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法里沃的大車

2024-10-08 06:58:52 作者: (法)巴爾扎克

  每個人都會有根有據的猜想到,瑪克斯的臥房絕不辱沒漂亮哥兒的身份。六年之間,少校為他自己,同時也為了佛洛爾,把臥室布置得一年比一年舒服,沒有一個小地方不是漂漂亮亮的。但他的設備不過是伊蘇屯的一套:上顏色的地磚,好看的糊壁紙,桃花心木的家具,四邊金漆的鏡子,紅邊的紗窗簾,有頂蓋有帳帷的床,正如內地的家具商替有錢的新娘布置的,當時算闊氣到極點,但通俗版畫上觸目皆是,平凡得很,巴黎的零售商娶親已經不要這種床了。還有一樣駭人聽聞的東西在伊蘇屯喧傳一時,就是樓梯上鋪著草蓆,目的當然是減輕腳聲;所以瑪克斯半夜三更回來絕不吵醒人,羅日也從來不疑心逍遙團騎士的夜間作業有他的客人參與。

  

  那天八點光景,佛洛爾披一件上等棉料的粉紅細條子睡衣,戴一頂鑲鏤空花邊的睡帽,腳上穿一雙鞋口釘獸皮的軟鞋,輕輕推開瑪克斯的房門,看見瑪克斯睡著,就在床邊站定,自言自語的說起話來:

  「他回家多晚,已經三點半了!要不是人強馬壯,怎吃得消這樣的玩意兒!看他身體多棒,這好寶貝!……不知昨天夜裡又幹什麼來著。」

  瑪克斯醒來說道:「咦,小佛洛爾,你來啦?」打仗的時候局勢千變萬化,軍人都養成一種習慣,無論怎樣出其不意的驚醒,頭腦總是清楚冷靜的。

  「你還睡著,我走啦……」

  「你別走,有要緊事呢……」

  「昨天夜裡是不是又搗亂了?」

  「唔!是的……不過我說的是咱們跟老混蛋的事。你好奇怪,從來沒和我提起他的家屬……現在家屬來了,準是來找咱們麻煩的……」

  佛洛爾道:「好!讓我去請問他。」

  瑪克斯一本正經說道:「小姐,事情重大,莽撞不得。你先叫人端咖啡來,我在床上一邊喝一邊想一想該怎麼辦……你九點鐘再來,咱們再談。眼前你只裝沒有事兒。」

  佛洛爾聽著心裡一驚,丟下瑪克斯替他燒咖啡去了。過了一刻鐘,巴呂克急急忙忙趕來報告大頭目:

  「法里沃找他的大車了!……」

  不出五分鐘,瑪克斯穿好衣服下樓,裝著閒蕩的樣子踱到塔底下,看見已經擠滿了人。

  瑪克斯穿過人堆,挨到西班牙人身邊問:「什麼事啊?」

  又矮又乾癟的法里沃,奇醜的相貌頗像西班牙的王公大臣。火辣辣的眼睛仿佛鑽子鑽出來的,跟鼻子離得那麼近,倘在那不勒斯,倒像一個念咒作法的巫術師。矮子動作安詳,緩慢,嚴肅,看上去性子和順,人家也叫他老實的法里沃;但除非是粗心大意的人,有眼光的自會看出他的和順跟麩皮麵包般的皮色底下,藏著格累內達農民的半摩爾血統的性格,只是沒受刺激才顯得懶洋洋的很冷靜。

  瑪克斯聽完糧食販子的訴苦,問道:「你沒有記錯麼,車子可是的確放在這兒的?謝天謝地,伊蘇屯一向沒有賊。」

  「車子明明在這兒的……」

  「倘若車上套著馬,會不會給馬拖著走開呢?」

  「這不是我的馬麼?……」法里沃指著牲口回答;他的馬鞍轡俱全,就在二三十步以外。

  瑪克斯一本正經的走近馬去,從那邊一抬頭就能望到塔的底基;看熱鬧的人都站在下面。眾人跟著瑪克斯走過去,正合乎促狹鬼的心意。

  法朗梭阿嚷道:「可有人粗心大意把車子放進口袋啊?」

  巴呂克道:「大家在身上找一找吧!」

  四下里哄起一片笑聲。法里沃賭起咒來。西班牙人一賭咒,表示他火氣已經大到極點了。

  瑪克斯問:「你的車子很輕吧?」

  法里沃答道:「很輕!……這些笑我的人只要腳上給我大車壓一下,包他們再也不會覺得雞眼痛。」

  「不過我看你的車子真是輕得出奇,」瑪克斯指著塔說,「要不然怎麼會飛上土丘呢?」

  一聽這話,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菜市上頓時亂鬨鬨的像造反一樣。個個人指著飛在土丘上的大車,七嘴八舌鬧成一片。

  法里沃愣住了。高台兒子對他說:「大概小客店的老闆都不怕入地獄,家裡供著魔鬼;魔鬼看你把車子丟在街上,不寄放到店裡去,有心給你一個警告。」

  高台兒子的話才說完,就有人怪聲噓叫,原來法里沃出名是個吝嗇鬼。

  瑪克斯道:「喂,好傢夥,別泄氣。咱們一同到塔底下看看車子怎麼上去的。我們幫你出把力。——巴呂克,你來麼?」又湊著法朗梭阿的耳朵囑咐:「我們一到上面,你就得留心招呼,山腳下不能有人。」

  法里沃,瑪克斯,巴呂克和幫口裡另外三個人,爬上土丘。瑪克斯和法里沃一邊冒險登山,一邊留神察看,坡上竟沒有一點車子過的痕跡,也沒撞壞什麼。法里沃以為當真有鬼,嚇得魂靈出竅。幾個人到了上面細細一看,事情的確離奇。

  「車子怎麼弄下去呢?」西班牙人說著,小黑眼睛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氣,似乎永遠不會變色的瘦黃臉也發了白。

  瑪克斯道:「這又不難囉……」

  他趁糧食販子發愣的當口,伸出結實的胳膊握著車轅子推了幾步,沒鬆手先提高嗓子叫一聲:「底下小心啊!……」底下倒是毫無危險;群眾由法朗梭阿提醒了,又是好奇心切,都退在廣場靠後面望得見山頂的地方。大車滾下來粉身碎骨,不知變了多少塊,情景著實好玩。

  巴呂克道:「這不是下去了麼?」

  「強盜!流氓!」法里沃叫起來,「大概就是你們把大車弄上來的……」

  瑪克斯,巴呂克和三個同黨,聽了西班牙人的咒罵哈哈大笑。

  瑪克斯道:「我們好心幫忙,你那該死的車子幾乎把我一塊兒拖下去,你倒說出這種話來謝我們!……你是什麼地方人?這樣不識好歹!」

  法里沃氣得發抖,回答說:「我那個地方的人吃了虧永遠不會忘記。我的車給你坐了去見魔鬼……除非……」他忽然和順得像綿羊,「除非你願意賠我一輛新的。」

  瑪克斯一邊下坡一邊說:「等會再談。」

  他們到了平地,才走近第一批鬨笑的群眾,瑪克斯便拉著法里沃上衣的紐扣說道:「行,法里沃老頭,我送你一輛出色的大車,只要你給我二百五十法郎;可是我不擔保新車也能爬上塔去。」

  法里沃聽到這句笑話,臉色頓時冰冷,仿佛要成交一筆生意似的。

  他回答說:「嘿!你要肯賠我這輛破車,絕不算浪費羅日老頭的錢!」

  瑪克斯鐵青著臉,朝著法里沃舉起狠巴巴的拳頭;巴呂克知道這一拳打下去不僅打著法里沃一個人,趕緊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法里沃提過一邊,輕輕地對瑪克斯道:

  「別胡鬧!」

  一句話提醒了瑪克斯,他立刻哈哈大笑,回答法里沃說:

  「就算我不小心打爛你的車子,你說話也糟蹋了我,咱們倆扯直了。」

  法里沃咕嚕道:「還沒有呢!可是我很高興知道我的大車值多少錢。」

  一個不是逍遙團幫口裡的人說:「啊!瑪克斯,你碰到對手了!」

  「再見了,奚萊先生;你幫我的忙,我還沒有謝你呢。」糧食販子說著,跨上馬,在眾人喝彩聲中走了。

  一個車匠跑來瞧了一眼粉碎的大車,對法里沃叫道:「車輪上的鐵箍,我給你收著。」

  一根車轅子筆直的插在地上,像一株樹。西班牙人的話直刺到瑪克斯心裡,他站在那兒面色發白,悶悶不樂。關於法里沃的大車,伊蘇屯城裡談論了五天。高台兒子說得不錯,大車應該是跑碼頭的:整個貝利地區傳遍瑪克斯和巴呂克開的玩笑。西班牙人覺得最難堪的是,過了八天三個州府的人還當他作話柄,所有的閒話還拿他做題目。但法里沃為了泄憤而說的狠毒的話,也引起人對瑪克斯和攪水女人發表了各式各種議論,在伊蘇屯是交頭接耳的說的,在布日,華當,維埃爾仲,夏多羅,是敞開著喉嚨說的。瑪克桑斯·奚萊熟悉地方上的風氣,自然猜到這些話只會越傳越難聽。

  他想:「人家說話是攔不住的。啊,這一下算我做錯了。」

  「喂,瑪克斯,」法朗梭阿抓著他的胳膊說,「他們今天晚上要到了……」

  「誰?」

  「勃里杜他們!我祖母才接到她乾女兒的信。」

  瑪克斯咬著法朗梭阿的耳朵說:「告訴你,孩子,這件事我細細考慮過了。我跟佛洛爾都不能出頭露面和勃里杜娘兒倆過不去。要他們離開伊蘇屯,只能由你們奧勛家的人打發。你先研究一下兩個巴黎人。等我把他們打量過了,明兒晚上高涅德店裡再商量怎樣對付,怎樣使他們跟你爺爺鬧翻……」

  巴呂克和法朗梭阿回到爺爺家,看他們的朋友走進對面屋子,巴呂克對表兄說:「今天瑪克斯被西班牙人打中要害了。」

  瑪克斯在外邊幹事的時候,佛洛爾雖然受過情人囑咐,一肚子火氣還是按捺不住,不管對他們的計劃有利還是有害,先對可憐的單身漢發起威來。約翰–雅各一觸犯女傭人,所有的照顧體貼以及他最喜歡的那套肉麻的親昵,馬上取消。這是佛洛爾對主人的懲罰。平日嬌聲嬌氣,加上或多或少的溫柔的眼風,說的一些體己話兒,什麼我的小貓咪啦,我的大哈巴狗啦,心肝啦,肉兒啦,一下子全聽不見了。只有一個又冷又斬截的「您」字,尊敬之間帶著挖苦的味兒,像尖刀一般直刺到可憐的羅日心裡。這「您」字等於開仗的信號。佛洛爾不再侍候羅日老頭起身,不再替他拿衣服,湊合他的意思,用一切女性都會表現的那種欣賞不置的神氣瞧著他,那種欣賞表現得越俗氣,越討人喜歡,嘴裡說著:「哎唷!你好鮮嫩啊,真像一朵玫瑰!真的,你精神好極了!……我的約翰,你真漂亮!」總之,佛洛爾不再在羅日起床的時候裝瘋作傻,說些野話叫他開心,而是讓他一個人穿扮。萬一羅日叫喚攪水女人,攪水女人就在樓梯底下回答:

  「唉!我一個人不能同時做幾樁事呀,又要給你弄中飯,又要在房裡服侍你。難道你長了這麼大,還不會自己穿衣麼?」

  那天老頭兒要剃鬍子的熱水,就碰到這一類釘子,他想:「天哪!我什麼地方得罪了她呢?」

  佛洛爾叫道:「范提,給先生提熱水上去。」

  老頭兒覺得佛洛爾的脾氣已經發到他頭上來了,迷迷糊糊的問道:「范提……范提,太太今天怎麼啦?」

  佛洛爾·勃拉齊埃要她的東家,要范提,科斯基,瑪克斯,個個人稱她太太。

  范提哭喪著臉回答:「大概您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被她發覺了。先生,您這是不對的。我是個老媽子,您可以罵我不應該管您的事;可是您儘管像聖經上那個國王[108]一樣,找遍天下也找不出一個像太太這樣的人……她走過的每個腳印,您都該撲在地下親吻才對……真的,您傷她的心就是傷您自己的心!她眼淚汪汪,難過死了。」

  范提丟下東家走了。可憐蟲失魂落魄倒在靠椅上,兩眼朝天,像無緣無故發愁的瘋子,連剃鬍子都忘了。這低能的傢伙只對愛情有知覺,佛洛爾的忽而親熱忽而冷淡,好比把他的肉體突然從赤道搬到兩極。他精神上受的折磨和生病沒有分別。世界上只有佛洛爾能給羅日這種影響;因為只有在佛洛爾面前,羅日軟心的程度才跟愚蠢的程度相等。

  佛洛爾站在房門口說:「怎麼,還沒有剃鬍子?」

  羅日冷不防嚇了一大跳,又不敢抱怨,慘白而狼狽的臉頓時漲得緋紅。

  「中飯開出來了!好在沒人奉陪,你盡可以穿著睡衣拖著軟鞋下樓。」

  佛洛爾不等他回答,說完就走。讓老頭兒一個人獨吃是折磨老頭兒最凶的懲罰。他喜歡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羅日走到樓梯腳下,心裡緊張,觸動了黏膜炎,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啊!咳啊!」佛洛爾在廚房裡說著,不管主人聽不聽見。

  「哼!沒人操心,老混蛋倒也撐得下去。要他咳出靈魂來,恐怕還比我們遲一步呢……」

  攪水女人一發火,就是這樣對待羅日。可憐蟲在堂屋裡鬱郁悶悶坐在飯桌的一頭,望著他古老的家具,古老的圖畫,神氣好不悽慘。

  佛洛爾闖進來說:「哼!領帶都不戴一條!你這種脖子叫人看了舒服麼?比火雞脖子還要紅,還要皺得厲害!」

  「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呢?」他大著膽子抬起眼淚汪汪的大綠眼睛,望著佛洛爾冰冷的臉。

  佛洛爾道:「你自己做的事還不知道?真會假惺惺!……你的妹子阿迦德跟你,照你父親說來,好比我和伊蘇屯塔一樣毫無關係,她帶著一個沒出息的畫畫的兒子從巴黎來了,來看你了……」

  羅日聽著大為詫異,說道:「我的妹子和外甥到伊蘇屯來?……」

  「好,好,你假裝奇怪,表示你沒寫信叫他們來,是不是?這種把戲真叫作白線縫黑布,騙得了誰?放心,我們絕不打攪你的巴黎客人;等不到他們進來,我們先滾蛋。瑪克斯和我從此一去不回了。我要當你的面把遺囑撕做兩半,聽見沒有?……你把家私給你的親人去吧,我們不是你的親人。你等著瞧吧,三十年沒見面的人,從來也沒見過你一面的人,看他們愛你的錢還是愛你的人!看你妹子能不能代替我!只曉得吃齋念經的酸老太婆!」

  羅日道:「就為這個麼,小佛洛爾?妹子也好,外甥也好,我一概不見……我發誓,他們要來的消息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明明是酸老太婆奧勛太太出的鬼主意……」

  瑪克斯在門外聽見羅日老頭的回答,突然闖進來用主人的口氣問:

  「什麼事啊?……」

  瑪克斯和佛洛爾有約在先,逢到事情他總站在羅日方面。

  羅日當下巴不得他來解圍,忙說:「我的好瑪克斯,我可以賭神發咒,這消息我是剛剛聽到,我從來沒寫信給妹子。我父親要我答應一個子兒都不給她,寧可捐給教會……再說,我絕不招待阿迦德,也不招待外甥。」

  瑪克斯答道:「親愛的約翰–雅各,你父親錯了,勃拉齊埃太太更其錯了。你父親有你父親的理由;他死了,他的仇恨也得跟著一筆勾銷。妹妹總是妹妹,外甥總是外甥。你為你自己,也為著我們,正應當客客氣氣招待他們。你想,外人要怎麼說呢?……該死!我已經背了不少好名聲,差一點沒說我們把你軟禁啦,你失去自由啦,我們攛掇你和承繼人作對啦,騙你的遺產啦……嘿!再要聽見第二句糟蹋人的話,我不滾蛋就不是人!難聽的話一句就夠了。好,吃飯吧。」

  佛洛爾又變得像鼬鼠一般和順起來,幫著范提擺刀叉。羅日老頭對瑪克斯佩服極了,拉著他的手走到窗洞底下,輕輕說道:

  「啊!瑪克斯,我便是愛親生兒子也不會像愛你這樣。佛洛爾說得好,你們兩個便是我的親人……你人格高尚,瑪克斯,剛才的話都說得很對。」

  瑪克斯趁此截住他的話,說道:「你該好好款待你的妹妹和外甥,可是處置財產的辦法絕不更動。這樣,你服從了父親,也堵住了眾人的嘴……」

  佛洛爾聲音高高興興的叫道:「兩個小寶貝啊,紅燴野味快涼了。」又笑嘻嘻的招呼約翰–雅各:「來,好人兒,給你一隻翅膀。」

  老頭兒聽著這一句,立馬臉上死灰般的顏色褪下去了,往下直掛的嘴唇浮起一副鴉片菸鬼式的笑容;但是又來了一陣咳嗆,皇恩大赦和罰入冷宮的刺激一樣猛烈。佛洛爾站起身子,從肩上扯下小小的開司棉披肩,裹著老頭兒的脖子當領帶,說道:

  「你蠢不蠢,為著一點兒小事急成這樣!……戴上吧,老糊塗!還是從我心口拿下來的,包你舒服……」

  佛洛爾看見羅日那個差不多禿頂的腦袋沒有戴帽子,特意去拿黑絲絨便帽;羅日趁她不在,對瑪克斯道:「你瞧她多好!」

  瑪克斯答道:「又好又漂亮;不過性子急一些,心直口快的人都是這樣。」

  或許有人責備我的描寫太露骨,認為攪水女人性格中那些真實的成分,做書的人應當放在暗角落裡才對。可是這一幕反覆搬演,各有巧妙不同的戲確是一個典型,不過這兒表現得粗俗,真實的程度極盡醜惡罷了。上下三等所有的女性,假使為著某種利害關係,離開了服從的本分,抓到了大權,都拿得出這一手。她們和大政治家一樣,覺得只要達到目的,一切手段都行。在佛洛爾·勃拉齊埃和公爵夫人之間,在公爵夫人和有錢的布爾喬亞婦女之間,在良家婦女和享用奢華的外室之間,差別只在於所受的教育和所處的環境。攪水女人表現得潑辣無賴,換了貴族太太就變做彆扭慪氣。在每個社會階層上,挖苦的笑話,俏皮的譏諷,高傲的冷淡,假哭假笑,無理取鬧,效果都和這位伊蘇屯的埃佛拉太太[109]粗俗的談吐一樣。

  瑪克斯滑稽突梯,講著法里沃的故事,引得老頭兒哈哈大笑。范提和科斯基在走道里聽著,也笑開了。佛洛爾更是樂不可支。吃過中飯,約翰–雅各開始看報,那時家裡訂著《立憲報》和《邦陶爾戲報》。瑪克斯趁此把佛洛爾帶到房裡,問:

  「你是不是有把握,自從他指定你做承繼人以後,沒有立過別的遺囑?」

  她回答說:「他連紙筆都沒有。」

  瑪克斯道:「他可以嘴裡念出來,叫公證人代筆的。即使他現在沒有做,也得防他這一著。咱們一方面要殷勤招待勃里杜娘兒兩個,一方面趕緊把所有的押款變成現錢。公證人巴不得我們調動,好多掙幾個錢去吃喝。公債天天上漲;我們要征服西班牙,幫斐迪南七世擺脫國會;明年行市說不定會超過票面。眼前市價是八十九法郎,拿老頭兒的七十五萬本錢買進公債準是一筆好生意!……不過得想法要他寫上你的名字。那麼不管怎麼樣,這筆錢反正撈進了!……」

  佛洛爾道:「這個主意好極了!」

  「再說,既然五萬利息需要八十九萬資本,現在只有七十五萬,咱們叫老頭兒向外邊借十四萬,為期兩年,先還一半。兩年之內,咱們可以在巴黎收到十萬,這兒拿到九萬,那就萬無一失了。」

  佛洛爾道:「我的好瑪克斯,沒有你,我們怎麼得了呢?」

  「明天晚上,我們見過了巴黎人,在高涅德酒店聚會,我會想法就叫奧勛他們打發巴黎人走路。」

  「你多聰明,我的天使!真的,你是個招人疼的好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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