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酋長的葬禮
2024-10-02 05:59:20
作者: (法)凡爾納
「啃骨魔」既是部落的酋長,又是「阿理吉」,也擁有大祭師的權威,可以用「神禁」來保護某人或某物。
所謂「神禁」,是波里內西亞[6]土著人中的一種風俗,但凡一個人或物被「神禁」,就不許任何人去碰。誰若是觸犯了「神禁」,就犯了神怒,會被神處死。當然,執行死刑的是祭師們。在毛利族部落中,「神禁」有固定的時間和場合,由酋長根據需要隨時宣布。一個土著人一年之中要受到好多天的「神禁」,比如剪髮、文身、造船、蓋屋、生病、死亡等,都得「神禁」。有時,為了保護河裡的魚苗或地里的甜芋,也可以宣布「神禁」。酋長想要避免閒雜人等上門攪擾,也可對其住宅宣布「神禁」;為了壟斷船隻水上交易,他也可以對船隻宣布「神禁」;有時甚至對一個惹惱他的歐洲商人宣布「神禁」。
一個物件被「神禁」後,任何人不得觸摸,否則將受重罰。一個人被「神禁」後,他就不許吃東西,即使過了禁食期,一段時間內,他也不許觸摸食物。如果是富有者,則可讓奴隸餵食;如果是窮人,則只能用嘴直接吃,不許用手去抓,如同豬狗一般。
總之,這種「神禁」風俗對紐西蘭人生活的各種細節加以約束。它具有強大的力量,起著法律的作用,使人人都得無條件地絕對服從。
對那幾個俘虜來說,「神禁」倒是幫了大忙,使他們逃脫了那些瘋狂的土著人的暴打痛毆,免於一死。
但格里那凡爵士心裡清楚,儘管如此,他終將難免一死,因為他打死了一個酋長,必然會被土著人折磨致死的,只是他希望憤怒全都發泄在他一人身上,而別遷怒於他的同伴們。
這一夜真是度日如年。大家都在提心弔膽,不知命運到底如何。生離死別的陰影在籠罩著大家。小羅伯特在哪兒?巴加內爾怎麼也不見了?是不是被土著人殺害了?少校認為,他倆可能凶多吉少,說不定已踏上黃泉路了。瑪麗·格蘭特因弟弟的失蹤而備感悲傷,手足之情,怎能讓她割捨?約翰·孟格爾見她如此悲傷,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格里那凡爵士一想到海倫夫人要求他先將她殺了,更是心酸不已。他哪兒有這麼大的勇氣,親手殺死自己的愛妻呀!儘管這是她的要求,以免遭到土著人的凌辱。
「瑪麗呢?我有勇氣親手把她打死嗎?」約翰·孟格爾心裡也在受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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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想逃出這個寨子是沒有可能的。門外有十名全副武裝的毛利壯漢看守著,插翅難逃。
就這麼熬了一夜。天亮了,已是2月13日的早晨。因為受到「神禁」,這一天,沒有土著人來侵擾。棚子裡倒是有一些食物,但大家都沒有去動。他們因悲傷過度,已忘了飢餓,滴水未進。寂寥籠罩著這個神廟。看來,死者的葬禮和處死兇手將同時進行。
格里那凡爵士已確信,交換俘虜的計劃已不復存在,但少校對此仍抱有一線希望。
「這可說不定,」他總在這麼說,還讓爵士回想一下卡拉特特被打死時「啃骨魔」的面部表情,「沒準兒他打心眼兒里還在感激您哩。」
但是,無論少校怎麼說,反正爵士已不再抱希望了。第二天又這麼在煎熬之中度過了,仍然未見作行刑前的準備。為什麼遲遲不動手呢?
原來,毛利人有個迷信的說法,人死之後,靈魂三日內才會出竅,所以必須在三日後方可下葬。直到3月15日,寨子裡還是靜靜的,空無一人。約翰·孟格爾常立在威爾遜肩頭,伸頭張望外面動靜,但都未見土著人露面,只有看守他們的戰士在持槍把守著。
到了第三天,「啃骨魔」終於走出自己的屋子,身後跟著一些部落里的主要頭領。他們走到寨子中央,上了一個幾英尺高的土台子。先於他們出來的土著人,男女老少都有,在土台子後面幾米處圍成一個半圓。場上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啃骨魔」把手一揮,一名毛利戰士便向神廟走來。
「別忘了我的請求!」海倫夫人急忙對丈夫說道。
格里那凡爵士把妻子緊摟在懷裡。與此同時,瑪麗·格蘭特也走到約翰身邊。
「海倫夫人認為,為了免受凌辱,一個妻子可以要求丈夫把她打死,」瑪麗小姐真切地對約翰說道,「而一個未婚妻也可以因同樣的理由向她的未婚夫提出這種要求的。約翰,現在已是生死關頭,我想告訴您,我內心深處早已把您看作我的未婚夫了。我可不可以,親愛的約翰,也這麼要求您呀?」
「瑪麗!」約翰激動地呼喚道,「我親愛的瑪麗!」
還沒等他說完,門上的草簾已經掀開。俘虜們被押到土台子去了。兩位女子已決定讓自己心愛的人處死自己,所以現在反而心裡非常踏實,顯得堅貞不屈,神態堅毅。
俘虜們來到「啃骨魔」面前,只聽見他審問道:「是你把卡拉特特殺死的,對吧?」
「是我!」格里那凡爵士大義凜然地回答道。
「明天,太陽升起,你就得死。」
「就我一個人死?」爵士語氣鏗鏘有力,但心卻在猛烈地跳動著。
「嗯,如果不是我們的『脫洪伽』比你們的命值錢的話……」「啃骨魔」叫嚷道,眼裡冒著頗為懊惱的凶光。
正在這時候,土著人圈內突然騷動起來。格里那凡爵士迅速地掃視一下四周,只見一個毛利戰士跑了進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啃骨魔」立即用英語問他,像是故意要讓俘虜們明白似的:「你是從陣地上下來的嗎?」
「是的。」
「你看見我們的那位『脫洪伽』了嗎?」
「看見了。」
「他還活著?」
「不,他死了,被英國人槍斃了。」
俘虜們一聽,知道生還的希望已化作泡影了。
「統統處死,」「啃骨魔」對俘虜們做出終審判決,「明天太陽一出,統統處死!」
大家一起死,這對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倒不失為一種慰藉。
俘虜們沒被押回神廟,而是被押去參加死者的葬禮。一隊土著人把他們押到一棵巨大的「苦棣」樹下。看守們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其他的毛利人全都黯然無聲地哀悼著。
卡拉特特已經死了三天。靈魂已經離開軀體。
他的屍體被放置在那個土台子上,身著華麗的壽衣,外面裹著一層編織精美的茀密翁草蓆。頭上插有羽飾,戴著一圈綠葉。面部、胳膊和胸脯上都塗抹了油,看上去不像殭屍。
他的親友們走到土台子前。突然間,像是有人在指揮似的,場上一片哭號聲,響徹山寨。死者的近親連哭帶喊,捶胸頓足,拍打腦袋;遠親們則用手抓破面頰,以示為死者流出的血比淚還要多。女人們的態度更加虔誠,感情更加真摯,不過,她們這麼虔誠、真摯是為了不讓死者的靈魂來折騰族中人。死者的戰士們認為他的妻子應該陪葬,他的妻子自己也很願意為夫陪葬,不想一個人獨自活在世上。
卡拉特特的妻子走了出來。她人挺年輕,頗有幾分姿色。只見她披頭散髮,邊哭邊號,斷斷續續地哭訴著自己的哀傷,哭到痛不欲生處,便以頭撞地。
這時,「啃骨魔」走上前來。那可憐的妻子突然想爬起來,但只見「啃骨魔」揮起大木棒——土著人稱之為「木擂」——猛地砸下去,那女子一下子便氣絕身亡了。
土著人圈中突然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叫罵聲,朝著嚇得魂飛魄散的俘虜們揮動著拳頭,但無一人向他們走來,因為葬禮尚未結束。
卡拉特特及其妻子的兩具屍體並排放著,但酋長在陰間光有妻子相伴還不夠,還得有奴隸為他們服務。於是,有六個可憐的奴隸被拉到土台子前。他們是被俘虜的敵方部落的土著人,酋長生前讓他們做牛做馬,吃盡了苦,受盡了罪,死後又要讓他們到陰間去繼續為酋長當奴隸。
其實,他們對此無動於衷,反而覺得死是一種解脫。可俘虜們從未見過活人祭,哪還敢抬頭去看這種駭人聽聞的場面。
只見六名身強力壯的毛利戰士手舉「木擂」,同時砸下,六名奴隸頓時倒在血泊之中。這等於是在發出一聲號令,吃人肉的一幕上演了。
奴隸們的屍體與酋長的屍體不能相提並論,它們並沒被「神禁」,所以土著人不分男女老幼,嗡的一下,爭先恐後地向那六個奴隸屍體沖了過來,開始搶肉吃。
格里那凡爵士等人嚇得差點背過氣去。特別是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幾乎要昏厥暈倒。是啊,明天太陽一出,他們也將是同樣下場。而且,死前說不定還將受盡凌辱、折磨……
這時候,喪儀舞蹈跳了起來。土著人在發狂似的舞動著身子,一邊還在狂飲一種用「極品椒」釀造的烈性酒,那簡直如同是辣椒精了,喝得土著人更加瘋狂。處於這種瘋癲狀態中的土著人,還能記住什麼「神禁」不「神禁」的嗎?會不會衝過來把俘虜們活活地啃吃掉?幸好,「啃骨魔」還沒有醉。他恩賜眾人一個鐘頭的狂飲時間,讓他們吃飽喝足之後,舉行葬禮。
卡拉特特夫婦二人的屍體被抬了起來,依照紐西蘭風俗,手腳被蜷曲著,彎近肚皮。入土儀式開始。屍體並不永遠埋於土中,只是埋到皮消肉爛時為止,然後,讓屍骨重見天日。
墓地——土著人稱之為「烏斗巴」——位於寨子兩英里外的一個小山岡上。那山名為蒙加那木山,在道波湖的右岸。
四名毛利戰士抬著屍體,部落中的人在前前後後大放悲聲。半小時過後,送殯的行列隱沒進山谷之中了。又過了一會兒,送殯隊伍又出現在遠處的一條山路上,扭扭曲曲地蠕動著。
蒙加那木山海拔八百英尺,山頂上為卡拉特特建造了一座大墓。
按照習俗,一個普通的毛利人死後,挖個坑,再堆上點石頭,一埋了之,但酋長卻不同,將來會成為神的,必須有一座豪華大墓才能相匹配。
卡拉特特的「烏斗巴」外圍有一道柵欄,墓穴旁還豎著許多的木樁,上面雕刻著一些人物。木樁是用赭石塗紅的。為了不讓亡者在陰間受凍挨餓,墓穴中還放了許多吃穿用的東西,甚至還放有武器。
一切物品放好之後,卡拉特特夫婦的屍體被並排地放了下去;同時,哭聲四起,草和土紛紛地拋撒在屍體上。
儀式結束,送殯者開始返回。自此,這座蒙加那木山也「神禁」了,不許任何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