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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次可能讓費雷亞斯·福格付出昂貴代價的談話

2024-10-02 05:45:17 作者: (法)凡爾納

  十一點半,費雷亞斯·福格離開了他那坐落於薩維爾街的房子,在邁了五百七十五次他的左腳和右腳之後,他來到了革新俱樂部,這座矗立在蓓爾美爾[1]街道的大廈,造價至少三百萬英鎊。

  費雷亞斯·福格立刻去了餐廳,餐廳的九扇窗子都朝向一個美麗的花園,樹木已經被秋天染成了金色。他在平時用餐的餐桌前坐下,餐具已經為他擺放好了。他的午餐包括一個冷盤,一條上好的雷丁醬汁[2]燒魚,一盤拌了蘑菇醬的猩紅色烤牛排,一份塞滿了大黃嫩苗和青醋栗的蛋糕,一塊英國柴郡乾酪——這一切,外加幾杯革新俱樂部配餐室特藏的上乘香茗。

  十二點四十七分,這位紳士起身,朝大廳走去,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裝點著框架華美的油畫。於是,一位侍者遞給他一份沒有裁開的《泰晤士報》,費雷亞斯·福格手法穩健地完成了費勁的裁報工作,看得出他已經非常習慣這份艱難的工作了。閱讀這份報紙讓費雷亞斯·福格一直待到三點四十五分,接下來閱讀英國的《標準報》,一直持續到吃晚飯。晚飯和午飯內容基本一樣,只是加了一些「皇家英國醬汁」。

  六點差二十分,這位紳士又出現在大廳里,專注地閱讀《每日晨報》。

  半小時後,革新俱樂部的一些會員走進來,靠近煤炭熊熊燃燒的壁爐。這是費雷亞斯·福格先生平日的牌友,像他一樣都是惠斯特迷:工程師安德魯·斯圖亞特,銀行家約翰·薩利文和薩繆爾·法倫丁,啤酒批發商托馬斯·弗拉納根,英國銀行董事會董事葛迪爾·拉爾夫——都是些有錢有身份的人物,即便是在這樣一個俱樂部的會員制中,也是工業界和金融界的頂尖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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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拉爾夫,」托馬斯·弗拉納根問道,「這盜竊案怎麼樣了?」

  「哎,」安德魯·斯圖亞特回答,「銀行只能自認倒霉了。」

  「相反,」葛迪爾·拉爾夫說,「我相信我們會抓到這個賊。警探都是非常機靈的人,他們已經被派往美洲和歐洲各國重要的進出港口,這傢伙休想脫身。」

  「警方掌握這個竊賊的體貌特徵了嗎?」安德魯·斯圖亞特問。

  「首先,這不是一個賊。」葛迪爾·拉爾夫嚴肅地回答。

  「什麼,這不是一個賊?這傢伙竊取了五萬五千英鎊,也就是一百三十七萬五千法郎的現金,還不是一個賊?」

  「不。」葛迪爾·拉爾夫回答。

  「難不成他還是個實業家咯?」約翰·薩利文說。

  「《每日晨報》斷定這是位紳士。」

  說這話的正是費雷亞斯·福格,這時他的腦袋正從堆在他身旁的報紙中探出來。與此同時,費雷亞斯·福格向他的同行致敬,大家向他還禮。

  他們議論的正是英國各家報紙爭相報導的事件,發生在三天前,9月29日。一沓五萬五千英鎊的巨款,從英格蘭銀行的主任出納櫃檯上,被竊走了。

  令人震驚的是,這麼大的一樁盜竊事件,居然就這麼容易地得手了,副行長葛迪爾·拉爾夫僅僅是回答——當時,出納正忙於記錄一筆三先令六便士的進款,分身乏術。

  但是有必要在這裡指出——這能讓事情便於理解——「英格蘭銀行」這座奇妙的建築看起來特別照顧公眾的尊嚴。那裡沒有守衛,沒有退役軍人,連鐵柵欄都沒有!金銀和鈔票就這麼隨意放在那裡,可以說是先到先得。有位關於英國習俗的優秀觀察者甚至說過這麼一件事:一天,他正在那銀行大廳里,心生好奇,想就近看看放在出納櫃檯上的一根七八磅重的金條,於是他拿起那金條,端詳了一番,又把它傳給鄰人,這個人再傳給鄰人。就這樣一直傳到了一條幽黑走廊的盡頭,半小時後才傳回原位,而出納連頭都沒抬一抬。

  但是,9月29日,事情並沒有這樣發展。那沓鈔票並沒有回來,當「匯兌處」上方的漂亮掛鐘敲響五點的下班鐘聲時,英格蘭銀行只得將那五萬五千英鎊登記在虧損帳上。

  盜竊被嚴肅正式地立案了,從最敏捷的人中挑選出來的警察和偵探,被派往各個主要港口:利物浦、格拉斯哥、勒阿弗爾、蘇伊士、布林迪西、紐約等,懸賞兩千英鎊(五萬法郎)捉拿小偷歸案,外加追回款項百分之五的提成。在等待這立即展開的調查所需的信息時,這些警探的任務就是嚴格檢查所有抵達和即將出發的旅客。

  可是,正如《每日晨報》所說的,有理由設想,作案的並不是英國任何一個盜竊團伙。在9月29日這天,有人看見一位衣冠楚楚、舉止得體的紳士,在案發的付款大廳里徘徊。調查結果相當準確地再現了這位紳士的體貌特徵,這特徵立刻被傳達到了英國及歐洲大陸所有的警探那裡。有些腦袋好使的人——葛迪爾·拉爾夫屬於其中之一——由此斷定,這個竊賊難逃法網。

  正如大家所想,這件事已經在倫敦乃至全英國人盡皆知。人們議論紛紛,為了首都警察能不能破案而爭得面紅耳赤。因此,聽到革新俱樂部成員談論這件事,也就沒什麼好驚訝的了,尤其當一位銀行副行長也是其中一員。

  尊敬的葛迪爾·拉爾夫絕不懷疑調查即將取得的成果,因為他覺得給予獎金會激發警員的熱情和才智,但是他的同伴安德魯·斯圖亞特卻極不贊成這種信心。紳士們的討論繼續進行著,他們坐在一張惠斯特牌桌邊,斯圖亞特坐在弗拉納根對面,法倫丁坐在費雷亞斯·福格對面。打牌時,大家一言不發,可是在兩局之間,中斷的爭論便會更加激烈地恢復。

  「我確信,」安德魯·斯圖亞特說,「運氣在竊賊那邊,他必定是個極為機敏的人!」

  「怎麼可能呢?」拉爾夫回答,「他不可能藏身在任何一個國家。」

  「才怪!」

  「您認為他會跑去什麼地方呢?」

  「我哪會知道呢,」安德魯·斯圖亞特回答,「但是,說到底,地球那麼大。」

  「地球以前的確很大……」費雷亞斯·福格低聲說,「輪到您切牌,先生。」他補上一句,一邊把牌遞給托馬斯·弗拉納根。

  牌局開始,討論中斷了。但是,安德魯·斯圖亞特不久又說:

  「什麼叫以前的確很大!難道地球一不小心變小了嗎?」

  「毫無疑問,」葛迪爾·拉爾夫回答,「我贊同福格先生的說法。地球變小了,因為現在繞地球一圈比一百年前快十倍。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辦這件案子時,調查會進展得更快。」

  「也會讓這個小偷逃得更快!」

  「輪到您出牌了,斯圖亞特先生!」費雷亞斯·福格說。

  但是,不輕信的斯圖亞特並沒有被說服,於是,一局結束後他繼續說:「必須承認,拉爾夫先生,您剛才說地球縮小了,那是開玩笑的說法!就因為如今我們繞地球一圈需要三個月……」

  「只要八十天。」費雷亞斯·福格說。

  「確實如此,先生們,」約翰·薩利文添上一句,「自從大印度半島鐵路的羅塔爾[3]到阿拉哈巴德路段通車之後,只要八十天就夠了,你們看《每日晨報》列出的計算結果。」

  每日晨報

  從倫敦到蘇伊士,途經賽尼山和布林迪西,

  坐火車和遊船七天

  從蘇伊士到孟買,坐遊船十三天

  從孟買到加爾各答,坐火車三天

  從加爾各答到中國香港,坐遊船十三天

  從香港到日本橫濱,坐遊船六天

  從橫濱到舊金山,坐遊船二十二天

  從舊金山到紐約,坐火車七天

  從紐約回倫敦,坐遊船和火車九天總共八十天

  「是的,八十天!」安德魯·斯圖亞特大聲說,一個疏忽,出錯一張王牌,「不過,沒有把壞天氣、逆風、海難、火車出軌等計算在內。」

  「一切都包括在內。」費雷亞斯·福格一面說,一面繼續打著牌,因為這次的討論已經不再尊重打牌規矩了。

  「甚至還有印度人和印第安人掀掉鐵軌呢!」安德魯·斯圖亞特嚷嚷說,「他們甚至還攔截火車,搶劫行李,割下旅行者的頭皮!」

  「一切都包括在內。」費雷亞斯·福格回答,他攤開手中的牌,加上一句,「兩張王牌。」

  輪到安德魯·斯圖亞特洗牌,他一邊收齊牌,一邊說:「理論上說,您是對的,福格先生,但是實際操作起來……」

  「實際上也是如此,斯圖亞特先生。」

  「我倒很樂意看到您實踐一下。」

  「就看您了。咱們一起出發。」

  「老天保佑!」斯圖亞特嚷道,「我賭四千英鎊(十萬法郎),這樣一個旅行,在這種條件下,是不可能的。」

  「相反,非常可能。」福格先生回答。

  「那麼,您就旅行一次吧!」

  「八十天環遊地球?」

  「是的。」

  「我很樂意。」

  「什麼時候?」

  福格先生與俱樂部的會友打賭八十天內環遊地球。他們當場就擬訂了一份打賭協議,並且六個當事人都簽了字。

  「馬上。」

  「真是瘋了!」安德魯·斯圖亞特大喊,他開始讓對手的固執弄得有些惱火了,「得了!咱們還是打牌吧。」

  「那麼重來,」費雷亞斯·福格說,「因為出錯牌了。」

  安德魯·斯圖亞特用滾燙的手撿起牌;突然,他把牌放在桌子上說:「那麼,好的,福格先生,好的,我賭四千英鎊!」

  「我親愛的斯圖亞特,」法倫丁說,「冷靜下來,這只是說說而已。」

  「當我說我敢打賭時,」安德魯·斯圖亞特說,「從來就不只是說說而已。」

  「那就一言為定!」福格先生說,然後轉向他的會友們,「我有兩萬英鎊(五十萬法郎)在巴林兄弟銀行里存著。我很願意冒險嘗試一次……」

  「兩萬英鎊啊!」約翰·薩利文喊道,「一次難以預料的晚點,就會讓您失去兩萬英鎊啊!」

  「不存在難以預料。」費雷亞斯·福格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一句。

  「但是,福格先生,我們計算出來的八十天,只是最低限度啊!」

  「最低限度好好利用也足夠了。」

  「可是,要想不超過時間,必須精準地從火車跳上輪船,再精準地從輪船跳回鐵軌!」

  「我會精準地跳來跳去。」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當涉及打賭這樣嚴肅的事情時,一個真正的英國人從不開玩笑,」費雷亞斯·福格回答,「我要在八十天,甚至更少時間內環遊地球,也就是說,在一千九百二十小時或者說十一萬五千二百分鐘內。我用兩萬英鎊來打這個賭。你們接受嗎?」

  「我們接受。」斯圖亞特、法倫丁、薩利文、弗拉納根和拉爾夫先生取得一致意見後回答。

  「好,」福格先生說,「多佛爾的火車八點四十五分開。我坐這一班車走。」

  「今晚嗎?」斯圖亞特問。

  「就是今晚。」費雷亞斯·福格回答,他查看過一本袖珍日曆後又說,「所以,今天是10月2日星期三,我應該在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點四十五分回到倫敦,來到革新俱樂部的這個大廳,否則,現在存放在巴林兄弟銀行我帳戶上的那兩萬英鎊,就名正言順地屬於你們了,先生們——這是一張有著同樣款項的支票。」

  他們當場就擬訂了一份打賭協議,並且六個當事人都簽了字。費雷亞斯·福格很冷靜。他肯定不是為了贏錢而打賭,兩萬英鎊——他的一半財產——作為賭金,只是因為他預料到,為了干好這件難事——且不說是個不可能執行的計劃——他可能需要花費掉另一半財產。至於他的對手們,他們顯得很激動,並不是因為賭注的數目很大,而是對於在這種條件下迎戰有點遲疑不決。

  這時七點的鐘聲敲響了。大家向福格先生建議不要打惠斯特了,讓他有時間做動身的準備。

  「我隨時都準備好了!」這位冷若冰霜的紳士回答,一面出牌說,「我翻出方塊,該您出牌了,斯圖亞特先生。」

  [1] 蓓爾美爾:倫敦西部的一條街道。19世紀初,它是英倫美術活動中心,19世紀到20世紀初,這裡陸續開設了各種名目的俱樂部會所。

  [2] 雷丁醬汁(reading sauce):英國傳統調味料。味道酸甜微辣,在中國,這種醬汁被稱為「辣醬油」,在沿海地區比較常見。在上海,辣醬油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被從西餐廳推廣到其他食品店。海派美食,如炸豬排、生煎饅頭、排骨年糕、干煎帶魚等都可用辣醬油做蘸料。

  [3] 原文為Rothal,沒有找到這座城鎮,疑似作者出錯,可能為Rothak,羅赫塔克,印度北部哈里亞納邦的一個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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