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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6:07:56 作者: 徐則臣

  午睡起來,康博斯繼續寫他的論文。其實是一部學術著作。馬上要找工作了,有一家很不錯的大學對他有興趣。他曾經和那個大學的中文系主任同時參加過一個學術研討會,他在會上的發言讓那個主任頗生愛才之心,私下裡聊了聊。系主任表示,若有機會,歡迎康博斯畢業以後到他們大學去工作。當然只是一種想法,事情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不僅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問題,還有一些人際關係上的複雜問題。據該主任說,有一個學校領導曾介紹過一個博士給他,希望他考慮,而名額只有一個。所以他希望康博斯能夠拿出響噹噹的成績來。康博斯很感激主任的坦誠,就說自己正在醞釀一本書,並將大致的想法向主任做了匯報。主任覺得這個選題很好,思路也堪稱奇崛,鼓勵他認真踏實地做。他正在主編一套叢書,如果質量過關,可以作為叢書之一,在康博斯畢業之前出版問題應該不大。康博斯現在做的就是這事,午睡起來開始寫第四章。

  寫得比較順,覺得有點兒累了的時候,已經該吃晚飯了。康博斯放了一段古曲《平沙落雁》,聽得身心坦蕩,聽完了才開始考慮晚飯怎麼解決。不想做,就到外面去吃。剛出巷子口,佳麗騎著自行車過來了,還吹著歡快的口哨。

  「成功了?」康博斯問。

  「當然,已經做了一個下午。」

  「好啊。為了表示祝賀,走,請你吃晚飯。」

  「還是我請你吧,」佳麗拍拍身後的一個小紙箱,「菜都買好了。下午的工資結束時就拿到了。」

  

  康博斯看看小紙箱,的確已經買好了。他說那好,他去買幾瓶啤酒,必須喝酒才能慶祝。佳麗贊同,搖著手說,今天她要露一手,做的菜一定不比小號差。

  康博斯買了啤酒回來,佳麗已經開始炒菜了,箱子裡還放著擇了半截的菜。這是康博斯的任務了。他問佳麗,是不是所有的菜都擇,佳麗說當然,否則哪夠三張嘴吃的。

  「小號恐怕不回來,該他輪班了,明早三點半就要起床做早飯。一般他三頓飯都在食堂吃,反正免費。」

  「要不問一下?」

  康博斯說好,給小號打電話。小號說不回來了,然後問他那班遷的詩他看了沒有。康博斯拍一下腦門,給忘了。

  小號說:「吃完飯就去看。明天我回來,必須向我如實匯報你的感想。」

  康博斯說:「靠,就是中央下達的文件你也不能這麼搞吧。」

  小號把電話掛了。佳麗就讓康博斯擇兩個人的菜。兩人一邊忙活一邊聊天。佳麗開朗,愛說話,有問有答。他們就瞎說,聊一些各自的舊事,也自然地說到了促銷的事。佳麗說,這工作也挺好的,就是有時段性,需要了就有活兒干,不需要就得另外找。在北京待著就一條麻煩,老是得換工作,她一年最多換過十二份工作。

  「來回換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總得吃飯呀。也習慣了,來北京八年了,除了女博士冒充不了,能幹的活兒都幹了。」

  「八年?你多大來的?」

  「十七。不像?一晃都二十五了,那時候是真正的黃毛丫頭,念到高二輟學了。剛來北京那會兒害怕壞了,一下車渾身哆嗦,手腳冰涼。」

  「現在呢?」

  「再害怕我還活不活了,」佳麗笑得明亮,把炒好的芹菜肉絲挑了一筷子給康博斯嘗,「現在一離開北京心裡倒不踏實了。味道怎麼樣?」

  「嗯,好吃,比小號的手藝強多了。當年剛來北京,你靠什麼為生?」

  「就像現在這樣,促銷。不過當時是推銷,上門賣東西。」

  「兩個還有不同?」

  「當然不同。促銷是別人賣,你在旁邊宣傳鼓動就成了;推銷可苦了,得把東西一件件賣出去。我推銷過很多東西呢,大到旅行箱、嬰兒搖籃,小到手錶、電池、剃鬚刀、毛巾、香皂,還推銷過內衣。」

  「男人的也推銷?」康博斯跟她開玩笑。

  「男的女的都賣。我還推銷過夫妻生活用品呢,比如安全套。」

  康博斯兩眼立馬瞪大了,嘴裡還在偷嚼著佳麗買的冷菜五香雞胗。「那你怎麼跟人家說?」

  「我說,您要這個嗎?有用的。」

  康博斯聽了高興壞了,一張嘴把嚼了一半的雞胗全噴出來了。佳麗也跟著笑,半天才緩過勁兒來。「那時候小,愣,傻頭傻腦的。要是現在,就是到大街上撿礦泉水瓶子也不去賣那玩意兒了。」

  兩人說說笑笑,完全是老鄰居老朋友了。飯菜都做好了,開吃。喝啤酒祝賀,佳麗的酒量很不錯,喝了一瓶還沒什麼動靜。菜做得相當不錯,康博斯吃得很開心,很久沒有吃到這麼可口的家常菜了。邊吃邊喝邊聊,天就黑了。快結束時,小號回來了。

  佳麗說:「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小號呵呵地傻笑,說:「聞著你做的菜香味,就忍不住回來了。」

  康博斯知道他已經吃過了,就讓他喝酒。小號忸怩了半天,就坐下了,陪佳麗和康博斯喝了一瓶。喝酒的時候小號說話還是放不開,想起來才插上兩句話,就為這兩句話也憋得臉通紅,佳麗還以為他不勝酒力。康博斯說,小號是害羞呢,他見到漂亮女孩兒就這樣,沒喝酒就醉了。佳麗「咯咯」 地笑,小號的臉更紅了,放下酒杯就數手指頭。

  吃完了飯,小號主動要求收拾碗筷,動作規範而且嫻熟,到底是廚師。收拾好了,小號還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康博斯問他是不是有事?他說沒事,能有什麼事。康博斯就建議到他房間去看碟,他斷斷續續買了一堆碟片,都沒來得及看。三個人一起過去,打開電腦,正準備打開光碟機,小號說話了。

  「能不能先上網看看?」

  康博斯一愣,說:「哦,差點兒又忘了,看你朋友的詩。」他上了網,找到左岸文化網,在詩歌版里果然找到了班遷的詩,一口氣貼了有二十首呢。後面跟了一串帖子,都是讀者的評價,多數人都認為班遷的詩寫得好,乾淨、質樸、真摯,技術上也頗有可觀者。康博斯看了前面幾首,也覺得很喜歡,跟佳麗說,這個班遷一定是個內秀的男人,性格里存有很多孩子的氣質,這在多到泛濫的詩人中是比較少見的。佳麗對詩不太感興趣,在一邊翻看碟片。康博斯看看身邊的小號,發現他的臉比剛才還紅,呼吸都變粗了,頭腦一亮,一把抓住小號:「這詩是你寫的?」

  小號沒防備,條件反射似的說:「啊?是,是我寫的。」

  康博斯對著小號的胖屁股拍了一巴掌,說:「你小子,我早該想起是你了。還班遷呢,直接叫小號不就完了。」然後對佳麗說,「快看,我們的詩人班小號同志的大作。」

  佳麗聽說是班小號的詩作,來了興趣,湊上來看,還用她已經被京味兒同化了的聲音朗讀了出來,搞得小號的手不知道往哪兒放好。朗讀完了,佳麗拍了一下小號的肩膀,高興地說:「來北京這麼多年了,總算見到了一個詩人。」

  小號激動得腿都軟了,一把扶住電腦桌。這天晚上剩下的時間,他們在詩歌和碟片中度過,看的是美國影片《訓練日》,一邊看一邊說詩。康博斯很久都沒有這樣大規模地和別人談詩了,小號的詩讓他找到了感覺。他沒想到小號整天哼哧哼哧地待在房間裡就是在寫詩,更想不到小號在食堂的大鍋前也作詩,而且還寫得這麼好。他覺得電影上的字幕都成分行的詩歌了。小號完全有理由更激動,本來打算聽完康博斯的匯報就回去的,一高興決定不回去了,寧願凌晨兩點半起床往北大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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