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良心的質問

2024-10-02 04:56:34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崔斯特讓雙眼轉變成紅外視覺,這樣他能在黑夜中看見生物散發出的熱量,清楚得就如同在陽光下視物。在他的視野中,他的雙刀上染血的地方和豺狼人屍體流血的傷口正閃耀著明亮的熱紅外光芒。

  崔斯特移開目光,試圖去查看關海法追趕第五個豺狼人離去的小路。但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會落回到那些死亡的豺狼人和他還在滴落鮮血的武器上。

  「我做了什麼?」崔斯特出聲地問道。實際上,他沒有答案。豺狼人曾經叫囂要屠殺兒童,正是這一點激起了崔斯特心頭的怒火。但崔斯特對於豺狼人和這個人類村莊之間的衝突又知道多少?也許人類,甚至人類兒童都是邪惡的怪物?也許他們曾經襲擊豺狼人的村莊,冷酷地殺死過豺狼人的親族。也許那些豺狼人只是想要反擊,因為他們別無選擇,因為他們必須保護自己。

  崔斯特從一片狼藉的戰場上逃開,去尋找關海法。希望能夠及時找到黑豹,讓第五個豺狼人活下來。如果能夠活捉那個豺狼人,也許他就能得到一些自己迫切需要的答案。

  他的步履迅捷而優雅,在穿過灌木叢的小路上只發出了一點最微弱的聲音。他很快就找到了豺狼人逃走的足跡。讓他感到恐懼的是,關海法顯然也發現了這一串足跡。當他終於走進那片矮樹林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搜尋就要結束了。看到大貓就蹲伏在最後一個豺狼人身邊,他的心沉了下去。

  關海法好奇地看著向自己走近的崔斯特。卓爾精靈的步伐顯然有些激動。

  

  「我們做了什麼,關海法?」崔斯特悄聲說道。大貓側過頭,仿佛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有什麼資格進行這樣的判決?」崔斯特繼續說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不再去看那個死掉的豺狼人,從關海法面前轉過身,向一株枝葉繁茂的灌木走去。在那裡,他可以揩淨刀刃上的血漬。

  「豺狼人沒有攻擊我,他們在溪水旁剛一找到我,就向我表示了好意。我卻讓他們流幹了鮮血!」

  崔斯特在大聲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猛然向關海法轉過身,仿佛是預料到,甚至是期待著黑豹會斥責他,指控他的暴行,確認他的罪責。關海法一動也沒有動,一雙茶碟大小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黃綠色的光芒。但它沒有緊盯住崔斯特,沒有以任何方式責備他的行為。

  崔斯特想要讓關海法明白自己的想法,想要承擔起自己的負罪感。但關海法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絲毫沒有受到他的影響。當他們兩個相依為命,生活在幽暗地域的荒野中時;當崔斯特失去了自我,完全沉浸在狂野的欲望里,大肆殺戮的時候,關海法曾經違抗過他,甚至曾經沒有得到他的允許就返回了星界。但現在,黑豹絲毫沒有表現出對他失望或者要離開的意思。

  關海法站起身,抖落光滑皮毛上的塵土和枯枝,走過來用鼻子頂了頂崔斯特。

  崔斯特慢慢放鬆下來。他再一次用密實的青草擦淨雙刀,才將它們收回到鞘中,又感激地伸手撫摸關海法的大頭。

  「他們的話語表明他們是邪惡的。」卓爾精靈低聲告誡自己,「他們還打算逼迫我與他們一同施暴。」他的話還是很缺乏說服力,但在此時此刻,崔斯特必須如此相信。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向內心尋找自己所需要的力量。這時他才意識到,關海法已經在他的身邊停留了很長時間,需要返回星界去休息了。他將手伸進了腰側的小口袋。

  但還沒等到他將黑瑪瑙雕像從衣袋中拿出來,黑豹已經伸出爪子拍落了他的手。崔斯特好奇地看著關海法,大貓緊緊靠著他,差一點把他擠倒在地。

  「我忠誠的朋友,」崔斯特明白,已經感到疲倦的黑豹想要留在他的身邊。他將手從衣袋中退出來,單膝跪倒,緊緊抱住關海法。然後,他們兩個一同離開了那具屍體。

  那一晚,崔斯特一夜未睡,只是望著星星陷入了沉思。關海法感覺到他的憂慮,一直陪伴著他遙望月升月落。當崔斯特去迎接第二天的黎明時,關海法緩步跟隨在他的身邊,每一步都顯得疲憊不堪。他們在山坡上找到一塊凸起的岩石,背靠著它一同觀賞徐徐浮現的壯美景色。

  下方的山谷里,村莊最後的燈光正逐一熄滅。東方的天空變成了粉紅色,然後是深紅色。但崔斯特卻無心遠望。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下方遠處的農舍上。他在竭力猜測這個未知的社群到底是如何運作的,試圖為自己在昨天的所作所為尋找一些理由。

  這些人類全都是農夫。這一點崔斯特早就知道。他們都是勤勉的工作者,其中有許多已經出門去進行耕作了。這些事實都在證明崔斯特的行為是正當的。但他依然不能就此做出美好的假設,他對人類的整體面貌還是缺乏了解。

  隨著陽光在大地上逐漸延伸,照亮了木屋組成的村莊和村外遼闊的穀物農田,崔斯特做出決定。「我們必須知道得更多一些,關海法,」他輕聲說,「如果我……如果我們必須留在這個世界,我們就必須去了解我們的鄰居。」

  崔斯特將自己的話考慮一番,點了點頭。令他感到苦澀的經歷向他證明,他不可能只作為一個中立的觀察者,遠離這個地表世界的一切紛爭。崔斯特的良心在催促他採取行動,他無法拒絕這種力量。但當他對身邊的各個族群一無所知的時候,他的良心很容易就會導致自己誤入歧途,會對無辜者造成傷害,並因此而破壞崔斯特一直為之奮鬥的原則。

  崔斯特斜睨著清晨的陽光,望向遠處的村莊,仿佛是要看清某些線索。「我要去那裡,」他對黑豹說,「我會去看,去學習。」

  關海法只是靜靜地坐在他身邊,不出一聲。崔斯特不知道它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或者根本就沒有懂得崔斯特說不出口的心意。但這一次,當崔斯特伸手去拿黑瑪瑙雕像的時候,關海法沒有表示反對。片刻之後,巨大的黑豹通過位面隧道返回了自己的星界家園。崔斯特則沿著山路走向人類村莊,去尋求答案。走過第五個豺狼人的屍體旁邊時,他停留了片刻,繳獲了那頭怪物的斗篷。這種盜賊行徑讓崔斯特感到有些不安,但現在的夜晚很冷,這對於失去魔斗篷的他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到現在為止,崔斯特對於人類和他們的社會行為幾乎還一無所知。在幽暗地域的隧洞中,黑暗精靈和人類極少有聯繫,對這個地表世界的種族也沒什麼興趣。在魔索布萊城的時候,崔斯特只從學院為期六個月的魔法課程中聽說過一點關於人類的事情。那時,卓爾教師總是警告學生們不要「像人類那樣」使用魔法,也就是說,這個短命的種族大致都有著危險莽撞的性情。

  「人類法師,」教師曾經說過,「野心絲毫不亞於卓爾法師,但卓爾精靈有五個世紀的時間可以完成自己的目標,而人類只有區區數十年。」

  崔斯特在心中牢記這段話已經有二十年時間了。而在過去這幾個月里,他幾乎是天天都會觀察那座人類村莊。是不是所有的人類都像卓爾精靈那樣野心勃勃,一心只想實現自己的目標?而卓爾精靈畢竟有大半個千年的時間。那麼只有幾十年壽命的人類會不會都因為自己的野心變得歇斯底里?崔斯特希望他在學院中聽到的關於人類的故事同樣只是一些謊言,一些用來束縛整個卓爾族群的陰謀和偏執的羅網。也許人類的目標會更加理性,在他們短促的生命中,他們能夠從生活中的一些小事裡獲得更多快樂和滿足。

  在幽暗地域遊蕩的時候,崔斯特只遇到過一名人類。那是一個法師,行為毫無理性,不可預期,並且極端危險。那名法師將崔斯特的一位岩精朋友——一個與世無爭的類人小生物變成了恐爪怪,一種十尺高的恐怖怪物。當崔斯特和他的夥伴們去那名法師的高塔要求他收回自己的法術時,人類法師只是以狂暴的閃電對付他們。到最後,人類法師被殺死,而崔斯特的朋友喀拉卡在活著的時候一直都要遭受那個變形魔法的折磨。

  那個人類法師給崔斯特留下了一段痛苦的回憶,仿佛在向崔斯特證明,卓爾教師的警告是真實的。所以崔斯特只是小心翼翼地向人類的居所靠近。想到自己殺死豺狼人的行為可能是錯誤的,他的腳步也變得越發沉重。

  崔斯特挑選了豺狼人意圖襲擊的那幢農舍作為觀察對象。它位於村子的西部邊緣,距離其他房屋都比較遠,是一樁低矮的長形房屋,用圓木搭建而成,只有一道門和幾扇百葉窗。一條帶頂棚的門廊擋住了房子的整個正面。房子旁邊還有一座兩層高的穀倉。穀倉門非常高大,能夠容納大型馬車進出。房前的院子裡能看到大小不同的圍欄,裡面養著雞和豬,一圈圍欄中有一頭山羊。整座院子被成排的多葉植物環繞。崔斯特完全不認識這些植物。

  這片場院周圍三面都是農田,只有房子背後靠近山坡的地方生長著茂密的灌木叢,其中夾雜著一些大塊的山岩。崔斯特一頭鑽到一棵松樹低垂的樹枝下。這個角落接近房屋後部,為他提供了一個良好的視角,能觀察到大部分院子。

  這個房子的三個成年男性正在農田中工作。因為距離太遠,崔斯特看不到太多細節,不過從他們的外表還是能猜測他們是祖孫三代。四個小孩子正在更靠近房子的地方活動。其中一個女孩已經接近成年,三個男孩還很小。他們安靜地做著各種雜事,照料雞和豬,拔去蔬菜地里的雜草。整個上午的大部分時間裡,他們都幹著各自的事情,很少有交流。崔斯特看不出他們的親緣關係。當一名和那些孩子有著同樣小麥色的頭髮、身材健壯的女人從房子裡來到門廊上,搖動一隻大鈴鐺的時候,那些剛剛還仿佛把全部精神都關在籠子裡的工作中的人們,這一刻突然爆發了出來,看起來像是完全失控了。

  在一陣高亢的叫嚷聲中,三個男孩向房子跑過來,不過他們在途中停頓了一下,把腐爛的蔬菜都朝他們的姊姊拋擲過去。一開始,崔斯特以為這種攻擊預示著一場更加嚴重的衝突,但是他看到那名年輕女子半真半假地揮拳擊打弟弟們,四個孩子一同大笑起來,才知道這只是一場遊戲。

  沒過多久,田中男人裡面最年輕的一個,也許是孩子們的長兄衝進了場院,一邊叫喊,一邊揮舞著一隻鐵鋤頭。年輕女孩高聲呼喚那個新來的盟軍,三個男孩卻已經向門廊跑去。但年輕男子的速度更快。他伸出強壯的手臂抱起一個逃跑的小鬼,把他丟進了豬圈中。

  與此同時,那位搖鈴鐺的婦人只是無可奈何地搖著頭,氣惱地抱怨個不停。一位年紀更老的女性走出房子站在她身邊。這位老婦人滿頭灰發,身材幹瘦,氣勢洶洶地揮舞著一把木勺。而那名年輕男子顯然已經心滿意足,正將一隻手臂搭在年輕女子的肩膀上,他們兩個一起跟在另外兩個男孩身後進了房子。剩下的那個男孩子從污水中爬了出來,也想要進屋,但老婦人伸出木勺把他擋在了門外。

  崔斯特當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他推測那位老婦人要等到小男孩的衣服晾乾之後才會允許他進屋。當老婦人轉身進屋的時候,那個頑皮的男孩衝著她的背影嘟囔了些什麼,不過他的霉運還沒有結束。

  另外兩個男人這時進了院子,其中一個留著濃密的灰色鬍鬚,另一個下巴則剃得乾乾淨淨。他們悄悄走到那個嘟嘟囔囔的男孩身後。男孩突然又被舉了起來,掉回到豬圈裡,濺起一片爛泥。兩個男人一邊發出會心的大笑,一邊走進房子裡去和大家問好了。

  滿身泥水的男孩只是又呻吟了一聲,將髒水濺到了一頭走過來查看情況的母豬臉上。

  崔斯特越來越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還沒有得到明確的結論,但這個家族樂天知命的生活態度給了他很大的鼓勵——就連那名遊戲中的失敗者也沒有任何憤怒惱恨的樣子。崔斯特在這些人之間感覺到一種共同的精神,全部家庭成員為了同一個目標協力工作。如果這個小農場能夠反映這一整座村莊的風貌,那麼這個地方就會像布靈登石城——地底侏儒共同生活的那座城市一樣,而和魔索布萊城截然不同。

  那一天的下午和上午差不多,一家人辛勤經營著這座農場,在工作和遊戲之中度過。他們很早就收工就寢,太陽下山後不久就熄了燈。崔斯特退入到山坡上灌木叢的深處,考慮自己的觀察結果。

  他還無法得到任何確切的結論,但那一晚,他睡得更安穩了。那些因為殺死豺狼人所產生的疑慮再沒有困擾過他。

  連續三天裡,這名卓爾精靈蹲伏在農場後面的陰影中,觀察著這一家人的勞作和遊戲。

  這一家人的親密感情在崔斯特的眼中變得越來越真實。每當那些男孩們真的發生衝突時,距離他們最近的成年人就會迅速介入進行調解,讓他們恢復理性。本來爭鬥不休的男孩很快又會言歸於好,從來沒有例外。

  所有疑慮都從崔斯特心中煙消雲散了。「小心我的刀刃吧,匪徒們。」一天夜裡,他對著寂靜的山峰悄聲說道。

  這名年輕的卓爾精靈叛徒做出決定,如果任何豺狼人、地精或者其他種族的怪物想要攻擊這個農民家庭,他們首先就必須先通過崔斯特·杜堊登手中的雙刀。

  崔斯特很清楚觀察這個農場家庭是多麼冒險。如果那些農夫發現他,肯定會驚慌失措——這種可能性應該是很大的。但此刻,崔斯特願意冒這個險,他甚至有些希望自己會被發現。

  到了第四天早晨,不等太陽出現在東方的天空,崔斯特已經開始了他的每日巡邏,在那座孤零零的農舍周圍的山丘和林地中繞行。當卓爾精靈回到他觀察農舍的位置上時,農場上的勞作已經完全展開了。崔斯特舒適地坐在一片青苔上,從樹影中望向無雲的明亮天空。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一個孤單的影子從農舍那邊向崔斯特這裡走過來。是那一家最年輕的孩子。在這幾天的觀察中,崔斯特發現這個細沙顏色頭髮的小孩在豬圈裡面的時間幾乎和在豬圈外面一樣多,而且通常不是自願進去的。

  崔斯特繞到旁邊一棵大樹後面,不知道那個孩子打算做些什麼。不過他很快就知道,這個孩子並沒有看見他。小男孩溜進了灌木林,回頭朝農舍哼了一聲,隨後就吹著口哨鑽進了山丘林地里。這時崔斯特明白,這個孩子是在偷懶。他漫不經心的態度讓崔斯特長出了一口氣,不過崔斯特還是不放心讓這個心不在焉的孩子遠離家庭,進入危險地帶。

  這個男孩應該還不到十歲,身材瘦弱,睜著一雙天真的藍眼睛,透過散落在額頭上的琥珀色髮捲東張西望。崔斯特又等了一會兒,讓那個男孩走在前面,看是否有其他生物在跟蹤他。然後崔斯特才走上小路,不遠不近地跟著吹口哨的小男孩。

  小男孩平安無事地離農舍越來越遠,逐漸進入了深山。崔斯特走在他身後大約一百步的地方。他決定要一直看護那個男孩。

  在幽暗地域的黑暗隧洞中,崔斯特能夠潛行緊跟在這個男孩或者某個地精再或者其他任何生物的背後,甚至能在被發現之前拍拍被跟蹤者的屁股。但僅僅是半個小時之後,男孩在小路上的移動速度就開始不斷改變,並且也不再吹口哨了。這些都告訴崔斯特,男孩知道自己被跟蹤了。

  崔斯特懷疑還有別人在跟蹤這個男孩。他用黑瑪瑙雕像召喚來關海法,讓黑豹從側面向小男孩迂迴。他自己則繼續小心翼翼地沿小路行動。

  又過了一段時間,男孩突然發出驚慌的叫喊聲。崔斯特急忙拔出雙刀,將一切謹慎的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聽不懂男孩的話語,但那種急迫又充滿絕望的喊聲已經足以讓他確認眼前的情況了。

  「關海法!」卓爾精靈試圖將潛行到遠處的黑豹召喚回身邊。但他等不及關海法回來,自己一個人先沖了上去。

  這條小路蜿蜒向上,坡度越來越陡,道路兩旁的樹林突然消失了,前方出現了一道足有二十尺寬的峽谷。一根獨木橋橫跨在峽谷上,而那個男孩就掛在靠近對面峭壁的橋下。看到一個烏木色皮膚的精靈手中握著雙刀,小男孩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他又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崔斯特完全聽不懂的字。

  看到身處險境的孩子,崔斯特的心中湧起一陣負罪感。男孩會遭遇這種危險完全是因為崔斯特的追蹤。這道峽谷的深度和寬度相當,但谷底全都是犬牙交錯的岩石和叢生的荊棘。一開始,崔斯特還有些猶豫,畢竟他完全沒想到會如此突兀地和這個男孩見面,更無法想像這次見面將導致怎樣的後果。然後這名卓爾精靈迅速將他自己的問題置之度外。他將雙刀收回鞘內,雙臂交叉在胸前,擺出卓爾精靈代表和平的姿勢,然後伸出一隻腳踏在獨木橋上。

  這個男孩卻打著別的主意。看到這個陌生精靈的時候,他的確有些吃驚,但他很快就從這一點驚訝中恢復過來。他開始擺動身體,跳到對面岩壁的一座岩台上,然後將獨木橋從崖壁邊緣推了下去。崔斯特迅速從獨木橋上退下來,看著這根木頭翻滾著落進峽谷。這時崔斯特才明白,男孩根本沒有遇到真正的危險,只是裝出一副遭遇危難的樣子,好把跟蹤他的人引誘出來。崔斯特推測,這個男孩肯定懷疑跟蹤他的是自己的家人,如果是家人看到他有危險,肯定就顧不上要懲罰他了。

  現在陷入困境的變成了崔斯特。他早就被發現了。他試著找辦法和這個男孩溝通,進行解釋,消弭恐慌。但這個男孩可不想等待任何解釋。恐懼的神情依然充滿了他瞪大的眼睛,他從一條小路爬上了對面的崖壁。那條小路顯然是他早就熟悉的。轉眼間,他已經鑽進了峽谷對面的灌木叢里。

  崔斯特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峽谷對面。「等等!」他用卓爾語喊道。但他知道,那個男孩不可能明白他在喊些什麼,而且就算明白,也不會停下腳步。

  黑色的大貓跑到卓爾精靈身邊,縱身一躍,輕鬆地跳過峽谷,如同一片羽毛落在對面的岩壁上,也消失在灌木叢中。

  「關海法!」崔斯特高聲喊道。他想要叫住黑豹。他不知道關海法會如何對待那個孩子。就崔斯特所知,這頭黑豹以前只遇到過一個人類,就是那名最終被崔斯特的同伴殺死的人類法師。崔斯特環顧四周,想要找一條路追上去。他可以爬下崖壁,經過谷底,再從另一邊的崖壁爬上去,但這樣會耽誤太多的時間。

  崔斯特後退了幾步,向峽谷衝過去,躍入空中,利用自己先天的浮空能力向前飛行。當他的身體脫離重力束縛的時候,他著實鬆了一口氣。自從來到地面上之後,他就再沒有使用過浮空術。對於一個時時需要躲避開闊天空的卓爾精靈來說,這種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場。崔斯特本身的動能帶著他逐漸靠近了對面的崖壁。他開始集中精神向岩石地面上降落。但浮空術突然結束了,讓崔斯特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膝蓋立刻出現了兩塊瘀傷,但他對此全不在乎,也沒心情去想為什麼自己的法術失靈,只是飛快地站起身向前奔跑,同時大聲喝止關海法。

  看到大貓時,崔斯特才鬆了一口氣。關海法正平靜地坐在一片空地中,一隻爪子悠閒地將男孩臉朝下按在地上。這個孩子又在拼命呼喊。崔斯特猜測他是在求救,不過他的身上顯然沒有傷。

  「過來,關海法。」崔斯特平靜地說,「放開那個孩子。」關海法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服從了崔斯特的命令,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過空地,站到自己的主人身邊。

  男孩又在地上趴了很久,然後才鼓起勇氣,突然跳起身,向黑暗精靈和黑豹轉過臉來。在他滿是泥巴的小臉上,一雙大瞪著的眼睛還是顯得驚恐萬分。

  「你是什麼鬼?」男孩用人類通用語問。

  崔斯特攤開雙手,示意自己聽不懂。他忽然心中一動,伸手指住自己的胸膛,回答道:「崔斯特·杜堊登。」他注意到那個男孩正在後退,兩隻腳悄悄地交替向後。對此崔斯特並不感到驚訝,他只是示意關海法不要再追趕男孩。那個男孩突然轉過身,飛快地邁著兩條短腿跑開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尖叫:「救命!有崔斯怪!」

  崔斯特看著關海法,聳了聳肩。大貓似乎也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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