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生高興就好

2024-10-02 05:42:31 作者: (法)凡爾納

  在收到J.B.霍布森的信前一秒,我想得更多的還是穿越美國西北部,而不是追捕獨角獸。而這一秒,看完尊敬的海軍部秘書來信,我終於明白了,我真正的使命,我此生的唯一目的,就是驅逐這令人不安的怪物,把它從這世界上清理出去。

  但是,我剛從一趟艱苦的旅行歸來,精疲力竭,渴望休息。我只想重新見到我的祖國,我的朋友們,我植物園裡的小宅子,還有我親愛的珍貴收藏!但沒有什麼能阻止我。我忘了一切,疲憊、朋友、收藏,我不假思索地接受了美國政府的邀請。

  「再說,」我想,「條條大路通歐洲,獨角獸一定會相當討人喜歡地把我帶回法國的海岸線!這神奇動物將會在歐洲的海域裡讓人捕獲——為了讓我高興——我帶回自然歷史博物館的獨角獸象牙戟一定不能短於半米。」

  但在此期間,我必須在北太平洋尋找這獨角鯨,這與回到法國正是南轅北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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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賽議!」我用焦急的聲音喊道。

  康賽議是我的隨從。一個忠誠的小伙子,在我所有的旅途中都陪伴著我;一個正直的弗拉芒人,我喜歡他,他也對我投桃報李;他生性冷靜,很有原則,為人熱情,平日裡處變不驚,他有著一雙靈巧的雙手,幹什麼都很麻利,雖然他的名字聽起來像「給建議」,但他從不給人建議——不過別人也不問他要建議。

  由於常常和我們植物園小圈子裡的人接觸,他也終究學了一些東西。我把他當成一個專家,對自然歷史分類很在行,能像雜技演員一般靈巧地把門、綱、亞綱、目、科、屬、亞屬、種、變種的等級數一個遍,但是他的學問也就到此為止了。分類,就是他的生活,他也不會知道更多了。他精通分類理論,卻不善於實踐,我想他應該連抹香鯨和鯨魚都分不清吧!但他終究是個正直高尚的小伙子!

  至今已經10年,康賽議跟著我到處去進行科學考察。他從不在意旅程的時間有多長,或者有多麼勞累,不論哪個國家,中國還是剛果,不論有多遙遠,他總是毫無異議地扣上箱子就走。他從不事先多問,對他來說去哪裡都一樣。此外,他還身強體壯,百病不侵;肌肉發達,但並不過分活躍,至少表現得不是——至於精神面貌,還是可以的。

  小伙子30歲,和他主人的年紀比起來,相當於15比20。請大家原諒我以這樣的方式來說我已經40歲了。

  只不過,康賽議有一個缺點:過分拘泥禮節到了令人惱火的地步——他對我說話從來都用第三人稱表示尊敬。

  「康賽議!」我又喊了一聲,一邊興奮地著手做出發的準備工作。

  當然,我對這個忠心耿耿的小伙子很有信心。平常情況,我從不問他是不是方便和我一起開啟旅程,但這一次,是要去長途跋涉,還不能確定歸期,追逐一頭能將驅逐艦撞沉,就像敲碎一顆核桃一般輕而易舉的動物,這是一項需要冒險的大工程!即便是世上最沉著的人,也是要考慮一下的!康賽議會說什麼呢?

  「康賽議!」我第三次喊道。

  康賽議來了。

  「先生叫我嗎?」他進來時說。

  「是的,我的好小伙兒。給我準備一下,你自己也準備一下。我們兩小時後動身。」

  「先生高興就好。」康賽議平靜地回答。

  「一分鐘都不要耽誤了。把我所有旅行用品都塞進我的旅行箱裡,外套、襯衫、襪子,不用數了,能帶多少就帶多少,趕緊!」

  「先生的收藏品呢?」康賽議問。

  「回頭再說吧。」

  「什麼!先生那些原始獸類、始祖馬、高齒羊、原始豬,還有其他動物骨骼標本都不管了嗎?」

  「我們把它寄存在賓館裡。」

  「先生,那頭活鹿豚呢?」

  「我們不在的時候會有人給它餵食的。另外,我會吩咐下去讓人把籠子裡的動物們送回法國去。」

  「我們不回巴黎了嗎?」康賽議問。

  「回的……當然回……」我含糊不清地回答,「但是要繞個彎兒。」

  「先生高興怎麼繞就怎麼繞。」

  「噢!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路不那麼直,如此而已。我們坐亞伯拉罕·林肯號。」

  「先生覺得合適就好。」康賽議和氣地說。

  「你知道,我的朋友,這關係到那個怪物……那頭著名的獨角鯨……我們要把它從海里清除出去!……兩卷四開本的《大洋海底的奧秘》的作者不能迴避同法拉古特船長一起登船。這是個光榮的任務,但……也危險!我們不知道要去向哪裡!這種野生動物可能會是極度任性的!但我們還是要去!我們的船長毫無畏懼!」

  「先生做什麼,我就跟著做。」康賽議回答。

  「你好好考慮一下!我不想對你隱瞞什麼。這可能會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

  「先生高興就好。」

  一刻鐘之後,我的幾個行李箱就全備好了。康賽議轉眼之間就打理好了,我很確信什麼都不缺,因為這個小伙子把襯衫和外套分類,就像他把鳥類和哺乳類區分開來一樣嫻熟。

  賓館的電梯把我們送到中二層的寬敞前廳。我下了幾級台階,來到了底樓。我在總是圍滿了人的大櫃檯結了帳。我讓人把我那一包包塞滿乾草的動物標本和乾枯植物寄往巴黎。我開出一筆足夠飼養鹿豚的經費,就跳上了馬車,康賽議跟隨著我。

  20法郎跑一趟的馬車帶著我們,經過百老匯直到合眾國廣場,再沿著第四大道一直到鮑厄瑞街的十字路口,拐進卡特琳大街,然後停在了第三十四號碼頭。那裡,卡特琳號渡輪把我們連人帶馬和車運到布魯克林。布魯克林是紐約的大郊區,在東河的左岸。幾分鐘後,我們就到了亞伯拉罕·林肯號停泊的碼頭,驅逐艦的兩個煙囪吐著滾滾的黑煙。

  我們的行李立馬就被轉到了驅逐艦的甲板上。我抓緊時間登了船,詢問法拉古特船長在哪裡。一位水手領我到了船尾,我看到一位面目和善的軍官向我伸出手。

  「皮埃爾·阿羅納克斯先生?」他問我。

  「正是在下。」我回答,「您是,法拉古特船長嗎?」

  「是我。歡迎您,教授先生。您的客艙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我向他行了軍禮便告辭了,讓船長先生忙著處理他的起航工作。我被帶到那間為我準備的客艙。

  亞伯拉罕·林肯號被精心挑選出來,重新整修了一番,準備迎接新任務。這是一艘高速驅逐艦,配置有蒸汽過熱器,能使蒸汽壓強達到七個大氣壓。在這樣的氣壓下,亞伯拉罕·林肯號平均時速能達到18.3海里,這是相當高的時速了,但是比起那頭巨大的鯨類動物,還是不夠的。

  驅逐艦的內部是根據這次航海需求來改裝的。我在自己的船艙里,覺得很滿意,這個客艙在船尾,正對著高級船員的休息室。

  「我們在這兒會很不錯。」我對康賽議說。

  「先生聽了別不高興,」康賽議回答,「就像寄居蟹待在蛾螺殼裡一樣舒坦。」

  我讓康賽議把我們的箱子固定穩妥,自己登上了甲板,想看看他們做開航的準備工作。

  這時候,法拉古特船長讓人把拴住亞伯拉罕·林肯號在布魯克林碼頭上的最後幾根纜繩解開了。可以說,遲到個一刻鐘,甚至不到一刻鐘,這艘驅逐艦就會拋下我而起航,我便會錯過這次神奇絕妙、難以置信的遠征。像這樣的遠征,即便是最真實的記錄,也總會有那麼些人不信。

  但是法拉古特船長一天、一小時都不想耽擱,一心想著儘快殺回那片剛剛報告了獨角鯨出現的海域。他叫來自己的工程師。

  「壓強夠了嗎?」他問工程師。

  「夠了,先生。」工程師回答。

  「Go ahead.[9]」法拉古特船長高聲說。

  命令通過壓縮空氣裝置傳到機艙,機械師們聽到命令,就讓機輪開始運轉。蒸汽呼嘯著衝進半開的進氣閥。水平排列的長活塞咿咿呀呀,推動著主軸的連杆。螺旋槳的葉片加速拍打著水面,亞伯拉罕·林肯號在跟隨它的上百條載滿乘客的渡輪和小船的簇擁下,莊嚴地前行。

  布魯克林碼頭和整片東河沿岸的紐約地區,都擠滿了好奇圍觀的人。歡呼聲從50萬人的胸口相繼迸發出來。成千上萬條手帕在密集的人群上方揮動,向亞伯拉罕·林肯號致敬,一路將它送到哈得孫水域入口,也就是構成紐約長島的頂端。

  我們的驅逐艦沿著新澤西州海岸行駛,哈得孫河的右岸風景秀美,布滿了別墅,驅逐艦一路從那些炮台之間穿梭而過,大家都用最大的加農炮向它致敬。亞伯拉罕·林肯號升降三下後桅斜桁上的美國國旗,作為回禮,旗幟上的39顆星星熠熠生輝。然後驅逐艦改變了航向,駛入了標著航標的航道,航道在桑迪·胡克海角的內灣拐成弧形,它駛過長舌形的沙灘岬角,幾千名看客再一次向它歡呼致敬。

  護送的輪船和汽艇一路緊緊跟著驅逐艦,直到看到信號船那標誌著紐約航道入口的兩盞信號燈才離開。

  這時下午3點的鐘聲敲響了。領航員下了大船,登上自己的小艇,朝停在下風處的雙桅縱帆小帆船駛去。火燒得越來越旺,螺旋槳加速拍打著水面;驅逐艦沿著長島黃色的低海岸行駛,晚上8點,在法爾島的燈光被拋在了西北方之後,它便開足馬力,全速行駛在大西洋昏幽的海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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