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信念

2024-10-02 04:56:16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崔斯特和貝爾瓦不必提醒彼此,就知道出現在前方遠處隧道中的綠光代表著什麼。他們一同加快了腳步,想要追上並警告喀拉卡。喀拉卡這時正大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而且因為好奇心的驅使,步伐變得越來越快了。現在,恐爪怪一直處在這支小隊的領頭位置,他對崔斯特和貝爾瓦而言已經變得太過危險,不能走在後面。

  

  他們的迅速逼近讓喀拉卡突然轉過身,充滿威脅意味地揮起一隻爪子,發出一陣嘶吼。

  「岩精,」貝爾瓦輕聲呼喚,希望用這個詞喚醒他的朋友迅速消失的意識。崔斯特向地底侏儒表明他要幫助喀拉卡的決定之後,他們就轉頭向東,要返回魔索布萊城。貝爾瓦沒有其他選擇,最終只能同意卓爾精靈的計劃是喀拉卡唯一的希望。但儘管他們很快就開始了行動,並且儘量加快了行軍速度,他們兩個都仍然很擔心無法及時趕到魔索布萊城。自從與那些灰矮人作戰之後,喀拉卡的情況就開始迅速惡化。這隻恐爪怪現在幾乎已經無法說話,而且經常會向他的朋友們表現出兇惡的樣子。

  「岩精,」貝爾瓦再一次說道。他和崔斯特一點點向這頭猛獸靠了過去。

  恐爪怪停止動作,露出困惑的神情。

  「岩精,」貝爾瓦第三次喊道,又用錘手敲了敲石壁。

  一道清醒的光亮突然閃過恐爪怪充滿混亂的雙眼,他放鬆下來,將粗壯的雙臂垂到了身邊。

  崔斯特和貝爾瓦的目光越過恐爪怪,望向遠處的綠光,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現在他們已經踏上了這條路,不能再回頭,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了。

  「再往前的一個大洞裡有很多鳥頭人,」崔斯特開口說道。他聲音不高,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緩慢而清晰,讓喀拉卡能夠聽明白,「我們必須衝過那裡,迅速從對面出去,這樣我們才有希望避開一場戰鬥。我們絲毫沒有時間耽擱。一定要小心,那裡的路都很狹窄而且危險。」

  「喀……喀……喀拉……」恐爪怪吃力地說道。

  「喀拉卡。」貝爾瓦幫他把話說出來。

  「我……我……我要……」喀拉卡突然停下來,向發出綠光的洞窟伸出一隻爪子。

  「喀拉卡要領頭?」崔斯特不忍看到恐爪怪的苦苦掙扎,「喀拉卡要領頭。」崔斯特又說了一遍,看到喀拉卡不停地點著大頭。

  貝爾瓦卻似乎不太同意這個提議。「我們曾經和那些鳥頭人戰鬥過,也見識過他們的伎倆,」地底侏儒說,「但喀拉卡沒有這個經驗。」

  「他們一看到恐爪怪可能就會被嚇跑了。」崔斯特爭辯說,「也許這能讓我們避免一場戰鬥。」

  「那些鳥頭人是不會逃走的。」地底侏儒說,「他們會毫無畏懼地攻擊任何生物。你也見到過,他們發起瘋來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就連你的黑豹也沒有嚇退他們。」

  「也許你是對的,」崔斯特表示同意,「但即使鳥頭人攻擊我們,他們又能用什麼武器擊穿恐爪怪的護甲?又怎麼能擋得住喀拉卡的大爪子?我們的大朋友會輕鬆地把他們趕到一邊去。」

  「你忘記了那些抱著石頭跳下來的傢伙,」地底侏儒提醒崔斯特,「他們會砸斷石橋,把喀拉卡帶進酸湖裡!」

  喀拉卡轉過身,不再理會爭論不休的兩個朋友,一個人走到岩壁前,徒勞地想要重新找回一部分自己。他感到了一點敲打岩石的衝動,但這還比不上持續不斷湧進他心中的另一種衝動——將爪子揮到那個地底侏儒或者卓爾精靈的臉上。

  「我會對付上面的鳥頭人,」崔斯特回答,「你只需要跟在喀拉卡身後十幾步的地方。」

  貝爾瓦回頭瞥了一眼,注意到恐爪怪的緊張神態。地底侏儒意識到,他們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於是他聳聳肩,推了一下喀拉卡,朝綠光閃動的方向指了指。喀拉卡向前走去,崔斯特和貝爾瓦跟在後面。

  「黑豹呢?」貝爾瓦在繞過隧道中最後一個轉彎的時候問崔斯特。

  崔斯特迅速搖搖頭。貝爾瓦回憶起關海法上一次在鴉人洞窟中痛苦的經歷,就沒有再問什麼。

  崔斯特拍了拍地底侏儒的肩膀,祝他好運,然後就越過喀拉卡,第一個進入了寂靜無聲的洞窟。走出幾步之後,卓爾精靈施展浮空術,悄無聲息地飄浮起來。喀拉卡完全被眼前的怪異景象驚呆了,眼睛只是盯著發光的酸湖,幾乎沒有注意到崔斯特的行動,也不再向前邁步,稍後,他瞥了一下整座洞窟,用自己敏銳的聽覺尋找任何可能的敵人。

  「走吧,」貝爾瓦在他身後低聲說,「繼續耽誤下去只能招來災難!」

  喀拉卡有些猶豫地開始前進,直到他相信腳下懸在半空的狹窄石橋能夠撐得住他的體重,才逐漸加快了速度。他選擇了一條最直接通向對面的石橋,即使是這樣,他到對面的出口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有沒有看見什麼,黑暗精靈?」提心弔膽地走了一會兒,貝爾瓦以他敢於喊出的最大音量問崔斯特。喀拉卡此時已經走過洞窟中心,周圍還沒有任何異動。地底侏儒無法再壓抑自己的焦慮了。鳥頭人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除了喀拉卡沉重的踏步聲和貝爾瓦的破靴子摩擦地面的聲音,他們聽不到任何聲音。

  崔斯特飄落在石橋上,遠遠地跟在兩位朋友的身後。「沒有。」他回答道。沒有看到鴉人的蹤影,卓爾精靈也產生了和貝爾瓦一樣的懷疑。這個被酸湖綠光照亮的洞窟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死寂。崔斯特跑到洞窟中央,再一次用浮空術飄起,希望能更好地觀察四周洞壁。

  「你看到了什麼?」沒過多久,貝爾瓦又問道。崔斯特低頭看著地底侏儒,聳了聳肩。

  「什麼都沒有。」

  「石頭在上。」貝爾瓦嘟囔了一句。他幾乎希望那些鳥頭怪物能夠蹦出來和他們打上一架。這時,喀拉卡就要走到對面的洞口了,貝爾瓦因為和崔斯特說話而落後了一些,還停在靠近巨洞中央的地方。很快,恐爪怪就消失在了出口外面。

  「有情況嗎?」貝爾瓦同時向他的兩名夥伴問道。崔斯特搖搖頭,繼續飄向高處,然後緩慢旋轉,觀察一片片洞壁。但他找不到鴉人埋伏的跡象。

  貝爾瓦回頭望向出口,自顧自地嘟囔著:「我們一定是把他們趕走了。」儘管口中這樣說,老侏儒卻很清楚實際情況不會這麼簡單。當他和崔斯特在幾個星期以前從這座洞窟中逃出去的時候,還有幾十個鳥頭人在身後追殺他們。這個悍不畏死的種族肯定不會因為死掉一些同伴就逃之夭夭。

  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再沒有一個鴉人出來和他們作戰了。

  貝爾瓦加快了腳步,他認為現在最好不要質疑他們的好運氣。他正要開口呼喚喀拉卡,確認走在前面的夥伴是不是已經進入安全地帶,卻聽到一陣尖銳恐怖的嚎叫從出口傳來,緊接著又是一記沉重的撞擊聲。片刻之後,貝爾瓦和崔斯特才知道了答案。

  札克納梵·杜堊登的縛靈屍走過出口,來到石橋上。

  「黑暗精靈!」地底侏儒厲聲吼道。

  崔斯特看見了縛靈屍,立刻以身體能夠承受的限度向靠近洞室中央的石橋上迅速降落下來。

  「喀拉卡!」貝爾瓦喊道。他知道不會有人回應他。出口外的陰影里寂靜無聲。縛靈屍穩步向他走來。

  「你這個殺人的怪物!」地底侏儒咒罵著,雙腳分開,將一雙秘銀手撞擊在一起,「來決一死戰吧!」隨後,貝爾瓦開始吟誦咒文,強化自己的雙手,但崔斯特阻止了他。

  「不!」卓爾精靈在高處喊道,「札克納梵要找的是我,不是你。不要擋他的路!」

  「難道他是來找喀拉卡的嗎?」貝爾瓦吼道,「他就是個殺人的怪物,我要和他算清楚這筆帳!」

  「你不認識他,」崔斯特一邊說話,一邊加快了降落的速度。他必須趕到無所畏懼的地底侏儒前面。他知道,札克納梵會首先走到貝爾瓦面前,他也能輕易猜出隨後會發生多麼可怕的事情。

  「拜託了,相信我,」崔斯特哀求老侏儒,「這名卓爾武士絕對不是你能對付的。」

  貝爾瓦再一次將雙手撞在一起,但他沒辦法反駁崔斯特的話。他只見到過一次札克納梵戰鬥,那還是在奪心魔的洞穴中。這個怪物如幻影般的身手曾經讓他驚駭得無法呼吸。地底侏儒向後退了幾步,拐到旁邊的一座石橋上,從另一條路向洞窟出口跑去。他需要確認喀拉卡的狀況。

  崔斯特已然近在眼前,縛靈屍根本就不在意那個小侏儒的去留。札克納梵徑直走過貝爾瓦離去的那座石橋,繼續向他唯一的目標逼近。

  貝爾瓦想要追上那個卓爾精靈怪物,從背後襲擊他,支援崔斯特作戰,但又一陣喊聲從洞口外傳來。那種充滿痛苦的哀鳴讓已經回頭跑向主橋的老侏儒無法聽而不聞。他停住腳步,看著崔斯特和洞口,對兩位朋友的忠誠在撕裂他的心。

  「快去!」崔斯特向他高喊,「去照顧喀拉卡。他是札克納梵,我的父親。」崔斯特注意到沖向他的縛靈屍在聽到最後這幾個字的時候顯露出一點猶豫——這一點非同尋常的反應讓崔斯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你的父親?石頭在上,黑暗精靈!」貝爾瓦喊道,「在奪心魔洞穴的時候……」

  「我不會有事的。」崔斯特打斷他。

  貝爾瓦根本不相信崔斯特不會有事,但無論多麼頑固和驕傲,老侏儒還是明白,即將爆發的這場戰鬥遠不是他有能力參與的。要對抗這個強大的卓爾武士,他根本幫不上什麼忙,甚至有可能會妨礙到自己的朋友。就算不擔心貝爾瓦的安危,崔斯特要面對的麻煩也已經夠大了。

  貝爾瓦氣惱地拍了一下秘銀手,向洞口衝去。他身受重傷的恐爪怪同伴正發出持續不斷的呻吟聲。

  瑪烈絲主母瞪大了眼睛,喉嚨里發出一陣野獸般的吼聲。聚集在神堂前廳的女兒們立刻就知道,縛靈屍找到了崔斯特。布里莎向比她年輕的杜堊登女祭司們瞥了一眼,示意她們退下。瑪雅立刻服從了命令,維爾娜則還在猶豫。

  「退下,」布里莎高聲呵斥,同時一隻手按住了腰間的蛇首鞭,「馬上。」

  維爾娜向她的主母望過去,尋求支援,但瑪烈絲已經完全迷失在遠方的戰鬥中。這是縛靈秘法和瑪烈絲·杜堊登主母勝利的時刻,她不會分心來處理女兒們的爭吵瑣事。

  前廳里只剩下了布里莎和她的母親。布里莎站在王座後面,專心地注視著瑪烈絲,正如同瑪烈絲注視著札克納梵。

  一進入大洞窟後面的小洞,貝爾瓦就知道喀拉卡性命不保。高大的恐爪怪躺倒在地,全身只有脖子上能看見一道傷口。但那道傷口又深又准,鮮血正從裡面汩汩流出。貝爾瓦想要回去支援崔斯特,但他知道,自己至少應該給倒下的朋友一些安慰。他單膝跪倒,強迫自己看著喀拉卡開始劇烈地抽搐。

  死亡終止了變形法術。喀拉卡漸漸恢復成他原先的自己。巨大的利爪手臂顫抖、痙攣,經過幾番扭轉,一下子變成了黃色皮膚的細長手臂;頭髮從喀拉卡頭部裂開的甲殼中生長出來;長喙裂開,消失,大塊的胸甲也脫落了。恐爪怪的身軀在令人牙齦發酸的尖銳摩擦聲中漸漸收縮——看到這一幕,堅強的老侏儒也不禁覺得脊骨一陣陣發冷。

  恐爪怪不復存在。在死亡中,喀拉卡恢復成過去的他。他比貝爾瓦略高一點,身材纖細,臉很寬,看上去有些奇怪,鼻子扁平,一雙眼睛裡看不到瞳仁。

  「朋友,你叫什麼名字?」老侏儒悄聲問道。但他知道,喀拉卡再也不會回答了。他俯身將岩精的頭抱進懷裡,看到飽受折磨的朋友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安詳,貝爾瓦的心中也感到了一點安慰。

  「你是誰,竟敢冒充我的父親?」崔斯特向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縛靈屍問道。

  札克納梵只是發出了一陣意義不明的吼叫。他劈來的劍刃似乎才是更加明確的回答。

  崔斯特擋開劍刃,向後一躍。「你是誰?」他又問道,「你不是我的父親!」

  一陣獰笑出現在縛靈屍的臉上,「的確不是,」札克納梵用一種有些顫抖的聲音回答,這是來自於遙遠的神堂前廳的回答。

  「我是你的……母親!」雙劍再次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斬來。

  聽到回答,崔斯特只感到更加困惑。他只能以同樣的兇猛氣勢抵擋敵人的攻擊。連綿不斷的刀劍相撞融為單獨一聲悠長的鳴響。

  布里莎仔細觀察母親的一舉一動。汗水正從瑪烈絲的眉毛上滾落,她攥緊的雙拳不停地敲擊著王座扶手,就算手掌上滲出鮮血也不停歇。瑪烈絲一直都在期待這一刻的到來,她最終的勝利將跨越遙遠的距離,清晰地在她的腦海中閃耀。她聽到了崔斯特胡言亂語的每一個字,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悲痛。瑪烈絲還從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喜悅!當札克納梵的意識掙扎著要擺脫她的控制時,她才感覺到一點微弱的刺痛。瑪烈絲怒吼一聲,將札克納梵推到一旁。這名卓爾男性被復活的軀體只能是她的工具!

  布里莎注意到母親突然的吼叫——那裡面一定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

  崔斯特能夠確定站在自己眼前的絕對不是札克納梵·杜堊登,但他無法否認自己導師獨一無二的戰鬥風格。札克納梵就在這裡,只是被深深地隱藏了起來。如果崔斯特要找到答案,就必須先找到他的父親。

  戰鬥很快就顯示出一種酣暢淋漓的節奏,殊死拼殺的雙方都採取了更加謹慎的攻擊路徑,同時還在注意不要失足從狹窄的石橋落下。

  貝爾瓦這時衝進洞窟,懷中抱著喀拉卡的屍體。「殺死他,崔斯特!」地底侏儒喊道,「石頭……」看到正在激戰的兩個卓爾精靈,貝爾瓦將說了半截的話咽了回去,心中感到一陣恐懼。崔斯特和札克納梵的身影仿佛重疊為一體,刀光劍影絞纏在一起,風雨不透。這兩個在貝爾瓦眼中曾經截然不同的兩個黑暗精靈現在卻仿佛融合為一——而這種想像又讓地底侏儒感到一陣深深的不安。

  在戰鬥的間隙,崔斯特回頭瞥了地底侏儒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死去的岩精身上。「詛咒你!」他發出憤怒的吼聲,沖向縛靈屍,雙刀齊齊斬向殺害喀拉卡的怪物。

  縛靈屍輕易便擋開崔斯特大膽卻又極為愚蠢的攻擊,將崔斯特的雙刀高高架起,迫使他的身子後仰。這也讓年輕的卓爾精靈感到異常熟悉。札克納梵曾經在許多次格擋訓練中用這一招來對付他,迫使他抬高武器,然後用雙劍突然從下方攻擊。在早先的演練中,札克納梵經常用這招雙段下刺打敗他,但在魔索布萊城中最後一次的比試里,崔斯特想出了克制的招數,反敗為勝。

  現在,崔斯特很想知道面前的敵人是否還會依循原有的進攻套路,更想知道札克納梵會如何應對他的招數。面前這個怪物到底保留了多少札克納梵的記憶?

  縛靈屍依然將崔斯特的雙刀抵在高處,迅速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雙劍突刺而至。

  崔斯特將雙刀拼成「X」形斬落,壓住了刺來的雙劍,又從刀柄之間踢出一腳,踹向敵人的面孔。

  縛靈屍似乎預料到了崔斯特的反擊,不等靴底碰到就已經退出了攻擊範圍。崔斯特相信自己有了答案。只有札克納梵·杜堊登知道這一招。

  「你是札克納梵!」崔斯特喊道,「瑪烈絲對你做了什麼?」

  縛靈屍握劍的雙手明顯在顫抖。他的嘴唇扭動著,仿佛拼命想要說些什麼。

  「不!」瑪烈絲尖叫一聲,全力奪回了對她的怪物的控制。她正走在一條危機重重的鋼絲上,鋼絲一邊是札克納梵的戰鬥技能,另一邊是這具縛靈屍生前擁有的意識。

  「你是我的,縛靈屍,」瑪烈絲吼道,「以羅絲的意志,你要完成這個任務!」

  崔斯特看到,凶暴的縛靈屍突然恢復到原先的狀態。札克納梵的雙手不再顫抖,雙唇緊緊抿起,臉上再一次顯露出剛狠的表情。

  「到底是怎麼回事,黑暗精靈?」貝爾瓦問道。這場詭異的戰鬥把他徹底搞糊塗了。崔斯特注意到地底侏儒將喀拉卡的屍體放到了洞壁旁的一道岩台上,正快步向他這裡走來,並不斷地將秘銀雙手拍在一起,爆出一團團火花。

  「不要過來!」崔斯特向他喊道。一個計劃正在崔斯特的腦海中逐漸成形,而任何外來力量的介入都有可能毀了這個計劃。「他就是札克納梵,」崔斯特竭力向貝爾瓦解釋,「或者至少他的一部分是!」

  然後,崔斯特又用地底侏儒無法聽見的聲音說:「我相信我知道該怎樣把你找出來。」他發動了一連串依循套路的攻擊,故意讓札克納梵輕鬆地擋開。他不想摧毀他的敵人,而是要通過這種他們兩個早已爛熟於胸的對打招式喚回札克納梵其他的記憶。

  他開始引領札克納梵進入一種標準的訓練模式,同時不斷地說著他和武技長在魔索布萊城對練時常有的對話。瑪烈絲的縛靈屍瘋狂地向崔斯特發動反擊,用野獸一樣的吼叫回應崔斯特友善的話語。如果崔斯特以為憑藉這些方法就能安撫住他的對手,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雙劍在崔斯特身周上下翻飛,在他嚴密的防禦上尋找空隙。雙刀以正相匹敵的速度和精準擋住了利劍的每一次劈砍突刺,讓崔斯特一次次化險為夷。

  一柄劍穿透了崔斯特的防禦,劃在他的肋骨上。崔斯特的細鏈甲擋住了鋒利的劍刃,但撞擊的力道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瘀傷。崔斯特的身體隨之向後仰了一下,他這時才明白,自己的計劃不會如此輕易就奏效。

  「你是我的父親!」他向怪物喊道,「你的敵人是瑪烈絲主母,不是我!」

  縛靈屍用一陣大笑表達了對這番話的嘲諷,隨後又猛攻過來。從戰鬥一開始,崔斯特一直在擔心這一刻的到來。而現在,他只能不斷提醒自己,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真的是他的父親。札克納梵莽撞的攻擊不可避免地讓他全身都露出破綻。崔斯特一次又一次地利用這些破綻發動攻擊,彎刀在縛靈屍的肚子上砍出一個洞,又在他的頸側割開一道深溝。

  札克納梵只是發出一陣更加響亮的笑聲,隨即又撲了上來。

  崔斯特陷入了恐慌。他的信心開始瓦解。札克納梵的武藝和他不相上下,而他的彎刀幾乎無法傷害對方!又一個問題很快就變得越來越明顯:時間也不利於崔斯特。他還不清楚和自己作戰的到底是怎樣的怪物,但這個怪物似乎不會感到疲憊。

  崔斯特動用了自己的全部技巧和速度。絕望迫使他的劍技上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貝爾瓦再一次想要加入戰團,但他最終還是停住了腳步。眼前的戰鬥讓他感到目瞪口呆。

  崔斯特又擊中了札克納梵幾次,但縛靈屍似乎全不在意。每當崔斯特加快速度,縛靈屍也緊緊跟上,絲毫不落下風。崔斯特幾乎無法相信和他戰鬥的不是札克納梵。他能清晰地認出父親和導師的每一招每一式。除了札克納梵,再沒有別人能夠以如此矯捷健壯的卓爾身軀揮灑如此精準完美的劍技。

  崔斯特被再一次逼退。他步步退避,耐心地等待著機會,同時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所面對的不是札克納梵,而是瑪烈絲主母為了摧毀他而製造的一個怪物。崔斯特必須做好準備,他在這場戰鬥中存活下來的唯一機會就是將敵人打下石橋。但縛靈屍擁有非凡的武藝,這個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

  石橋稍稍彎轉,崔斯特小心地用一隻腳試探著沿橋面滑動。這時,他腳下的一塊橋面裂開,沿石橋側面滾落下去。

  崔斯特踉蹌一步,一條腿在石橋邊緣踏空,滑了出去,直到膝蓋與橋面平齊。札克納梵向他衝過來。旋風一樣的利劍很快就逼得崔斯特躺在狹窄的橋面上,頭部也危險地懸在橋外,下方就是綠色的酸湖。

  「崔斯特!」貝爾瓦驚慌地喊道。地底侏儒沖了過來,但他不可能及時趕到,更不可能戰勝要殺死崔斯特的怪物。「崔斯特!」

  也許是地底侏儒喊出了崔斯特的名字,或者是因為崔斯特命懸一線,札克納梵曾經的意識在這個瞬間甦醒了過來。已經高高舉起、讓崔斯特無法抵擋的利劍猶豫了。崔斯特沒有等待任何解釋,一把彎刀的刀柄撞向札克納梵,隨後又是另一隻刀柄。兩隻刀柄全部擊中了札克納梵的下巴,迫使縛靈屍向後退去。崔斯特挺身站起,不住地喘息著,揉搓他扭傷的腳踝。

  「札克納梵!」困惑、沮喪夾雜著猶豫,充滿在崔斯特的呼喚中。

  「崔斯……」縛靈屍的雙唇掙扎著想要回應。但瑪烈絲的怪物很快又沖了回來,手中高舉利劍。

  崔斯特擋住怪物的攻擊,向旁邊閃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父親。他知道真正的札克納梵就藏在這個怪物的外表之下。但他該如何解救出父親的靈魂?很顯然,他已經無力再如此戰鬥下去了。

  「是你,」崔斯特悄聲說道,「沒有人能這樣戰鬥。札克納梵就在這裡。札克納梵不會殺我。」又一個想法出現在崔斯特的腦海中,一個他必須相信的想法。

  崔斯特的信念再一次受到考驗。

  崔斯特將雙刀收回到鞘內。縛靈屍狂吼一聲,雙劍高舉,兇猛地劈砍。但札克納梵沒有衝上來。

  「殺死他!」瑪烈絲髮出喜悅的嚎叫。她相信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但戰鬥的影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一片黑暗將她包圍。當崔斯特加快戰鬥節奏的時候,瑪烈絲釋放了太多札克納梵的精神。她需要武技長的全部戰鬥技巧來擊敗她的戰士兒子,不得不允許更多札克納梵的意識回到縛靈屍體內。

  現在,瑪烈絲的知覺中只有黑暗,毀滅的下場正沉重地懸吊在她的頭頂上方。她回頭瞥了一眼自己滿眼好奇的女兒,又回到離魂狀態,竭力要奪回控制權。

  「崔斯特,」札克納梵將這個名字說出了口。對於這個亡靈而言,這個名字的感覺是如此美好。札克納梵的劍也回到了鞘中,儘管在這個過程中,他的雙手不得不一寸一寸地抗拒瑪烈絲主母的命令。

  崔斯特向札克納梵走去。現在他只想擁抱自己摯愛的父親與朋友。但札克納梵伸手擋住了他。

  「不,」縛靈屍告誡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抵抗多久。恐怕這具軀體還是屬於她的。」

  一開始,崔斯特並不明白札克納梵的意思:「那麼你……」

  「我死了,」札克納梵明確地說道,「我本來已得到了安息。瑪烈絲為了她的邪惡企圖復原了我的身體。」

  「但你戰勝了她,」崔斯特仍然抱有希望,「我們又在一起了。」

  「只是暫時的,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仿佛是在證明他的話,札克納梵的手突然無意識地伸向他的劍柄。他低吼一聲,面孔扭曲猙獰。看得出來,他在頑固地反抗另一種力量。他慢慢鬆開自己的劍柄。「她就要回來了,兒子。她始終都會回來!」

  「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崔斯特說,「我在奪心魔洞穴看見你的時候……」

  「你看見的不是我,」札克納梵竭力向崔斯特解釋,「那是瑪烈絲的邪惡意志操縱的殭屍。我已經死了,我的兒子。我已經死去了許多年。」

  「你就在這裡。」崔斯特說。

  「這是瑪烈絲的意志,不是……我的,」札克納梵咆哮著說道。他的臉因為肌肉過度繃緊而變形,顯示他正在奮盡全力將瑪烈絲推開哪怕再多一點時間。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之後,札克納梵細看自己的兒子,凝視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強大的武士。「你的武藝很好,」他評判說,「比我想像的更好。我很高興,更讓我高興的是你有勇氣去……」札克納梵的面孔再一次突然扭曲,後半句話再難以說出口。這一次,他的兩隻手攥緊了劍柄,兩把劍全部躍出劍鞘。

  「不!」崔斯特乞求著,霧氣湧進他淺紫色的雙眼,「和她戰鬥!」

  「我……不能,」縛靈屍說道,「快逃走,崔斯特。逃到……世界的盡頭!瑪烈絲絕不會饒恕。她……永遠不會停止……」

  縛靈屍向前跳過來,崔斯特別無選擇,只能抽出雙刀。但札克納梵突然停住腳步,全身開始抽搐。

  「為了我們!」以讓崔斯特驚訝的清澈嗓音,扎克納梵谷聲喊道,這喊聲如同勝利的號角響徹了整個洞窟,並一直迴蕩到無數里以外,一直撞進瑪烈絲主母的心裡,就像是向她宣告末日的喪鐘。札克納梵最終控制住自己,也許只是短短一瞬,但這足以讓這具縛靈屍從石橋上縱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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