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拉伯隧道
2024-10-02 05:43:53
作者: (法)凡爾納
就在當天,我把這次談話的一部分內容告訴了康賽議和尼德·蘭德,他們立即就表現出了興趣。當我告訴他們,再過兩天,我們就要置身地中海時,康賽議激動得拍起手來,而加拿大人則是聳了聳肩。
「一條海底隧道!」他大喊道,「連通兩片海!誰聽說過這種事?」
「尼德老兄,」康賽議回答,「那您聽說過鸚鵡螺號嗎?沒有!但是它存在。所以,不要那麼輕率地聳肩吧,不要以沒聽說過為藉口,就一棒子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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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走著瞧吧!」尼德·蘭德回嘴,一邊搖著頭,「總之,我寧願相信這條通道,相信這位船長,願老天爺保佑,他真的能把我們帶去地中海。」
當天晚上,坐標北緯21度30分,鸚鵡螺號漂在洋面上,靠近阿拉伯海岸。我看到吉達港,那裡是埃及、敘利亞、土耳其和印度進行貿易的重要商埠。我能分清這個城市的整體構造,以及那些因為吃水深只能沿著碼頭停靠的船隻。太陽已經快要落到地平線,給城市中的房屋鍍上一層餘暉,使它們的白色更加耀眼。城外的幾間木屋或者茅屋表明那是貝都因人的街區。
不久,擊達港消失在夜色中,鸚鵡螺號回到微微發出磷光的水中。
第二天,2月10日,好幾艘船迎面而來。鸚鵡螺號重新在水下航行。但到了中午,在測量方位時,大海一片空寂,潛艇回到吃水線上。
尼德和康賽議陪著我坐在平台上。東岸在濕蒙蒙的霧氣中,顯得朦朧一團。
我們靠在小艇側面,海闊天空地聊。這時,尼德·蘭德伸手指著海上的一個點,對我說:「教授先生,您看到那邊有樣東西嗎?」
「沒有看見,尼德,」我回答,「我視力不像您那麼好。」
「仔細看,」尼德又說,「那邊,左前方,和舷燈差不多高度!您沒看見好像有一團東西在蠕動嗎?」
「的確,」我仔細觀察過以後說,「我看到水面上,像是有一條黑黢黢的身體。」
「另一條鸚鵡螺號?」康賽議說。
「不像,」加拿大人回答,「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是一條鯨魚。」
「紅海里有鯨魚嗎?」康賽議問。
「有,我的好小伙兒,」我回答,「有人遇到過幾次。」
「這不可能是鯨魚,」尼德·蘭德又說,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東西,「鯨魚和我,我們是老相識了,它們的外形我不可能弄錯的。」
「我們等著瞧吧,」康賽議說,「鸚鵡螺號向那邊駛去了,我們很快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的確如此,這灰黑色的物體不久離我們就只有一海里遠了。它很像擱淺在海中的一大塊礁石。這是什麼呢?我還說不上來。
「啊!它在往前!它潛下去了!」尼德·蘭德大聲說,「真奇怪!這是什麼動物呢?它不像鯨魚或者抹香鯨,它沒有分叉的尾巴,它的鰭好像斷肢。」
「那這是……」我說。
「好啊,」加拿大人說,「它這回翻了個身,把乳房挺向空中了!」
「這是一條美人魚,」康賽議大喊,「一條真正的美人魚,先生不會不高興我這麼說吧。」
美人魚使我摸到了門路,我明白了,這條動物屬於海洋生物目,傳說中它一半是女人,一半是魚。
「不是,」我對康賽議說,「這絕不是一條美人魚,而是一種非常稀奇的動物,在紅海中也沒有多少了。這是儒艮。」
「人魚目,魚形類,單子宮亞綱,哺乳綱,脊椎動物門。」康賽議回答。
康賽議這樣說過之後,我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可是尼德·蘭德一直注視著。他看著那東西,眼睛裡閃著貪婪的光。他的手似乎準備好要投出捕鯨叉。那樣子,好像隨時要等待時機,跳入大海,在水中與它搏鬥。
「噢!先生,」他用激動到顫抖的聲音對我說,「我從沒有捕殺過『這種東西』。」
這句話把捕鯨手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這時候,尼莫船長出現在平台上。他看到了儒艮,明白了加拿大人的態度,直接對他說:「蘭德師傅,您只要拿起那把魚叉,手就痒痒嗎?」
「您說得很對,先生。」
「將來您重操舊業,在您捕到過的鯨類動物里再添上一頭,您不會不高興吧?」
「絕不會令我不高興。」
「很好,那麼您可以試一試。」
「謝謝您,先生。」尼德·蘭德回答,眼睛亮了起來。
「只不過,」船長又說,「我建議您別錯過了這頭野獸,這是為您著想。」
「攻擊這儒艮危險嗎?」我問,儘管加拿大人在邊上聳肩。
「是的,有時候有危險,」船長回答,「這野獸會轉身沖向攻擊它的人,把它的小艇撞翻。但對蘭德師傅來說,這種危險就不需要擔心了。他的目光很敏捷,臂力又穩又准。我建議他不要錯過這頭儒艮,是因為人們把儒艮當作鮮美野味,而且我也知道蘭德師傅並不厭惡上好的鮮肉。」
「啊!」加拿大人說,「這畜生也能讓人大飽口福嗎?」
「是的,蘭德師傅。它的肉,是真正的好肉,非常被看重,在整個馬來西亞,它只被留給王公貴族們的餐桌。因此,人們對這種稀罕動物拼命獵取,就像它的同類海牛一樣,儒艮也變得越來越稀有。」
「那麼,船長先生,」康賽議嚴肅地說,「如果這頭儒艮碰巧是這個物種的最後一頭,為了科學的利益起見,放過它不是更好一些嗎?」
「或許吧,」加拿大人回答,「但是為了膳食起見,還是打它好些。」
「您打吧,蘭德師傅。」船長回答。
這個時候,七個船員像往常一樣悄不作聲、面無表情地登上了平台。一個人拿著魚叉和一根像是釣鯨魚用的釣竿。小艇鬆開了,從它的窩中拉出,放到海里。六個划槳者坐在橫木板上,小艇艇長掌舵。尼德、康賽議還有我,坐在後面。
「船長,您不來嗎?」我問。
「不了,先生,我祝你們打獵愉快。」
小艇離開大船,六支槳把它划走,很快向儒艮駛去,那時儒艮正在鸚鵡螺號兩海里的海面上游來游去。
到了距離這鯨科動物還有幾鏈遠的地方,小艇放慢了速度,槳悄無聲息地放入平靜的水中。尼德·蘭德手拎魚叉,站在小艇前端。用來打鯨魚的魚叉通常綁在一條很長的繩索一端,當受傷的鯨魚帶著離去時,繩子便很快放出去。但現在這根繩子只有不到10英尋,它的另一端只拴著一隻小桶,小桶浮起來,可以指出儒艮在水裡面遊動的路徑。
我站起來,很清楚地看見加拿大人的對手。這儒艮,也叫海馬,很像海牛。它身體狹長,末端是一條很長的尾鰭,兩側的鰭是真正的手指。它和海牛的區別在於它的上顎長著兩顆又長又尖的牙,分別在兩邊作為防禦武器。
尼德·蘭德準備攻擊的這頭儒艮,體形巨大,長度至少七米。它在水面上躺著不動,像是睡著了,這使得捕獵變得簡單。
小艇小心翼翼地靠近儒艮,只有三英尋之遠。槳都懸在了槳架上。我身子站起來一半。尼德·蘭德全身有些往後仰,老練的手舉起了魚叉。
忽然,一聲呼嘯聲傳來,儒艮消失不見。使勁扔出去的捕鯨叉可能只是打了水漂。
「見鬼!」加拿大人憤怒地喊道,「我沒有打中它!」
「打中了!」我說,「這動物受傷了,這不是它的血嗎?不過您的叉並沒有釘在它的身上。」
「我的捕鯨叉!我的捕鯨叉!」尼德·蘭德喊道。
水手們又划起槳來,船長指揮小艇向浮桶划去。捕鯨叉撈了起來,小艇開始追逐那頭儒艮。
儒艮不時來到海面上呼吸。它的傷並沒有削弱它,因為它游得極快。小艇在有力的手臂的操縱下,迅速追上去。有幾次已經接近它,只有幾英尋的距離。加拿大人準備好投擲,但儒艮立刻沉下去,逃脫了,簡直不可能打中它。
大家可以自己判斷急性子的尼德·蘭德被激怒到了什麼地步。他對這不幸的動物拋出了英語中最激烈的咒罵。至於我,我看到這儒艮躲避了我們所有的詭計,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一小時內,我們不停追逐它,我開始相信,我們應該很難捕捉到它了,正在這時,這動物起了報復的念頭,這可是它之後要後悔的。它回過頭來,輪到它來攻擊小艇了。
這一舉動沒有逃過加拿大人的眼睛。
「小心!」他說。
艇長說了幾句奇怪的語言,大概是讓水手們小心警戒。
儒艮在離小艇20英尺的地方停住,突然用它寬大的鼻孔吸了口氣,它的鼻孔不是開在口鼻部位的頂端,而是在嘴的上部。然後,它一鼓作氣,朝我們衝過來。
小艇無法躲開它的衝撞。艇身翻了一半,海水跑進艇中有一兩噸之多,必須把它們排出去。但是,由於艇長機靈,小艇只是斜著被撞而不是正面被撞,所以沒翻船。尼德·蘭德抓住船首,另一隻手一下一下地向這巨大的動物戳去,這東西牙齒咬住小艇的邊緣,把小艇拎出水面,像獅子咬狍子那樣。我們一個個都被撞翻,若不是加拿大人堅持不懈地和它搏鬥,最終刺中它的心臟,我都不知道這場冒險會如何收場。
我聽到牙齒在咬鋼板的聲音,儒艮消失不見,把捕鯨叉也帶走了。但是很快,小木桶浮上水面來,一會兒,那畜生的軀體出現了,肚子朝上。小艇向前,把它拖在後面,向鸚鵡螺號划去。
如果要把儒艮拖上平台,就不得不用很大功率的滑輪,因為它重5000公斤。當著加拿大人的面,大家就把它切碎了,他堅持要看所有操作細節。當天,侍者給我送來的晚飯里,就有幾片這種肉,被船上的廚師烹飪得很好。我覺得它非常可口,甚至比小牛肉還好,雖然不一定比得上牛肉。
第二天,2月11日,鸚鵡螺號的食物儲存室又增加了一種鮮美的野味。一群海燕落到鸚鵡螺號上面。那是埃及特有的尼羅河海燕,黑色的嘴,灰色帶斑點的腦袋,眼睛周圍是一圈白點,背脊、翅膀和尾巴是淺灰色,肚子和脖子是白色的,紅色的爪子。我們抓到幾十隻尼羅河野鴨,一種味道上佳的野鳥,脖子和腦袋是白色的,有黑點。
鸚鵡螺號中速航行著,可以說是在遛彎兒。我注意到,紅海的水越接近蘇伊士,鹹味越淡了。
傍晚5點左右,我們在北邊測定了拉斯·穆罕默德角的位置。正是這個角,構成了阿拉伯·佩特雷的頂端,在蘇伊士灣和阿卡巴灣之間。
鸚鵡螺號進入朱巴爾海峽,這海峽通往蘇伊士灣。我清晰地望見一座高山,屹立於兩灣之間,俯瞰著拉斯·穆罕默德角。那是霍烈波山,也就是西奈山[23],摩西曾在山頂見到上帝,上帝總是被光環籠罩著。
晚上6點,鸚鵡螺號時而在海面漂浮,時而潛入水下,通過托爾的外海。托爾位於海灣的盡頭,海水像是染上了一層紅色,關於這事尼莫船長之前已經說過了。然後夜幕降臨了,不時有鵜鶘和一些夜鳥的啼鳴、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和遠處汽輪拍擊水面的嗚咽聲,打破凝重的寂靜。
晚上8點到9點,鸚鵡螺號沉在水下幾米的地方。據我計算,我們離蘇伊士很近了。透過客廳的舷窗,我看到被我們的電燈光照得發亮的岩石根基。我覺得海峽越來越狹窄。
晚上9點15分,船又浮出水面,我也登上平台。我急不可待地想穿越尼莫船長說的隧道,我沒法待在原地,我想呼吸夜晚的新鮮空氣。
很快,在黑暗中,我看見在離我們一海里的地方,有一點兒微弱的火光,被霧氣弄得有些模糊。
「一座浮在水上的燈塔。」有人在我身旁說。
我回過頭來,是船長。
「這是蘇伊士的導航燈,」他又說,「我們很快就到達隧道口了。」
「進入隧道不容易吧?」
「不容易,先生。所以,照慣例我是親自待在駕駛室里,親自指揮操作。現在,您得下去了,阿洛納克斯先生,鸚鵡螺號現在要潛入水中了,直到通過阿拉伯隧道才浮上海面。」
我跟著尼莫船長。艙蓋關上了,儲水罐裝滿了水,潛艇下沉了十來米。
正當我要回到自己房間時,船長把我叫住了。
「教授先生,」他對我說,「您想陪我一起去駕駛室嗎?」
「求之不得,我剛才還不敢向您提出呢。」我回答。
「那就一起來吧。這樣您會看到這次既是地面下又是海面下的航行中所有能看到的一切。」
尼莫船長領我到中央樓梯。走到一半時,他打開一扇門,沿著上層的長廊走去,到達了駕駛艙。之前說過,駕駛艙在平台的末端。
這是一間六英尺見方的艙室,與密西西比河和哈德孫河上的汽輪舵手所占空間差不多大。中間有一架垂直放置的輪子正在運轉,輪子的嚙合與操舵鏈相連,一直通到鸚鵡螺號的舵鏈上。四面舷窗是透鏡玻璃,嵌入艙室的四壁,讓舵手能看到四面八方。
艙室昏暗,但不久我的眼睛就習慣了這種昏暗。我看見裡面的領航人,這是個充滿活力的男人,雙手把住舵輪的輪緣。外面,大海看起來被舷燈照得亮晃晃的,舷燈在艙室後面,在平台的另一端。
「現在,」尼莫船長說,「我們來找地下通道吧。」
一些電線把駕駛室和機房相連,船長在那裡可以同時指揮鸚鵡螺號的航向和運行。他按了一下金屬鈕,螺旋槳的速度就立即大幅度降低了。
我們此刻正沿著高牆航行,我默默望著,這是沿海的沙土高地不可撼動的基礎。我們就這樣沿著它航行了一小時,離石壁只有幾米之遠。尼莫船長兩眼盯住那個掛在艙室里的同心圓指南針。他做一個簡單的手勢,舵手就立即改變鸚鵡螺號的航向。
我在左舷的船窗邊,望見了奇妙的珊瑚底層結構,無數動物形植物、藻類和甲殼類動物舞動著大爪子,從岩石的凹處伸出來。
晚上10點15分,尼莫船長親自掌舵。一條寬闊的長廊,幽深又漆黑,在我們面前出現。鸚鵡螺號大膽地開了進去。潛艇兩側響起了不同尋常的噪聲。這是紅海的海水順著隧道坡瀉入地中海發出的聲音。鸚鵡螺號隨著這激流下去,飛梭如箭,雖然它的螺旋槳逆向轉動,想要抵擋衝力,但也沒有用。
在通道的窄牆上,我只看到一束束光,一些直線,一些飛速的電燈光下的火光痕跡。我的心怦怦亂跳,我用手按住胸口。
晚上10點35分,尼莫船長放下舵輪,回過身來對我說:「地中海。」
不到20分鐘,鸚鵡螺號被激流推動著,剛剛通過了蘇伊士地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