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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06:47:34
作者: (法)巴爾扎克
至於洛薩莉方面,憑著她嬌弱的少女的剛愎自用,決意要把薩伐呂司引到家裡來,介紹給特·呂潑沙龍里那批貴客。這時她的欲望還不過是看看和聽聽亞爾培。可以說她這樣是讓步了,然而讓步往往只是暫時的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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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克賽田產是華德維祖傳的產業,每年的收入淨得一萬法郎;要是在別人手裡,進益實在不止這一些。男爵的馬虎,仗著妻子四萬法郎的歲入,隨便把露克賽交給一個老當差莫第尼哀經管。可是每當男爵和男爵夫人想起過一下鄉村生活時,總上幽美如畫的露克賽來。古堡,花園,全部出之於那個赫赫有名的華德維的經營,他在精神矍鑠的晚年,在這塊美麗的地方花過不少心血。
在阿爾卑斯的支脈上,有兩座光禿的小山頭,名叫大露克賽和小露克賽;兩山的水到維拉峰為止,從一條峽口裡往下流去,跟杜勃河的水源匯合。在兩山之間,橫跨著峽口,老華德維築了一條巨大的堰,堰上留著兩個出口,排泄過量的水。堰的上流形成了一口幽美的湖;堰的下流形成了兩條瀑布,在幾十步外匯合起來灌在一條小河裡。從前被露克賽急流沖刷的荒蕪的盆地,如今就靠這條小河灌溉。老華德維把這口湖,這塊盆地,兩座山,一股腦兒用圍牆圍起來;開掘河道及支流所得的泥土,把那條堰築有三阿邦[139]寬,堰上起了一座別莊。當特·華德維男爵在上流築成那口小湖的時候,他是兩座露克賽山的業主,但用作湖面的盆地並不屬於他的,而是大眾走慣的路,像一塊馬蹄鐵般的地形,直到維拉峰山麓為止。可是大家對這兇橫的老人害怕得厲害,在他活著的時候,坐落維拉峰山陰的李賽村上,沒有人敢對他哼個不字。男爵去世的當兒,他已在兩座露克賽的斜坡和維拉峰山麓之間,迤邐築了一堵堅固的牆,使得維拉山崖左右兩邊衝著峽口的盆地不致被山洪淹沒。這樣,他就占據了維拉峰。他的子孫也儼然以李賽村的保護人自居,直到今日。那個老兇手,老叛教徒,老教士華德維,把他晚年的生涯消磨在種樹築路上面,築了一條出色的走道,從一座露克賽山的山腰起直達大路。附屬於這個花園和莊子的,有些荒蕪的田,有些兩山之間的木屋,和從未砍伐過的樹林。一片荒僻幽靜的境界,聽讓大自然控制著,任憑野草野木隨意滋長,卻盡有些奇妙的勝境。如今你們可以想像出露克賽莊園的風光了。
至於洛薩莉怎樣運用驚人的手腕,怎著發揮天賦的機智來暗中達到她的目的,可以無須細述,免得使這件故事累贅:只要知道她在一八三五年五月中間,聽從了母親的命令,坐著一輛轎車,駕著兩匹租來的肥馬,隨著父親往露克賽進發。
愛情使少女們了解一切。到露克賽以後第二天早上,洛薩莉一邊起床,一邊從窗里望見汪洋一片的水,水上浮著一縷煙霧似的水汽,飄入松柏的密林,沿著兩旁的石壁,往山頂裊裊上升;她看了不禁驚嘆一聲,想道:
「他們是在湖畔相愛的啊!她此刻還是住在湖畔。愛情竟離不開湖。」
一口有溶雪灌注的湖是蛋白色的,透明的,仿佛一顆其大無比的鑽石;但像露克賽湖那樣坐落在滿布松柏的兩座花崗岩中間,籠罩著大草原般的靜寂,那是誰見了都要像洛薩莉一樣驚叫起來的。
「這是鼎鼎大名的華德維的賞賜。」她的父親對她說。
「據我看,」女兒答道,「他是想教後人原諒他的過失。我們上船去溜一趟罷,到盡頭為止,回頭吃中飯可以胃口好一些。」
男爵招呼了兩個會划船的園丁,帶著總管莫第尼哀同去。湖面寬六阿邦,有些地方寬十阿邦到十二阿邦,長四百阿邦。不久洛薩莉一行便到了湖的盡頭,維拉峰的山麓。
「我們到了,男爵,」莫第尼哀說著,指揮兩個園丁把船系住,「您願意去看看……」
「看什麼?」洛薩莉問。
「噢!沒有什麼,」男爵回答道,「但你是一個謹慎的姑娘,我們有著共同的秘密,不妨告訴你使我操心的事:從一八三〇年以來,李賽鄉為了維拉峰,跟我找麻煩,而我想不讓你母親得知,跟他們妥協,因為她固執成性,會像烈火似的燒起來,尤其當她一朝知道是李賽鄉的鄉長,那個共和黨人,掀風作浪的策動這件爭執來討好鄉民的話。」
洛薩莉竭力掩飾著心頭的高興,以便更能操縱她的父親。
「什麼爭執啊?」她問。
「小姐,」莫第尼哀回答道,「李賽鄉的人一向有權在他們那半邊的山坡上放牧采柴。可是那一八三〇年份當選的鄉長香多尼先生,卻說整個維拉峰都是他一鄉的公產,堅持一百幾十年以前大家還打我們的田地上過……這樣說來,我們變了不是在自己家裡了,您明白。而且這個野人,甚至跟李賽鄉上老一輩的人一樣的說,湖面這塊地是當初華德維神甫強占的。這簡直是露克賽的末日了!」
「不幸,我的孩子,在自家人中間說,這都是實在的,」特·華德維先生天真地說,「這塊地當初是強占得來,因為年代久遠而含糊下來的。所以為一勞永逸起見,我想提議以友善的態度,在維拉峰這一邊劃定疆界,然後砌起一堵牆。」
「如果您對共和政府讓步,它將來會把您吞掉。應該由您去威嚇李賽呀。」
「昨天晚上我也這麼對先生說,」莫第尼哀回答,「但為堅持這種主張起見,我提議請先生來瞧一瞧,在維拉峰這邊或那邊,無論山腰山腳,有沒有什麼圍牆的痕跡。」
一百年以來,維拉峰業已成為李賽鄉和露克賽的分界,雙方儘量在山上墾荒,可是誰也不曾得到什麼大好處,所以彼此從沒走極端。爭執中的目的物,一年倒有六個月蓋著雪,自然而然使問題冷下來。只要一八三〇年的革命狂潮把平民的保護者煽動之下,才能舊案重提,給李賽鄉鄉長用來點綴一番他在此瑞士邊境上的清靜生涯,使他的治跡永垂不朽。香多尼,從他姓氏上就可看出,祖籍是紐夏丹[140]。
「親愛的爸爸,」洛薩莉回到船上時說,「我贊成莫第尼哀。如果您要獲得維拉峰做疆界,必須打起精神來周旋,設法弄到一個判決,教這香多尼奈何您不得。為什麼您害怕呢?趕快去請那個出名的薩伐龍律師,別讓香多尼先把他請了去。替僧侶會打敗市政府的人,一定會給華德維打敗李賽鄉長!再說,露克賽有一天要成為我的產業的(當然越晚越好,我希望),唔,那麼別留給我什麼訟累。我喜歡這塊地,我要常常來住,我要儘可能的加以擴充。在這些岸上,」她指著露克賽兩山下的低地說,「我將築起花壇,辟出幾所賞心悅目的英國園亭來……我們上勃尚松去,把特·葛朗賽神甫,薩伐龍先生,還有母親,倘她願意的話,把一應人眾邀齊之後,再回到這裡來。那時您才好打定主意;可是換了我,主意早已打定的了。您姓了華德維,您卻害怕鬥爭!倘使您訴訟失敗:您瞧,我絕沒半個字埋怨您。」
「噢!你既然取這種態度,」男爵說,「那我也很樂意,我去拜會律師便是。」
「並且,打一場官司是挺好玩的呀。那會使生活更有意思,來來去去,到處奔走。您將投奔無數的門路去接近那批法官,對不對?……豈不是我們有過二十多天沒看見特·葛朗賽神甫,訟案忙得他什麼似的!」
「但那是為了整個僧侶會的生存啊,」特·華德維先生說,「再則,總主教的良心,自尊心,教士們賴以生存的一切都牽涉在內!薩伐龍還沒知道他對僧侶會幫得是怎樣的忙!他簡直救了它。」
「聽我說,」她附在他耳邊說道,「倘若您請到了薩伐龍幫您,您就會贏,是不是?好罷,讓我來替您出個主意:您唯有托特·葛朗賽神甫才請得到薩伐龍先生。如果您相信我,那麼讓我們倆一同跟神甫談一談,別教母親參加,因為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教他答應去把薩伐龍律師請來。」
「要不跟你母親說明是不容易的!」
「回頭特·葛朗賽神甫會替您代庖,可是您得決定在下屆選舉中投薩伐龍律師的票,您就可見到他了。」
「參加選舉!宣誓!」特·華德維男爵嚷道。
「對啦!」她說。
「那你母親又怎麼說?」
「說不定她會吩咐您這麼辦呢。」洛薩莉回答,她從亞爾培給雷沃博的信里知道副主教早已有約在先。
四天之後,特·葛朗賽神甫老清早溜進亞爾培的寓所,他隔夜已把這次的訪問咨會過。老教士這次是來替華德維家征服這位大律師的,這一個舉動顯出洛薩莉暗地裡用了手腕和策略。
「我能給您幫什麼忙呢,副主教?」薩伐呂司說。
神甫非常親切地敘述了事由,亞爾培冷冷地聽完了,答道:
「神甫,要我擔任華德維家這件案子是不可能的,您可以明白為什麼。我在此地的角色是要保守絕對的中立。我不願沾染色彩,而且到選舉前夜為止,我應當繼續成為一個謎。為華德維家辯護,在巴黎毫無問題;但這裡樣樣事情都被猜疑,在大眾眼裡我勢必成為貴族階級的御用人物。」
「啊,喂!」神甫說,「在選舉的日子,當候選人們互相攻擊的時候,您以為還能躲著不讓人知道嗎?那時大家都將知道您姓薩伐龍·特·薩伐呂司,當過參事院咨議,王政時代的人物!」
「到了選舉的日子,」薩伐呂司說,「我什麼都可以不顧慮了。我準備參加預選會的演講……」
「如果特·華德維先生和他的黨派擁護了您,您還可以十十足足多添一百票,而且比您所預算的那些票數更可靠。以利益為主的陣營老是會動搖,但以信念為主的是分化不了的。」
「唉!要命!」薩伐呂司說,「我很敬愛您,肯幫您很大的忙,我的神甫!也許有法子跟魔鬼妥協。不論特·華德維先生的訟案怎樣,我們可以交給奚拉台,指點他去辦,把訴訟程序拖延到選舉之後。我只能過了選舉出庭辯護。」
「那麼答應我一樁,」神甫說,「您到特·呂潑府上去一次;那邊有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將來有一天可有每年十萬法郎的收入,您裝作追求她的樣子……」
「啊!那個我常常看見站在小亭上的女子……」
「正是,正是那位洛薩莉小姐,」特·葛朗賽神甫接著說,「您是有野心的;如果您博得她的歡心,您將成為一個野心家所期望的人:部長。在十萬法郎的歲收之外,加上您驚人出眾的才幹,區區部長是不成問題的。」
「神甫,」亞爾培興奮地說,「特·華德維小姐哪怕有三倍於此的財產,哪怕對我五體投地的崇拜,我也不可能娶她……」
「您已經結了婚?」特·葛朗賽神甫問。
「不在教堂,也不在市政府,」薩伐呂司回答,「但在精神上。」
「像您這樣信誓旦旦的情形,精神上的結婚比什麼都糟糕。凡是生米不曾煮成熟飯的事都可以不做的呀。明哲的人從不光著腳上路。切勿把您的財富把您的計劃建築在女人的意志之上。」
「我們不談特·華德維小姐,」亞爾培嚴肅地說,「且把正事決定下來。為了您,為了我所敬愛的您,我答應給特·華德維先生辯護,但要過了選舉以後。到那時為止,他的案子將由奚拉台依照著我的意見去辦。我所能效勞的就是這樣了。」
「但有些問題是要實地視察以後才能決定的。」副主教說。
「讓奚拉台去就是,」薩伐呂司回答道,「在一個我認識非常清楚的城裡,凡是性質足以損害我選舉利益的行動,我都不願意干。」
特·葛朗賽神甫離開薩伐呂司時,狡獪地望了他一眼,仿佛笑這個青年戰士的毫不通融的政策,同時仍佩服他的堅決。
下一天,洛薩莉從父親嘴裡得知了亞爾培和特·葛朗賽神甫談話的結果;她站在小亭上望著書齋里的亞爾培,想道:
「啊!我不惜把我父親捲入訴訟!我花了那麼大的氣力想引你到我家來!啊!我不惜犯了該死的罪孽,而你竟不肯涉足特·呂潑的客廳,不讓我聽到你千變萬化的聲音?華德維和特·呂潑家求你幫忙,你膽敢提出條件!……唉!上帝知道,我本來只想得到一些小小的幸福來滿足自己:看到你,聽你講話,和你一塊兒上露克賽,使露克賽因你到過之後對我成為一塊聖地。我原沒有更大的願望……但現在非做你的妻子不可了!好罷,你儘管望著她的畫像,端相著她的客室,她的臥房,她的別莊四面的外景,她的花園裡的景致。你還等著她的石像!好,讓我把她本人替你變成了大理石罷,……並且這個女人也不愛你。藝術,科學,文學,歌唱,音樂,把她的感官和聰明已奪去一半。何況她已經老了,三十歲出頭了,我的亞爾培一定不會幸福的!」
「你待在那兒幹什麼,洛薩莉?」母親這樣喊著,把女兒的思索打斷了,「特·蘇拉先生在客廳里,已留意到你的姿態,顯見你在胡思亂想,那在你的年紀上是不應該的。」
「特·蘇拉先生難道憎恨思想不成?」她問。
「那麼你真是在思想了?」特·華德維夫人說。
「可不是麼,媽媽。」
「啊!不,你並沒思想。你望著律師的窗子,那種聚精會神的模樣既不雅觀,也不合禮,旁人見了已是難看,讓特·蘇拉先生發覺尤其不該。」
「哦!為什麼?」洛薩莉說。
「喔,讓你知道我們的用意也是時候了:阿曼台覺得你很好,而你做起特·蘇拉伯爵夫人來也未必不快活。」
慘白像百合花,洛薩莉當下一句不答,情緒給刺激得那麼厲害,竟把她呆住了。但面對著這個被她頃刻之間恨入骨的男人,不知她怎樣會裝出一副像舞女對觀客所扮的笑容。終竟她笑開了,竭力掩藏著漸趨平復的憤怒,因為她決意要利用一下這個又胖又蠢的青年。
「阿曼台先生,」她趁著男爵夫人走在前面,故意把一對青年留在花園裡時說,「您竟不知薩伐龍先生是一個正統派[141]。」
「正統派?」
「一八三〇之前,他是參事院咨議,和首相有密切關係,受著太子和王妃的信任。您一向不說他壞話,真是您的好處;但您還要更好,倘使您今年去加入投票,把可憐的特·夏洪戈先生代表勃尚松的資格取消,把薩伐龍捧上台。」
「您又為什麼突然對這薩伐龍關切起來?」
「亞爾培·特·薩伐呂司先生,是特·薩伐呂司伯爵的私生子,(噢!您千萬要守秘密。)如果他當選了議員,就答應接受我們露克賽的案子。露克賽,爸爸告訴我,將來是我的產業,我願意上那邊住,好幽美的所在!當年偉大的華德維創造的這份基業一朝毀掉的話,我真要絕望哩……」
「該死!」阿曼台從特·呂潑府第走出去時想道,「這丫頭並不傻。」
特·夏洪戈先生是保王黨,有名的「二百二十一個」裡面的一分子。所以從七月革命以後,他就宣傳效忠新王的主張,提倡仿照英國保守黨與自由黨對壘的辦法來跟政府鬥爭。正統派並不接受這種主張,他們失敗之後,不惜意見分歧,寧願一無動靜,聽天由命。失去了自己本黨的信任之後,特·夏洪戈先生在中間派眼中變成最適當的人選;他們寧可讓他溫和的主張得勝,不願見一個共和黨人把狂熱者和愛國者的票數一齊抓去。特·夏洪戈先生在勃尚松是一個很受尊敬的人物,出身於一個老司法界的家庭;年收一萬五千法郎的資產,誰見了都不會眼紅,何況他還有一男三女。在這樣的負擔之下,一萬五千法郎的歲收簡直不算什麼。可是一個父親在這種情形中仍能廉潔自守,自然教選民們肅然起敬了。他們崇拜著議會道德的優美理想,其熱烈的程度,不下於戲池裡的觀客嘆賞台上所表現而自己很少實行的慈悲。特·夏洪戈夫人那時四十歲,被列為勃尚松美女之一。在國會開會期間,她省吃儉用的住在一所小田莊上,以便湊出那筆特·夏洪戈先生在巴黎使花的款子。到了冬天,她體體面面的每星期二招待一次賓客;但她很懂持家之道。年輕的特·夏洪戈二十二歲,跟另一個青年紳士,特·伏希爾先生來往得非常密切;這青年並不比阿曼台更有錢,和他是中學同學。他們一同到葛朗伐爾去散步,一同打獵;大家公認他們是形影不離的夥伴,邀請他們鄉居時也把三個一齊請的。洛薩莉跟特·夏洪戈的兩位女兒也是同樣的密友,所以知道那三位青年彼此無話不談。她心裡想,倘若特·蘇拉先生有什麼冒失的舉動,泄露什麼話,那一定有他兩個好友的份。而特·伏希爾先生,和阿曼台一樣已給自己的婚事打好主意:他想娶特·夏洪戈家的長女維克多亞。她有一個老姑母,答應給她一塊歲入七千法郎的田產,再加十萬法郎的現款做陪嫁。維克多亞是這位姑母的教女,最受寵愛。所以年輕的夏洪戈和伏希爾,自然會向特·夏洪戈先生說出亞爾培的用心對他的不利。但洛薩莉還嫌這一著棋子不夠,便用左手寫一封匿名信給當地州長,下面用「路易·菲利普的一個朋友」做署名。信中揭穿亞爾培·特·薩伐呂司的秘密競選計劃,讓州長感到一個保王黨的演說家將來和裴里哀[142]勾結起來有何等危險,並且把律師兩年來在勃尚松深謀遠慮的布置和盤托出。州長是一個幹練人物,天生是保王黨的對頭,一心忠於七月政府,一個教內政部長睡得著覺的人。他把匿名信讀了,燒了,依著寫信人的要求。
洛薩莉想教亞爾培選舉失敗,好留他在勃尚松多住五年。
那時候的選舉實際是各黨各派的鬥爭,為把握勝利起見,內閣在選擇日期上用工夫。所以還要過三個月才實行選舉。為一個等待選舉等了一生的人,從召集選舉社團的命令公布之日起,到實際施行之日為止,仿佛一切的日常生活都告中止。因此洛薩莉懂得在此三個月中間還有多少餘裕可用來對付亞爾培。她向瑪麗愛德許願(這是她以後自己講出來的),將來把她和奚洛末一起雇用,教她把亞爾培寄到義大利去和義大利寄來的信,統統截留下來交給她。這個驚人的女子一面安排著她的計劃,一面裝著世界上最無邪的神氣,繡著父親的軟鞋。她懂得無邪與坦白的神氣對她如何有利,所以裝得愈加無邪愈加坦白。
「洛薩莉倒變得可愛起來了。」特·華德維男爵夫人說。
選舉前兩個月光景,老蒲希先生家召集了一個會,出席的有指望承包亞西愛水管大橋的承攬商,有受過薩伐呂司好處而準備提他做候選人的葛拉奈先生,有訴訟代理人奚拉台,有《東方雜誌》的印刷人,有商事裁判所主席。總之,這個集會包括二十七位外省人所說的「大頭兒」。每個「大頭兒」平均代表六票;但一經追問,六票便升到十票,因為人總愛誇張自己的勢力。這二十七人中,一個是捧州長的,一個騎牆派的傢伙,希望從政府方面替自己或親屬謀些好處。在這第一次的集會裡,大家決定推薩伐龍律師做候選人,情況之熱烈,在勃尚松是誰都不敢希望的。亞爾培在家等著阿弗萊·蒲希來帶他去,一邊跟非常關切他的雄心的特·葛朗賽神甫談著話。亞爾培確認這位教士有極高明的政治手腕,教士也被這青年的請求感動了,很樂意在此生死關頭的鬥爭里做他的參謀和嚮導。僧侶會方面不喜歡特·夏洪戈先生;因為他妻子的妹婿,法院院長,曾經在第一審時判決僧侶會敗訴。
「您被出賣了,親愛的孩子。」那個狡獪而可敬的神甫用著老教士慣有的那種柔和鎮靜的聲音說。
「出賣了!……」他喊道,神甫的說話仿佛一支利箭直刺入這個情人的心窩。
「是誰幹的,我也不知道,」神甫接著道,「州長得悉了您的計劃,窺破了您的玄虛。如今我毫無意見可貢獻。這類事情需要加以研究。至於今晚上,在這個集會裡,您得挺身而出,準備接受人家的攻擊。把您過去的生活一齊揭穿,這樣之後,您的暴露真相,在勃尚松人心中可以減少許多作用。」
「噢!我本來就防這一著,」薩伐呂司聲音異樣的說,「您當時不願接受我的勸告,您曾有機會在特·呂潑府上露面,您不知那樣可占得多少便宜……」
「什麼便宜?」
「保王黨員的一致,暫時的蠲除私見,暫時團結起來對付選舉……總之是一百多票!再加上我們所謂的『教會票數』,固然您還不能就當選,但您憑著再選的機會已經是大局的主人翁了。在這情形中,再斡旋一下,事情便成功了……」
阿弗萊·蒲希興高采烈的跑來報告預選會的決議,一進門,發現副主教和律師都冷冷的,鎮靜的,態度肅然。
「再見,神甫,您的事情等選舉過後再徹底談罷。」
律師跟特·葛朗賽神甫握手時暗中示意,然後攙著阿弗萊的胳膊出發。神甫望著這個野心家的臉色,那種莊嚴肅穆的神態,有如聽見戰場上第一聲炮響的將軍。教士舉眼望著天,一邊出門一邊想:「他當起教士來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雄辯不在法庭上。一個律師很少在庭上施展出真正的心力,要不然他幾年之中就會筋疲力盡。雄辯如今也難得在教堂的講壇上;但在國會某些集會中間倒還遇得到,譬如逢著一個野心家孤注一擲的時候,受盡了毒箭而突然奮起的時候。但當一般優秀之士,臨著千鈞一髮的成敗關頭,不得不開口的當兒,那的的確確有雄辯出現。故而在這次集會裡,當亞爾培·薩伐龍感到必須造成他的一班黨羽的時候,便把他的才氣精力全部施展了出來。他鄭重地步入客廳,既不張皇,也不驕矜,既不懦弱,也不畏怯,發覺三十多人在場也只做若無其事。會場上嘈雜的聲音和剛才的決議,已把一部分人催眠,像跟著鈴聲就跑的綿羊似的。在蒲希先生想先來幾句介紹,要他演說之前,亞爾培做著一個手勢要大家靜下來,和蒲希握了握手,似乎通知他突然發生了意外一般。
「剛才我年輕的朋友阿弗萊·蒲希來告訴我的消息,使我感到非常榮幸。但在諸位把決議作為定案以前,」律師又接下去說,「我認為應當對大家說明你們所推的候選人是怎樣的人,使你們還來得及更改主張,倘若我的自述使你們良心上有何不安的話。」
這一段開場白使全場頓時寂靜無聲。有幾位覺得這是光明磊落的舉動。
於是亞爾培說明他過去的生涯,報出他的真姓名,敘述他王政時代的事業,到勃尚松以來的改頭換面的做人方法,以及對於將來的志願,等等。這篇即席的演講,據說,把在場的人聽得凝神屏息。野心家從胸坎里靈魂里沸沸騰騰湧出來的這場滔滔雄辯,把這批利害關係那麼分歧的人收服了。欽佩讚嘆阻止了思索。大家只懂得一樣事情,便是亞爾培心想灌入他們腦子裡的事情。
為一個城市著想,挑出一個命中注定來控制全社會的人,豈不比一個光是投投票的機械傢伙強得多?一個政治家帶來的是一份權勢,一個平庸而清廉的議員不過是一顆良心。普羅旺斯的光榮,就因它在一八三〇年上便識得了七月革命以來唯一的政治家米拉鮑,把他送到了巴黎。
被這場雄辯屈服之下,所有的聽眾都承認,這種才具在這個代表身上大可成為一種奇妙的政治工具。他們把亞爾培·薩伐龍看作薩伐呂司部長的前兆。而那個精明的候選人也猜透了聽眾的打算,告訴他們一朝登台之後,他將首先為他們服務。
據那個唯一能批評薩伐呂司,而從此成為勃尚松幹才之一的人說,這一次的披瀝信念,宣布志願,過去生涯和他的性格的自述,簡直是手腕,情操,熱誠的傑作,意味深長,引人入勝。這陣旋風把選舉人包圍了。從沒有人獲得類似的成功。不幸言語是一件貼身的武器,只有面對面時的直接作用。言語不曾把思想打敗的時候,思想會把言語消滅的。如果當場投票,當然亞爾培的名字會從票匭里一躍而出!當時當地,他是勝利者。但他還得這樣地在兩個月之間天天打勝仗。離場的時候,亞爾培心中忐忑地跳著。勃尚松人已經對他鼓掌叫好,他所獲得的成就,是把他過去生涯所能引起的誹謗預先遏止。勃尚松的商界已舉了薩伐龍·特·薩伐呂司律師做候選人。阿弗萊·蒲希的熱烈,起先頗有影響,慢慢地卻變得不討巧了。
州長對著這個浩大的聲勢害怕起來,開始計算他政府黨的票數,設法和特·夏洪戈先生秘密磋商了一次,以便為了共同的利益有所聯絡。蒲希小組會的票數一天天的減少下去,亞爾培也莫名其妙。選舉前一個月,亞爾培發覺僅有六十票上下。什麼都抵擋不住州長從容不迫的布置。三四個手段巧妙的人對薩伐呂司的主顧們說:「當了議員,他還能替你們的案子辯護,勝訴麼?他還能給你們做參謀麼?替你們訂契約麼?當調解麼?如果你們不把他送進國會,只給他五年後可以進去的希望,豈不是還可有五年的工夫利用他?」這種計算對薩伐呂司尤其不利,因為有些商人的妻子已經對她們的丈夫說過這一套。一個狡黠的政府黨人,對那般和亞西愛泉水及大橋問題有利害關係的人解釋,說他們所需的支持要靠州公署,而非靠一個野心家,這等說辭他們聽了委實有些心旌搖搖。多過一天,亞爾培就多一場敗仗,雖然他一仗又一仗的天天指揮著,調兵遣將去作戰,到處奔走,發動著言語與辭藻的鬥爭。他不敢上副主教那兒去,副主教也不到他這兒來。亞爾培白天黑夜,渾身灼熱,滿腦子燒著火。終於,到了第一次肉搏的日子,到了舉行所謂預選會的日期;那時可以檢點一下票數,候選人們可以預測一下他們的命運,一般有眼光的憑這一天的結果能預知成敗。這是競選運動的一幕,沒有群眾參加的,可是驚心動魄的:那時的情緒即使沒有像英國那樣的肉體表現,其深刻的程度也正不相上下。解決這些事情的方式,英國人用的是拳打足踢,法國人用的是舌劍唇槍。我們的鄰居來一場全武行,法國人卻用深謀遠慮的冷靜計劃,來決定他們的命運。這件政治行為的演出,恰恰跟兩個民族的性格相反。激進黨的候選人提出了;特·夏洪戈先生露面了;隨後是亞爾培,被左派和夏洪戈小組會指為極端的右派,裴里哀的化身。政府也有它的候選者,一個被犧牲的人,專門用來搜集純粹政府黨的票數的。票數這樣一分散之後,便不會有什麼結果了。共和黨候選人得二十票,政府黨五十票,亞爾培七十票,特·夏洪戈六十七票。但那虛偽的州長教手下最忠實的三十票投在亞爾培的陣營里,去欺弄他的敵人。特·夏洪戈先生的票數,加上州公署方面實在的八十票,再由州長從左派方面拉過幾票來,就可定奪選舉的大局。當時缺席的有一百六十票,是特·葛朗賽神父的同正統派的。預選會之於選舉,有如最後排演之於正式上演,是世界上最大的騙局。亞爾培·薩伐呂司回到家裡,神色不變,可是心如死灰。他費了心思,天才,或者說靠了運氣,在此最後的十五天內收服了兩個最忠實的人,一個是奚拉台的岳父,一個是非常機巧的老商人,特·葛朗賽神甫介紹的。這兩個好漢替他當著間諜,面子上在敵人的陣營里裝作亞爾培的死冤家。預選會終了時,他們托蒲希通知薩伐呂司,說他的票數內有三十票是敵人騙他的。亞爾培從剛剛搏過他命運的會場上回家時所感的痛苦,連上刑場的罪犯的痛苦也相形見絀。絕望之中的情人,不願由任何人陪他回來。在十一點和半夜之間,他獨自在街上走著。
早上一點鐘,三天不曾睡覺的亞爾培,坐在藏書室中伏爾泰式的靠椅內,臉色慘白像要咽氣似的,垂著兩手,頹然沮喪的姿態像聖女瑪特蘭納般動人。淚珠在長睫毛下打滾,那是只濕眼睛而不淌在面頰上的淚珠;思念把它們喝下了,心靈的火把它們燒乾了!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可以哭了。於是他瞥見小亭下有一個白色的形象,使他想起法朗采斯加。
「三個月我沒接到她的信了!她怎麼了?我兩個月不給她信,但我預先通知她的。她病了麼?噢!我的愛人!噢!我的生命!你會有知道我的痛苦的一天麼?我的身體真是該死!是不是生了動脈瘤呀?」他這麼想,因為他覺得心跳得那麼厲害,以致脈搏的聲響,在靜寂中聽來,好似細沙撒在一口大箱子上。
這時候,悄悄的三下彈指聲在亞爾培的門上響起來,他立刻走去開門,一見副主教露著快樂和得意的神色,他幾乎高興得發狂。他抓住特·葛朗賽神甫,一聲不響,把他摟在懷中,緊撾著,讓腦袋倒在老人肩上。他又回復了兒童的脾氣,哭得像當年知道法朗采斯加·索但里尼已結了婚的時候一樣。他只對這位面露一線曙光的教士,暴露他的弱點。教士風采瀟然,高曠無比,而且法眼慧心,亦復犀利無匹。
「原諒我,親愛的神甫,但您正遇到成人的意志消滅而至性流露的時間,請您別把我看作一個庸俗的野心家。」
「是的,我知道,」神甫接著說,「您曾寫過《愛情造成的野心家》!唉!我的孩子,我也是為了情場失意而在一七八六年二十二歲上當教士的。一七八八年我當了神甫,我已拒絕了三次主教職位,我願老死在勃尚松。」
「您來瞧瞧她可好?」薩伐呂司嚷道,一邊端著蠟燭把神甫領到華麗的小書齋內,把燭光照著阿琪奧洛公爵夫人的畫像。
「這是一個天生統治別人的女子!」副主教說,他懂得亞爾培這樣默默無言的推心置腹,是對他表示何等的感情。「但這額角頗有高傲之氣,頑強執著,得罪了她是永遠不肯饒赦的!這是天使長米歇爾,是管執行的天使,不屈不撓的天使……寧為玉碎,毋為瓦全這兩句話,便是這等天使型性格的銘贊。在這張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神明般的肅殺之氣!
「您猜對了,」薩伐呂司叫道,「可是,親愛的神甫;她主宰我的靈魂已經十二年多,而我從沒一個對不起她的念頭……」
「啊!要是您對上帝也這樣虔誠的話?……」神甫天真地說,「現在且來談談您的事情。我為您已工作了十天。倘使您是一個真正的政治家,您這次定會聽從我的勸告。如果您在我跟您說的時候就到了特·呂潑府上去,就不致到今日這步田地;但您還可以去,明天晚上我來替您介紹。露克賽田莊受威脅了,兩天以內就得開庭……而選舉還要三天以後舉行。我們設法使投票事務所第一天上組織不成;我們將有好幾次投票,您可以靠再選而成功……」
「用什麼方法?」
「露克賽案勝訴之下,您可得到正統派的八十票,加上我有把握的三十票,總數是一百十。您在蒲希小組會至少還可有二十票,那麼您統共可有一百三十。」
「哦!喂,」亞爾培說,「還缺七十五票呀。……」
「不錯,」教士說,「因為餘下的票數都歸了政府。但是,孩子,您可以有二百票,而州公署方面只有一百八十。」
「我可有二百票?……」亞爾培愕然站起,好比給一根彈簧抬起來似的。
「您還有特·夏洪戈先生的票數。」
「怎麼會?」亞爾培說。
「您將娶西杜妮·特·夏洪戈小姐。」
「永遠不!」
「您將娶西杜妮·特·夏洪戈小姐。」神甫冷冷地重複了一遍。
「可是您瞧?她是頑固執著的。」亞爾培指著法朗采斯加的肖像說。
「您將娶西杜妮·特·夏洪戈小姐。」神甫冷冷地說了第三遍。
這一次亞爾培明白了。在這樁對絕望的政治家終於露出一線希望的計劃中,副主教不願顯出一些共謀的痕跡。再多說一句就會損害教士的尊嚴和誠實。
「明天您將在特·呂潑府上遇到特·夏洪戈夫人和她的第二位小姐,那時您將謝她對您的幫助,告訴她您的感激是無涯的,您將把身心一齊貢獻給她,從此您的前途就是她家的前途,您是沒有利害打算的,您有著堅強的自信,認為被任為國會議員就是一筆可觀的陪嫁。您將跟特·夏洪戈夫人有一場爭戰,因為她一定要您答應一句。這一個晚上,我的孩子,便是您整個的前途。可是得知道,在這件事情里我是沒有份的。我,我只負責正統派那條路線,我替您收服了特·華德維夫人,這就代表了勃尚松全部的貴族。阿曼台·特·蘇拉和伏希爾都將投您的票,同時給您帶來了年輕的一輩,特·華德維夫人給您張羅了年老的一輩。至於我那方面的票數是絕對不會動搖的。」
「那麼又是誰遊說了特·夏洪戈夫人呢?」薩伐呂司問。
「別盤問我這個,」神甫回答,「有三個女兒要出嫁的特·夏洪戈先生,沒有方法增加他的財產。即算伏希爾娶了那個沒有陪嫁的長女,為了有擔負嫁費的老姑母之故;其餘兩個又怎麼辦?西杜妮十六歲,而您在您的野心裡有著偌大一筆財富。某人對特·夏洪戈夫人說,與其打發她的丈夫到巴黎去虛耗金錢,毋寧把兩個女兒嫁掉。這某人也者拉攏了特·夏洪戈夫人,特·夏洪戈夫人又拉攏了她的丈夫。」
「得了,親愛的神甫,我懂得。一朝當了議員,我得替某人也者掙一筆家產,等到這筆家產可觀的時候,我就可解除我的諾言。我不會忘掉您慈父般的恩惠,我的幸福都是您的賜予。天哪!我有什麼功績夠得上這樣真切的友誼呢?」
「您替僧侶會得了勝利呀,」副主教微笑著說,「現在大家得保守秘密,至死勿渝。我們得裝作一無作為。萬一人們知道我們預聞選舉的話,那些格外兇狠的左派清教徒,會把我們一口生吞,我們中間意欲包辦一切的自家人,會把我們罵得體無完膚。特·夏洪戈夫人全沒想到這些事情的幕後有我在內。我只信任特·華德維夫人,我們可以相信她像相信我們自己一樣。」
「將來我要把公爵夫人帶來見您,請您祝福!」野心家叫道。
把老教士送走之後,亞爾培在權勢的美夢中睡下了。
次日晚上九點,像大家可能想像到的,特·華德維男爵夫人的客廳里,擠滿了臨時召集的勃尚松貴族。大家談著為了討好特·呂潑家女兒之故,要破例參加選舉的事情。他們知道,前任參事院咨議,最忠心於王室長房的一個部長的秘書,要被介紹到這裡來。特·夏洪戈夫人帶著盛裝的女兒西杜妮到場,至於大女兒,因為未婚夫已經毫無問題,也就不在裝扮上用工夫了。這些小枝節在內地是很觸目的。特·葛朗賽神甫探著他那張美妙的機靈的臉,從這一組到那一組,聽著人家說話,好似什麼都沒有他的份,可是說些一針見血的話把問題歸納起來,支配著賓客們的談話。
「倘使王室長房重新登台的話,」他對一個七十歲的退休的政治家說道,「又將行些什麼政策呢?」「孤零零的時候,裴里哀簡直一籌莫展;但若有了六十票撐腰,他將隨時隨地跟政府為難,不知要給他掀倒多少內閣呢?」「斐茲·詹姆斯公爵要當多羅士的議員了!」「那您將使特·華德維先生打贏官司!」「倘使你們投薩伐呂司的票,共和黨人大概也要學你們的樣,而不去擁護中間派呢!」他說的儘是這一類的話。
九點已到,亞爾培還沒來。特·華德維夫人認為這種遲到是傲慢無禮的表現。
「親愛的男爵夫人,」特·夏洪戈夫人說,「我們最好別把一些小枝節攪在這麼一件重大的事情里。也許靴子上了油不就干……也許什麼案子的接洽,把特·薩伐呂司先生耽誤了。」
洛薩莉斜著眼對特·夏洪戈夫人睃了一眼。
「她對特·薩伐呂司先生好得很呢。」洛薩莉低聲對她母親說。
「可是,」男爵夫人微笑著答道,「那是關係到西杜妮和特·薩伐呂司的婚約呀。」
洛薩莉突然向著面臨花園的窗框走去。十點鐘了,特·薩伐呂司先生還沒出現,醞釀中的雷雨爆發了。有些客人玩起牌來,覺得這個局面簡直受不了。一籌莫展的特·葛朗賽神甫走向洛薩莉躲著的那個窗框,大為錯愕地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說著:「他大概死了吧!」副主教走到花園裡,後面跟著特·華德維先生和洛薩莉,他們三個一同走上小亭。亞爾培家門窗都關得緊緊的,燈火全無。
「奚洛末!」洛薩莉看見那僕人在院子裡時喊道。特·葛朗賽神甫對洛薩莉睨了一眼。「您的主人往哪兒去了?」那時僕人已走到牆根。
「走了,搭著郵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