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贊成與反對
2024-10-02 05:42:27
作者: (法)凡爾納
這些事件發生時,我正從美國內布拉斯加州的一次關於劣質土地的科學考察活動中歸來。我是作為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客座教授,受法國政府之邀參加這次考察的。我在內布拉斯加州待了六個月,負責珍貴標本的採集,之後,在三月底左右,我來到紐約。動身回法國的時間定在五月初。在此期間,我忙於整理那些採集來的礦物、植物和動物,這時就發生了斯哥提亞號事件。
我對當下這個問題已經耳熟能詳,我怎麼能不熟悉呢?我反覆翻閱了歐美所有的報紙,卻依然沒有什麼進展。這個謎團令我著迷。因為我無法形成自己的觀點,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不定。當時那裡一定是有什麼東西的,這一點不容置疑,那些不相信的人被邀請去親自用手指觸摸斯哥提亞號的傷口。
我到達紐約時,這個問題正鬧得沸沸揚揚。漂浮的島嶼、遊走的暗礁之類的假設只得到一些三流公知的支持,已經被徹底拋棄了。事實上,除非這個暗礁的肚子裡有一部機器,不然它怎麼可能以這樣驚人的速度實現位移呢?
同樣,存在一個漂浮的船體、一個巨大殘骸的說法也被推翻了,原因依然是它飛快的移動速度。
所以這個問題就只剩下兩個可能的答案,由此產生兩派截然不同的擁護者:一方認為這是一個力量巨大的怪物,另一方認為這是一台動力極其強大的「潛水艇」。
然而這後一種假設,即便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卻依然在歐美兩大陸的調查面前站不住腳。個人擁有這樣一台機器,看起來不太可能。他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又是如何秘密建造這樣一台機器的呢?
只有政府才有可能擁有一台破壞力如此強大的機器,在這樣一個人們想方設法想要增強戰爭武器威力的多事之秋,有一個國家瞞著其他國家研製這麼一個強大的機器也不是沒可能的。在沙斯波槍[8]之後是魚雷,魚雷之後,是潛水羊角撞錘,然後就是——對抗。至少,我希望是這樣。
但是戰爭機器的假設,在各國政府的申明面前依然沒有站住腳。因為這涉及公眾利益,越洋往來可能由此受到災害,政府的坦誠應該不用受到質疑。此外,怎麼可能製造這樣一艘潛水戰艦卻不被公眾發覺呢?在這種種情形的限制下,保守這樣一個秘密對個人來說已經是很難的了,而對一個一切行動都受其強大對手監視的國家來說,就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此,在對英國、法國、俄羅斯、普魯士、西班牙、義大利、美國,甚至是土耳其進行過調查之後,潛水低弦重炮艦的假設被最終否決。
於是怪物的說法又一次浮上水面,儘管不斷有小報冷嘲熱諷地玩笑,人們的想像力還是發展到了一種荒謬的夢囈——說是一種神奇的魚類。
我到達紐約後,很多人賞臉向我諮詢當下這個焦點問題。我在法國發表過一部兩卷四開本的著作,書名是《大洋海底的奧秘》。這本書在學術界相當受重視,我也因此成為這個還未被科學照亮的自然歷史領域的專家。我的觀點也讓我受到徵詢。只要我能否定這件事的真實性,我便始終保持絕對的否定態度。但沒多久,我就被逼到牆角,不得不徹底給個交代。甚至巴黎博物館尊敬的皮埃爾·阿洛納克斯教授還被《紐約先驅報》邀請來發表一下他的看法。
我行動了起來,我說話是因為無法再保持沉默。我從各個方面論述了這個問題——政治方面、科學方面,這裡我給出一篇內容翔實的文章節選。
「所以,」我寫道,「在逐一分析了各種假設之後,所有其他猜想也都被排除了,自然就要承認一種極其強大的海底動物的存在。
「大洋的深處對我們而言,完全是一種未知。探測器抵達不了那裡。在那神秘莫測的深淵,會發生什麼?有什麼生物能在海下12海里或者15海里生存呢?這種動物的構造如何?我們幾乎無法推測。
「但是,要解決他們向我提的這個問題,涉及一個二難推理。
「要麼,我們了解棲息在我們這個星球上所有的千差萬別的生物;要麼,我們不了解棲息在我們這個星球上所有的千差萬別的生物。
「如果我們不是全都了解,如果自然在魚類問題上對我們還存有秘密,那麼,承認存在新種類的魚或者鯨魚,就是可以欣然接受的了,它們的構造基本上來說『過於碩大而沉重』,通常生活在探測器測不到的底層,只有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者說是一時任性,才會使它們越過深海來到靠近海洋表面的水域。
「如果相反,我們認識所有生物,那就必須在已經分類編目的海洋生物中尋找我們所討論的這種生物,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以承認一種巨大的獨角鯨的存在。
「普通的獨角鯨或者獨角豚,身長往往達到60英尺。設想5倍,甚至十倍於這樣的尺寸,並給這頭鯨魚與這樣的身形成比例的力量,再設想一下它更高級的進攻武器,您就得到了想要的動物。它會有沙濃號的官員們所測量出的體積,撞穿斯哥提亞號所需的工具,還有割破一艘輪船船體所必需的力量。
「事實上,獨角鯨配備有一種象牙材質的長劍,根據一些博物學家的說法,這是一把戟。這是一顆主要的牙齒,有著鋼鐵的堅毅。已經有人發現過幾顆這樣的牙齒,插入了鯨魚的體內,這些獨角鯨總是能成功地襲擊鯨魚。另外,還有一些牙齒是從船體吃水線以下費力地拔出來的,船體被穿透了,就像鑽頭穿透一隻木桶一樣。巴黎醫學院博物館擁有這樣一個長達2.25米的自衛武器,牙根寬度48厘米!
「那麼!假設這種武器再強大個10倍,這種動物也再強大十倍,假設它以每小時20海里的速度出擊,以它的重量乘以它的速度,你就可以得到這個能造成如此大劫難的衝擊。
「所以,在搜集到更豐富的信息之前,我選擇相信那是一頭獨角豚,體形碩大,武器不再是戟,而是真正的撞角,像是大型裝甲艦的艦頭撞角,或是戰爭中的公羊撞錘,因此它應該既有碩大的體積,又有無與倫比的驅動力。
「這種難以解釋的現象只能如此解釋——除非這整件事都是子虛烏有,儘管有人或遠或近地看到過、反覆感覺過——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最後一句話暴露了我的懦弱,但是我只是想保留一點兒我作為教授的尊嚴,不要讓美國人太過笑話了,他們可是很會取笑人的。我給自己留了個後路。說到底,我承認了有「怪物」。
我的文章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反響熱烈。它還積攢了一定數量的贊同者。畢竟,它所提出的答案,給了人想像力自由飛馳的空間。人類的頭腦喜歡這種超自然生物的宏偉構想,而海洋恰好是它們最好的載體,也是唯一一個能夠讓這些巨型生物——在它們身邊,大象或是犀牛這些大型陸地動物不過就是些侏儒——繁衍和發展的地方。海洋承載著已知的最大的哺乳動物,或許它還隱藏著體積無與倫比的軟體動物,看起來怕人的甲殼綱動物,比如幾百米長的龍蝦,或是200噸重的螃蟹!為什麼不呢?以前,各個地質時代的那些陸地動物、四足動物、四手動物、爬行動物、鳥類,都是按照大尺寸造出來的。造物主把它們扔進一個巨大的模子裡,時間把這模子一點一點縮小了。當地核幾乎從未停止過變動時,這片海洋幾乎就從未改變,為什麼它就不能在它被人忽略的深處保留舊年代裡的各種生命標本呢?為什麼在海洋深處不能隱藏最後的一些歷經了幾百上千年歲月的巨型物種呢?
但是我已經情不自禁地任由自己陷入了幻想!該停止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對我來說,時間已經把它們變成了可怕的現實。我再重複一遍,輿論當時對這一現象的性質已達成一致,公眾毫無異議地同意存在一種神奇的生物,它和傳說中的海蛇毫無相同之處。
但是如果說有些人從中看到的只是一個有待解決的純粹科學問題,那麼另一些人,尤其是更講求實際的美國人和英國人,他們主張把這個怪物從海洋環境中清理出去,以確保越洋往來的安全。工商業界的報章雜誌主要也以這種觀點來回應這個問題。《船商公報》《勞愛德船舶日報》《遊輪報》《海事和殖民地雜誌》,諸如此類,所有忠於揚言要提高保險費的保險公司的雜誌,在這一點上都非常統一。
公眾輿論已經表示過了,美利堅合眾國是首先表態的。紐約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要開展一場獨角鯨的大追捕行動。一艘高速驅逐艦亞伯拉罕·林肯號已經可以隨時起航。軍火倉庫向法拉古特船長打開,他積極催促著武裝自己的戰艦。
恰如常常會發生的那樣,正當人們決定追捕怪物,怪物卻不再出現了。兩個月內,沒有人再議論它,沒有哪艘船遇上它。看起來這隻獨角鯨已經知悉了針對它策劃的陰謀。人們早先對它大談特談,甚至還通過海底電纜談論它!所以有人開玩笑說,這個調皮的傢伙早已半路攔截了什麼電報,並且充分利用了它。
所以,武裝完備還配有超強漁具準備遠洋圍捕的驅逐艦,現在不知道要往哪裡去。焦躁情緒日益增長,直到7月2日,有人得知從加利福尼亞州的舊金山開往中國上海的一艘輪船,三個星期之前,在北太平洋上,又看到了這頭動物。
這條消息引起了極大的騷動。法拉古特船長一天都不得耽誤了。他的糧食裝備已經裝上了船,燃料艙里堆滿了煤,船員名冊上的人也都齊了。現在只差點兒燃鍋爐,加熱,起航!人們不會原諒他半天的延誤!況且,法拉古特船長除了出發,一無所求。
亞伯拉罕·林肯號離開布魯克林碼頭之前三小時,我收到一封信,這樣寫著:
巴黎博物館教授阿洛納克斯先生,
第五大道酒店
紐約
先生:
如果您願意加入亞伯拉罕·林肯號的遠征,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將欣然看到您代表法國加入這項事業。法拉古特船長已經為您準備了一間艙室。
致以最真切的敬意!
海軍部秘書
J.B.霍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