像吃飯時喝了效力最強的鴉片酊似的。你清醒點沒有?要不要嘗嘗鐵燭台的滋味,好徹底清醒過來?」

  這一問,立刻傳來了有人趿著拖鞋匆匆穿過光地板的聲音。右邊的門中先是透出一縷微弱的燭光,然後出現一個人影。此人正是前文描述過的那個紅花山酒館裡說話鼻音很重的服務員。

  「賽克斯先生!」巴尼歡呼道,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請進,先生。請進,先生。」

  「來!你走前頭。」賽克斯說,把奧利弗推到前面,「快點!不然我就要踩你腳後跟啦。」

  見奧利弗磨磨蹭蹭的樣子,賽克斯咒罵了一聲,推著他往前走。他們進入一個低矮、昏暗的房間,裡面有一個正冒煙的壁爐、兩三把破椅子、一張桌子和一把舊睡椅。睡椅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男子,正抽著陶質長菸斗,兩條腿蹺得比頭還高。他上身穿著款式時髦、飾有大銅紐扣的黃褐色大衣,繫著橘黃色圍巾,配以織著佩斯利渦紋、顏色刺眼的粗布背心,下身則穿著土黃色馬褲。這就是克拉基特先生。他的頭髮所剩無幾,鬍鬚也稀稀拉拉,但僅存的幾根發須都被染成了淡紅色,而且被捲成了長長的、狀如拔塞鑽的螺旋。他那骯髒至極的手指上戴著幾枚廉價的大戒指,不時伸到頭臉上去摸摸捲曲的發須。他個子中等略偏上,兩條腿明顯相當柔弱,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欣賞自己的高筒靴。他心滿意足地注視著高高蹺起的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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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爾,我的夥計!」那人朝門口轉過頭來說,「見到你我真高興,我幾乎懷疑你要不幹了。那樣的話,我就得獨自冒險了。嘿!」

  托比·克拉基特先生的視線落在奧利弗身上,大感意外地驚呼一聲,從睡椅上坐起來,問這是誰。

  「一個孩子,只是一個孩子!」賽克斯答道,把椅子拖到壁爐跟前。

  「是費金先生的一個徒弟。」巴尼咧嘴嚷道。

  「費金的徒弟,嗯!」托比打量著奧利弗,叫道,「讓這孩子去教堂掏老太太的口袋可是妙極了。他的臉蛋就是搖錢樹呀。」

  「夠了——別扯遠了。」賽克斯不耐煩地打斷了托比的話,朝又躺回睡椅的朋友俯下身耳語了幾句,聽得克拉基特先生哈哈大笑,驚訝地注視了奧利弗半天。

  「好啦,」賽克斯說,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趁我們等的工夫,你要是弄點吃的喝的來,肯定能給我們提提神,至少讓我打起精神。坐到爐邊來,小東西,今晚你還得跟我們一起出去呢,雖說路不太遠。」

  奧利弗沒有答話,只是帶著一臉的迷惑怯生生地看著賽克斯先生。他把一個凳子搬到爐旁坐下,雙手托著隱隱作痛的腦袋,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周圍發生了什麼。

  「來吧,」那個年輕猶太人把一些零碎食物和一瓶酒放到桌上時,托比說道,「祝這趟買賣馬到成功!」他站起身來祝酒,小心翼翼地把空菸斗放在角落裡,走到桌前,倒上一杯酒,一飲而盡。賽克斯先生也幹了一杯。

  「讓這孩子也來一口。」托比邊說邊倒了半杯酒,「喝下去,小天真。」

  「真的,」奧利弗可憐巴巴地抬頭看著那人說,「我真的——」

  「喝下去!」托比重複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什麼對你有好處嗎?叫他喝下去,比爾。」

  「你還是喝下去的好!」賽克斯說,拍了拍口袋,「天打雷劈的!這小子比一大群逮不著還難對付。喝下去,你這個死犟的小鬼頭!喝下去!」

  見這兩個漢子氣勢洶洶的樣子,奧利弗十分害怕,連忙把杯中酒一口灌下,當即狂咳起來,這可把托比·克拉基特和巴尼逗樂了,就連繃著臉的賽克斯先生也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隨後,賽克斯狂吃海塞了一頓(奧利弗什麼也吃不下,只是在他們的逼迫下咽了一小塊乾麵包),兩個大漢便倒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兒。奧利弗仍坐在爐旁的凳子上。巴尼裹著毯子,直挺挺地躺在緊靠壁爐圍欄的地板上。

  他們就這樣睡著了,起碼看上去是睡著了,誰也沒動彈,除了巴尼起來一兩次給爐子添了些煤。奧利弗陷入沉沉的夢鄉,覺得自己仿佛流浪在幽暗的小巷,或者徘徊在漆黑的墓地,或者在重歷這樣或那樣的往事。這時,托比·克拉基特突然跳起來,宣布已經一點半了,奧利弗也被吵醒了。

  轉眼間,另外兩人也爬了起來,大家都開始忙著做準備。賽克斯和他的同夥用黑色大披肩裹好脖子和下巴,披上大衣。巴尼打開櫥櫃,取出幾樣東西,匆匆塞進口袋。

  「把大嗓門兒給我,巴尼。」托比·克拉基特說。

  「拿著,」巴尼答道,遞出兩把手槍,「彈藥你自己裝上了。」

  「沒錯!」托比答道,把槍藏好,又問賽克斯,「你的傢伙呢?」

  「帶好了。」賽克斯答道。

  「黑紗、鑰匙、鑽子、遮光燈——沒落下什麼吧?」托比問,把一根小撬棍拴在大衣下擺內側的扣環上。

  「都帶上了。」他的同夥答道,「拿幾根木棒來,巴尼。這下全妥了。」

  說著,他接過巴尼遞來的一根粗木棒。巴尼把另一根木棒遞給了托比,然後又忙著給奧利弗系上短斗篷。

  「走吧!」賽克斯伸出一隻手說。

  奧利弗被這次不同尋常的行動、周圍的空氣,還有那被迫灌下的酒完全弄糊塗了,呆呆地伸出一隻手給賽克斯抓住。

  「抓住他的另一隻手,托比。」賽克斯說,「你到外面瞅瞅動靜,巴尼。」

  巴尼走到門口,回來報告說外面一切平靜。於是,兩個盜賊夾著奧利弗,一起出發了。巴尼把門關好,閂牢,像先前一樣裹上毯子,不一會兒又進入了夢鄉。

  此時外面伸手不見五指,霧比上半夜濃得多,空氣也相當潮濕。雖然還沒有下雨,但奧利弗剛從屋裡出來幾分鐘,頭髮和眉毛就被懸浮在空中幾乎結霜的水汽打濕,變得硬挺挺的。他們過了橋,朝奧利弗先前見過的燈火走去。路並不遠,他們又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徹特西。

  「從鎮上穿過去,」賽克斯低聲說,「今晚不會有人在路上撞見我們的。」

  托比表示同意,於是他們便在這個小鎮的主街上匆匆穿行。夜很深了,街上的行人早已絕跡,只能不時看到某家臥室里透出的微弱光亮,或是聽見嘶啞的犬吠打破夜晚的寧靜。但街面上一個人也沒有。教堂鐘敲兩點時,他們走出了鎮子。

  他們加快步子,朝左拐入一條大路。走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時,他們停在一座四周有圍牆的孤零零的房子前。托比·克拉基特幾乎沒有停下來喘口氣,一眨眼便爬上了牆頭。

  「讓那孩子先上來,」托比說,「把他舉起來,我來抓住他。」

  奧利弗還沒來得及四下張望,賽克斯就把他夾到了胳膊下面。三四秒之後,他就和托比躺在圍牆另一側的草地上了。緊接著,賽克斯也翻過圍牆。一行人開始小心翼翼地朝房子走去。

  直到這時奧利弗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次「遠征」的目的就算不是去殺人,也是要入室行竊。他因此又哀傷又害怕,幾乎快瘋了。他雙手交握,情不自禁地低聲驚呼起來,視野一團模糊,蒼白的臉上冷汗淋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起來!」賽克斯嘟噥道,氣得渾身發抖,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槍,「起來,要不我讓你的腦漿灑在這草地上。」

  「噢!看在上帝分上,讓我走吧!」奧利弗哀求道,「讓我跑開,死在野地里。我再也不到倫敦這邊來了,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噢!請可憐可憐我吧,別讓我去偷。看在天國那些所有的光明天使的分上,可憐可憐我吧!」

  聽到奧利弗的乞憐,賽克斯狠狠咒罵了一句,扳起手槍的擊鐵。托比見狀,一把打落了他手裡的槍,捂住奧利弗的嘴,把那孩子朝房子拖過去。

  「噓!」托比呵斥道,「你那套在這兒可沒用。他要是再吱一聲,我會替你叫他腦袋開花,不會發出聲響,同樣萬無一失,而且更斯文。好了,比爾,把這扇窗板撬開。他現在精神多了,我敢保證。我見過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孩子,雖然比他更老練,但在這樣寒冷的夜裡,也有一兩分鐘是這種德行。」

  賽克斯一邊痛罵費金不該派奧利弗來幹這趟差事,一邊用撬棍使勁撬窗板,幾乎沒有弄出任何聲響。過了一會兒,在托比的幫助下,那塊窗板終於順著鉸鏈打開了。

  這是一扇小格子窗,離地面五英尺半左右,位於房屋後部的走廊盡頭,裡面大概是洗碗間,或者小釀造坊。住這兒的人或許認為窗洞很小,不值得採取更嚴密的防範措施。可是,像奧利弗這種個頭的孩子還是鑽得進去的。賽克斯先生只是略動手腳,便取下了格子窗的鉤子,窗戶立刻大敞開了。

  「聽著,你這個小淘氣,」賽克斯低聲說,從口袋裡取出一盞有遮光罩的提燈,湊到奧利弗面前,照亮了那孩子的整張臉,「我要把你從這兒塞進去。這盞燈你帶上,輕輕登上正前方的梯子,穿過小門廳前去臨街的大門,打開它,放我們進去。」

  「門頂有一根門閂,你夠不著,」托比插話道,「你可以把門廳里的椅子搬過去站在上面。那兒有三把椅子,比爾,上面雕有一隻很大的藍色獨角獸和一把金草叉,是這家老太太的紋章。」

  「少說廢話,行不?」賽克斯應道,惡狠狠地瞪著他,「房間的門是開著的嗎?」

  「大開著呢。」托比朝窗里窺視了一下,確認道,「有趣的是,他們總是把門開著,還用門鉤鉤住,因為狗在房裡有個鋪位,這樣它睡不著的時候就可以在走廊里來回溜達啦。哈哈!巴尼今晚把狗引開了。幹得真利索!」

  雖然克拉基特先生的說話聲幾不可聞,笑時也沒出聲,但賽克斯還是專橫地命令他閉嘴,開始干正事。托比乖乖照辦,先取出一盞燈放在地上,然後頭頂住窗下的牆壁,手撐膝蓋,牢牢站穩,好讓他的脊背充當台階。他剛擺好姿勢,賽克斯就爬到他背上,把奧利弗腳朝前輕輕送進窗洞,同時緊抓住奧利弗的衣領,讓他安全著地。

  「把燈拿去,」賽克斯朝房裡看了看說,「看見你面前的梯子沒?」

  嚇得半死的奧利弗氣喘吁吁地說:「看見了。」

  賽克斯用槍管指了指臨街大門,稍稍提醒奧利弗注意:他一路都在手槍射程之內,要是他畏縮不前,就會立刻被擊斃。

  「一分鐘內把門打開。」賽克斯依然壓低嗓門說,「我一鬆手,你就去干你的活兒。聽,有動靜!」

  「怎麼回事?」他的同夥低聲問。

  他們凝神傾聽。

  「沒什麼,」賽克斯說,鬆開了奧利弗,「去吧!」

  在平復情緒的短暫時間內,奧利弗下定決心,要孤注一擲,從門廳跑上樓,把這家人驚醒,不管這樣做會不會害死自己。抱著這樣的信念,他立刻輕手輕腳地向前走去。

  「回來!」賽克斯突然大叫道,「回來!回來!」

  這裡的死寂被突然打破,隨即房裡有人也高喊了一聲,奧利弗嚇得手裡的遮光燈都掉到了地上,不知是該前進還是逃跑。

  喊聲迭起——出現了一盞燈——兩個驚慌失措、衣衫不整的男人在奧利弗眼前的樓梯頂上晃動——一道閃光——一聲巨響——一團煙霧——不知哪裡的什麼東西碎了,但他不知道究竟在哪兒——他踉踉蹌蹌地直往後退。

  賽克斯消失了片刻,可又出現在窗洞裡,在煙霧散去之前,一把揪住了奧利弗的衣領,用自己的手槍朝那兩個正在後撤的男人開火,然後把奧利弗提了起來。

  「握緊你的胳膊。」賽克斯邊說邊把奧利弗從窗洞裡拽出來,「給我條披肩。他們打中了他。快!該死,這孩子流了好多血!」

  接著傳來了響亮的鈴聲,夾雜著槍聲和喊聲。奧利弗感覺有人背著他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疾走。然後,噪聲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一陣冰涼的死亡般的感覺爬上那孩子的心頭,然後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了。

  一陣冰涼的死亡般的感覺爬上那奧利弗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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