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依然棲息在樹上
2024-10-02 05:57:30
作者: (法)凡爾納
地理學家的這番話弄得大家一頭霧水。他這是什麼意思呀?他是不是神經上出了毛病呀?可是,他說話的樣子好像是成竹在胸,把握十足,不像是神神道道的呀!大家都看著格里那凡爵士,因為巴加內爾的話是沖他說的,可是,爵士卻在搖頭,他不贊成巴加內爾的說法。
「這是確確實實的呀,」巴加內爾一陣興奮之後,又以堅定的語氣說道,「我們確實是找錯了地方,信件根本就沒提這兒!」
「您說說為什麼吧,巴加內爾!」少校鎮靜地說道。
「這很簡單,少校,我同你們一樣,起先也鑽到牛角尖里去了,錯誤地理解了信件上的意思。剛才,我在回答你們說『澳大利亞……』時,心中突然一亮,頓有所悟!」
「怎麼!」格里那凡爵士驚呼道,「您認為格蘭特船長……」
「我認為,」巴加內爾回答道,「信件上的austral不是指『南半球』,而是指Australia(澳大利亞),是這個詞的前半部分。」
「這種解讀未免太奇怪了。」少校說。
「豈止奇怪,」格里那凡爵士聳了聳肩說,「簡直是亂彈琴!不可能!」
「爵士,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在我們法國,根本就不承認『不可能』這個詞。」巴加內爾辯白道。
「怎麼?您真的認為不列顛尼亞號是在澳大利亞海岸遇難的?」格里那凡爵士以頗為懷疑的口吻問道。
「我堅持這麼認為。」
「說實在的,巴加內爾,從地理學會的秘書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真讓我吃驚。」格里那凡爵士說。
「這有什麼可吃驚的。」巴加內爾聽到格里那凡爵士的這種口語頗為不悅。
「如果真的是在澳大利亞的話,那裡就該有印第安人,可澳洲還從未見過有印第安人呀!」
巴加內爾早已料到會有這種疑問,所以格里那凡爵士的反詰並不令他感到意外,他莞爾一笑地回答道:「我親愛的格里那凡爵士,您的這種說法沒有多大道理。」
「那您就解釋解釋看吧。」
「信件上根本就沒提什麼『印第安人』和『巴塔哥尼亞』!那個『indi』是『indigènes』(當地土著)的意思,而不是『Indiens』(印第安人)的意思。難道澳大利亞沒有土著人?」
「嗯,言之有理。」少校贊同道。
「您認為呢,親愛的爵士?」
「我承認這也說得通。但是,『gonie』又作何解呢?那不是指『巴塔哥尼亞』(Patagonie)嗎?」格里那凡爵士反問道。
「當然不是!您怎麼解釋都行,就是不能解釋為『巴塔哥尼亞』。」
「那又能怎麼解釋呢?」格里那凡爵士不解地問。
「可以解釋的多了,它可以是指:創世記(Cosmogonie)、多神教(théogonie)、十分危險(agonie)。」
「那就是『十分危險』了!」少校說。
「這個詞可以說無關緊要,怎麼解釋都可以。關鍵的是austral一詞,必須把它認定為『澳大利亞』!可惜,我們一開始先入為主了。如果我先看了這封信,我也就不會受到你們的看法的影響,也許就不會出現這麼大的一個錯誤!」
大家聽到這兒,都非常高興,喜形於色,紛紛地向巴加內爾表示祝賀和欽佩。格里那凡爵士一直緊鎖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對巴加內爾開始表示心悅誠服。
「親愛的巴加內爾,我還有個問題,您若能解答的話,我就完全認輸了。」
「您請講,爵士。」
「按照您的解釋,整封信又怎麼解讀呢?」
「這很簡單,信件就在這兒。」巴加內爾邊說邊把幾天來他一直在細心研讀的信拿了出來。
大家全都屏聲斂息,準備聆聽地理學家的解讀。巴加內爾用手指指著信件上不完整的詞和句,以堅決的語氣解讀道:
1862年6月7日,三桅船不列顛尼亞號,隸屬格拉斯哥港,沉沒於……澳大利亞海面。因急於上陸,格蘭特船長及兩名水手……到達陸地……被土著人俘虜。
特拋下這幾封信件……
「很好,」格里那凡爵士說,「可是,澳大利亞是個島呀,怎麼能和『大陸』一詞連在一起呢?」
「這您就不必擔心了,一流的地理學家們都稱它為『澳洲大陸』的,親愛的爵士。」
「那我現在只有一句話可說了:去澳洲!」
「去澳洲!」眾人異口同聲地呼喊道。
「巴加內爾,您知道嗎?是上蒼把您給派到鄧肯號上來的呀!」
「得了!就算是上蒼派來的,也別再提這事了!」巴加內爾說道,心想,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呀!
巴加內爾的這番解釋把眾人從絕望之中解脫了出來,讓大家重新見到了希望的光芒。他們的心一下子便撇開了美洲大陸,飛向澳洲那片希望的土地去了。當他們回到鄧肯號上時,不會把絕望帶了回去,不會讓海倫夫人和瑪麗·格蘭特為哈利·格蘭特船長的一時沒有找到而大慟悲聲了。霎時間,大家忘記了眼前的危險處境,一個個興奮不已,歡欣鼓舞起來,只覺得唯一遺憾的是,無法立即上路。
此時正是下午四點。大家決定六點鐘吃晚飯。巴加內爾想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以示慶祝,但所帶的飯菜太少。於是,他便邀請小羅伯特到附近的「林子」里去打獵。小羅伯特高興得直拍手。他們帶上塔卡夫留下的彈藥袋,擦拭了一下手槍,裝上彈藥,立刻出發。
「別跑太遠了。」少校不無擔心地叮囑他們道。
他倆出發之後,格里那凡爵士和麥克那布斯少校便忙著去觀察樹上刻下的水位標記,而威爾遜和穆拉迪則把臨時爐灶中的炭火重新點燃起來。
水流湍急,看不出有任何退水的跡象,只是,水位已經升到最高點,水不會再繼續往上漲了。水仍然在由南往北急速地流淌著,這說明阿根廷所有河流的水量尚未得到平衡。水在退下去之前,會像海面在漲潮停止落潮開始時一樣,先要保持一段時間的穩定。因此,只要河水老這麼一直往北急速流動,就別指望它一時半會兒之間退下去。
二人正在仔細觀察水文時,只聽見樹上方響起了槍聲,接著,便是一陣如槍聲一般響亮的歡呼聲爆發出來。小羅伯特的清脆童音與巴加內爾的沉重低音交融在一起,聽起來讓人覺得完全是兩個孩子在歡笑。他們一定是大有收穫,晚上肯定是有好吃的了。格里那凡爵士和少校回到臨時爐灶旁,發現威爾遜突發奇想,竟然用一根針穿上線釣起魚來。他已經釣到好幾十條小魚了,全都放在篷罩的褶縫裡,都是些「摩查拉」魚,非常鮮活,這種魚味道極其鮮美,是一道美味佳肴。
兩個獵手從上面下來。巴加內爾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些烏燕蛋,還提著一串小麻雀。小羅伯特還打著幾對「喜格羅」,這是一種黃綠相間的小鳥,肉質鮮美,在蒙得維迪亞[93]市場上一直是頗受青睞的名貴野味。巴加內爾烹製禽蛋類菜餚的手藝堪稱一絕,但現在迫於環境所限,他只能將就著把烏燕蛋放在熱灰中烤熟了。不管怎麼說,這頓晚餐還是蠻豐盛可口的。烤魚、熟蛋、煨摩查拉、燒麻雀,可謂樣樣俱全。
大家邊吃邊聊,十分開心,一致讚揚巴加內爾,說他既是個好獵手,又是個好廚師。巴加內爾美滋滋地謙虛著。然後,話題便轉向這棵巨大的翁比樹。
「我同小羅伯特還以為是跑到一座大樹林了哩,」巴加內爾說道,「我甚至還迷了路,以為鑽不出來了。眼看太陽要落山,想循著原路返回,可卻不見了來時的蹤跡!而且,肚子還咕咕直叫!黯黑的樹叢中已經有猛獸的吼聲了……我是說……不對!沒有什麼猛獸,唉,真可惜!」
「什麼!」格里那凡爵士說道,「沒有猛獸您還可惜?」
「是啊,太可惜了!」
「這洪水就如同猛獸,已經夠兇惡的了……」
「從科學的意義上說,沒有什麼兇惡不兇惡的……」巴加內爾回答道。
「這麼說,猛獸對人是有好處的了,巴加內爾先生?」少校說道。
「少校先生!」巴加內爾提高了嗓門兒,「猛獸可是分門別類的呀,有門、綱、目、科、屬、種……」
「這就叫『對人是有好處的』呀!」麥克那布斯反唇相譏,「我卻用不著這種好處!如果諾亞方舟上有我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帶上一對獅子、一對老虎、一對豹子、一對狗熊,以及其他什麼有害無利的獸類的。」
「您真的會那樣?」巴加內爾逼問道。
「當然會。」
「那麼,從動物學的角度來說,您可就犯了大錯了。」
「從人道的角度來講,我就是完全正確的了。」少校頂撞道。
「您真讓人惱火!」巴加內爾又說,「要是我的話,我就不像您那樣,我不僅要帶上您所不想帶的那些猛獸,還要帶上大懶獸、翼手龍以及大洪水之前的所有生物。真可惜啊,我們現在已經見不到大洪水前的一些生物了!」
「我告訴您吧,諾亞那麼做是大錯特錯了,」少校寸步不讓,「他保留下來那些猛獸,應該受到世世代代的學者們的詛咒。」
少校的怒斥引得眾人大笑不已,因為他一向與人無爭,現在卻常常無端發火,今天又同巴加內爾為了諾亞方舟的事爭吵了起來。當然,是巴加內爾在有意激他。格里那凡爵士便息事寧人地出來打圓場,說:「關於猛獸的問題,說可惜也好,不可惜也好,就動物學觀點說也好,就人道觀點說也好,反正我們現在沒見到有猛獸。不管怎麼說,巴加內爾總不能希望在這棵大樹的空中會遇上野獸吧!」
「怎麼不可能?」巴加內爾反問道。
「樹上會有嗎?」奧斯丁問。
「當然會有呀!美洲虎,也就是黑斑虎,被獵人追急了,它會往樹上爬的;現在,洪水來了,黑斑虎無路可逃,怎麼就不會往樹上爬呢?」
「您剛才起碼是沒遇上黑斑虎吧?」少校又頂了巴加內爾一句。
「是呀,沒有遇上。真可惜!要是遇上了就好了,可以來一場圍獵!黑斑虎兇猛異常,一爪子就能把馬脖子弄斷!它只要吃過一次人肉,就專愛吃人肉了。它最愛吃的是印第安人,然後是黑人以及白人和黑人的混血種,最後才是白人。」
「幸好把我排在了第四位。」麥克那布斯少校說道。
「這只能證明您這人沒有味道。」巴加內爾故意氣他道。
「是您讓我這樣的。」少校毫不相讓。
「這就證明您這個人很沒勁兒!白種人向來是以頭等人自居的,但黑斑虎不一定持有這種看法。」巴加內爾的話越說越重。
「行了,巴加內爾,」格里那凡爵士又出來打圓場了,「現在,我們這兒既沒有印第安人,也沒有黑人,更沒有混血種人,您的那些親愛的黑斑虎還是別來的好。我們的處境本來就……」
「怎麼!不舒適?」巴加內爾覺得這個詞兒可以把話題岔開,便趕忙說道,「您是說我們運氣不好嗎,爵士?」
「當然囉,」格里那凡爵士回答道,「待在樹枝上,既不方便,又不柔和,您覺得舒適呀?」
「我可是覺得從沒這麼舒適過,就是待在我的書房裡也沒這麼舒適的。棲息在樹上,像鳥兒一般自由自在!我覺得,人類本來就該在樹上生活的。」
「可惜缺少一對翅膀。」少校說。
「將來總有一天會長出翅膀來的。」
「在長出翅膀來之前,我親愛的巴加內爾,您還是讓我先愛公園小徑、臥室、地板或船上的甲板吧。」格里那凡爵士回答道。
「格里那凡爵士,」巴加內爾反駁道,「您該不會忘了『隨遇而安』吧?您是不是後悔離開了您的瑪考姆府那溫柔鄉了?」
「沒有,不過……」
「我相信小羅伯特是很喜歡這兒的。」巴加內爾連忙打斷對方,想找到一個能夠支持自己觀點的人。
「是的,巴加內爾先生。」小羅伯特快快活活地回答道。
「這是因為這種生活適合他這種年齡的孩子。」格里那凡爵士說。
「也適合我這種年齡的人!」巴加內爾反駁道,「一個人,只要能隨遇而安,他的需求就少,需求少了,人也就感到幸福多了!」
「看見沒有?巴加內爾這是在開始向一切現代文明發動攻擊。」少校說道。
「非也,非也,」學者巴加內爾搖頭晃腦地說,「您這麼一說,倒讓我想起一個阿拉伯的小故事來。如果你們願意聽的話,我就給你們講上一講。」
「願意,願意,巴加內爾先生。」小羅伯特興奮地回應道。
「您的故事想證明什麼?」少校問道。
「夥計,它證明所有故事所證明的東西。」巴加內爾回答道。
「那也就是說,它什麼也不證明,」麥克那布斯少校頂了他一句,「好吧,您就講吧,舍赫拉查[94],您就專會講故事,那您就講出來讓我們聽聽吧。」
「從前,」巴加內爾開始講了起來,「有一個大主教的兒子,總也快樂不起來。於是,他便前去請教一位長者,長者告訴他說,塵世中的幸福很難找到,不過,我倒是有一個百試不爽的妙法,可以讓您快樂起來。主教之子便連忙求教,長者就說:『您去找一個快樂的人,把他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主教之子千恩萬謝,便去尋找快樂的人,要把他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於是,他便出發了。他訪遍了世界各國,把皇帝、國王、王子、貴族的衣服都試了個遍,可他仍舊是不快樂。然後,他又把藝術家、士兵、商人等的衣服也拿來試了試,但仍然不奏效。他非常失望,沮喪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有一天,他偶然地走到鄉間去,見一農夫一邊犁地一邊唱歌,十分快活。他心想:這該算是個快樂的人了。如果說他還不快樂,那麼,世上就再沒有快樂的人了。於是,他便走上前去,與農夫打招呼道:『喂,這位農人,您快樂嗎?』農夫回答道:『我很快樂。』主教之子又問:『您就不想再要點什麼嗎?』農夫答道:『不想要什麼了!』主教之子又說:『讓您當國王,不讓您再做農夫了,怎麼樣?』那人回答道:『絕不!』主教之子就說:『那麼,您把您的衣服賣給我吧!』農夫回答:『衣服?我哪兒有衣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