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事通終於確信,自己找到了理想工作
2024-10-02 05:45:14
作者: (法)凡爾納
一開始萬事通有些驚訝:「我發誓,我一定在杜莎夫人那兒見到過和我新主人一模一樣的人像!」
這裡要說的是位於倫敦的杜莎夫人蠟像館,裡頭的人像都是蠟制的,參觀者絡繹不絕,它們個個逼真得就差不會說話了。
在剛才見到費雷亞斯·福格的短暫時間裡,萬事通迅速而仔細地觀察了他未來的主人。這個男人大約有四十歲,面容高貴而英俊,身材高大,微胖,但也無損美觀,金色的頭髮和鬍鬚,額頭平整,沒有時間留下的皺紋,臉色並不紅潤,而是蒼白,還有一口漂亮的牙齒。看面相的人所說的「動中有靜」,在他臉上得到了最高程度的體現,那些習慣說得少做得多的人都有這特徵。沉靜、淡漠、眼神清澈、眼皮靜止,這是冷靜的英格蘭人的最佳楷模,在英國常常能遇到這樣的人,安吉利卡·考弗曼[1]出色地用她的畫筆刻畫了他們有點刻板拘謹的姿態。從他日常的各種行為來看,這個紳士給人一種印象,他各個方面都四平八穩,沉著穩重,就像勒羅瓦或者艾恩肖[2]的秒表一樣精準。說實話,費雷亞斯·福格就是精準的化身,這一點,從他手和腳的動作就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因為對於人來說,和動物一樣,四肢本身就是表達情感的器官[3]。
費雷亞斯·福格是那種精準嚴密的人,他從不慌慌張張,總是胸有成竹,舉手投足都很有節制。他從不多跨一步,總是走最短的距離。他從不浪費一眼看天花板,從不做一個多餘的姿勢,從沒有人見過他激動或者焦躁。他是世界上最不匆忙的人,但他總是準時。不過,大家可以理解,因為他獨自生活,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社交往來。他知道,生活中總是難免要有麻煩,而麻煩總會耽誤時間,所以他總是避免和任何人交往。
至於讓,就是萬事通,一個從巴黎來的土生土長的巴黎人,在英格蘭住了五年,在倫敦當貼身僕人,他總是在尋找一個可以靠得住的主人,但總是找不到。
萬事通絕不是弗龍坦或是馬斯卡里爾[4]那樣的人,那些人昂首挺胸,用鼻孔看人,目光自信,冷漠無情,是一些恬不知恥的小丑。萬事通是個正直的小伙子,長相可愛,嘴唇有點兒翹起,隨時準備品嘗或者親吻的模樣,脾氣溫和,手腳勤快,腦袋圓圓的,這樣的圓腦袋長在任何一個朋友的肩膀上,都會讓人看著討喜。他有著一雙藍眼睛,膚色充滿活力,臉胖胖的,胖到都能看到自己的臉頰骨,胸膛寬闊,孔武有力,肌肉發達,像個大力士,這般良好的發育,得多虧他青年時代的鍛鍊。他一頭棕發,顯得有些怒髮衝冠。如果說古代的雕塑家們知道十八種方式來安排彌涅耳瓦[5]的髮型,那麼萬事通就只知道一種方式來打理他自己的頭髮:用粗齒梳子梳三下,搞定。
要說這小伙子外露的性格和費雷亞斯·福格的性格合得來,哪怕只有一丁點兒謹慎的人,都不會贊同。萬事通能成為他的主人所要求的精準無誤的僕人嗎?只有試過才知道。眾所周知,在經歷了他那四處漂泊的青年時代之後,他渴望休憩。他聽說過大家誇獎英國人有條不紊和紳士們有口皆碑的冷靜,所以想來英國尋找發財機會。但是,至今為止,命運一直虧待著他。他在哪兒都扎不下根。他在十戶人家做過事,但所有這些人家,要麼反覆無常,要麼古里古怪,要麼追求刺激,要麼居無定所——這再也不適合萬事通了。他最後一個主人,年輕的隆斯腓力勳爵,國會議員,在海伊市場的「牡蠣屋」度過一個個夜晚之後,往往是被警察扛回家的。萬事通先是儘量尊重主人,然後斗膽好言相勸,若沒有被主人接納,他便不幹了。這期間,他得知費雷亞斯·福格先生在找僕人。他打聽到這位紳士的信息。這個人生活循規蹈矩,從不在外過夜,也不到處旅行,從不離家——哪怕是一天,真是太適合他了。他便毛遂自薦,然後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樣,他被接受了。
十一點半的鐘聲敲響了,萬事通一個人待在薩維爾街的房子裡。他立刻開始了審查,從地窖跑到閣樓。這座房子乾淨、整潔、質樸,像是清教徒的住所,井然有序,方便清理,很合他的意。他覺得這房子就像一個漂亮的殼,但是一個有照明、有煤氣取暖的殼,因為煤氣足以提供光和熱。萬事通毫不費力地找到了為他準備的位於三樓的房間,很合他的心意。房間裡的電鈴和通話管直通中二樓[6]和二樓的各個房間。壁爐上的用電座鐘和費雷亞斯·福格臥房裡的座鐘相應,兩隻鍾分秒不差。
「非常稱心,非常稱心!」萬事通自言自語。
他還注意到,在他的房間裡,座鐘上方貼著一張告示,是他每天服侍先生的日程安排。它包括——從早晨八點,費雷亞斯·福格起床的常規時間,到十一點半,他離開家去革新俱樂部吃午飯的時間裡——所有的服侍細節,八點二十三分上茶和烤麵包,九點三十七分上刮鬍子的水,十點差二十分梳頭,等等。接著,從上午十一點半,到午夜——這位有條不紊的紳士就寢的時間,一切都記錄在案,預先安排得妥妥噹噹,固定成規律。萬事通思考著這工作安排,心裡樂開了花,腦海中深深記下了這些條條框框。
至於福格先生的衣櫃,裡頭滿滿當當,一應俱全。每條褲子、禮服或者背心都有序號,登記在一本進出帳記錄本上,按照季節標了號,輪流著穿。鞋子也是一樣按章辦事。
總之,薩維爾街這座房子,在著名而放蕩的謝立丹時期,應該是一片狼藉,而如今,裡面有舒適的家具,一片愜意的景象。沒有書房,也沒有書,福格先生用不著這些,因為革新俱樂部里有兩間圖書室可以供他使用,一間收藏文藝書籍,另一間收藏政治書籍。在臥室里,有一個中等大小的保險柜,建造結構既防火又防盜。屋子裡面沒有武器,也沒有打獵和戰鬥的器具。一切都表明了最為平和的習慣。
仔細考察過這住所之後,萬事通搓搓手,他的大臉蛋上喜笑顏開,開心地一再說:「正合我意!這就是我要找的差事!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福格先生和我!一個愛宅在家裡又生活規律的人!十足是一台機器!好啊,我非常樂意伺候一台機器!」
[1] 安吉利卡·考弗曼(1741—1807):瑞士新古典主義女畫家。
[2] 皮埃爾·勒羅瓦(1717—1785)和托馬斯·艾恩肖(1749—1829),發明了航海秒表的鐘表匠。
[3] 這裡作者玩了一個文字遊戲,因為「四肢」在古法語中有「器官」的意思。
[4] 均為喜劇中的僕人形象。
[5] 彌涅耳瓦(拉丁語:Minerva),也譯作密涅瓦、米奈娃,為智慧女神、戰神和藝術家與手工藝人的保護神,對應於希臘神話的雅典娜。
[6] 中二樓:底層與二樓之間的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