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道波湖
2024-10-02 05:59:17
作者: (法)凡爾納
道波湖形成於史前時代,長二十五英里,寬二十英里,深不見底。史前時代,由於火山噴發,致使島嶼中央全部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天坑,周圍的水流全部流入其中,便匯聚了一個大湖,後人取名為「道波湖」。
道波湖海拔一千兩百五十英尺,周圍群山環繞,山峰都高達八百米以上。西面是高聳著的懸崖峭壁;北面是幾座山巒,上面是一片片的小樹林;東面是一溜兒的湖濱平原,灌木遍布,其間有一條路,浮石閃光;南面是成片的森林,林後是一座座圓錐狀火山。道波湖在周圍景色的映襯下,顯得分外壯麗,分外妖嬈,風雨交加時,湖面上狂風勁吹,呼嘯不止,猶如太平洋上的颶風一般。
這片地區由於地熱的緣故,幾乎像是一口巨大無比的鍋在沸騰。熱霧騰升,酷熱難耐。所幸,東加里羅火山距此十二英里,熱氣總算找到了散發處,否則,這兒便會成為一座大熔爐了。
東加里羅火山鶴立雞群,突兀在周圍的一些小火山之中。它成年噴著火苗和煙霧,遠遠望去,像是人的腦袋上插著紅色羽飾,令周圍的小火山自嘆弗如。在它的背後,還有一座魯阿巴胡峰,孤零零地兀立於平原上,峰頂高達九千英尺,直插雲霄,無人攀登過。由於雲霧繚繞,鎖住山峰,無法探測它的噴火口的秘密。二十年來,有許多人登上過東加里羅火山,比如比維爾、狄遜和最近的一位郝支特脫,都上去測量過。
這些火山各有其美麗的傳說。如若在平常情況之下,巴加內爾肯定會講給同伴們聽的。其中有傳說稱,當年,為了爭奪一位窈窕淑女,東加里羅山與塔臘納基山翻了臉。當時,兩山相鄰,關係密切,可這一下,雙方大打出手。東加里羅山脾氣暴躁,出手太快,塔臘納基山被打,羞愧無顏,從旺嘎尼河谷逃走,邊逃便拋下兩座山來。它逃到海邊,更名換姓,改叫厄格蒙山,孤立地聳立在那兒。
可此時此刻,巴加內爾哪有心情講這些,即使講了,同伴們也無心情去聽的。唉!命運多舛,竟落到這種地步,真叫人黯然神傷。
此時,「啃骨魔」讓小船駛出隈卡陀江,鑽入一條小河;出了小河,又繞過一個尖岬,駛向六百米高的芒伽山腳下。這兒茀密翁草遍地。毛利人稱之為「哈拉克基」,也就是紐西蘭麻。它渾身都是寶:花里含有一種絕佳的蜜;莖含膠質,可替代蠟或漿粉;葉子又大又結實,新葉可當紙用,干葉可作火絨,撕開來可以搓繩、制纜、編網、織布、做衣、編席,或染成紅色或黑色,製成毛利人中高貴的衣裳。
這種寶貴的茀密翁草,在紐西蘭兩座島上,無論是海邊、江邊、河邊,還是湖邊,到處都有。俘虜們眼前就是一大片野生茀密翁草。棕紅色的花朵點綴於碧綠的葉子中間,頗像龍舌蘭。其葉又長又大,似寶劍一般,無數蜜蜂在花和葉間飛來飛去,忙著采蜜。
湖邊有一大群鴨子浮游,羽毛顏色斑斕,光亮閃閃,已從野鴨變為家鴨了。
離此四分之一英里處,有一座「堡」,立於峻峭的山岩上,那是毛利人的山寨。俘虜們被綁著的雙腳已被鬆了開來,沿小路押往山寨去。小路兩旁是一片片的茀密翁草田和茂密的森林。林間有各種樹,有結紅果實的「秸卡茶」樹、鮮嫩可愛的澳洲千年蕉樹、產黑色染料的胡柚樹,等等。一行人走過時,驚飛了樹上的鳥兒。那些漂亮的大鵓鴿、滿身灰羽毛的圓喙鵲以及紅冠椋鳥等,十分惹人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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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那凡爵士一行被押送著,繞過一個大彎之後,終於來到「堡」的內部。
這座毛利人山寨,周圍築有一道結實牢固的柵欄,高約十五英尺。柵欄內又圍著一道木樁。接著便是一道柳條牆,上面留有槍眼,算作內城的防禦工事。內城裡地面平坦,建有許多毛利式建築,以及四十多個整齊劃一的小棚屋。
俘虜們一進內城,便看到木樁上掛滿了人頭,不禁為之悚然。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立刻扭轉頭去,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這瘮人的景象。無疑,這些都是戰敗者的頭顱,至於他們的身子,早已下了戰勝者的肚子。
「啃骨魔」的住所位於山寨的盡頭,夾在一些簡陋茅屋中間,身後便是歐洲人所謂的「演兵場」。他的住宅並不大,長二十英尺,寬十五英尺,高十英尺,是用樹枝和木樁編排起來當作牆壁的,牆內面蒙著茀密翁草蓆。住所只開了一個缺口,當作屋門,掛著厚厚的草簾。屋檐向前伸出很長,如同古羅馬人的飛檐。檐下的橡頭上雕有圖案。門外的「影壁」上也雕有奇禽異獸、花草人物,是毛利工匠的佳作。屋內地面是壓實的黏土,高出外面平地五英寸。地上鋪著幾張蘆席和一些干鳳尾草,並有一香蒲葉編織的大墊子,這就是主人的床了。屋內尚有一個石洞似的爐子,屋頂也有一洞,充作煙囪口,濃煙滾滾時,自會從屋頂洞口湧出,但冒出之前,先已把屋內四壁燻黑了。
屋旁有一倉房,貯存食物和用品,其中有收穫的茀密翁草、山芋、水芋、鳳尾草根等,還存有常用的石頭烤爐。稍遠一點還有幾個不大的小院,養著豬和羊,是當年庫克船長帶來的種羊和種豬的後代。幾條狗沒有固定狗舍,四下里跑來躥去的。
格里那凡爵士一行人無心去留意酋長的「府邸」,一個個心裡打著鼓地待在空屋子裡,等待酋長的發落,可這時卻有一些老嫗在揮拳揚手地邊叫邊罵著,情緒異常激動,俘虜們只好忍氣吞聲地聽著。從她們的罵聲中夾雜的幾個英文字來看,她們是在叫嚷「報仇雪恨」。
面對這群毛利老婦的咒罵,海倫夫人表現得十分高貴,不動聲色,但內心裡十分痛苦、委屈,為了不影響丈夫的情緒,她在竭力地克制著自己。瑪麗·格蘭特小姐卻受不了這種氣氛,幾乎暈厥,幸虧有約翰·孟格爾在一旁攙扶著,決心誓死保護她。至於其他的俘虜,反應各有不同,有的與少校一樣,一臉不屑,聽任潑婦罵街,有的則像巴加內爾,恨得咬牙切齒。
格里那凡爵士並不為自己擔憂,他倒是擔心自己的妻子,生怕那群惡老太婆向海倫夫人衝上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他走到「啃骨魔」面前,指著那群潑婦,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把她們趕走!」
毛利酋長盯了格里那凡爵士一眼,沒說什麼,把手一揮,那群婆娘便不吭聲了。爵士禮貌地點點頭,算是向毛利酋長致謝,然後,走回同伴們的身邊。
這時,「演兵場」上來了上百個紐西蘭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在哭在罵,有的一聲不響,等待著「啃骨魔」的命令。
原來,「啃骨魔」是唯一一位撤回來的酋長。回到濱湖地區後,他便把戰敗的消息告訴了大家。他帶著出征的兩百名戰士,有一百五十人未能歸來,其中只有少數被英軍俘獲,大部分都戰死在沙場,永遠回不了家鄉。
「啃骨魔」這一回來,整個部落得知消息,當然是痛不欲生。
按照毛利土著人的習俗,要用肉體的痛苦來表達內心的苦痛,因此,許多陣亡將士的親屬,尤其是婦女,便用鋒利的貝殼劃破面部和肩頭。痛哭的人身上血跡斑斑,血與淚混在了一起。有些女子,面孔鮮血淋淋,模糊不清,像瘋子似的又號又喊,實在嚇人。
尤其讓親人們傷心悲痛的是,這些戰士死在沙場,屍骨未還,無法歸入祖墳。毛利人生來迷信,認為這關乎轉世投胎,非同小可,沒有死者屍骨,轉世無望,豈不傷悲。他們通常要把死者屍骨收集起來,清洗,刮淨,刷漆,放入所謂靈堂的「烏斗巴」。毛利人的「烏斗巴」中,立著死者的木頭像,死者生前身上的文身也雕在木頭像上。可現在,親人的遺骨留在荒郊野外,肯定讓野狗啃光了,親人當然是哀傷痛心的,不拿這幾個歐洲俘虜出氣,又拿誰出氣呀?所以,老太婆們的罵聲停止了,可男人們的大嗓門兒卻叫嚷開來。其凶蠻樣兒不亞於野獸,仿佛非把這些歐洲俘虜生吞活剝了,方解心頭之恨。
毛利酋長「啃骨魔」擔心這些人憤怒到極點,會不管不顧,出現意外,連忙讓人把格里那凡爵士一行押往神廟。神廟位於城寨的另一頭,一片高高的懸崖上。整座神廟只是一座大棚屋,背靠高出其一百英尺的山崖,前面是一個陡峭的斜坡,城寨到此為止。毛利人稱神廟為「華勒」,意為「供奉神靈之地」。祭師們——土著人稱作「阿理吉」——常在這兒給紐西蘭人講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的道理。
俘虜們來到這神聖之地,避開了土著人的怒罵,感到心裡踏實了許多,便在茀密翁草蓆上躺下了。海倫夫人已經被折騰得疲憊不堪,有點支持不住,倒在了丈夫的懷裡。
格里那凡爵士摟住妻子,不住地安慰她:「別怕,堅強點,親愛的海倫!」
小羅伯特則一點也不覺得累,一關進來,便馬上站到威爾遜的肩膀上去,把頭從一條縫隙中伸出去,向外張望。這條縫隙位於牆頭與屋檐之間,上面還掛著一串串的念珠,驅魔避邪。他看到了整個寨子,甚至看到了「啃骨魔」的那間矮屋。
「他們正圍著酋長在開會……」他細聲細氣地向同伴們報告說,「他們在揮動拳頭……在叫罵……『啃骨魔』要說話了……」
小羅伯特停了片刻,然後又報告說:「『啃骨魔』正在講話……鬧著叫著的人不鬧了……」
「很顯然,」少校說道,「『啃骨魔』是想拿我們去交換他們的頭領,但那些毛利人卻在反對。」
「沒錯……他們已經聽他的了……」小羅伯特說,「他們都散去了……有的回家去了……有的離開了寨子……」
「是嗎?」少校忙問。
「是的,沒錯,」小羅伯特回答道,「現在就剩『啃骨魔』同他小船上的那幾個人在那兒了。啊,有個戰士在往我們這邊走來!」
「趕緊下來,羅伯特。」格里那凡爵士趕忙催促他道。
海倫夫人也連忙站起來,緊緊地攥住丈夫的手臂,堅決地說道:「愛德華,瑪麗·格蘭特和我,絕不許讓土著人帶走。」
她說著便拿出一支裝上子彈的手槍遞給丈夫。
「您怎麼還有槍?」格里那凡爵士驚喜地說道,眼睛裡閃著喜悅的光芒。
「怎麼,您忘了?毛利人是不搜女俘的身的。不過,這槍不是用來打他們的……是留著給我們自己用的,愛德華……」
「別傻啦!快藏好!現在還用不著!」少校忙說。
於是,格里那凡爵士趕快把手槍藏於衣服裡面。正在這時,棚屋草簾掀起,一個毛利戰士出現。他以手示意大家跟他走。一行人相互依靠著,走出棚屋,穿過寨院,來到了「啃骨魔」面前。
毛利酋長身邊除了他的那幾個戰士以外,還有那個在波海文那河口駕船接應他的酋長。
這後一位酋長年紀四十上下,虎背熊腰,面帶兇相。他名叫卡拉特特,紐西蘭語中,意為「脾氣暴躁者」。從他臉上的刺青可以看出,其地位也相當高。仔細地觀察,可見這兩位酋長似乎相互間關係並不融洽。二人交談時不緊不慢,「啃骨魔」臉色不太好看,雖面帶微笑,但眼中卻流露著忌恨。少校推測,一山不容二虎,二人互不服氣。
「你是英國人?」「啃骨魔」審問格里那凡爵士。
「是英國人!」爵士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他心裡在想,只有英國人才更有利於俘虜的交換。
「那你的同伴們呢?」「啃骨魔」又問。
「也都是英國人。我們是旅行者,中途船隻沉沒,遇了難。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對您說,我們中間誰都沒有參加戰鬥。」
「管你參加戰鬥不參加戰鬥!英國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卡拉特特粗暴地說,「你們侵占了我們的島,燒了我們的村子!你們是我們的死敵!」
「那是他們幹的,我並不贊同,」格里那凡爵士義正詞嚴地回敬道,「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正是這麼想的,並不是因為落入你們手中,想討好你們。」
「你聽著,」「啃骨魔」又說道,「我們的『脫洪伽』——努依·阿頭[5]的大祭師,落到你們的人的手裡了。我們的大神讓我們把他換回來,不然的話,我早就把你們的心給剜出來!把你們的腦袋掛在柵欄上了!」
「啃骨魔」原本十分鎮靜自若,一說這話,立即兩眼冒火,像要吃人,然後,才克制住了自己,冷靜地說:「你說說看,英國軍隊願意用我們的『脫洪伽』換回你嗎?」
格里那凡爵士沉吟片刻,沒有立即回答,因為他尚未摸清對方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然後,爵士考慮了一下,這麼回答道。
「怎麼!你的命比我們的『脫洪伽』的命更值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我們這幾個中間,既不是首領,也不是祭師。」
巴加內爾聽到格里那凡爵士這麼回答,頗為驚訝,不禁怔住了,眼睛驚愕地看看他。「啃骨魔」也不無驚訝地在看他,說道:「這麼說,你認為換不成了?」
「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願意拿我們的『脫洪伽』換你?」
「我只知道換我一人,他們不肯,換我們這幾個人,他們會肯的。」格里那凡爵士語氣堅定地說。
「我們毛利人只講一個換一個。」「啃骨魔」說。
「那您就先拿我們的兩位婦女去換您的祭師吧。」格里那凡爵士指著海倫夫人和瑪麗·格蘭特說。
海倫夫人一聽,馬上就想走到丈夫身邊去;少校看到,便一把把她拉住了。
「這兩位女士,」格里那凡爵士向著海倫夫人和格蘭特小姐尊敬而優雅地鞠了一躬說,「在她們國家是有很高的地位的。」
「啃骨魔」一聲不吭地看著爵士,嘴角浮起一絲邪惡的笑,隨即把笑聲斂起,惡狠狠地厲聲喝道:「你這該死的英國人,竟敢拿謊言哄騙老子!你以為我很蠢是不是?」
說到這裡,他便用手一指海倫夫人大聲吼道:「她是你老婆!」
「不是他的老婆,是我的老婆。」卡拉特特邪惡地叫道。
卡拉特特說著便一把把格里那凡爵士推開,用手摟住海倫夫人的肩頭,把海倫夫人嚇得臉色發白。
「愛德華!」她惶恐地喊道。
格里那凡爵士不急不忙,一抬胳膊,只聽見砰的一聲,卡拉特特應聲倒地。
聽見槍響,土著人紛紛從各自的棚屋裡沖了出來,把門前場地擠得滿滿的。許多人舉起武器對著俘虜們。格里那凡爵士手裡的槍很快便被奪下了。
「啃骨魔」突然之間也給鎮住了。然後,他回過神來,一手護著格里那凡爵士的身體,另一隻手擋住沖向俘虜的毛利人。
最後,他終於提高嗓門兒大聲叫道:「神禁!神禁!」
這猛地一喝,叫嚷成一片的土著人立即站住不動了,俘虜們總算逃過一劫。
隨即,他們便被押回神廟。可是,卻不見了小羅伯特和巴加內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