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4-10-02 06:11:45
作者: (英)狄更斯
進一步講述奧利弗在布朗洛先生家的詳情,以及他外出辦事時,一位格里姆維格先生發表的關於他的非凡預言
被布朗洛先生突發的驚呼嚇昏之後,不久奧利弗便甦醒過來。此後的談話中,老紳士和貝德溫太太都小心避開畫像的事,也不提及奧利弗的過去和將來,只是談論一些使他高興又不讓他激動的話題。奧利弗還是很虛弱,無法起床吃早飯。可第二天他下樓到女管家房裡時,首先就是急切地向牆上投去目光,想要再看一下那位美麗女士的面龐。但他的希望落空了,因為畫像已被取走了。
「啊!」留心觀察著奧利弗視線的女管家說,「你瞧,畫像不在了。」
「我也看見了,太太。」奧利弗答道,「他們為什麼要把它拿走?」
「你知道,孩子,它之所以被取下來,是因為布朗洛先生說,它似乎讓你心神不寧,或許對你恢復健康不利。」老太太答道。
「噢,不會的,真的。那幅畫不會讓我心神不寧的,太太。」奧利弗說,「我喜歡看它。我非常喜歡它。」
「好的,好的!」老太太和藹地說,「只要你的身體儘快好起來,親愛的,那幅畫就會再次掛上去的。好啦!我向你保證!來,我們說說別的事情吧。」
關於那幅畫像,奧利弗當時能掌握的情況就這麼多。他患病期間,老太太待他那樣體貼周到,他只能儘量不再去想那件事。於是,他專心致志地聽她講了好多故事:她有個溫柔美麗的女兒,嫁了個可愛英俊的男人,住在鄉下;她有個兒子在西印度群島給一位商人當辦事員,也是個好小伙子,每年都要給家裡寫四封信,很是孝順。一談到這些,老太太就禁不住熱淚盈眶。老太太細細羅列了子女的優點,又講述了她那善良的好丈夫的德行——那可憐人兒已經過世整整二十六年了!等她說完,已到喝下午茶的時間。吃完茶點,她開始教奧利弗玩克里比奇牌戲[1]。奧利弗一學就會,於是他們便津津有味、認認真真地玩起牌來,一直玩到小病號該休息的時候。奧利弗喝了點摻水熱酒,吃了片烤麵包,然後舒舒服服地上床睡覺了。
奧利弗養病期間,日子過得非常幸福。一切都那麼安靜、整潔、有序,所有人都和藹可親——對於向來生活在喧囂和紛擾之中的奧利弗來說,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他剛有力氣自己穿好衣服,布朗洛先生就吩咐給他置辦了一套新衣服、一頂新帽子和一雙新皮鞋。奧利弗聽說自己可以隨意處置舊衣服,就將那些東西交給了一名對他很好的女僕,叫她拿去賣給一個收破爛兒的猶太人,賣的錢歸她。女僕欣然照辦。奧利弗從客廳窗子裡望見,那個猶太人把舊衣服捲起來塞進麻袋走開了。想到那些東西總算安然消失,自己再也沒有重新穿上它們的危險了,他十分開心。說實話,那只是一堆破布,奧利弗之前還從沒穿過新衣服哩。
畫像事件後大約一個禮拜,一天傍晚,奧利弗正坐著跟貝德溫太太閒聊,布朗洛先生派人捎來口信,說如果奧利弗·特威斯特精神不錯,他想在書房見見這孩子,同後者談會兒話。
「哎喲,我的天!去洗洗手,我來給你把頭分得漂漂亮亮的,孩子。」貝德溫太太說,「天啊!要是早知道他要見你,我一定給你戴上一條乾乾淨淨的領子,把你打扮得像一枚閃閃發光的六便士銀幣!」
老太太的吩咐,奧利弗全都照辦不誤。與此同時,老太太唉聲嘆氣,不停抱怨,說連將他襯衣領子的小褶邊弄出皺紋的時間都沒有。儘管失去了這一重要的外形優勢,奧利弗看上去還是那樣清秀英俊。貝德溫太太揚揚得意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說就算是早早接到消息,也只能把他打扮到這種程度了。
在這番話的鼓勵下,奧利弗輕輕敲響了書房的門。布朗洛先生叫他進去,他便進入一間滿是書籍的裡屋,窗戶對著可愛的小花園,窗前放著一張桌子,布朗洛先生正坐在桌旁看書。一見奧利弗,他便將書推開,叫奧利弗到桌子跟前坐下。奧利弗一邊照做,一邊納悶兒,這麼多的書似乎都是寫出來讓世人更聰明的,可上哪兒去找讀這麼多書的人呢?對於比奧利弗見識更廣的人來說,這也仍然是個百思不解的問題。
「這裡書很多,是不是,我的孩子?」布朗洛先生問,他注意到奧利弗正好奇地打量著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書架。
「好多呀,先生。」奧利弗答道,「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書。」
「只要你聽話,將來就可以讀這些書。」老紳士和藹地說,「那比光看它們的外表要有趣。當然,不是所有書都如此。有些書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書脊和書封。」
「我想您指的就是那幾本很重的書吧,先生。」奧利弗指著幾部封面燙金的四開本大書說。
「也不一定,」老紳士拍著奧利弗的腦袋,笑眯眯地說,「有些書要小得多,但內容也很厚重。願不願意長大了當個聰明人,願不願意寫書,嗯?」
「我想我更願意看書,先生。」奧利弗答道。
「什麼!你不願意寫書?」老紳士說。
奧利弗思索片刻,最後說,他覺得去賣書要比寫書好得多。老紳士聽了哈哈大笑,說他回答得很妙。奧利弗為此感到很高興,卻不知自己答得妙在哪裡。
「好吧,好吧,」老紳士收起笑容說,「別擔心!我們不會逼你去當作家的。你大可以去學正當的手藝,或者去學制磚也行。」
「謝謝您,先生。」奧利弗說。見他回答得如此認真,老紳士又笑了,然後說了些關於奇特本能的話,奧利弗聽不懂,也沒怎麼在意。
「現在,」布朗洛先生用儘可能更和藹、但又是奧利弗從未聽過的嚴肅語調說,「我的孩子,我希望你注意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我要毫無保留地跟你談談,因為我相信你能像許多年齡比你大的人一樣明白我的意思。」
「噢,不要告訴我您要打發我走,先生,求求您!」聽到老紳士那一本正經的開場白,奧利弗驚恐地叫出來,「別把我趕出去,又到街頭流浪。讓我留在這兒吧,做個僕人,別把我送回我來的那個鬼地方。可憐可憐一個窮孩子吧,先生!」
「我親愛的孩子,」老紳士被奧利弗突然爆發的哀求感動了,「你不必擔心我會拋棄你,除非你自己不爭氣。」
「我不會的,決不會的,先生。」奧利弗插話說。
「但願吧,」老紳士答道,「我想你不會不爭氣的。我從前也曾努力救濟過一些人,結果卻上了當。但我很願意信任你。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關心你。我曾深愛的人,如今都已深埋於墳墓之中。儘管我生命的幸福和歡樂也已埋入地下,但我並沒讓我的心變成棺材,沒有把我真摯的感情永遠封存其中。相反,深深的哀傷只是讓我的感情變得更加強烈,更加純淨。」
老紳士說這席話的時候聲調低沉,與其說是對他的小夥伴講的,不如說在自言自語。他沉默了一會兒,奧利弗也一動不動地坐著。
「算了,算了!」最後,老紳士用更歡快的語調說,「我講這些話,只是因為你有一顆年輕的心。你要是知道我經受過多麼大的痛苦和悲傷,也許就會越發小心,不再傷我的心了。你說你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我了解到的情況都證明你所言不假。我想聽聽你的身世:你是從哪裡來的?是誰把你養大的?我看到你時,你怎麼會跟那些人為伍?如果你講出真相,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無依無靠。」
奧利弗抽泣了好幾分鐘,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他正要開始講述自己如何在寄養所長大,又如何被邦布爾先生領回救濟院的時候,有人極不耐煩地敲了兩下臨街的大門。僕人跑上樓,通報格里姆維格先生來訪。
「他上樓了嗎?」布朗洛先生問。
「是的,先生。」僕人答道,「他問家裡有沒有鬆餅,我說有,他就說自己是來吃茶點的。」
布朗洛微微一笑,轉向奧利弗說,那位格里姆維格先生是他的老朋友,舉止有點粗魯,希望奧利弗不要介意,因為那位先生其實是個可敬的人,他這樣說是有根據的。
「我要不要下樓去,先生?」奧利弗問。
「不必,」布朗洛先生答道,「我希望你留在這裡。」
恰在這時,一位胖胖的老紳士踱了進來。他一條腿有點瘸,拄著根很粗的手杖;穿著藍色大衣、條紋背心和黃棉布馬褲,裹著綁腿;頭戴翻起綠色鑲邊的白色寬檐帽;一條褶皺細密的襯衫從背心裡露出來,褶邊下面晃蕩著一條長長的懷表鋼鏈,表鏈末端只有一把鑰匙;白色圍巾的兩頭擰成橘子大小的圓球;面部扭曲出難以形容的奇形怪狀。他說話時總把頭扭向一邊,眼睛睨視著,讓旁人看了忍不住想起鸚鵡。他剛一露面便保持著這樣的姿態,伸出拿著一小塊橘子皮的手,滿腹牢騷地嚷道:「瞧瞧!看見沒?你說邪不邪門?每次我去串門,都會在樓梯上發現這種窮外科醫生的朋友。橘子皮曾經弄瘸了我的腿,我知道它遲早會要了我的命。這是肯定的,先生,橘子皮會要了我的命。不然的話,我甘願把自個兒的腦袋吃下去,先生!」
每次格里姆維格先生發表某一斷言,幾乎都會在結尾做出這番精彩的許諾,以支撐和強調自己的觀點。這一許諾對他來說尤其不尋常,因為格里姆維格先生的頭實在太大,即使為了說明問題,承認科學有朝一日足夠發達,允許有意吃掉自己腦袋的人達成心愿,恐怕連最樂觀的人也很難奢望將其一頓吃完,何況那腦袋頂著的假髮上還敷了厚厚一層白粉呢。
「我甘願把自個兒的腦袋吃下去,先生。」格里姆維格先生重申道,一邊用手杖敲擊地板,「嘿!這怎麼回事?」他望著奧利弗,倒退了一兩步。
「這就是我們談起過的小奧利弗·特威斯特。」布朗洛先生道。
奧利弗向他鞠了一躬。
「你該不是說這就是那害了熱病的孩子吧?」格里姆維格先生說,又後退了幾步,「等等!別說話!停——」格里姆維格先生接著說,恍然大悟的喜悅讓他徹底拋掉了對熱病的恐懼,「他就是吃橘子的小子!如果不是這小子吃了橘子,還把皮扔到樓梯上,我甘願把自個兒的腦袋吃下去,還有他的腦袋。」
「不是,不是,他沒有吃橘子,」布朗洛先生大笑道,「得啦!脫下帽子,跟我的小朋友說說話吧。」
「這個問題我看得很重,先生,」這位易怒的老紳士邊說邊脫去手套,「我們那條街上或多或少總有些橘子皮,我知道那是街角外科醫生家的孩子扔的。昨晚一個年輕女人踩上滑了一跤,摔在我家花園的欄杆上。她一爬起來,我就看見她把目光投向那盞招攬生意的該死的紅燈。『別去找他!』我向窗外喊,『他是個害人精!這是他設下的圈套!他就是那種人。如果不是——』」說到這裡,這位性情暴躁的老紳士用手杖往地上猛敲一下。他的朋友們都知道,只要他嘴裡說不出那句許諾,就會用這一動作來代替。接著,他坐下來,手杖仍握在手裡,打開用黑色寬綢帶系在身上的一副摺疊眼鏡,開始打量奧利弗。見自己成了審視的對象,奧利弗臉唰地紅了,又鞠了一躬。
「他就是那個孩子,對吧?」格里姆維格先生終於問道。
「就是那個孩子。」布朗洛先生答道。
「你怎麼樣了,小子?」格里姆維格先生問。
「好多了,謝謝您,先生。」奧利弗答道。
布朗洛先生似乎有些擔心他這位古怪的朋友會說出什麼不友好的話來,便叫奧利弗下樓通知貝德溫太太可以上茶點了。奧利弗欣然從命,因為他實在不喜歡這位客人的言行舉止。
「這孩子長得很漂亮,對吧?」布朗洛先生問。
「我不知道!」格里姆維格先生氣嘟嘟地答道。
「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孩子們在我看來都一樣。我只知道孩子有兩類:臉色蒼白的和滿臉是肉的。」
「那奧利弗屬於哪一類呀?」
「臉色蒼白的。我有個朋友,他兒子就滿臉是肉——他們說他長得好——圓圓的腦袋,紅紅的臉蛋,亮亮的眼睛。那孩子太可怕了,身子和四肢壯得像是要把那套藍色衣裳的線縫撐破一樣,嗓門粗得像個領航員,胃口大得像頭狼。我知道他!那個小壞蛋!」
「得啦,」布朗洛先生說,「這些可不是小奧利弗·特威斯特的特徵,所以你沒必要生他的氣。」
「的確不是他的特徵,」格里姆維格先生答道,「他可能更糟。」
聽到這裡,布朗洛先生不耐煩地咳嗽起來,這似乎給了格里姆維格先生極大的愉悅。
「我說,他可能更糟。」格里姆維格先生又說了一遍,「他打哪兒來?他是誰?他是幹什麼的?他害了場熱病,那又如何?熱病又不是只有好人才會得,對吧?壞蛋有時也會害熱病,難道不是嗎,嗯?我認識一個人,他因謀殺主人被絞死在牙買加。他害過六次熱病,但並沒有因此而被赦免。呸!那是瞎扯!」
瞧,事實上,格里姆維格先生內心深處很想承認,奧利弗的相貌和舉止非常討人喜歡,只是他生性愛唱反調,這次又發現了橘子皮,令他更受刺激,於是暗下決心,誰說孩子好看不好看,都不能左右他的意見。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同他的朋友唱反調了。布朗洛先生也承認,對格里姆維格先生提出的幾個問題,他目前還無法給出滿意的答案,因為關於奧利弗的身世,他一直拖著沒問,想等他身體恢復到足以承受詢問再說。格里姆維格不懷好意地輕笑一聲,又嘲諷地問女管家每晚有沒有清點餐具的習慣,因為要是某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沒發現少了一兩把湯匙的話,他甘願——諸如此類的話。
雖然布朗洛先生自己的脾氣也有點急躁,但他了解朋友的怪癖,所以極其心平氣和地聽完了這番話。格里姆維格先生用茶點時非常滿意,對鬆餅大加稱讚,氣氛十分融洽。在座的奧利弗也覺得自在多了,不像剛見到這位可怕的老紳士時那樣侷促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奧利弗·特威斯特將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全面、如實、詳細地告訴你呢?」茶點快結束時,格里姆維格問布朗洛先生。他重提這個話題時,斜瞥了奧利弗一眼。
「明天上午。」布朗洛先生答道,「到時候我想跟他單獨談談。明天上午十點上樓來找我,親愛的。」
「是,先生。」奧利弗答道,語氣有些遲疑,因為格里姆維格先生死死地盯著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可以告訴你,」那位紳士對布朗洛先生耳語道,「明天上午他不會上樓來找你。我看見他猶豫了一下的。他是在騙你呀,我的好朋友。」
「我發誓他沒有在騙我。」布朗洛先生激動地應道。
「如果他沒有在騙你,」格里姆維格先生說,「我甘願——」他用手杖敲了下地板。
「我願用我的生命擔保這孩子說的是真話!」布朗洛先生拍著桌子說。
「我願用我的腦袋擔保他說的是假話!」格里姆維格先生也拍著桌子應道。
「我們走著瞧吧。」布朗洛先生強壓著騰騰怒火道。
「走著瞧吧。」格里姆維格應道,挑釁地笑了笑,「走著瞧吧。」
就像是命運的安排一樣,偏巧在這個這時候,貝德溫太太拿進來一小包書,是布朗洛先生那天上午向那位在本書中出現過的書攤主買的。她把書放到桌上,準備離開房間。
「叫送書的孩子等一下,貝德溫太太!」布朗洛先生說,「我有東西要他帶回去。」
「他已經走了,先生。」貝德溫太太應道。
「叫他回來,」布朗洛先生說,「這事可不能馬虎。人家也不富裕,我的書還沒付錢呢。而且還有幾本書得退回去。」
臨街的大門開了,奧利弗朝一頭追,一名女僕朝另一頭追,貝德溫太太站在台階上大喊,可那孩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奧利弗和女僕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說沒看見送書人。
「天啊,太遺憾了。」布朗洛先生大聲嘆息著,「我很想今晚就把那幾本書還回去。」
「派奧利弗去送唄。」格里姆維格譏笑道,「你知道,他肯定會把書平平安安地送到的。」
「沒錯,請讓我去送吧,先生。」奧利弗說,「我會一路跑去的,先生。」
老紳士正要說奧利弗無論如何也不能出門,但格里姆維格先生不懷好意地咳了一聲,讓他改變了主意。他決定讓奧利弗去。他想,倘若奧利弗能迅速完成這趟差事,就可以當即證明,至少在這件事上,格里姆維格先生的懷疑是不公正的。
「你去吧,親愛的。」老紳士說,「書就放在我桌旁的椅子上,你去拿下來吧。」
奧利弗很高興自己能派上點用場,急忙把書取下來,夾在胳膊底下,拿著帽子等候老紳士交代口信。
「你就說,」布朗洛一邊說,一邊緊盯著格里姆維格,「你就說,你把那幾本書送回來了,還要將我欠他的四英鎊十先令書款給他。這是一張五英鎊的鈔票,你得把他找給你的十先令零頭帶回來。」
「不出十分鐘我就回來,先生。」奧利弗急切地答道。他把鈔票放進外套口袋,扣好扣子,把書小心翼翼地夾在腋下,然後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離開了房間。貝德溫太太把他送到臨街的大門,反覆交代他哪條路最近,書商怎麼稱呼,那條街叫什麼名字,直到奧利弗說他全都清楚了。老太太還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別出錯,別著涼,最後終於放他走了。
「願上帝保佑這個俊俏的孩子!」老太太目送著他的背影道,「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是不忍心讓他離開我。」
這時,奧利弗高高興興地轉過頭來,向她點了點頭,然後消失在拐角後面。老太太笑眯眯地回了禮,關上大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我來算算,他頂多二十分鐘就能回來。」布朗洛先生說,掏出懷表放在桌上,「那時天已經黑了。」
「噢!難道你真的認為他會回來?」格里姆維格先生問。
「難道你真的認為他不會回來?」布朗洛先生微笑著反問。
格里姆維格先生本來就很想唱反調,而他朋友臉上的自信微笑加強了這一情緒。
「沒錯,」他猛敲著桌子說,「我真的認為他不會回來了。那孩子身上穿著一套新衣服,胳膊下夾著幾本值錢的書,口袋裡還有張五英鎊的鈔票。他會去找他的小偷老朋友,一起嘲笑你的。只要那孩子回到這房子裡來,先生,我甘願把自個兒的腦袋吃下去。」
說著,他把椅子拖到桌邊。這兩位朋友便坐在那裡默默等候,中間放著那塊懷表。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格里姆維格先生絕不是壞心眼的人,儘管見到他尊敬的朋友上當受騙,他會由衷地遺憾,但此刻他還是極其真誠而強烈地希望奧利弗·特威斯特不要回來。這充分說明,我們對自己的判斷力往往非常看重,我們倉促冒失地下結論時又常常非常自負。
天色已經很暗,懷表上的數字都幾乎看不清了。但兩位紳士還是默默坐在那裡,中間放著那塊懷表。
[1]一種由二至四人玩的紙牌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