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遺產歸誰 01 承繼人的參考資料
2024-10-08 06:59:11
作者: (法)巴爾扎克
十一月將盡,有一天中午時分,腓列普在弗拉班爾的中央走道上遇到奧勛先生,對他說:
「我發現你的外孫巴呂克和孫子法朗梭阿是瑪克桑斯·奚萊的好朋友。夜裡在伊蘇屯掀風作浪的搗亂事兒,兩個壞東西沒有一樁不參加。我兄弟和母親住在府上的時期,你們說的話全是兩人搬給瑪克桑斯聽的。」
「這些混帳事兒的證據,你怎麼得來的呢?……」
「我聽見他們夜裡從酒店出來說的話。你的孫子外孫各人欠著瑪克桑斯一千銀洋。那流氓要兩個傻小子刺探咱們打什麼主意;他提到你曾經想利用教士來包圍我舅舅,說現在也只有你能指點我,因為還好,瑪克桑斯認為我是老粗。」
「怎麼,我的孫子外孫居然會這樣?……」
腓列普道:「你不妨暗中留神,自會看到他們半夜兩三點鐘陪著瑪克桑斯回聖·約翰廣場,醉得像香檳酒的瓶塞子……」
奧勛先生道:「怪不得兩個小子在家裡少吃少喝,很有節制!」
腓列普又道:「關於他們夜生活的材料都是法里沃告訴我的;要不然,我怎麼想得到?西班牙人聽見瑪克斯對你兩個孩子露出一些口風,大概我舅舅受著很大的壓力。我疑心瑪克斯和攪水女人打算卷掉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逃到不知什麼地方去結婚。現在急於要知道舅舅家裡的情形,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老人道:「讓我回去考慮一下。」
腓列普和奧勛先生看見來了幾個人,便分手了。
從外甥腓列普初次上門拜訪以後,約翰–雅各·羅日一輩子也沒受過那麼大的罪。佛洛爾心驚肉跳,覺得預兆很壞,瑪克斯要遇到危險了。她對主人膩煩到極點,而且儘管下毒手把他百般折磨,他還是撐了那麼多年,佛洛爾生怕他老不死,盡活下去,便想出一個挺簡單的辦法:把老頭兒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騙上手,逃到巴黎去和瑪克斯結婚。老單身漢既非為了顧到親屬的利益,也非為了吝嗇,而是受著情慾指使,抓著公債不放,推說佛洛爾本是他獨一無二的承繼人,全部家財都是她的。可憐蟲明知佛洛爾愛瑪克斯愛到什麼地步,一朝有了足夠的錢結婚就會扔掉他的。
佛洛爾對主人灌足迷湯還是遭到拒絕,便改用強硬手段:她不再和主人說話,只叫范提服侍;有一回老頭兒哭了一夜,早上范提看見他眼睛通紅。最近一星期,羅日老頭孤零零的一個人吃飯了,不知怎麼吃的!腓列普和奧勛先生談過話的下一天,第二次去拜訪舅舅,發覺他神色大變。佛洛爾守在老人身旁,眼神好不親熱地望著他,說話極其溫柔,一出假戲做得十分精彩;腓列普看見佛洛爾當他的面對舅舅如此殷勤,料想局面一定是緊急了。奚萊的策略是絕對不和腓列普衝突,當時躲在樓上。腓列普用犀利的眼光把羅日和佛洛爾打量過後,認為需要「將一軍」了。
「再見了,舅舅。」他說著站起身來,做出要往外走的模樣。
老頭兒受著佛洛爾的假溫存,覺得挺舒服,便說:「噢!別走得這麼快。腓列普,跟我們一塊兒吃飯吧。」
「好吧,只要你肯同我出去散步一小時。」
勃拉齊埃小姐道:「先生身體虛得很,剛才連坐車出去兜風還不願意呢。」她一邊說一邊轉過去朝老頭兒目不轉睛的瞪著,好像人家用來制服瘋子的那種眼神。
腓列普抓著佛洛爾的胳膊,逼她望著自己,同樣目不轉睛的瞪著她,說道:
「告訴我,小姐,是不是我舅舅不可以單獨和我出去散步?」
佛洛爾無話可說,只能回答:「當然可以,先生。」
「那麼來吧,舅舅。——小姐,把他的手杖和帽子拿來……」
「不過他平時沒有我陪是不出去的——是不是,先生?」
「是的,腓列普,是的,我隨時要她服侍……」
佛洛爾道:「還是坐車的好。」
「對,咱們坐車出去吧。」老頭兒只想在他兩個魔王之間做和事佬。
「舅舅,要是不和我一路走著去散步,我從此不來了;足見伊蘇屯人說的不錯:你是被勃拉齊埃小姐捏在手裡,不得自由。」腓列普又惡狠狠的瞅著佛洛爾,說道,「我舅舅愛你吧,好得很!你不愛我舅舅吧,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叫他受罪……那可不行!一個人想得遺產,也要靠巴結得來。——舅舅,你來麼?……」
可憐的膿包愁眉苦臉,委決不下,望望佛洛爾,望望外甥;腓列普看了說:
「啊!原來如此!好吧,舅舅,再見了。——至於你,小姐,我在此有禮了。」
他走到門口突然掉轉身來,又撞見佛洛爾做手勢威嚇他舅舅。
他道:「舅舅,你要願意和我散步,過一會在大門口等我;我上奧勛先生家走一趟,只消十分鐘……要是咱們倆不能一塊兒出門,我會打發好多人出門的。」
腓列普說完,穿過聖·約翰廣場往奧勛家去。
腓列普的告密在奧勛家引起的風波,每個讀者都預料得到。早上九點,埃隆老先生帶著文件上門,發現奧勛違反習慣,已經叫人在堂屋裡生了火。奧勛太太也大清早穿扮好了,坐在壁爐旁邊的靠椅上。孫子和外孫被關在家裡,從阿陶斐納口中聽到消息,說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了,從上一天起就在醞釀。等到葛麗德把他們叫來,他們一看祖父母的排場大吃一驚,而且罩在他們頭上的冷淡和怒氣已有二十四小時之久。
奧勛老人對埃隆先生道:「你坐著,對兩個十惡不赦的混蛋用不著客氣。」
法朗梭阿叫道:「噢!爺爺!」
威嚴的老人喝道:「不許開口!你們的夜生活,你們和瑪克桑斯·奚萊先生的來往,我全知道了;你們休想再在半夜一點鐘上高涅德酒店去跟他相會;要你們倆各奔前程的時候,我才許你們走出大門。嘿!你們竟弄得法里沃傾家蕩產?刑事案子你們不知犯過多少次了!……」他看見巴呂克想開口,馬上把他喝住:「不准說話。你們倆都欠著瑪克桑斯先生的債,他六年來供給你們錢,讓你們拿著去荒唐胡鬧。你們先聽我監護時期的帳目,事情以後再談。你們聽了清帳就知道是不是能玩弄我,玩弄家庭,破壞家法,泄露我家裡的秘密,把這兒所說的所做的去報告給瑪克桑斯·奚萊先生聽……你們為了一千銀洋當奸細,你們到手一萬就會殺人了吧?……你們不是已經差點兒害了勃里杜太太性命麼?奚萊先生明知道傷他的是法里沃,硬把兇殺的罪名罩在我的客人約瑟·勃里杜頭上。那個萬惡的傢伙下此毒手,就因為從你們嘴裡知道了阿迦德太太想在這兒住下去的原因。你們,我的孫子,我的外孫,替這樣一個人做奸細!……你們竟行同土匪!……你們難道不曉得,你們的大頭目開始幹這一行的時候,一八〇六年上就害死一個可憐的小媳婦兒?我不願意殺人犯和強盜出在我家裡,你們替我捲鋪蓋,到別的地方去叫人吊死吧!」
兩個青年臉色雪白,一動不動,像石膏像。
吝嗇鬼對公證人道:「請吧,埃隆先生。」
埃隆先生念出一份監護人的清帳,鮑尼埃家兩個孩子的財產,結算下來淨存七萬法郎,是他們母親的陪嫁;但奧勛先生代女兒借過大宗款子,所以他代表債權人可以支配一部分外孫的產業。巴呂克應得的一半是兩萬法郎。
奧勛老人道:「這一下你有錢啦,你拿了自個兒去找出路吧!我的財產和你外婆的財產,她此刻意見和我完全一致,都由我做主,喜歡給誰就給誰,喜歡給阿陶斐納就給阿陶斐納:是的,只要我們願意,盡可以讓她攀一個貴族院議員的兒子,因為我們的全部家私將來都歸她一個人。」
埃隆先生插言道:「那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呢!」
奧勛太太道:「瑪克桑斯·奚萊先生會補償你的。」
奧勛先生叫道:「你幫那個下流東西去奪家私吧!……」
「請原諒!」巴呂克結結巴巴說了一句。
「請原諒,下次不敢了!」老人學著孩子的聲音挖苦他。
「我要原諒了你們,你們馬上去通知瑪克桑斯先生,叫他防備……不成,不成,我的兩位小少爺!你們將來的一舉一動,我自有辦法知道。你們怎麼做,我怎麼應付。我不拿你們一天或一個月的行為作準,而是要看幾年呢!……我腳頭硬,眼睛亮,身體健康。你們將來走什麼路,我希望還能親眼看到。——告訴你這個資本家,你先上巴黎蒙日諾鋪子去學銀錢生意。要不好好做人,你就是自討苦吃:有人會監視你的。你的資金存在蒙日諾父子錢莊上;這兒是兩張匯票。監護人的清帳後面附著收據,你替我簽字,解除我監護人的責任。」奧勛從埃隆手裡拿過清單來遞給巴呂克。
「至於你,法朗梭阿·奧勛,」老人望著自己的孫子說,「你非但無錢可拿,還欠我的錢呢。——埃隆先生,把清帳念出來,他的帳很清楚……非常清楚。」
宣布帳目的時候屋子裡寂靜無聲。
公證人念完了,祖父開口說:「給你六百法郎一年,你替我上博濟哀念法律去。我原來給你安排了一個美好的前程;現在你得想法當律師來養活自己。——哼!小子,你們欺負了我六年!告訴你們,我,我只消一個鐘點就把你們抓回來了;我跨一步好走幾十里呢!」
埃隆先生挾著簽過字的文件出門,葛麗德進來通報說勃里杜上校來了。奧勛太太帶孫子外孫到房裡去,照奧勛老人的說法,叫他們懺悔,同時看看剛才那頓訓斥對他們發生什麼作用。
腓列普和老頭兒站在一個窗洞底下低聲談話。
奧勛先生指著羅日的屋子說:「我把你的形勢細細考慮過了。我才同埃隆先生談過。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只能由持票人出讓,或者由他的代表出讓。從你來到現在,你舅舅沒有在公證人那兒立過委託書,他既沒有走出伊蘇屯,當然不會在別的地方簽。倘在本地出立委託書,我們馬上會知道;倘在外地,我們一樣能知道;因為委託書要登記,有人會通知埃隆先生的。因此,萬一老頭兒離開伊蘇屯,就得派人跟著,看他上哪兒,咱們有辦法打聽他幹些什麼。」
腓列普道:「委託書雖沒有簽,人家可逼著要;不過我希望能攔著不讓簽,而且——決——計——簽——不——成!」他補上這一句,因為看見舅舅站到大門口來了。他一邊指給奧勛先生瞧,一邊把剛才的拜訪,把那麼瑣碎而又那麼重大的事故大致講了一遍。他道:「瑪克桑斯見了我害怕,但是他要躲也躲不了。彌涅南告訴我,所有老部隊出身的軍官,每年在伊蘇屯慶祝皇帝的加冕紀念;所以兩天之內,瑪克桑斯非跟我見面不可。」
「要是他十二月一日上午拿到委託書,就會搭班車上巴黎,不參加慶祝……」
「好!那就得把舅舅軟禁起來;好在無論什麼傻瓜,我只要眼睛一瞪就壓下去了。」腓列普說著對奧勛先生殺氣騰騰瞪了一眼,嚇得老頭兒直打哆嗦。
「他們肯讓老頭兒和你出去散步,準是瑪克桑斯想出了什麼穩贏的辦法。」老吝嗇鬼提醒腓列普。
腓列普答道:「法里沃暗中看著他們,而且監視的人不止他一個。西班牙人在華當附近找到我的一個老部下,從前受過我好處。沒想到那個朋雅明·布台就是西班牙人的下手,西班牙人自願撥出一匹馬給朋雅明用。」
「那畜生勾引我的孫子外孫,你要把他殺了,倒是一樁功德。」
腓列普答道:「今天我一張揚,整個伊蘇屯都知道六年來瑪克桑斯先生夜裡乾的什麼勾當。你們所謂的閒話自會集中在他身上。這樣他精神上已經給打敗了!」
腓列普剛才一走出舅舅的屋子,佛洛爾馬上跑進瑪克斯臥房,把強橫外甥上門拜訪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他。
「怎麼辦呢?」她問。
瑪克桑斯答道:「沒有用到最後一著,跟這個殭屍鬼動武之前,應當狠狠的博一下,不是翻本便是輸光。讓膿包和他的外甥去散步吧!」
佛洛爾嚷道:「可是那老粗絕不拐彎抹角,會把事情直說的呢。」
「你聽我說啊,」瑪克桑斯逼尖著喉嚨回答,「你以為我沒有在門外聽著,盤算咱們的局勢麼?你去叫高涅老頭備一匹馬,套一輛裝好板凳的大車,等著要用!限他五分鐘收拾停當。你把你所有的衣服什物裝上車,帶著范提上華當,好像預備長住的樣子安頓下來;老頭兒書桌里的兩萬現款,你隨身帶走。倘若我帶老頭兒到華當來,你非要他簽了委託書才答應回家。你們回伊蘇屯,我直奔巴黎。等會約翰–雅各散步回來不見了你,會急死的,准要追你回來……那時我出來跟他說話……」
他們在家中定計,腓列普和舅舅兩人手挽著手,到巴隆環城道上散步去了。
奧勛老人望著上校扶著舅舅上街,心裡想:「這一下是兩雄相遇,鬥起來了。為了九萬法郎進款你爭我奪,結局如何倒很值得一看。」
腓列普對舅舅說話所用的字眼,完全聽得出他在巴黎的交遊,他道:「好舅舅,你喜歡那婆娘,足見你眼力好極,她長得著實標緻!可是她非但不心肝肉兒的疼你,反而把你呼來喝去,當傭人看待;這還罷了;她還巴不得你嗚呼哀哉,好嫁給她心愛的瑪克桑斯……」
「是的,腓列普,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愛她。」
腓列普道:「好吧,我用你的嫡親妹妹,我母親的名字賭咒,替你把攪水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對你百依百順,跟那個流氓沒有進門的時候一樣,那混蛋根本不配當什麼帝國的禁衛軍……」
老頭兒道:「噢!只要你做得到!……」
腓列普截住舅舅的話,說道:「事情簡單得很,我替你把瑪克桑斯殺了就完啦……可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羅日傻支支的望著外甥問。
「他們要的委託書,十二月三日以前你千萬別簽出去,要想法拖到那一天。兩個混帳東西只想拿了委託書,賣掉你五萬利息的公債,逃到巴黎去結婚,拿你的錢去花天酒地……」
「我就怕這個啊。」羅日回答。
「不管他們對你怎麼樣,你的委託書一定要拖到下星期。」
「好吧;可是佛洛爾和我一說話,我心裡就糊塗了。她有種眼風,叫我覺得她的一雙藍眼睛賽過極樂世界,使我身不由主,尤其她對我板了幾天面孔之後。」
「這樣吧:她要對你撒嬌,你就答應她立委託書,只要在簽字前一天通知我。那就行了。瑪克桑斯休想做你的代表,除非他把我殺了。反過來,要是我殺了他,你讓我代替他的位置,保管替你叫那俏婆娘說東就東,說西就西,不敢有半點兒違拗。放心,佛洛爾準會愛你!她要使你不滿意,我就抽她一頓。」
「噢!那我萬萬受不了。打在佛洛爾身上就痛在我心上。」
「可是對付女人和對付馬一樣,只有這個辦法。唯有這樣,男人才能叫女人害怕,疼愛,尊敬。這是我告訴你的訣竅。」那時路上來了彌涅南和卡邦蒂埃,腓列普招呼道,「兩位先生好;我陪舅舅散步,還調理他來著;今日之下,小輩不能不負起責任來教育老長輩。」
說話之間,雙方打了招呼。
腓列普接著道:「你們瞧,我的好舅舅為了倒霉的痴情弄成這副樣子。有人想搶了他的家私溜之大吉,讓他瞪著眼睛發愣;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老人家看出他們的鬼把戲,就是捨不得和甜姐兒分開幾天,破他們的計。」
腓列普直截了當說出他舅舅的處境。
臨了他說:「事情很清楚,要救出我舅舅來沒有第二個辦法:不是勃里杜上校送奚萊少校的命,就是奚萊少校送勃里杜上校的命。咱們後天慶祝皇帝的加冕節;請你們把聚餐的席位安排一下,讓我坐在奚萊少校對面。決鬥的時候還希望兩位賞臉做我的證人。」
彌涅南道:「到時推你做主席,我們倆坐在你旁邊。再推瑪克斯做副主席,他就坐在你對面了。」
卡邦蒂埃道:「那小子一定叫卜丹少校和勒那上尉做見證。城裡儘管說瑪克斯半夜三更橫行不法,兩個老實人以前做過他副手,這一回還是會幫他的……」
腓列普道:「舅舅,你瞧,水慢慢燒開啦;所以十二月三日以前你絕不可簽字;到十二月四日你就自由了,幸福了,佛洛爾會疼你了,也沒有太上皇壓在你頭上了。」
老頭兒聽著嚇壞了,說道:「外甥,你不知道瑪克斯的厲害呢。他在決鬥中殺過九個人。」
「不錯,但是那幾回決鬥不是要奪十萬法郎一年進款的家私。」腓列普回答。
「一個人心虛就會手軟。」彌涅南一本正經的說。
腓列普又道:「不消幾天,只要攪水女人的悲傷過去了,你和她就如魚得水。不用說,她會滿地打滾,呼天喊地,哭得像個淚人兒;可是……你耐著點兒就是了。」
兩個軍官都支持腓列普的論點,儘量給羅日打氣;他們一塊兒散步了兩小時左右。末了腓列普送舅舅回家,又最後囑咐幾句:
「你凡事不同我商量不要決定。我識得女人的脾氣;我養過一個女的,花的錢比你在佛洛爾身上花的還要多!……我學會了從今以後怎樣對付女性。女人是品質惡劣的小孩兒,比男人低一等的動物,非叫她們害怕不可;讓這種畜生來管轄我們就糟糕了。」
老頭兒回到家裡大概是午後兩點鐘,科斯基一邊開門一邊哭,至少是按照瑪克桑斯的吩咐裝哭。
約翰–雅各問道:「什麼事啊?」
「哎啊!先生,太太帶著范提走了!
「走……了?」老頭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打擊太厲害了,羅日一屁股坐在樓梯的踏級上。過了一會,站起來瞧瞧堂屋,瞧瞧廚房,走到自己房裡,把每間屋都走遍了,又回進堂屋,倒在靠椅上簌落落的直掉眼淚。
「她在哪兒呢?」他一邊放聲大哭一邊叫,「她在哪兒呢?瑪克斯在哪兒呢?」
「我不知道,」科斯基回答,「少校一句話沒說就出去了。」
奚萊老謀深算,認為需要上街溜達一會。讓老頭兒一個人傷心絕望,他被佛洛爾遺棄的痛苦就更尖銳,等會兒也就更聽話。但他既然六神無主,就得防腓列普跑來幫他;所以瑪克斯吩咐科斯基對來客一律擋駕。佛洛爾不在了,老人變成脫韁之馬,情形是非常危險的。
瑪克桑斯·奚萊在城裡信步走去,許多在上一天還爭著過來和他握手的人,見了他都迴避了。反對他的空氣正在各方面醞釀,個個人都在談論逍遙團幹的好事。約瑟·勃里杜的被捕如今真相大白,瑪克斯馬上名譽掃地;他的生活和他的行事一天之內顯了原形。奚萊看見卜丹少校憋著一肚子火氣正在找他。
「卜丹,你怎麼啦?」
「地方上把禁衛軍說得一塌糊塗!……老百姓都在糟蹋你,我心裡難過死了。」
「他們怪怨我什麼呢?」瑪克斯問。
「怨你夜裡跟他們搗亂。」
「難道隨便玩玩也不作興麼?……」
卜丹道:「不理他就是了。」
有些軍官遇到鎮長抗議,回答說:「大驚小怪幹什麼!燒了鎮,賠你就是了!」卜丹便是這一等人,他聽見逍遙團的搗亂全不在意。
奚萊道:「那麼還有什麼呢?」
「禁衛軍跟禁衛軍拼!我才痛心呢。布爾喬亞和你作對都是勃里杜挑起來的。禁衛軍自個兒火併!……這怎麼行!瑪克斯,你不能退縮,非跟勃里杜見個高低不可。我恨不得跟那個流氓尋事,把他幹掉;那麼老百姓就不會看見禁衛軍火併了。打仗的時候我沒有話說,兩個禁衛軍吵起來,打一架,平常得很,也沒有老百姓在旁取笑。哼,我才不信那混蛋進過禁衛軍呢。真正的禁衛軍絕不在布爾喬亞前面反對另外一個禁衛軍!哼!沒想到禁衛軍被人笑話,而且在一向受到尊重的伊蘇屯!……」
瑪克斯道:「得啦,卜丹,你別急。不過慶祝加冕節的聚餐,我還是不能參加……」
卜丹截住朋友的話,嚷道:「你後天不上拉克洛阿飯店?……難道你願意被人當作膽怯,躲著勃里杜麼?不行,不行!禁衛軍里的步兵不能見了禁衛軍里的騎兵退縮。你把事情另作安排,還是到場的好!……」
瑪克斯道:「又要我幹掉一個!行,我想我可以到場,事情照樣辦好。」他心裡想:「對了,委託書還是不要寫我的名字;正如埃隆老頭說的,不能讓侵占的痕跡太顯露。」
這頭獅子被腓列普的絆馬索纏住了,暗暗咬牙切齒;路上遇到人,他都掉過頭去,打維拉德環城道走回家,私忖道:
「決鬥之前,公債已經到手。即使我死了,這筆錢也不會給腓列普拿去。公債將來用佛洛爾的戶名。我叫她直奔巴黎,她要願意,大可嫁一個帝政時代的窮元帥的兒子。委託書寫巴呂克的名字,再要巴呂克照我的意思把公債過戶。」
說句公道話,瑪克斯心情越激動,念頭越多,面上越鎮靜。做大將的各種才具,從來沒有這樣完美的集中在一個軍人身上。拿破崙的規模宏大的事業極需要這等人,瑪克斯要不中途被俘,誤了前程,一定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他闖進堂屋,羅日做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喜劇的犧牲品,在那裡哭個不休;瑪克斯問羅日為何傷心,自己裝作莫名其妙,什麼都不知道,聽到佛洛爾出走大吃一驚,表演得像真的一樣。他盤問科斯基,想找出一些線索來了解這個奇怪的旅行究竟有什麼目的。
科斯基道:「太太是這樣說的,要我告訴先生,她在書桌里拿了兩萬法郎現金,認為她在這兒當差當了十二年,先生不會不給她這筆工錢的。」
羅日道:「工錢?」
科斯基道:「是這樣說的。她走的時候告訴范提:哼!我再也不回來了!——范提捨不得先生,勸太太別走。太太說:不成,不成!他對我毫無情分,讓他外甥糟蹋我,不當我人看待!——她一邊說一邊哭……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瑪克桑斯冷眼覷著老頭兒;老頭兒叫道:「嘿!腓列普才不在我心上呢!佛洛爾在哪兒呢?怎麼打聽出來呢?」
瑪克桑斯冷冷的答道:「你樣樣聽腓列普的主意,他會幫你忙的。」
「腓列普!」老人道,「他對那個小可憐兒有什麼力量?……我的好瑪克斯,只有你能找到她,她會跟你來的,你替我把她帶回家……」
「我不願意跟勃里杜先生作對。」
羅日叫道:「噢!你還顧慮,他可對我說要殺死你呢。」
奚萊笑道:「好!咱們走著瞧吧。」
「朋友,你去找佛洛爾,說我樣樣依她就是了。」
於是瑪克桑斯吩咐科斯基:「城裡總該有人看見她走過;你先開晚飯,把菜一齊端在桌上;你去一路打聽,我們吃到飯後點心,你准可以回來報告勃拉齊埃小姐往哪一條路走的。」
可憐的老人哼哼唧唧,像小孩兒不見了奶媽一樣,聽瑪克斯下過命令,暫時安靜下來。羅日原來痛恨瑪克斯,當他是禍根,此刻又覺得他是天使了。像羅日對佛洛爾那樣的痴情就像小孩子的行徑。六點鐘,波蘭人虛應故事,在城裡踱了一轉回家,報告攪水女人走的是去華當的路。
科斯基說:「太太明明是回家鄉去了。」
「你願不願意今晚就趕到華當?」瑪克斯問老頭兒,「路是不好走,可是科斯基趕車很有本領。你今晚八點鐘講和,不是比等到明天上午更好麼?」
羅日道:「好,走吧!」
瑪克斯吩咐科斯基:「你悄悄的套車;要顧著先生面子,別讓城裡人知道這些笑話。」他又咬著科斯基的耳朵說:「替我備起馬來,我先走一步。」
奧勛先生已經把勃拉齊埃出走的消息通知腓列普,腓列普正在彌涅南家吃晚飯,立刻起身趕到聖·約翰廣場;他猜出對方的戰術是什麼用意。腓列普想進舅舅屋子,科斯基從二樓窗口回答說先生不見客。
腓列普看見法里沃在大那蘭德上閒逛,過去對他說:「法里沃,叫朋雅明騎著馬來,我急於要知道我舅舅和瑪克桑斯幹些什麼。」
法里沃原在監視羅日家中的動靜,說道:「他們牽出馬來預備套小轎車了。」
腓列普道:「如果他們上華當,你多找一匹馬,帶著朋雅明到彌涅南先生家等我。」
奧勛先生看到腓列普和法里沃兩人在廣場上,不由得走出屋子問:「你打算怎麼辦?」
「親愛的奧勛先生,做將軍的本領不但要仔細觀察敵人的行動,還得從行動上猜到他的用意,在敵人突然改變步驟的時候隨機應變,更動計劃。倘若舅舅和瑪克桑斯一同坐車出門,那一定是往華當去;瑪克桑斯答應幫他勸佛洛爾回來;佛洛爾原是採用維琪爾將軍的策略:逃到柳樹蔭下,故意要人發覺[130]。要是這樣,我就不知道怎麼辦。不過我還有一夜工夫可以想辦法,舅舅總不能在夜裡十點鐘簽委託書,公證人都睡覺了。倘若瑪克斯走在我舅舅之前去指導佛洛爾,那小子就完了。這一著對瑪克斯也是必要的,他很可能採取的,因為我知道他們還另外套一匹馬。你等著瞧吧,賭起遺產來,咱們這批老兵是怎麼翻本的……賭到最後一局,我用得著助手,我要回彌涅南家去和我朋友卡邦蒂埃談一談。」
腓列普跟奧勛先生拉了拉手,走下小那蘭德往彌涅南家去了。過了十分鐘,奧勛先生看見瑪克桑斯騎著馬飛奔而去。老人愈來愈好奇,站在堂屋的窗下等破舊的小轎車出來,不久果然出來了。約翰–雅各急不及待,瑪克桑斯走了二十分鐘,他就跟著動身。科斯基準是奉著他真正的主人之命,慢吞吞的趕著車,至少在城裡的一段。
奧勛心上想:「萬一他們上巴黎去,事情就沒希望了。」
那時有個羅馬城關的小孩兒,上奧勛先生家給巴呂克送來一封信。老人的孫子外孫從早起就失魂落魄,自動守在家裡。他們對前途左思右想,覺得無論如何非籠絡兩個老長輩不可。巴呂克心裡明白,自己的祖父母對外公奧勛言聽計從;倘若他的行為叫老人們把希望轉到阿陶斐納身上,像早上那種威嚇的說法替她攀一頭好親事,那麼奧勛先生竟會叫鮑尼希家把產業傳給孫女的。巴呂克比法朗梭阿更有身家,擔的風險更大,所以只能完全屈服,只要求替他還掉瑪克斯的債。至於法朗梭阿,他的命運完全操在祖父手裡;根據監護人的清帳,他還倒欠祖父的錢,日後只能指望祖父給他一筆財產。兩個青年為了利害關係不得不賭神發咒,表示悔過。欠瑪克桑斯的債,外婆叫他們不必擔憂。
她說:「你們做了荒唐事兒,以後應當安分守己,補贖罪過;外公的氣會平下去的。」
因此,法朗梭阿挨在巴呂克身邊看了信,咬著他耳朵說:
「問爺爺去討主意吧。」
「你瞧。」巴呂克把信拿去遞給外公。
「你念出來吧,我身邊沒帶眼鏡。」
親愛的朋友:
我托你做羅日先生的全權代表;目前形勢危急,希望你幫忙,能夠接受。明天早上九點你趕到華當,我要派你上巴黎去。放心,我會給你旅費,我也會馬上到巴黎去找你的。十二月三日我恐怕要離開伊蘇屯。再見了;我相信你會顧到交情,我永遠是你的朋友
瑪克桑斯
奧勛先生叫道:「謝天謝地!膿包的遺產到底沒有落入那些魔鬼手裡。」
奧勛太太道:「既然你這麼說,想必是可靠的了。我真感謝上帝,他一定是接受了我的禱告。可見惡人得勢終究不會長的。」
老人吩咐巴呂克道:「你儘管上華當去做羅日先生的代表。他們要你把五萬利息的公債過戶給勃拉齊埃小姐。你也儘管答應去巴黎,可是在奧萊昂停下來等我的信,不讓人家知道你的住址。你在巴尼埃城關最末一家客棧下宿,不管是不是趕車的住的小客店……」
法朗梭阿聽見大那蘭德那一頭傳來車馬的聲音,奔往窗口張望,叫道:「啊!又出了新鮮事啦:羅日老頭和腓列普·勃里杜先生坐著轎車回來了,朋雅明和卡邦蒂埃先生騎著馬在後面跟著!……」
奧勛先生道:「讓我過去瞧瞧。」他一心想看熱鬧,把別的顧慮都忘了。
奧勛發現羅日老頭正在房裡照著外甥的口述寫下面這樣一封信:
小姐:
如果你不見信即回,你的行事就表示你忘恩負義,我將要取消那份優待你的遺囑,把財產給我的外甥腓列普。你也應該明白奚萊先生既然與你同在華當,他以後就不能再住我家。我托卡邦蒂埃上尉面交此信,希望你能聽他的勸告,他和你說的話等於我說的。
約翰–雅各·羅日
腓列普用挖苦的口氣告訴奧勛:「我和卡邦蒂埃先生碰到我舅舅,他糊裡糊塗想到華當去找勃拉齊埃小姐和奚萊少校。我解釋給舅舅聽,這樣辦等於閉著眼睛自投羅網。只要簽了委託書,讓那婆娘把五萬利息的公債過到她自己名下,舅舅不是立刻被他一腳踢開了麼?如今寫這封信去,還怕逃出去的美人兒今夜不趕回家來?……奚萊先生住在這兒,太不成體統了;舅舅要是讓我代替奚萊的位置,保管叫勃拉齊埃小姐一輩子軟得像根柳條……你說對不對?……舅舅倒還哭哭啼啼抱怨呢!」
奧勛先生道:「我的鄰居,你要家裡太平,這是最好的辦法。倘使你肯聽我的話,只消把你的遺囑取消,勃拉齊埃小姐對你就會和開頭幾年一樣。」
老人哭著說:「不會的,我給她受了罪,她不會原諒我,不會再愛我了。」
腓列普道:「會愛你的,而且愛得很呢,我向你擔保。」
奧勛道:「哎,你還不睜開眼睛來麼?人家就想卷了你的錢溜之大吉……」
膿包叫道:「啊!……要是真的話!……」
老奧勛道:「好,我有一封瑪克桑斯寫給我外孫巴呂克的信,你念吧。」
羅日一邊哭一邊念,卡邦蒂埃聽著嚷道:「太可怕了!」
腓列普道:「舅舅,事情還不明白麼?聽我的話,你把錢抓在手裡,她為了錢就會疼你……就是說一半真心一半勉強的愛你。」
「她太愛瑪克桑斯了,她要離開我的。」老頭兒表示害怕得厲害。
「可是舅舅,瑪克桑斯和我兩個,後天必有一個從此不在伊蘇屯地面上出現……」
老頭兒說:「那麼好吧,卡邦蒂埃先生,既然你答應帶她回家,你就去吧!你是君子,你認為應當代我說的話,都對她去說吧……」
腓列普道:「卡邦蒂埃先生會悄悄的告訴她,我預備到巴黎找個姑娘來,又年輕,又漂亮,那婆娘聽了就服服帖帖趕回家了!」
卡邦蒂埃親自趕著破轎車出發;朋雅明騎馬跟著,因為科斯基不見了。雖然兩個軍人拿著告他一狀和敲破他飯碗的話嚇過他一陣,波蘭人仍舊租著一匹馬逃往華當,把遭到攔截的事去報告瑪克桑斯和佛洛爾。卡邦蒂埃不願意傳過信再和攪水女人同車,預備騎朋雅明的馬回來。
腓列普知道科斯基溜了,就吩咐朋雅明:「今晚你在這兒接波蘭人的差事。等會你不要給佛洛爾發覺,偷偷爬在轎車背後,和她同時趕回家。」
腓列普又道:「奧勛老頭,事情有了眉目了。後天的聚餐才熱鬧呢。」
老吝嗇鬼問:「你打算住在這兒麼?」
「我才吩咐法里沃把我行李搬來。我住在奚萊少校對面的房間裡,舅舅答應了。」
老頭兒心中好不驚慌,問道:「這許多事情結局怎麼樣呢?」
奧勛答道:「結局是四小時以內佛洛爾·勃拉齊埃小姐回到這兒,像祭壇上的羔羊一般和順。」
「但願如此!」老頭兒抹著眼淚說。
腓列普道:「現在是七點,你的寶貝大概十一點半可以到了。家裡沒有了奚萊,你還不像教皇一般快活麼?」他又湊著奧勛先生的耳朵說:「要是你願意看見我成功,不妨在這兒等狐狸精回來,你還能幫助我勸老頭兒拿定主意。然後咱們倆叫攪水小姐明白究竟怎樣才對她真正有利。」
奧勛先生覺得此話不錯,便陪著腓列普;可是兩人也不得空閒,羅日老頭只顧像小孩子般哼哼嗐嗐,要聽了腓列普說到十來遍的理由才安靜一下:
「舅舅,只要佛洛爾回來,而且對你親親熱熱,就證明我的辦法不錯。你既受著疼愛,又保住了公債,從今以後照我的主意辦事,保你賽過登天一樣。」
十一點半,大那蘭德上傳來小轎車的聲音,問題在於來的是空車還是坐著人。羅日的臉色急得要命,一看見車子掉頭預備進屋,車廂里有兩個婦女,立刻露出欣喜若狂的樣子。
腓列普一面扶佛洛爾下車一面說:「科斯基,你不用侍候羅日先生了,今晚不能睡在這兒,把你的東西收拾起來。你的位置由朋雅明接下去。」
佛洛爾含譏帶諷的問:「你是主人麼?」
「只等你批准,」腓列普說著,一隻手像鉗子一般抓住了佛洛爾的手,「過來,咱們兩個也得把心事像攪水似的攪他一下。」
佛洛爾愣住了,腓列普帶她走了幾步,站在聖·約翰廣場上。
「我的美人兒,後天奚萊要被這條胳膊送回老家去了,」他伸著右臂說,「要不然就是他來送我的命。萬一我死了,你就在我可憐的膿包舅舅身邊當家做主:算你運氣!要是我活下去,那你就得安安分分,第一要使我舅舅開心快活。否則的話,我在巴黎認識一些攪水女人,不是我估低你,長得比你還俏,因為只有十七歲。她們會叫我舅舅快活,而且是站在我這邊的。所以你今天晚上就得好好服侍主人,老頭兒明天要不像小雀子一樣高興,我只有一句話告訴你,你仔細聽著!要殺死一個男人而官廳不來干涉,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和他決鬥;但是我有三種辦法幹掉一個女人。就是這句話,我的小寶貝!」
佛洛爾一邊聽著一邊像發燒似的直打哆嗦。
「你要殺掉瑪克斯麼?……」她借著月光望著腓列普問。
「趕快去吧,我舅舅出來了……」
不管奧勛先生怎麼勸說,羅日老頭還是摸到街上來牽佛洛爾的手,有如守財奴見了自己的金銀寶貝。他回進屋子,帶佛洛爾進房,不出來了。
朋雅明對波蘭人道:「今兒是紀念聖·朗倍[131],誰離開崗位,誰敲破飯碗。」
「等我主人回來叫你們一個都開不得口。」科斯基說著,上驛車旅館投奔瑪克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