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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向聰明的讀者介紹幾位新朋友,順帶講述與他們有關的屬於本傳記的幾件趣事

2024-10-02 06:11:41 作者: (英)狄更斯

  「奧利弗呢?」老猶太站起身,兇巴巴地問,「那個孩子在哪兒?」

  兩個小扒手驚愕地盯著他們的師父大發雷霆,不安地對望了一眼,但誰都沒吭聲。

  「那孩子出了什麼事?」老猶太緊揪住逮不著的衣領,以駭人的詛咒恐嚇道,「快說,要不我掐死你!」

  查理·貝茨向來行事謹慎,務求安全,見費金先生看上去真的發火了,便斷定下一個被掐死的完全有可能是自己,於是雙膝跪地,扯開嗓門,拖長調子哀號起來,像是發瘋的公牛,又像是喇叭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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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不說?」老猶太咆哮道,揪住逮不著死命搖晃。逮不著居然沒被抖出肥大的大衣,這簡直稱得上奇蹟。

  「哎呀,條子把他抓走了,就這麼回事,」逮不著悶悶不樂地說,「好啦,放開我,行不!」說著,他身子猛然一晃,從肥大的大衣里溜出來,衣服仍留在老猶太手裡。逮不著抓起烤麵包的長柄叉,對準快樂老紳士的背心刺去。倘若這一刺命中的話,老紳士就不會那麼快樂了,而且也不是一兩個月就能恢復過來的。

  就在這緊急關頭,老猶太往後一閃。他外表那樣老朽,身手卻如此敏捷,著實出人意料。他順手抓起那隻白鑞罐子,準備朝襲擊者的腦袋上砸去。但就在這時,查理·貝茨忽然發出一聲恐怖的號叫,轉移了老紳士的注意。他立刻改變目標,把罐子全力向小紳士扔過去。

  「嘿,你們在搞什麼鬼!」一個低沉的聲音吼道,「誰把啤酒潑到我身上啦?幸好是啤酒,不是罐子,否則我就要好好收拾某人了。我知道,除了那個可惡透頂、偷雞摸狗、脾氣火暴的猶太老富翁,還有誰會闊氣得亂潑啤酒呢?別人頂多潑潑水,那還得每個季度都把新河公司[1]騙到才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費金?媽的,我的圍巾全被啤酒弄濕了!進來,你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幹嗎待在外頭?好像在替你主人害臊一樣!進來!」

  粗聲粗氣說話的,是一個四十五歲左右的粗壯漢子,上身穿著一件平絨黑大衣,下身套著一條髒兮兮的土黃色馬褲,腳蹬系帶的半筒靴,灰色棉長襪緊繃著結實的雙腿,腿肚子鼓得老高。這樣兩條腿,又配上這樣一身衣服,看起來總好像缺點什麼,非得配上一副腳鐐才完美。他頭上戴著一頂褐色帽子,脖子上纏了一條髒兮兮的藍底白點圍巾。他一邊說話,一邊用長長的磨破的圍巾角抹去臉上的啤酒。抹完臉後,露出一張線條粗獷的寬臉;鬍子已經三天沒刮;兩隻眼睛裡滿是怒火,一隻眼睛周圍青一塊紫一塊的,明顯不久前挨了一拳。

  「進來,聽見沒?」這個長相迷人的惡棍吼道。

  一隻狗偷偷溜進來,它長著亂蓬蓬的白毛,臉上足有二十多處抓破、撕裂的傷痕。

  「先前你幹嗎不進來?」那人說,「你太高傲了,不願在人前承認我這個主人了,是不是?躺下!」

  發出這道命令的同時,他一腳就把那隻畜生踢到了房間另一端。但它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乖乖地蜷縮在角落裡,一聲不響,只是兩隻賊眼一分鐘裡眨了二十來下,似乎在專心觀察這個房間一樣。

  「你要幹嗎?虐待孩子嗎,你這個貪——得——無——厭、買賣贓物的老東西?」說著,那人從從容容地坐了下來,「我真不明白,他們幹嗎不宰了你!換了我的話,一定會這麼幹的。我要是你徒弟,早就把你宰了——不行,宰了你的話,就不能拿你賣錢了,因為你那會兒一文不值,只配當作丑得要死的古董裝在玻璃瓶里。恐怕他們還吹不出這麼大的玻璃瓶哩。」

  「噓!噓!賽克斯先生,」老猶太戰戰兢兢地說,「別這麼大聲嚷嚷。」

  「少先生長先生短的,」這惡棍答道,「每次你叫我先生都沒安好心。你知道我姓甚名誰,只管叫出來吧!到時候我不會辱沒這個名字的。」

  「好吧,好吧,那麼——比爾·賽克斯,」老猶太低聲下氣地說,「你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啊,比爾。」

  「可能吧,」賽克斯答道,「但我看你心情也不大好啊。除非你認為亂扔白鑞罐子不算什麼,就像你泄露——」

  「你瘋啦?」老猶太說,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指了指兩個孩子。

  賽克斯先生沒再說下去,只是在左耳朵下面做了個打結的動作,然後把腦袋往右肩猛然一偏——這種啞劇表演老猶太似乎完全明白。接著,賽克斯先生用黑話要了杯酒喝——談話過程中他滿嘴黑話,但如果照實記錄於此的話,讀者恐怕很難懂。

  「注意別往酒里下毒。」賽克斯先生說,一邊把帽子放到桌上。

  這是句玩笑話。但老猶太咬著蒼白的嘴唇轉向櫥櫃時,果真投出了不懷好意的目光。倘若說話者看到這一幕,就會覺得自己發出的警告並非全無必要;或者會覺得,老紳士的快樂心靈里一定在盤算改進一下釀酒商的傑作哩。

  兩三杯酒下肚,賽克斯先生這才放下架子,把注意力轉移到那兩位小紳士身上。這一親切舉動引發了一場談話,逮不著詳細講述了奧利弗被抓的原因和經過,但對事實做了不少改動和加工。考慮到當下的環境,逮不著認為這樣做才最明智。

  「我擔心,」老猶太說,「他或許會說出些給我們惹麻煩的話。」

  「很有可能,」賽克斯幸災樂禍地咧嘴一笑,「你被告發了,費金。」

  「你知道,我擔心。」老猶太似乎沒注意到對方插話,緊盯著賽克斯接著說,「我擔心,要是我們完蛋了,好多人必定也得跟著完蛋。你的下場會比我悽慘得多,親愛的。」

  那人聞言一驚,轉身看著老猶太。那老紳士卻把肩頭聳到耳朵邊,呆呆地盯著對面的牆壁。

  許久無人作聲。這可敬小團伙的每一個成員似乎都一頭扎進各自的思緒中,連那條狗也不例外。它滿懷惡意地舔了舔嘴唇,好像是在盤算著一到街上,就要朝遇到的第一個先生或女士的腿咬上一口。

  「得派人去警察局打聽下消息。」賽克斯以進門之後從未有過的低沉聲音說。

  老猶太點頭贊成。

  「他要是沒告發我們,被判了刑,那他出來之前我們都不用擔心。」賽克斯先生說,「但他出來之後,我們就得防著。你必須想法抓住他。」

  老猶太又點了點頭。

  這一行動方案顯然很審慎,但不幸的是,它遭到了所有人的強烈反對。因為不論是逮不著和查理·貝茨,還是費金和威廉[2]·賽克斯先生,都對去警察局附近抱有強烈的、根深蒂固的反感,無論用什麼理由或藉口都不行。

  在這種吉凶難測的陰鬱氣氛中,他們面面相覷地坐著,很難說清坐了多久。不過,也沒必要對此做任何猜想,因為就在這時,奧利弗上次見過的兩位小姐突然進屋,讓談話重新活躍起來。

  「來得正好!」老猶太說,「貝特會去的,對吧,我的乖乖?」

  「去哪兒?」那位小姐問。

  「就去警察局一趟,我的乖乖。」老猶太哄勸道。

  應當感謝那位小姐的是,她並沒有明確說她不肯去,只是表達了一種強烈而懇切的願望:與其上警察局,她寧可「下地獄」——這就客氣又巧妙地迴避了正面答覆,顯示這位小姐天生具有良好的教養,不忍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人,傷了人家的心。

  老猶太臉色一沉,視線離開這位說不上衣著華麗,但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姐(她穿著紅袍綠鞋,頭上滿是黃色捲髮紙),轉向另一位小姐。

  「南希,我的乖乖,」老猶太用安撫的語氣說,「你看怎樣呢?」

  「我看不行。你哄我也沒用,費金。」南希答道。

  「你這什麼意思?」賽克斯先生抬起頭,粗聲粗氣地問。

  「我就是這個意思,比爾。」那小姐泰然自若地答道。

  「哎呀,這事你去最合適。」賽克斯開導說,「這一帶沒人知道你的任何情況。」

  「我也不願讓他們知道,」南希依然不慌不忙地答道,「所以我的回答是『不去』,不是『去』,比爾。」

  「她會去的,費金。」賽克斯說。

  「不,我不去,費金。」南希說。

  「不,她會去的,費金。」賽克斯說。

  賽克斯先生果然言中。他們又是威脅,又是許諾,又是利誘,這位小姐終於被說服,承擔了這項任務。事實上,阻礙她好友貝特的種種顧慮對她來說並不存在,因為她不久前剛從偏遠卻「體面」的郊區——拉特克立夫——搬到田野巷附近,不必像貝特那樣擔心被熟人認出來。

  於是,南希小姐在長袍外系了條乾淨的白圍裙,用草帽蓋住滿頭的捲髮紙——這圍裙和草帽都來自老猶太那取之不竭的存庫——準備出去執行任務了。

  「等等,我的乖乖。」老猶太說,遞給她一隻帶蓋兒的小籃子,「挎著這個,看上去更體面些,我的乖乖。」

  「把大門鑰匙給她拿在另一隻手裡,費金,」賽克斯說,「這樣看上去更像那麼回事了。」

  「對,對,我的乖乖,就是這樣。」老猶太說,把臨街大門的大鑰匙掛在這位小姐的右手食指上,「瞧,太棒了!真的太棒了,我的乖乖!」老猶太搓著手說。

  「噢,我的弟弟呀!我那可憐的、可愛的小寶貝呀,你是冤枉的呀!」南希聲淚俱下,傷心欲絕地把小籃子和鑰匙晃個不停,「他怎麼啦!他們把他弄到哪兒去啦?噢,可憐可憐我吧,請告訴我,他們把我那親愛的弟弟怎麼發落啦,各位先生。求你們行行好吧,各位先生!」

  說完這番悲痛至極、令人心碎的話,南希停下來,對在場滿心歡喜的聽眾眨眨眼,向四周笑眯眯地點點頭,然後離開了。

  「啊!她真是個機靈的姑娘,我的乖乖們。」老猶太一邊轉頭向他的年輕朋友說,一邊神情嚴肅地晃了晃腦袋,像是要默默告誡他們,要他們學習剛才見到的光輝榜樣。

  「她是姑娘們的驕傲,」賽克斯先生說,給杯子倒滿酒,用大拳猛敲桌面,「為她的健康乾杯,希望姑娘個個都像她一樣!」

  就在他們對才華橫溢的南希交口稱讚的時候,這位小姐正匆匆趕往警察局。她無人護送,獨自一人穿過大街小巷,不免有些膽怯,但總算不一會兒就平安抵達目的地了。

  她從通往後門的小路進感化院,用鑰匙輕輕敲了敲一間囚室的門,然後側耳傾聽。屋裡沒有動靜,她咳嗽一聲,又聽了一會兒,還是沒人應聲。於是她開口了。

  「諾利[3],親愛的?」南希輕聲呼喚道,「諾利?」

  裡邊只有一個可憐的赤腳囚徒,他是因吹笛子被抓起來的。因他危害社會,罪證確鑿,范恩先生恰如其分地判他在感化院裡關一個月,還中肯而風趣地指出,既然他的氣力多得用不完,不如就去踩踏車吧,那比吹奏樂器更有益。那人正為自己的笛子被沒收了給郡里用而悲傷不已,所以沒有搭話。於是,南希又來到下一間囚室前,敲了敲門。

  「什麼事!」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說。

  「有沒有一個小孩關在這兒?」南希先抽泣了一會兒才問。

  「沒有,」那聲音答道,「但願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是個六十五歲的流浪漢,他被關進這裡是因為沒吹笛子。換句話說,因為他在街上行乞,不勞而獲。再下一間囚室里關著另一個人,他被關進這裡是因為無照叫賣白鐵燉鍋。換句話說,他沒有不勞而獲,只是沒把印花稅務局放在眼裡。

  但是,這兩個囚犯都沒聽過奧利弗這個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情況,於是南希徑直朝那個穿條紋背心、性情率直的警察走去。她淒悽慘慘地痛哭哀號,向警察索要自己親愛的弟弟,同時靈活高效地運用了大門鑰匙和小籃子,顯得越發楚楚可憐。

  「我這裡沒有你的弟弟,親愛的。」老頭兒說。

  「他到哪兒去啦?」南希發瘋似的尖叫道。

  「哎呀,一位紳士把他帶走了。」警察答道。

  「哪位紳士?噢,我的天!哪位紳士呀?」南希嚷道。

  針對這語無倫次的問題,老人告訴尋弟心切的姐姐,奧利弗昏倒在公堂後,有人證明東西是在逃的另一個孩子偷的,於是他被無罪釋放,原告就把昏迷的奧利弗帶回自己的住所去了。至於原告的住所,他只知道在彭頓維爾一帶,因為他聽原告在給車夫指路時提到了那個地名。

  這個痛不欲生的年輕女子將信將疑、踉踉蹌蹌地朝大門走去,然後一改蹣跚的步態,拔足飛奔,沿著一條她能想像出的最曲折、最複雜的路線,回到老猶太的住處。

  一聽完南希深入虎穴的情況報告,比爾·賽克斯先生立刻喚起白狗,戴上帽子,匆匆離去,沒有浪費一點時間跟大家說早安之類的客套話。

  「我們必須搞清楚他在什麼地方,我的乖乖們。我們一定要找到他。」老猶太萬分激動地說,「查理,你什麼也不用干,只管到處溜達,搞到一點他的消息再回來。南希,我的乖乖,我非找到他不可。我信任你,我的乖乖。對你和逮不著,我什麼都放心!等著,等著,」老猶太顫顫巍巍地打開一個抽屜,接著說,「這些錢給你們,我的乖乖們。我今晚就要把這個攤子收了。你們知道上哪兒去找我!這裡一刻也不能待了。馬上走,我的乖乖們!」

  說著,他就把他們推出了屋,小心翼翼地上了兩道鎖,又上了閂,然後從地板下取出無意中讓奧利弗見過的那個盒子,手忙腳亂地把金表和珠寶塞進自己懷裡。

  正當他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把他嚇了一大跳。

  「誰啊?」他尖叫道。

  「是我!」逮不著的聲音從鑰匙孔里傳來。

  「還有什麼事!」老猶太不耐煩地嚷道。

  「南希問,要不要把他拐到另一個巢穴去?」逮不著問。

  「沒錯,」老猶太答道,「不管她在哪兒逮住他。找到他,把他找出來,就這麼簡單!接下來做什麼我知道。別擔心。」

  那孩子嘟囔說知道了,然後匆匆下來,追他的同伴去了。

  「他現在還沒招供,」老猶太一邊忙著轉移財寶,一邊自言自語道,「如果他想把我們的秘密泄露給新朋友,我們還來得及堵上他的嘴。」

  [1] 新河公司(The New River Company)是倫敦的一家重要自來水供應商。從17世紀起,新河公司便通過明渠與木製管道將乾淨水源輸送給倫敦的付費居民。

  [2] 比爾是威廉的暱稱。

  [3] 奧利弗的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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