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極
2024-10-02 05:44:38
作者: (法)凡爾納
我沖向平台。是的!自由的大海。海面上只有零星的冰塊,一些浮動的冰山。大海伸展到遠處,天空中有成群的鳥,水裡有數不勝數的魚。深淺不同的水,變幻出湛藍色或是橄欖綠色。溫度計指著3攝氏度。因為有大浮冰擋著,所以相對來說像是春天。遠處的大浮冰一塊一塊,在北邊的天際顯現出輪廓。
「我們是在南極嗎?」我問船長,心臟怦怦直跳。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中午我們會測量一下。」
「但是太陽會穿過霧氣顯現出來嗎?」我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問道。
「只要露出一點點,我就心滿意足了。」船長回答我。
在南面,距離鸚鵡螺號10海里的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島,聳起200米高。我們小心翼翼地朝小島駛去,因為這片海域布滿了暗礁。
一小時以後,我們到達小島。又過了兩小時,我們繞了小島一圈。小島周長4海里到5海里。一條狹窄的水道,把它和一大片陸地分開,也許那是一片大陸,我們看不到盡頭。這片土地的存在好像證實了莫里的假設。這個聰明的美國人確實指出過,在南極和南緯60度之間,海面上分布著面積很大的浮冰。而在北大西洋,這是從來看不到的。由此,他得出結論,南極圈裡有大塊陸地,因為冰山不能在大海里形成,只能形成於海岸。根據計算,覆蓋著南極的冰像個大冰帽,寬度應該達到4000千米。
與此同時,鸚鵡螺號由於擔心擱淺,停在了離沙灘三鏈遠的地方,壯觀的岩石層層疊疊堆砌其上。小艇被放到了海里。船長、他的兩個帶著工具的手下、康賽議和我一起上了小艇,時間是上午10點。我沒有看見尼德·蘭德。這個加拿大人,大概是不願承認我們正面對南極。
劃了幾下,小艇就來到沙灘,在那裡擱淺。正當康賽議要跳下地去的時候,我攔住了他。
「先生,」我對尼莫船長說,「第一個踏上這片土地的榮譽屬於您。」
「是的,先生,」船長回答,「我之所以毫不猶豫地踏上南極這塊土地,是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在這裡留下過足跡。」
說完,他輕快地跳上沙灘。異常的激動使他心跳加速。他攀登到一個小岬角頂端的陡峭岩石上,在那裡抱起雙臂,目光熾熱,巋然不動,肅然靜默,仿佛占有了這片南極土地。這樣心醉神迷了五分鐘後,他朝我們轉過身來。
「先生,您下來吧。」他朝我喊。
我下地了,康賽議跟著我,把兩個水手留在小艇里。
這長條的土地是淡紅色的凝灰岩,仿佛是用搗碎的紅磚鋪成的。地面上鋪滿了火山岩渣、流出的岩漿和浮石。可以看出,這是火山噴發出來的。有些地方,一些散發出硫黃氣味的輕微火山氣體,證明火山內部有火,還保存著爆發的能量。可是,爬上一個高聳的峭壁之後,在方圓幾海里的範圍內,卻看不到任何火山。眾所周知,在南極地區,東經167度,南緯77度32分,英國航海家詹姆斯·羅斯曾經發現過正在活動的埃里伯斯火山和特羅爾火山的火山口。
我感覺這片荒蕪的大陸上,植物極其稀少。黑色的岩石上延伸著一些松蘿屬地衣。某些微小生物的胚芽,像是退化了的硅藻,像蜂房一樣分布在兩個含石英的貝殼中間,紫紅色和緋紅色的長條墨角藻,掛在小小的魚膘上,被海浪投擲到岸邊。這個地區貧瘠的就只有這些植物了。
海岸上散布著軟體動物、小貽貝、帽貝、甲殼光滑的心形貝,尤其是膜貝,長方形的身體上有一層膜,頭由兩個圓形的裂片組成。我也看到數不勝數的北極膜貝,三厘米長,鯨魚一口能吞下成千上萬隻。這些迷人的翼足類動物,是真正的海蝴蝶,使海邊自由激盪的海水生趣盎然。
在其他動物形植物中,淺灘上有幾株喬木狀的石灰質珊瑚。按詹姆斯·羅斯的說法,這種珊瑚在南冰洋里一千米的深處生活。還有一些小海雞冠,以及大量海車盤和海星,散布在地上,它們是這種氣候下特有的。
但是真正生機盎然的,是在天空。成千上萬隻各種各樣的鳥,在翱翔、盤旋,鳴叫聲使我們震耳欲聾。還有另外一些鳥,聚集在岩石上,毫無畏懼地看著我們走過,親密地簇擁在我們腳邊。這是些企鵝,它們在水裡輕巧、靈活,有時候被人當作迅速的金槍魚。但是在陸地上,它們卻笨拙而沉重。它們發出古怪的叫聲,成群結隊,動作小心翼翼,但卻發出吵吵鬧鬧的聲音。
在鳥類中,我看到有涉水鳥科的南極水鳥。它們跟鴿子一般大小,白色,短喙,呈圓錐形,眼睛周圍有紅圈。康賽議儲存了幾隻,因為這種飛禽如果烹飪得當,便是一道美味佳肴。天空中有菸灰色的信天翁飛過,翅膀有四米的幅度,被恰如其分地稱為大海里的禿鷲。巨大的海燕中,有的擁有拱形的翅膀,喜歡吃海豹。有一種鴿燕,像小鴨子,背部黑白相間。還有各種各樣的海燕,有灰白色的,翅膀邊緣是褐色的;有藍色的,是南極海域所特有的。這種海燕,「肥得流油,」我對康賽議說,「法羅群島[77]上的居民只需要在這種鳥上插一根燈草,就可以用來點燈了。」
「還差一點點,」康賽議回答,「這就是個完美的燈了!畢竟我們不能要求大自然事先就在這些鳥身上插上燈草!」
走了半英里以後,地上布滿很多洞,那是企鵝窩,為了下蛋所用,從裡面逃逸出來很多鳥。尼莫船長後來叫人獵捕了好幾隻,因為它們黑色的肉很好吃。它們發出驢叫聲,和鵝一般大小,身體呈板岩的灰色,肚子是白色的,脖子上有一圈檸檬色,就這麼任人用石塊砸死,也不求逃跑。
然而霧一直不散去,中午11點了,太陽還沒有出來,我為此不無擔憂。沒有太陽,任何測量都是不可能的。那麼,怎麼測量我們是否到了南極了呢?
當我靠近尼莫船長的時候,我看到他默默地倚在一塊岩石上,望著天空。他看起來焦慮又氣惱。但能怎麼辦呢?這個大膽又強大的人不能像在海上那樣呼風喚雨,他不能命令太陽。
中午了,太陽還是一刻都沒有露面。我們甚至沒法認出它在這霧幕後面的位置。不久,霧突然化成了雪。
「明天再測吧。」船長簡簡單單地對我說了一句,於是我們就在一陣旋風中回到了鸚鵡螺號裡面。
就在我們缺席期間,漁網已經放入了海中,我饒有興致地觀察人們剛剛拉上船來的魚類。南極海域是大量遷徙的魚的避難所,它們逃避稍低緯度的風暴,可是卻落到了鼠海豚和海豹的利齒下。我記錄下幾條長十厘米的南極杜父魚,這是一種灰白色的軟骨魚,帶有深灰色的橫紋,有刺。還有南極銀鮫魚,身子細長,有三英尺,白色的皮,泛著銀光,通身光滑,頭圓圓的,背上有三個鰭,嘴的末端是個噴管,彎向嘴巴。雖然康賽議認為這種魚非常好吃,我嘗過後卻覺得它淡而無味。
暴風雪持續到第二天。平台上是不可能待下去了。我在客廳里記錄了這次南極旅途中遇到的一連串小事故。我聽到海燕和信天翁的叫聲,它們在風雪中嬉戲。鸚鵡螺號並沒有靜止不動,它沿著海岸航行,在太陽擦著天際邊投下的半明半暗中,又往南航行了十幾海里。
第二天,3月20日,風雪停了。天氣冷得有些刺骨。溫度計指的是零下2攝氏度。霧消散了,我期望這一天能夠進行觀察。
尼莫船長還沒有出現,小艇先載了康賽議和我,把我們送到陸地上去。地上的土質一樣是火山岩,到處是岩漿、岩渣、玄武岩留下的痕跡,但是我卻看不到噴發這些東西的火山口。這裡和那邊一樣,數不清的鳥兒使這片極地大陸生機盎然。不過,這個王國,是鳥類和大群海洋哺乳動物共享的,它們用溫柔的目光望著我們。這是些不同種類的海豹,有的躺在地上,有的躺在漂流的冰塊上,有的從海里出來,或者回到海里。它們看見我們靠近,也不逃走,因為它們從沒有跟人打過交道。我看這裡的海豹很多,可以裝載好幾百艘船。
「說實話,」康賽議說,「幸虧尼德·蘭德沒跟我們一起。」
「為什麼這樣說,康賽議?」
「因為這個狂熱的捕鯨手會把它們統統殺死。」
「統統殺死,這有點兒言過其實了。但我相信,我們的確阻止不了我們的加拿大朋友捕殺幾頭可愛的鯨類動物。這會讓尼莫船長不快,因為他不喜歡看與人無害的動物白白流血。」
「他是對的。」
「毫無疑問,康賽議。但是,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把這些美麗的海洋動物分類了?」
「先生知道的,我在實踐上不太在行,」康賽議回答,「先生如果早告訴我這些動物的名字……」
「是海豹和海象。」
「這是兩個屬的動物,都歸入鰭腳科,」我的學者康賽議毫不遲疑地說,「食肉目,趾甲群,單子宮動物亞綱,哺乳動物綱,脊椎動物門。」
「很好,康賽議,」我回答,「但是,海豹和海象,這兩個屬的動物又分成兩個種,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我們在這裡會有機會看到它們的。我們往前走吧。」
這時是早上8點鐘。在能夠有效觀察太陽之前,我們還有四小時可以利用。我帶著康賽議,朝一片廣闊的海灣走去,海灣呈凹形,岸上是花崗岩的峭壁。
在那裡,我極目遠眺四周,陸地和浮冰上布滿了海洋哺乳動物。我不由自主地用目光搜尋著普羅透斯,神話中的牧羊人,給神話中的海神尼普頓看守畜群。這裡海豹很多,它們明顯地分為雌雄兩群,雄海豹看家,雌海豹給幼崽餵奶,一些已經相當強壯的幼崽自在地待在幾步遠的地方。當這些哺乳動物想要挪動地方時,便收縮它們的身體,輕微地蹦跳起來,用不完美的鰭笨拙地幫助自己。而這種鰭,在它們的同類海牛身上,便發展成了前臂。我得說,它們在海水裡面生活非常適應,它們的脊椎可以活動,骨盆狹窄,毛短而密,腳上長著蹼,是游泳健將。休息時或者在地上的時候,它們的姿態都相當優雅。因此,古人們看到它們面容溫柔、眼神靈動,毛茸茸的眼睛裡目光清澈——女人最美的眼神也不如它們,加上姿態迷人,便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把它們詩意化了,雄的被稱為特里通[78],雌的被稱為美人魚。
我給康賽議指出,這種聰明的鯨類動物,腦葉十分發達。任何一類哺乳動物,除了人類,都沒有如此豐富的腦部物質。因此,海豹可能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它們容易馴養成為家畜,並且我和某些博物學家一樣,都相信這些海豹經過適當的調教,可以和獵犬一樣為人類服務。
大部分海豹都睡在岩石或者沙地上。確切來說,在這些沒有外耳的海豹中——這一點不同於海狗,海狗的耳朵是突出的——我看到幾個海狗的變種,長3米,白色毛,腦袋像獵犬,上下顎各有10顆牙,上下各有4顆門牙,有兩顆呈百合花狀的犬齒。海象從這些海豹中滑過,這是一種長著靈活的短鼻子的海豹,巨型動物,身長10米,體圍20英尺。我們走近時,它們一動不動。
「這不是些危險動物嗎?」康賽議問我。
「不,」我回答,「只要人家不攻擊它們。當一頭海豹保護它的幼崽時,它的憤怒是可怕的,它把漁人的小船弄成碎片,也不是稀罕事。」
「那是它的權利。」康賽議回答。
「我沒有說不是。」
兩海里以外,我們被一個岬角擋住了,這個岬角保護港灣不受南風的摧殘。尖岬筆直地屹立在海里,驚濤拍岸,激浪翻湧。遠處響起巨大的呼嘯聲,像是一群反芻動物發出的聲音。
「好呀,」康賽議說,「是公牛在大合唱嗎?」
「不是,」我說,「是海象在合唱。」
「它們在打架吧?」
「在打架或者在嬉戲。」
「先生不介意的話,我們應該去看看這場景。」
「是該去看看,康賽議。」
於是我們從出乎意料的崩塌間,越過黑黢黢的岩石,石頭上還結了冰,非常滑。我不止一次地摔倒,還扭傷了腰。康賽議比我謹慎,或者說比我結實,幾乎沒有失足,他把我扶起來,說:「如果先生願意把腿分開,先生就能更好地保持平衡。」
來到岬角頂上時,我看到一片廣闊的白色平原,上面躺滿了海象。這些動物在嬉戲,發出的是歡樂而不是憤怒的吼聲。
從海象軀體的外形和四肢的位置上來看,跟海豹很相像。可是它們的下顎沒有虎牙和門牙,而上顎的犬齒,是兩根80厘米的長牙,牙槽周長33厘米。這兩顆牙質地緊密,沒有紋路,比象牙還要結實,而且不容易變黃,十分珍貴。因此海象受到放肆的捕殺,不久便會瀕臨滅絕。因為狩獵者不加區分地屠殺有身孕的母海象和幼年海象,每年屠殺的數目超過4000條。
從這些新奇的動物邊上走過,我可以從容地考察它們,因為它們並不會被我影響。它們的皮厚而粗糙不平,色調是類似褚紅的茶褐色,皮毛短而少。有些海象長四米,比北冰洋的海象更安靜,也更大膽,它們並不委派特別選出的哨兵來為它們的營地站崗放哨。
在觀察了這座海象城之後,我想就原路返回了。這時是中午11點鐘,如果尼莫船長覺得條件順利,可以觀察,那我要在現場。可是我不覺得這一天會出太陽。重重積壓在天邊的雲使它避開了我們的眼睛。似乎這容易嫉妒的恆星,不願意在這個地球上人跡罕至的地方向人類展示。
然而,我覺得應該回鸚鵡螺號去了。我們沿著懸崖頂的一條狹窄斜坡往下走。中午11點半,我們到達了下船地點,擱淺在那裡的小艇已經把船長送上了陸地。我看見他站在一塊玄武岩上,他的儀器就在手邊。他望著北邊的天際線,太陽在那邊劃出長長的曲線。
我站在他旁邊,一言不發地等候著。正午時分,跟前一天一樣,太陽不出來。
這是沒辦法的事。觀察依然做不成。如果明天再不能完成,那恐怕只能全然放棄測定方位了。
事實上,我們恰好在3月20日。第二天,21日,是春分,如果不把折射光算在內,那麼太陽要消失在地平線下六個月了,沒有太陽,極圈的長夜期就開始了。到9月的秋分日,它在北方天際出現,沿著長長的螺旋線上升,直到12月21日。這時候是北冰洋地區的夏至日,它又開始下降,明天就是它射出光線的最後一天了。
我對尼莫船長說了我的看法和擔憂。他說:「您是對的,阿洛納克斯先生,如果明天不能測太陽的高度,就六個月都不能測量了。不過,也正因為這次航行,偶然間把我在3月21日帶到這片海域,如果正午太陽出現了,我們的方位是非常容易測量的。」
「為什麼呢,船長?」
「因為,太陽沿著拉長的螺旋線走,想在水平線上確切測量它的高度是很難的,而且也容易犯嚴重錯誤。」
「那麼,您怎樣來進行呢?」
「我只是使用我的航海時計,」尼莫船長回答,「明天,3月21日,把折射光考慮在內,如果太陽圈輪正好切在北方的水平線上,那我就是在南極點上了。」
「是的,」我說,「但是,這樣的斷定在數學上來看並不精準,因為春分不一定在正午降臨。」
「當然,先生,但是偏差不到100米,我們也不需要更精準。那麼,明天見吧。」
尼莫船長回到船上去了。康賽議和我,我們一直留到下午5點,在海灘上肆意走動,觀察和研究。我沒有找到什麼珍奇的東西,除了一隻企鵝蛋之外,這隻蛋大得出奇,一個珍奇收藏家可能會出超過1000法郎來收買它。它是淺栗色的,上面的條紋和字跡像是象形文字,使它成為一件稀有的珍玩。我把它交到康賽議手中,這個謹慎的小伙子步伐穩健,捧著它,就像是捧著珍貴的中國瓷器,把它完好無損地帶到了鸚鵡螺號上。
到了船上,我把蛋放在陳列室的一個玻璃櫥窗中。我晚飯吃得很香,吃了一塊上好的海豹肝,味道讓人想到豬肉。然後我回房睡覺,睡的時候還像印度教教徒那樣,祈求太陽幫忙,明天能夠露個臉。
第二天,3月21日,早晨5點,我走上平台,看見尼莫船長已經在那裡了。
「天氣晴朗了一點,」他對我說,「很有希望出太陽。吃過早餐,我們就去陸地上,選一個觀測點。」
觀測點確定後我去找尼德·蘭德。我想拉他和我一塊兒去。固執的加拿大人拒絕了,我看得出來,他的沉默和他的暴脾氣一樣,與日俱增了。本來,他在這種情況下固執地不願意去,我也並不覺得遺憾。說真的,陸地上海豹太多了,我們不該把這個魯莽的漁夫置身這樣的誘惑下。
早餐吃完了,我就登上了陸地。鸚鵡螺號在夜間又向上航行了好幾海里。它可以說是完全徜徉在廣闊的海洋里,離海岸整整一海里。岸上有高四五百米的尖峰矗立著。小艇載著我和船長、兩個船員,還有儀器,即航海時計、望遠鏡和氣壓計。
我們的船經過時,我看見數不清的鯨魚,它們是屬於南極海域特有的三種鯨:露脊鯨,背上沒有鰭;座頭鯨,肚子上多褶皺的翼鯨,寬大灰白色的鰭,雖然叫這個名字,但背上的鰭並沒有真正形成翅膀;還有鰭背鯨,黃褐色,最活潑的鯨科動物。這些強大動物的聲音有穿透力,遠遠就能聽到,它們把混有水蒸氣的氣柱噴向空中,像是噴出陣陣濃煙。這些不同的哺乳動物在安靜的海水中,成群結隊地嬉戲玩耍,我看得出,南極這片海域,已經成了受獵人過度追捕的鯨科動物的避難所了。
早上9點,我們靠岸了。天空晴朗起來,雲朵向南方飄逝。霧也從冰冷的水面上散去了。尼莫船長走向一座尖峰,他一定是想在那裡做他的觀察。上行的路很是艱難,因為腳下是尖銳的熔岩和浮石,空氣中瀰漫著火山氣體的硫黃味。尼莫船長已經不習慣在陸地上行走,但他在爬最陡峭的山坡時,那種靈活和敏捷,我不能與之媲美,連庇里牛斯山羊的追捕者都會嫉妒。
我們需要兩小時,才能到達山頂。這山頂一半是斑岩,一半是玄武岩。從那裡,我們的目光能飽覽廣闊的大海,朝北延伸,與天際線相交。我們腳下是白得耀眼的原野。我們頭頂,是一片蒼白的天宇,霧靄已經消散。北邊,太陽的圓盤像火球一樣,被地平線的利刃削去了一角。海水中綻放出千百束美妙的光柱。鸚鵡螺號遠看像是一頭沉睡的鯨魚。我們身後,南面和東面,是廣袤的陸地,雜亂地堆積著岩石和冰塊,一望無際。
尼莫船長走到尖峰頂上,用氣壓計仔細測量尖峰的高度,因為在他的觀察中要把它考慮在內。
中午12點差一刻,僅僅從折射光,太陽像只金色盤子一樣升起,把它最後的光線灑向這荒蕪的大陸,灑向人類還未馳騁的海洋。尼莫船長帶著一架有十字絲的望遠鏡,上面有一塊能夠矯正反射光的鏡片。他用望遠鏡觀察著太陽,而太陽沿著一條長長的對角線,漸漸沉入地平線。我拿著精密時計,心跳劇烈。如果那半個太陽的消失正好和精密時計上的正午吻合,那我們就是在南極。
「正午!」我喊道。
「南極!」尼莫船長回答,聲音莊重,把望遠鏡遞給我,望遠鏡里顯示,太陽正好被地平線切割成均等的兩份。
我望著罩住山頂太陽的餘暉,陰影逐漸籠罩了山坡。
這時,尼莫船長用手扶住我的肩膀,對我說:「先生,1600年,荷蘭人傑里特克被海流和風暴帶到南緯64度,發現了新設德蘭島。1773年1月17日,大名鼎鼎的庫克沿著西經38度線,到達南緯67度30分。1774年1月30日,他又沿著西經109度,到達了南緯71度15分。1819年,俄國人別林豪森到達南緯69度。1821年,他又沿著西經111度到達南緯66度。1820年,英國人布倫斯菲爾德在南緯65度被阻撓了。同年,美國人莫雷爾沿著西經42度線南下,在南緯70度14分發現沒有結冰的海域。1825年,英國人鮑威爾沒能越過南緯62度線。同年,一個捕海豹的普通漁民,英國人威德爾,沿著西經35度線南下,一直到達南緯72度14分,後來又沿著西經36度線直達南緯74度15分。1829年,雄雞號船長,英國人福斯特在南緯62度26分,西經66度26分的南極大陸靠岸。1831年2月1日,英國人比斯科埃在南緯68度50分,發現恩德比地。1832年,2月5日,他又在南緯67度發現阿德萊伊德地,2月21日在南緯64度45分發現格雷厄姆地。1838年,法國人杜蒙·杜維爾在南緯62度57分遇到大浮冰,發現路易·飛利浦地。兩年之後,1月21日,他在南緯66度30分發現一個新海角,命名為阿德里地。八天之後,在南緯64度40分,他又發現了克拉裏海岸。1838年,英國人威爾克斯沿著西經100度線到達南緯69度。1839年,英國人巴爾尼發現南極圈邊上的薩布里納地。最後,1842年1月12日,英國人詹姆斯·羅斯登上厄瑞波斯[79]號和恐怖號,沿著東經171度7分到達南緯76度56分,發現維多利亞地。同月23日,到達南緯74度線,這是人類迄今為止到達過的最高緯度。27日到達76度8分,28日到達77度32分。2月2日,到達78度4分。1842年,他再次來到南緯71度,就過不去了。現在,我,尼莫船長,於1868年,3月21日,到達南緯30度的南極,這塊占據了地球已知陸地六分之一的土地,現在屬於我。」
「以誰的名義呢,船長?」
「以我自己的名義,先生!」
說完,尼莫船長展開一面黑旗,在羅底上有一個金色的N字。然後,他轉向太陽,最後的日光撫慰著海面:「再見,太陽!」他喊道,「消失吧,光芒萬丈的星體!睡在這片能自由航行的海面下吧,讓六個月的長夜在我的新領地上投下陰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