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後果
2024-10-02 04:56:19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瑪烈絲主母甚至無法發出一聲尖叫來表示反對。當札克納梵跳入酸湖中的時候,成千上萬次爆炸在轟擊她的大腦,成千上萬種認知都在告訴她,大難已在眼前,她再也無處逃避。她從石雕王座中跳起來,修長的雙手在空中扭動,攥緊,仿佛想要找到某種實際的支撐,某種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她的呼吸吃力而沙啞,一陣陣分辨不出任何言辭的嚎叫從她的口中夾雜著「嗬嗬」的喉音噴湧出來。在不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瑪烈絲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讓自己恢復平靜。隨後,她聽到了一種比自己的胡言亂語更加清晰的聲音。那是她身後的一點微弱的「噝噝」聲,是高階女祭司蛇首鞭的陰毒蛇頭。
瑪烈絲轉過身,看到了布里莎。女兒面色陰冷,神情決絕,手中已經高舉起蟠舞著六條活蛇的毒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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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認為自己還要再過許多年才會晉升。」杜堊登長女平靜地說道,「但你太軟弱了,瑪烈絲。你的失敗必將使得杜堊登家族承受重重磨難,而你根本沒有力量帶領我們歷劫重生。」
瑪烈絲想要衝著愚蠢女兒的臉大笑——蛇首鞭是蜘蛛神後賜給高階女祭司個人的贈禮,不能被用於傷害主母。但不知為什麼,瑪烈絲找不到勇氣和信心駁斥女兒。她只是如同被催眠一般看著布里莎的手臂緩慢地向後擺動,又狠狠向前抽了過來。
六條毒蛇向瑪烈絲疾射而至。這不可能!這違背了羅絲教義的全部信條!毒蛇亮出獠牙,充滿渴望地咬住瑪烈絲的身體,向這副身軀注入蜘蛛神後的全部怒火。燒灼的痛苦向瑪烈絲的全身蔓延,使得她全身抽搐,苦痛難言,但沒過多久,她就陷入了冰冷的麻木。
瑪烈絲在知覺的邊緣搖擺著,竭力想要抓住她的女兒,要讓布里莎知道,繼續攻擊她是無用而且愚蠢的。
蛇鞭再次抽落,地面撲向無法再發出聲音的瑪烈絲。她聽到布里莎在喃喃地說些什麼,可能是詛咒,也可能是對蜘蛛神後的祈禱。
然後是第三鞭。瑪烈絲主母已經不省人事。她在第五鞭抽下來的時候就死了。但布里莎又揮鞭狠抽了許多分鐘,將自己的怒火全部發泄出來,也讓蜘蛛神後相信杜堊登家族真的拋棄了失敗的主母。
等到狄寧出乎意料地擅自闖進神堂前廳的時候,布里莎已經舒適地坐到了石雕王座里。杜堊登長子向母親殘破的屍體瞥了一眼,然後才抬頭望向布里莎,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但幾乎是緊接著,一抹瞭然於胸的微笑就展現在他的臉上。
「你做了什麼,姐……布里莎主母?」狄寧在布里莎反應過來之前就及時改了口。
「縛靈秘法失敗了,」布里莎瞪著狄寧,向弟弟發出咆哮,「羅絲不再承認瑪烈絲了!」
狄寧的笑聲中卻仿佛充滿了諷刺。這笑聲一直刺進布里莎的骨髓。她眯起眼睛,讓狄寧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正在移向腰間的鞭子。
「你真是挑選了一個絕好的晉升時機,」杜堊登長子卻顯得異常平靜。很明顯,他完全不擔心布里莎的懲罰,「我們正在遭到攻擊。」
「菲布蘭契嗎?」布里莎怒喝一聲,興奮地從王座上跳下來。她登上主母的王座剛剛五分鐘,卻已經要面對自己的第一場試煉了。她將向蜘蛛神後證明自己,從瑪烈絲的失敗造成的損害中拯救杜堊登家族。
「不,姐姐,」狄寧立刻明白地回答道,「不是菲布蘭契。」
弟弟的冷靜態度讓布里莎坐回到王座里。她的面孔開始扭曲,興奮的笑容變成了赤裸裸的恐懼。
「是班瑞家,」狄寧同樣也笑不起來了。
維爾娜和瑪雅從杜堊登家族的露台上向外望去——精金大門外已經集中起了大量部隊。此時這對姐妹還像狄寧一樣,不知道她們的敵人是誰,但從敵人可觀的軍隊規模上能判斷出,一定是有某個大家族加入了這場戰爭。不管怎樣,杜堊登家族還有兩百五十名士兵,其中有許多都是由札克納梵親手訓練出來的。另外,還有班瑞主母借來的兩百個訓練和武裝都更加精良的士兵。維爾娜和瑪雅都認為現在的局勢還不算太糟。她們迅速制定了防禦策略。瑪雅一條腿踏在露台欄杆上,打算跳入庭院裡,將防禦方案交代給衛隊的隊長們。
當然,當她和維爾娜突然意識到她們的堡壘大門內已經有了兩百名敵人——班瑞主母指派給他們的兩百名敵人的時候,她們的計劃就毫無意義了。
當第一名班瑞士兵衝上露台時,瑪雅還跨立在欄杆上。維爾娜抽出蛇首鞭,同時高聲提醒瑪雅準備戰鬥。但瑪雅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維爾娜仔細看過去,才發現數支毒鏢插在了妹妹的屍體上。
這時,維爾娜的蛇首鞭忽然向她反噬過來。毒蛇的獠牙刺穿了她精緻面龐。維爾娜立刻就明白,杜堊登家族的毀滅是羅絲親自下達的判決。「縛靈秘法,」維爾娜喃喃地說道。她知道這正是災難的源頭。鮮血模糊了她的視野。她感到一陣暈眩,黑暗徹底吞沒了她。
「這不可能!」布里莎喊道,「班瑞家族攻擊我們?羅絲還沒有給過我……」
「我們曾經得到過機會!」狄寧向她高喊,「札克納梵就是我們的機會……」他又看了一眼母親殘破的屍體,「我相信,縛靈屍一定是失敗了。」
布里莎怒吼一聲,甩出她的鞭子。狄寧預料到了姐姐的這次攻擊——他太了解布里莎了,所以早就退出了蛇首鞭的攻擊範圍。布里莎又向狄寧逼近了一步。
「你需要敵人來發泄怒火嗎?」狄寧一邊問,一邊已經拔出長劍,「到露台上去吧,親愛的姐姐,你會在那裡找到上千個敵人!」
布里莎氣惱地大吼了一聲,但沒有再對狄寧出手,而是轉身跑出了前廳,希望還能從當前的災難中挽救一些東西。
狄寧沒有跟上自己的姐姐。他向瑪烈絲主母彎下腰,最後一次注視這個曾經統治他全部人生的暴君的雙眼。瑪烈絲曾經是一個強大的鐵腕人物,充滿自信,邪惡奸詐,但她的統治又是如此脆弱,只因為一個逆子的任性逃亡就這樣輕易地毀於一旦。
走廊中傳來一陣喧譁,前廳大門被猛然撞開。杜堊登長子不必抬頭去看就知道,敵人殺進來了。他只是繼續看著自己死去的母親,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落得和這位主母同樣的命運。
但預料中的刀刃並沒有落下,一段痛苦難熬的時間之後,狄寧才大著膽子轉過了頭。
賈拉索正愜意地坐在石雕王座里。
「不驚訝嗎?」傭兵頭子注意到狄寧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便開口問道。
「達耶特獨立傭兵團混在班瑞的軍隊裡,也許整個班瑞軍團都是你的手下。」狄寧不緊不慢地說。他偷偷向周圍瞥了一眼。此時,這座前廳中還有十幾名跟隨賈拉索的士兵。如果他能夠在被他們殺死之前先殺掉這個傭兵頭子……狄寧心中暗想。他是大難臨頭了,但如果能讓這個背信棄義的賈拉索陪他一起死,也應該是一件稍稍讓自己滿意的事情。
「觀察很敏銳,」賈拉索對他說,「我有些懷疑你早就知道你的家族註定要毀滅了。」
「在縛靈秘法失敗的時候。」狄寧說。
「你知道縛靈秘法會失敗?」傭兵頭子用相當誇張的語氣問。
狄寧點點頭。「十年以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賈拉索說這些話,「我親眼看著札克納梵被獻祭給蜘蛛神後。全魔索布萊城都沒有如此浪費資源的家族。」
「杜堊登家族的武技長威名素著。」傭兵頭子插口道。
「毫無疑問,他不是浪得虛名,」狄寧說,「崔斯特,我的弟弟……」
「又是一位強大的武士。」
狄寧再一次點點頭。「就在我們被兵臨城下的時候,崔斯特背棄了我們。做出誤判的瑪烈絲主母無法推卸責任。那時我就知道,杜堊登家族完蛋了。」
「你的家族戰勝了赫奈特家族,這可不是一樁能夠小覷的功業,」賈拉索指出。
「那只是因為達耶特獨立傭兵團站在我們這一邊,」狄寧糾正了他,「在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裡,我所見到的都是瑪烈絲主母穩穩地引領杜堊登家族在這座城市中一步步上升。每一年,我們的權勢和影響力都在增長。但在最後這十年裡,我只看見我們在沿著螺旋形的軌跡衰落。我看到了杜堊登家族的根基分崩離析,這個家族自然也要隨之滅亡。」
「看來你的聰明不亞於你的劍術,」傭兵頭子稱讚道,「我以前就這樣評價過狄寧·杜堊登,看樣子,我再一次證明了自己是正確的。」
「如果我讓你感到高興,那麼我有一個請求,」狄寧站起身說,「還希望你成全。」
「讓你死的快一點,乾脆一點?」賈拉索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狄寧第三次點頭。
「不,」賈拉索只說了這麼一個字。
茫然不解的狄寧閃電般拔出長劍,做好了戰鬥準備。
「我本來就沒打算殺你。」賈拉索說道。狄寧依然舉著佩劍,仔細審視傭兵頭子的臉,想要看出來他到底有些什麼打算。「我是世家貴族,」狄寧說,「剛剛見證了家族遭到的攻擊。哪怕只有一個貴族活下來,一個家族都不算完全滅絕。」
「見證?」賈拉索笑了兩聲,「你要指控班瑞家族嗎?你能得到什麼?」
狄寧的劍低垂了下去。
「那麼我將有什麼樣的命運?」狄寧問道,「班瑞主母會收留我嗎?」提起這種可能性的時候,狄寧的聲音中沒有半點興奮。
「男性對於班瑞主母毫無用處,」賈拉索回答,「如果你的姐妹們能活下來——我想,那個叫維爾娜的也許可以吧,她也許能在班瑞主母的神堂中找到一個位置。但恐怕班瑞家族乾枯的老主母絕對無法看到像狄寧這樣的男性的價值。」
「所以呢?」狄寧問。
「我知道你的價值,」賈拉索悠然說道。他用目光引領狄寧向周圍掃視了一圈,看到他面帶笑容的手下們。
「達耶特獨立傭兵團?」狄寧感到一陣遲疑,「我,一個貴族,成為流亡者?」
賈拉索甩出一把匕首,正插在狄寧腳邊的屍體上,速度快得狄寧的雙眼完全沒能捕捉到。他只看見瑪烈絲的背上多了一把匕首,直沒至柄。
「流亡者,或者屍體。」賈拉索繼續悠然自得地說道。
這不是一個很困難的選擇。
幾天之後,賈拉索和狄寧回頭看著杜堊登家族殘破的精金大門。它曾經是那樣威風煊赫,牢不可破。大門上雕刻著極盡繁複精細的蜘蛛紋章,兩座山一般的石筍柱矗立在大門兩旁,那曾經是杜堊登家族的警衛塔樓。
「一切的變化都太快了,」狄寧感嘆道,「我似乎看到了我過去所有的人生,但它們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忘掉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吧,你需要記得的只有在未來對你有用的東西。」賈拉索說道,狡黠地向狄寧眨眨眼。狄寧立刻明白,傭兵頭子的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個特別的想法。
狄寧迅速對自己和眼前的廢墟重新進行了一番審視。「我的戰鬥能力?」他想要知道賈拉索到底在盤算些什麼,「我的訓練?」
「你的弟弟。」
「崔斯特?」這個被詛咒的名字再一次給狄寧帶來痛苦。
「看樣子,崔斯特·杜堊登的事情還沒有完,」賈拉索繼續說道,「在蜘蛛神後的眼中,他已經成了一項價值非凡的錦標。」
「崔斯特?」狄寧又問了一遍。他幾乎無法相信賈拉索的話。
「為什麼你會這麼驚訝?」賈拉索問,「你的弟弟還活著,否則為什麼瑪烈絲主母會滅亡?」
「哪個家族還會對他有興趣?」狄寧直接問道,「這是班瑞主母指派的任務嗎?」
賈拉索的笑聲刺痛了他。「達耶特獨立傭兵團不需要任何家族的指派,也不一定非得要某個家族的資助。」
「你打算追殺我的弟弟?」
「這也許是狄寧向我的小家族展示自己實力的絕佳機會。」賈拉索衝著身邊的空氣說道,「還有誰更適合去捉拿摧毀了杜堊登家族的逆子呢?在縛靈秘法失敗之後,你的弟弟的價值已經暴增了許多倍。」
「我親眼見到過崔斯特變成了什麼樣的戰士,」狄寧說,「要追殺他,一定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我的資源是無限的,」賈拉索得意揚揚地說,「只要盈利更高,那麼任何代價就都不算高。」這個行事古怪的傭兵頭子沉默了片刻,讓狄寧的目光繼續徘徊在曾經讓他驕傲的家族廢墟上。
「不。」狄寧突然說道。
賈拉索用警惕的目光盯住狄寧。
「我不會去追殺崔斯特。」狄寧說。
「你現在效忠的是達耶特獨立傭兵團長賈拉索。」傭兵頭子平靜地提醒他。
「我曾經效忠於瑪烈絲,杜堊登家族主母,」狄寧同樣平靜地回答,「當我的母親命令我再一次去追殺崔斯特的時候,我也曾拒絕過……」他直視賈拉索,他不害怕說出這番話會造成怎樣的後果,「我也不會再為你做這件事。」
賈拉索久久地審視他的同伴。這名傭兵頭子通常都不會容忍部下如此桀驁不馴。但狄寧是真心這樣說的,而且毫無疑問,他對自己的立場異常堅定。賈拉索接納狄寧加入達耶特獨立傭兵團,是因為他珍視這名家族長子的經驗和技巧。現在他不能如此輕易就否定狄寧的判斷。
「我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賈拉索說道。與其說是恐嚇,不如說他想要看看狄寧的反應。他並不打算毀掉像狄寧這樣有價值的成員。
「我在崔斯特那裡得到的只會有死亡和恥辱,我相信你給不了比這些更可怕的東西。」狄寧平靜地回答。
賈拉索仔細思考狄寧這些話的暗示,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許達耶特獨立傭兵團應該重新考慮獵殺那個逆子的計劃了。也許這個任務的代價真的很高。
「來吧,我的戰士,」賈拉索終於說道,「我們回家去,回那些小巷子裡。也許我們能在那裡找到我們將來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