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刑事案子
2024-10-08 06:59:04
作者: (法)巴爾扎克
前按察使代辦的遠親,當地一位推事的兒子羅斯多–帕朗揚,和住在大街下段的高台兒子,一邊往上奔一邊說:
「瑪克斯遭人暗算了!……救人啊!」
可是一條狗都不叫,居民怕夜裡的惡作劇,也沒有一個起床。兩個團員趕到,瑪克斯已經昏迷。只能去叫醒高台的老子。瑪克斯認出行兇的是法里沃,但早上五點醒過來看見身邊圍著好幾個人,又覺得自己的傷並不兇險,忽然想利用這件兇殺案,便裝著哭聲說道:
「我看見一雙眼睛和一張臉,好像就是那該死的畫家!……」
羅斯多–帕朗揚聽著,馬上回去找他做預審推事的父親。高涅老頭和高台兒子,另外又叫醒兩個人,把瑪克斯放在一張床墊上,下面縛著兩根棍子抬回去;高涅德和高台老子在旁跟著。高台醫生定要瑪克斯睡上床才肯動手。等科斯基起來開門的當口,抬送的人朝奧勛的大門望了望,看見女傭人在門口掃地。在老人家裡,正如多數內地人家一樣,老早就開門的。因為瑪克斯說過的話引起疑心,高台老子便招呼葛麗德:
「葛麗德,勃里杜先生是不是還睡著?」
她道:「噢!他四點半就出門了,在房裡踱了一夜,不知為什麼。」
這兩句天真的回答叫人聽著毛骨悚然,有的嘰嘰咕咕,有的大呼小叫;葛麗德也跟著過來,她本想看看送到羅日家來的是什麼東西。
「哼!你們的畫家做的好事!」有人對她說。
一伙人進了屋子,葛麗德站在門外愣住了。她看見瑪克斯躺在床墊上,襯衫上全是血,好像快死的樣子。
約瑟心上排遣不開,整夜煩躁的原因,藝術家們都猜想得到:他在伊蘇屯的布爾喬亞嘴裡成了話柄;一心想做一個光明正大的漢子,做一個本分的藝術家,偏偏被人當作扒兒手!他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回巴黎,拿舅舅的畫扔在瑪克斯前面,要是能這樣,他連犧牲自己的作品都願意。遇上了強盜,倒反被指為強盜!……真是笑話奇談!因此他一清早奔到通往蒂伏里去的林蔭道,發泄一下胸中的鬱悶。這無辜的青年為了安慰自己,正在暗暗發誓永遠不再到伊蘇屯來,瑪克斯卻替他預備好一場奇恥大辱,傷害這個敏感的人。高台老子看過傷口的深淺,發現刀子幸好戳著一隻小皮夾,望旁邊偏了過去,但仍舊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傷。高台跟所有的內地醫生一樣,尤其是外科醫生,有心自命不凡,表示情形還不能保險。他替狡猾的軍人包紮完畢,出來把他的意見通知攪水女人,羅日,科斯基和范提。攪水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回到她親愛的瑪克斯身邊;科斯基和范提跑出去告訴門外的閒人,說少校差不多沒有救了。這個消息又招來兩百多閒人,擁在聖·約翰廣場和兩條那蘭德街上。
瑪克斯對攪水女人說:「我只消躺個把月就好了,我也知道是誰幹的事。可是咱們要藉此機會趕走巴黎人。我已經向人說過好像認出那個畫家;你只當我快死了,想法叫人逮捕約瑟·勃里杜,讓他坐兩天牢。我看準那個做娘的性格,一定帶著畫家往巴黎拔腳就跑。這樣,就不用擔心有什麼教士來進攻咱們的老糊塗了。」
佛洛爾·勃拉齊埃下樓去,發覺群眾的情緒正好讓她挑撥,便淌眼抹淚,抽抽噎噎的訴說,臉相那麼怕人的畫家,上一天為了從羅日老頭手裡騙去的畫,和瑪克斯大吵過一場。
「那個強盜,看他那副嘴臉就不是個好東西,他想害死了瑪克斯,得舅舅的家當。他以為兄弟倒不如外甥來得親!瑪克斯的確是羅日醫生的兒子,老人臨死之前跟我說的……」
有一個逍遙團團員說:「啊!他想臨走下一記毒手,明明是預先算計好的,他今天要動身了。」
另外一個說:「瑪克斯在伊蘇屯一個冤家都沒有。」
攪水女人道:「況且瑪克斯認出是那個畫畫的。」
有人嚷道:「他在哪兒呢,該死的巴黎人?……把他找來!……」
有人回答:「找來麼?……天才亮,他就走出了奧勛先生的屋子。」
一個逍遙團團員立刻奔去找摩伊隆先生。人越來越多,聲勢洶洶,東一堆西一堆塞滿了整條大那蘭德。還有幾批站在聖·約翰教堂前面。小那蘭德盡頭,維拉德城門那兒,也圍著一大幫人。聖·約翰廣場的上段下段變得水泄不通,仿佛排著迎神賽會的隊伍。羅斯多–帕朗揚先生,摩伊隆先生,警察局局長,憲兵隊隊長,憲兵隊隊副以及兩個跟隨的憲兵,好不容易才走到聖·約翰廣場;他們穿過人叢,聽見兩邊的叫喊,知道大眾對巴黎人是怎麼樣的情緒。可見約瑟雖則受了冤枉,各方面的形勢的確對他不利。
幾個官兒和瑪克斯談過話,摩伊隆先生派警察局長和憲兵隊副,帶著一名憲兵去察勘檢察官所謂犯罪的現場。然後,摩伊隆先生和羅斯多–帕朗揚先生由憲兵隊長陪著,從羅日家到奧勛家來。兩個憲兵守著奧勛家的大門,另外兩名把守花園的圍牆。街上的人不斷增加。所有的居民擁在大街上鬧成一片。
葛麗德早已慌慌張張衝進主人臥房,說道:
「先生,不好了,人家要來搶東西了!……城裡造反啦!瑪克桑斯先生被人暗殺,快斷氣了……說是約瑟先生幹的事!」
奧勛先生急忙穿好衣服下樓;一看群眾像發瘋一般,馬上縮進來鎖上大門。他問過葛麗德,知道約瑟煩躁了一夜,清早出去沒有回來;他吃了一驚,跑到奧勛太太房裡。奧勛太太才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丈夫告訴她可怕的消息,說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反正把整個伊蘇屯的人引到聖·約翰廣場來了。
奧勛太太道:「沒有問題,事情跟約瑟是不相干的!」
「不過在證明他不相干以前,人家會闖進來搶東西的呀。」奧勛先生說著,臉色發白,因為他地窖里藏著金子。
「阿迦德怎麼樣了?」
「她還睡得人事不知呢!」
奧勛太太道:「那還好;但願她等事情弄明白了再醒。這樣的打擊,小可憐兒是吃不消的!」
可是阿迦德也醒了,沒有完全穿好衣服就下樓,因為問過葛麗德,看她吞吞吐吐,越發心慌意亂。奧勛太太面無人色,含著眼淚,在堂屋裡和丈夫站在一扇窗子底下,見了阿迦德就說:
「孩子,勇敢一些!這是上帝磨鍊我們。人家指控約瑟……」
「指控什麼?……」
「說他做了一件他絕不會做的壞事。」奧勛太太回答。
聽到這句,又看見憲兵隊長,摩伊隆先生和羅斯多–帕朗揚先生進來,阿迦德暈過去了。
奧勛先生吩咐老婆和葛麗德:「把勃里杜太太扶出去;碰到這種情形,女人家在場只會添麻煩……你們倆陪她待在房裡……」
奧勛又回頭招呼客人:「諸位先生,請坐。你們今天光臨完全是出於誤會,我希望事情很快會弄清楚。」
摩伊隆先生道:「就算是誤會吧,群眾那麼衝動,火氣那麼大,我很替嫌疑犯擔心……我想留他在法院裡平平大眾的氣。」
羅斯多–帕朗揚道:「大眾對瑪克桑斯·奚萊先生的好感沒有懷疑的餘地……」
憲兵隊隊長說:「我手下的人剛才來報告,羅馬城關有一千二百人出動,叫叫嚷嚷,說要兇手抵命。」
摩伊隆先生問道:「你的客人在哪兒呢?」
「大概到田野里散步去了……」
預審推事板著臉說道:「把葛麗德叫來;我真希望勃里杜先生在你家裡,沒有出過門。你不會不知道吧,天快亮的時候,案子就出在這兒附近。」
奧勛先生出去喚葛麗德,三個官兒彼此意味深長的望了幾眼。
憲兵隊長對摩伊隆先生道:「畫家的臉我再也記不起來。」
推事看見葛麗德進來,問道:「聽說你早上看見約瑟·勃里杜先生出去,是不是?」
「是的,先生。」葛麗德身體抖得像張樹葉。
「幾點鐘呢?」
「我才起來的時候。他在房裡踱了一夜,我下樓,他衣服已經穿好了。」
「天亮了沒有?」
「才亮。」
「他神氣激動麼?……」
「哎喲!火氣好大啊。」
羅斯多–帕朗揚吩咐憲兵隊長:「叫人去找我的書記,要他帶著逮捕狀到這兒來……」
奧勛先生道:「天哪!別這麼急。那年輕人的激動另有原因,不能說是預謀犯罪:他今天要回巴黎,因為有件事奚萊和勃拉齊埃小姐疑心他不老實。」
摩伊隆道:「對,為了那批古畫,昨天他們狠狠的吵了一架,藝術家本來像俗話說的動不動會怒髮衝冠。」
羅斯多道:「請問伊蘇屯有哪一個人傷害了瑪克桑斯有好處?既沒有吃醋的丈夫,也沒有別的什麼人,這小伙子從來沒損害過誰。」
奧勛道:「可是奚萊先生清早四點半在伊蘇屯街上幹什麼呢?」
摩伊隆答道:「奧勛先生,你別管我們的事;你還沒全部知道呢:瑪克斯認出是你們的畫家……」
那時,一陣喧鬧的聲音遠遠的像打雷一般沿著大那蘭德傳過來,越來越響。
「瞧啊!瞧啊!人抓住了!……」
在人聲鼎沸,調子低沉的叫喊中間,清清楚楚聽得出這兩句話。約瑟正安安靜靜打朗特洛磨坊趕回來,預備回家吃早點,到彌賽爾廣場就被四面八方的群眾看見了。幸虧兩個憲兵奔上去把約瑟從羅馬城關的居民手裡搶下,他們已經動手動腳揪著約瑟,嚷著要他抵命了。
「讓開!讓開!」兩個憲兵一邊叫一邊喚來兩個同事,一前一後把勃里杜夾在中間。
抓著約瑟的一個憲兵對他說:「你瞧,先生,我們跟你一樣冒著性命危險。為了奚萊上校被刺,地方上造反了;不管你有罪沒罪,我們得保護你不受群眾攻擊;他們不但說你犯嫌疑,還一口咬定你是兇手。他們太喜歡奚萊了,神氣竟想自己動手替奚萊報仇!我們見過他們一八三〇年[125]上怎麼對待稅卡上的職員,可不是好玩的呢!」
約瑟臉如死灰,迸足氣力預備走路,嘴裡說:
「好在我沒有犯罪,行,走吧!……」
藝術家就像耶穌背著十字架遊行一樣。從彌賽爾廣場到聖·約翰廣場,一路受盡吆喝辱罵,還有許多人大叫大嚷要他抵命。憤怒的群眾扔著石子,憲兵差點兒受傷,不得不拔出腰刀來示威。約瑟腿上,肩上,帽子上,都著了幾下。
憲兵走進奧勛家的堂屋說道:「報告隊長,我們來了!可不容易啊。」
隊長對兩位法官說:「現在要叫集合的人散開,我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勃里杜先生夾在你們中間,帶往法院;我和所有的憲兵圍在你們四周。碰上六千個暴跳如雷的人,什麼都不能保險……」
奧勛先生道:「你說得不錯。」他始終擔心自己的藏金。
約瑟道:「清白無辜的人在伊蘇屯需要這樣保護,不知道對伊蘇屯是不是體面。我已經險些兒給石子砸死了……」
憲兵隊隊長道:「你可願意讓群眾衝進你主人家裡搶劫嗎?像潮水一般的人,憋著一肚子怒火起鬨,不知道什麼叫法律手續,豈是我們幾把腰刀抵擋得住的?……」
「好,走吧,事情等會兒再談。」約瑟說著,又冷靜下來。
「朋友們,讓我們走啊!」憲兵隊隊長叫著,「人抓住了,我們帶他上法院去!」
摩伊隆道:「喂,大家尊重法律啊!」
一個憲兵對一群聲勢洶洶的人說:「你們不想送他上斷頭台麼?」
一個狂怒的傢伙叫道:「好!好!送他上斷頭台!」
一些婦女跟著喊:「送他上斷頭台了。」
大那蘭德盡頭,眾人議論紛紛,說著:
「——現在送他砍頭去了,行兇的刀也搜出來了!——噢!強盜!——這些巴黎人!——那傢伙明明是一副強盜面孔!」
約瑟雖則十分憤慨,從聖·約翰廣場到法院的路上仍表現得非常冷靜,勇敢;但是進了羅斯多–帕朗揚先生的辦公室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他對摩伊隆先生,羅斯多–帕朗揚先生和書記官說:「諸位,我不必跟你們說我無罪,只請求你們幫助,證明我的無罪。我根本不知道這樁事。」
法官把約瑟犯的嫌疑分析了一遍,最後又說出瑪克斯的指控,約瑟聽著呆住了。
他說:「我是五點過後出門的;我穿過大街,五點半的時候望著你們聖·西爾教堂的門面,和打鐘的人談了幾句,他正要去打做早課的鐘,我問他教堂的建築,因為我覺得式樣特別,好像沒有完工似的。接著我經過蔬菜市場,場上已經有些婦女了;我走彌賽爾廣場,過阿納橋,在朗特洛磨坊靜靜的看了五六分鐘鴨子,有些磨坊司務可能注意到我。幾個女的到河邊去洗衣服,也許此刻還沒走呢;她們笑我,說我長的難看;我回答說別看我臉丑,胸中卻有錦繡。從那兒我上林蔭道散步,一直到蒂伏里,和園丁談了話……這些事實請你們去查對,也不必把我拘禁;我用名譽擔保,一定留在你們辦公室里,直到你們相信我無罪為止。」
這番入情入理的話,從頭至尾一口氣說完,毫無情虛膽怯的樣子,幾個法官聽了印象不壞。
摩伊隆道:「要把那些人統統找出來,傳到這兒訊問,不是一天之內辦得了的。為你的安全著想,還是打定主意躲在法院裡吧。」
「行,只要你們讓我寫信給母親安她的心,可憐她要急死了……當然,信先給你們過目。」這個要求完全合理,不能不答應;約瑟便寫了一個條子:
親愛的母親,你一點不用著急:我無辜受累的誤會很容易弄清楚,我已經提供了辦法。明天,也許今天晚上我就能恢復自由。我擁抱你;請你告訴奧勛先生和奧勛太太,連累他們擔了一場虛驚,我非常抱歉,雖然事情與我毫不相干而完全出於偶然,究竟是怎樣的陰錯陽差,我還不明白呢。
信到的時候,勃里杜太太正在死去活來,大發肝陽;高台醫生給她喝的藥水毫無效力。兒子的信對她倒是一帖止痛藥。阿迦德發作了幾陣,軟癱了;這是發過肝陽以後常有的情形。等到高台第二次來看病,她正在後悔不該離開巴黎。
她含著眼淚說:「這是上帝給我的懲罰。親愛的乾媽,我應該信託上帝,對哥哥的遺產聽天由命……」
奧勛先生湊在她耳邊說:「太太,既然你兒子是冤枉的,可見瑪克斯是個陰險惡毒的小人;我們在這樁事情上不是他的敵手;你還是回巴黎去吧。」
奧勛太太問高台醫生:「奚萊先生情形怎麼樣?」
「傷勢雖然嚴重,可沒有性命之憂。調養一個月就會好的。」高台又對病人說,「我剛才走的時候,他正要寫信給摩伊隆先生,要求他釋放你兒子。噢!瑪克斯是個好人。我把你的病情告訴了他,他便想起兇手的衣著有一點證明不是你的兒子;兇手穿著布鞋,而約瑟先生明明是穿著靴子出門的。」
「啊!他給我的痛苦,求上帝原諒了他吧!……」
快天黑的時候,有人送一封信給瑪克斯,寫的字是印刷體,內容是這樣的:
奚萊上尉不該冤枉一個好人吃官司。倘使奚萊先生放出約瑟·勃里杜而不指出真兇來,做這件事的人答應以後不再動手。
瑪克斯看完信,燒了,隨手寫信給摩伊隆先生,提出上面高台醫生說過的理由,要求釋放約瑟,還請摩伊隆先生去看他,讓他說明原委。信送到摩伊隆手裡時,羅斯多–帕朗揚已經問過教堂里打鐘的,一個賣菜女人,幾個洗衣婦,朗特洛磨坊的司務,弗拉班爾的園丁,知道約瑟的話一點不假;瑪克斯的信更證明被告無罪。摩伊隆親自送約瑟回奧勛家。可憐的約瑟在家裡一向不受賞識,這番回去母親對他百般憐愛,倒反受寵若驚,像拉封丹寓言中的丈夫感謝竊賊一樣[126],認為媽媽的親熱還是無妄之災賜給他的。
摩伊隆先生裝出精明能幹的樣子說道:「噢!在憤怒的群眾面前,我瞧你的神氣就知道事情與你不相干。不過儘管我那樣相信,凡是熟悉伊蘇屯的人都知道,要保護你最好就像剛才那樣把你帶走。啊!你那個態度真了不起!」
藝術家很樸實的回答說:「我那時想著別的事。我認識一個軍官,他告訴我在達爾馬西亞遇到過差不多同樣的情形,也是早上散步回來,被一群起鬨的老百姓抓住……我在路上一心一意作著比較,看著眾人的臉,打算畫一幅一七九三年的平民示威……我還罵自己:混蛋!這是你活該,誰叫你不在畫室里畫畫,跑來想得遺產?……」
檢察官道:「如果你允許我出個主意,我勸你今晚十一點就動身,向車行老闆租一輛車,趕到布日搭班車回巴黎。」
「我的意思也是這樣。」奧勛先生說著,巴不得客人快走。
「我只想馬上離開伊蘇屯,就是捨不得我獨一無二的朋友,」阿迦德一邊說一邊親著奧勛太太的手,「什麼時候再能看見你呢?……」
奧勛太太道:「唉!孩子,只能在天上相會的了!……」
她又湊著阿迦德的耳朵說:「我們在世界上受罪受得不少了,上帝一定會可憐我們……」
一會兒,摩伊隆先生和瑪克斯談過話,葛麗德通報說羅日先生來了,奧勛夫婦,阿迦德,約瑟,阿陶斐納,都覺得很詫異。約翰–雅各來和妹子告別,願意用自己的車送她。
阿迦德道:「哎喲!你的畫害得我們好苦啊!」
老頭兒答道:「妹妹,你留著吧。」他還不信那些畫真的值錢。
奧勛先生道:「告訴你,鄰居,我們最好的朋友,最靠得住的保護人,莫過於至親骨肉,尤其像你妹妹阿迦德和你外甥約瑟這樣的人。」
老頭兒愣頭傻腦的回答說:「那也可能!」
奧勛太太道:「年紀大了,生活要像個基督徒才對。」
阿迦德道:「唉!約翰–雅各,今天這一天可不好過啊!」
羅日問:「要不要坐我的車子走?」
阿迦德答道:「不用,哥哥,謝謝你,希望你身體健康!」
羅日讓妹子和外甥擁抱了,淡淡的說了聲再會,走了。巴呂克奉外公之命趕到車行。晚上十一點,馬夫套著一輛柳條的兩輪車,給兩個巴黎人坐著離開伊蘇屯。阿陶斐納和奧勛太太眼淚汪汪:只有她們倆捨不得阿迦德和約瑟。
法朗梭阿·奧勛和攪水女人走進瑪克斯臥房,說道:「他們走了。」
「戲法也變過了。」瑪克斯回答。他身上發著燒,疲倦得很。
法朗梭阿問他:「你對摩伊隆老頭怎麼說的?」
「我說我的兇手不是無緣無故在街上等我的;案子一逼緊,那傢伙發起性來,等不到你抓他,就會把我殺死。我要求摩伊隆和帕朗揚只可虛張聲勢,千萬不能驚動真兇,除非他們不顧我的死活。」
佛洛爾道:「瑪克斯,希望你晚上安靜一陣子吧。」
瑪克斯道:「反正巴黎人給轟走了!那傢伙沒想到把我戳了一刀,反而幫了我一次大忙。」
儘管兩個巴黎人是被可嘆的誤會逼走的,第二天只有非常安分非常持重的人才跟奧勛夫婦意見相同,其餘的都覺得內地打敗了巴黎,高興得很。有幾個瑪克斯的朋友說起勃里杜母子,口氣相當刻薄。
「哼,這些巴黎人當我們傻瓜,滿以為一伸手,遺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
「他們跑來找羊毛,反而被人剪了毛回去;聽說外甥根本不對舅舅胃口。」
「還有一個巴黎的訴訟代理人做他們軍師呢……」
「哦!他們還定了計劃麼?」
「當然囉,他們想把羅日老頭抓在手裡;可惜巴黎人沒有這能耐,訴訟代理人也休想擺布我們貝利人……」
「你不覺得他們可惡透頂麼?」
「這就叫作巴黎人……」
「攪水女人受到攻擊,起來還手了。」
「好啊,應該還手……」
地方上只曉得勃里杜娘兒倆是巴黎人,外方人;比較起來,還是瑪克斯和佛洛爾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