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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5:12:09
作者: (英)亞歷克斯·麥克利茲
馬克斯·貝倫森的接待員患了重感冒。她伸手去拿紙巾擤鼻涕,示意我稍等。
「他在打電話,馬上就出來。」
我點點頭,在等待區坐下來。這裡有幾張坐著不太舒服的高靠背椅,一張咖啡桌,上面擺著一堆過期雜誌。我覺得所有的等待區域看上去都一樣。我看醫生的時候要等,作為律師去見葬禮承辦人還是要等。
走廊對面的門打開了。馬克斯·貝倫森露了個臉,招手讓我過去,隨即又進了辦公室。我站起身,跟著他走了進去。
考慮到他在電話上的生硬態度,我以為會出現更糟糕的情況。但我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先道歉。
「你打電話的時候,如果我說話太沖了,我表示歉意,」他說,「這個星期太難熬了,我人有點不大舒服。請坐!」
我在他辦公桌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謝謝,」我說,「謝謝你答應見我。」
「呃,開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見你。我以為你是個新聞記者,想讓我談有關艾麗西亞的事。後來我打電話給格羅夫診療所,證實了你在那裡工作。」
「明白。這種事常有嗎?我指的是記者。」
「近期沒有,以前經常有。我學會了提高警惕——」
他剛要接著說,卻突然打了個噴嚏。他伸手去拿紙巾:「對不起——我感冒了。」
他擤鼻涕的時候,我細緻地看了他一眼。他相貌平平,長得不像他帥氣的弟弟。他儀表堂堂,但有點謝頂,臉上有些痤瘡形成的麻子。他身上有一股老式男用香水味,很像我父親當年用的那種。他的辦公室也是傳統式的,散發出皮革、木製家具和書卷的氣味。這裡與加布里耶爾生活的世界有著天壤之別。加布里耶爾的世界充滿著色彩與美,一切都是為美服務的。馬克斯顯然與他截然不同。
辦公桌上有一個相框,裡面是加布里耶爾的照片。這是一張搶拍的快照。也許就是馬克斯拍的?照片裡的加布里耶爾坐在鄉村原野的柵欄上,頭髮在微風中飄起,脖子上掛著台照相機。他的樣子不像攝影師,倒像演員,或者是扮演攝影師的演員。
馬克斯見我在看那張照片,好像看透了我心思。他點點頭說:「我弟弟的頭髮和相貌都比較好。我的腦子比較好。」他笑起來,「我在開玩笑。其實我是被收養的。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這我不知道。你們都是被收養的嗎?」
「不,我是。我們父母當時以為他們不能生育了。可是收養我之後不久,他們就懷上了自己的孩子。顯然這事兒還挺普遍的。和減輕壓力有關。」
「你和加布里耶爾的關係好嗎?」
「比大多數人關係好。當然,他總是在舞台的中央,我跟他相比就沒那麼光鮮了。」
「為什麼?」
「呃,不這樣也很難。加布里耶爾與眾不同,小時候就這樣。」
馬克斯有個習慣,喜歡擺弄他的結婚戒指,說話時不斷將它套在手指上轉動。「加布里耶爾經常帶著照相機。你知道,走到哪裡都拍照。我父親認為他這是發瘋。事實證明,我這個弟弟有幾分才氣。你了解他的作品嗎?」
我得體地微微一笑。我不想去探討加布里耶爾作為攝影師的優點,於是把話鋒轉向艾麗西亞。
「你肯定很了解她吧?」
「艾麗西亞?肯定?」
提到艾麗西亞的名字,馬克斯身上有什麼東西突然變了。他的熱情突然消失,語氣變得非常冷淡。
「我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了你,」他繼續說,「在法庭上,我不是艾麗西亞的律師。如果你想了解案件審理的詳細情況,我可以幫你聯繫我的同事派屈克·多爾蒂。」
「我要的不是這方面的信息。」
「不是?」他好奇地看著我,「一個心理治療師通常不會見病人的律師吧?」
「如果我的病人不能為自己說話,情況就不同了。」
馬克斯似乎在認真思考:「我明白了。呃,我說了,不知能不能幫得了你,所以……」
「我只想問一兩個問題。」
「那好。問吧。」
「我記得曾在報紙上看到,謀殺案發生的前一天晚上,你見過加布里耶爾和艾麗西亞?」
「是的,我們在一起吃飯。」
「他們看起來怎麼樣?」
馬克斯的目光有些呆滯。顯然這個問題他已經被問過無數次了,他的回答是機械的,無須思索的。
「正常,完全正常。」
「艾麗西亞呢?」
「正常。」他聳聳肩,「與平時相比,也許有點神經質,可是……」
「可是什麼?」
「沒什麼。」
我覺得他還有話,於是就等著。不久他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對他倆的關係了解多少。」
「只是從報紙上看到一些。」
「你看到哪些?」
「說他們很幸福。」
「幸福?」馬克斯一聲冷笑,「哦,他們是幸福。為了讓她幸福,加布里耶爾什麼都肯干。」
「我明白了。」
其實我並不明白。我不知道接下來他還會說些什麼。他一看就知道我肯定不明白。他聳聳肩繼續說:「我不準備解釋。如果你想打聽小道消息,那就去找讓-費利克斯,不要來找我。」
「讓-費利克斯?」
「讓-費利克斯·馬丁,艾麗西亞畫廊的經營者。他們是多年的朋友,兩人親密無間。說實在話,我從來就不喜歡他。」
「我對小道消息不感興趣,」我說,同時在心裡提醒自己要儘快找讓-費利克斯談談,「我對你的見解更感興趣。我可不可以直截了當地問一個問題?」
「我以為你剛才已經問過了。」
「你喜歡艾麗西亞嗎?」
馬克斯不動聲色地看著我說:「當然喜歡。」
我不相信他說的。
「我覺得你有雙重身份。一個身份是律師,需要小心謹慎,這我能理解;另一個身份是兄長。我來見的是他的兄長。」
一陣沉默。我懷疑馬克斯會對我下逐客令。他剛想說點什麼,可是改變了主意。他突然離開辦公桌,走到窗口把窗戶打開。冷空氣一涌而入。馬克斯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像待在屋子裡快把他憋死了。終於,他低聲說:「其實……我恨她……我很討厭她。」
我沒有說話。我想讓他繼續說下去。他一直凝望著窗外,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加布里耶爾不僅是我弟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你能遇到的最善良的人。太過善良了。都是因為那個賤女人,他的全部才華,他的善良,他對生活的熱情,都被撲滅了。她不但摧毀了他的生活——還有我的。謝天謝地,幸虧我父母沒有活著看到這一天……」他有些哽咽,突然激動起來。
對於馬克斯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為他感到難過。「由你來組織艾麗西亞的辯護肯定非常非常困難。」我說。
馬克斯關上窗戶,回到辦公桌前。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再次回到律師的角色。公正、公平,不帶任何個人情感。他聳了聳肩膀。
「加布里耶爾肯定求之不得,他總是希望艾麗西亞得到最好的。他為她如痴如狂,而她身上只有瘋狂。」
「你認為她精神失常?」
「你說呢?你是她的心理醫生。」
「你有什麼看法?」
「我只知道我所觀察到的。」
「是什麼?」
「情緒的波動。動輒生氣,時而暴力發作。她會摔東西,砸東西。加布里耶爾告訴我,她多次威脅要殺了他。我就該相信他所說的,然後做點什麼——她自殺未遂後,我就該進行干預——該堅持要她去尋求心理幫助。可是我沒有。加布里耶爾則決心保護她,而我就像個白痴,聽之任之了。」
馬克斯嘆了口氣,然後看了看手錶,暗示我談話該結束了。我只是毫無表情地看著他。
「艾麗西亞自殺未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時候?你是說在謀殺發生之後?」
馬克斯搖搖頭:「不,是在那之前好幾年,你還不知道?我以為你知道呢。」
「什麼時候的事?」
「是在她父親死後。她曾服用了過量的……藥片之類的東西,確切的我記不清了。她崩潰了。」
我正準備追問,這時候門打開了。接待員帶著濃重的鼻音說:「親愛的,我們該走了。不然就要遲到了。」
「好的,」馬克斯說,「馬上就來,親愛的。」
門關上了。馬克斯站起身,用充滿歉意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們買了兩張戲票。」我一定是露出了很驚訝的樣子,因為他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倆——塔尼婭和我——去年結的婚。」
「哦,我明白了。」
「加布里耶爾的死使我們走到了一起。沒有塔尼婭,我不可能渡過這一關。」
馬克斯的電話響起,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我沖他點點頭,示意他接電話。
「謝謝你,你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說。
我輕手輕腳地走出辦公室。經過接待處的時候,我仔細看了塔尼婭一眼——她是個金髮女人,俊俏的面龐,嬌小玲瓏的身材。她擤鼻子時,我注意到她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鑽石戒指。
我感到驚訝的是,她居然站起身朝我走來,還皺著眉頭。她壓低嗓門急切地對我說:「如果你想了解艾麗西亞,就去找她的表弟保羅——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我給她姑媽莉迪亞·羅斯打過電話,」我說,「她就不那麼直率。」
「別提那個莉迪亞了。到劍橋去找保羅,跟他談談,打聽一下艾麗西亞的事,還有事件發生後第二天晚上的情況,還有——」
辦公室的門打開後,塔尼婭立刻打住。馬克斯從裡面走出來,她立即笑容滿面地迎上去。
「準備好啦,親愛的?」她說。
塔尼婭滿臉微笑,但說話的語氣顯得很緊張。我覺得她很害怕馬克斯。不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