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喀拉卡
2024-10-02 04:55:39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彎刀緩緩離開了恐爪怪的脖子。
「我……並不是……看上去的樣子。」怪物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每說出一個字,他似乎就對自己所說的語言更熟練一些。「我是……岩精。」
「岩精?」貝爾瓦驚呼了一聲。他已經來到崔斯特身邊,正瞪著倒在地上的這隻怪物,話語中流露出和崔斯特同樣的困惑,「如果你是岩精的話,那你可真夠大的。」
崔斯特的目光從怪物轉向貝爾瓦,想要從地底侏儒那裡得到一些解釋。卓爾精靈以前從沒有聽說過這個詞。「岩石之子,」貝爾瓦向他解釋說,「一種怪異的小生物。像石頭一樣堅硬,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與岩石為伍。」
「聽起來就像斯涅布力。」崔斯特說。
貝爾瓦停頓片刻,仔細想了想卓爾精靈的這句話是恭維還是揶揄。不過他還是沒能鑑別出來,只好繼續謹慎地說道:「岩精並不多見,而長成這樣的就更少了!」他又充滿懷疑地看了一眼這隻恐爪怪,用眼神告訴崔斯特——時刻準備好手中的彎刀。
「不……不再是……岩精了。」恐爪怪吃力地說著,嘶啞的聲音中充滿了悔恨,「不再是岩精了。」
「你的名字?」崔斯特問道。他希望能找出一些線索,查清真相。
恐爪怪想了很長時間,無助地搖搖大頭。「不……再是……岩精了。」他將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向後仰起頭,故意露出外殼上的縫隙,似乎是希望崔斯特能一刀結束他的生命。
「你記不起你的名字了?」崔斯特又問道。他並不急於殺死這隻怪物。恐爪怪沒有動作,也沒有回答。崔斯特看向貝爾瓦尋求建議,但地底侏儒只是無能為力地聳聳肩。
「出了什麼事?」崔斯特逼問怪物,「你必須告訴我。你出了什麼事?」
「法……法……法,」恐爪怪努力掙扎著想要回答,「法……師。邪惡法師。」
崔斯特所接受的教育推崇肆無忌憚地使用魔法。他開始猜出這隻怪物可能有過怎樣的遭遇,並有些相信這個奇怪的傢伙了,「一名法師改變了你?」他說出自己猜到的答案,又和貝爾瓦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我聽說過這樣的法術。」
「我也聽說過,」貝爾瓦說,「石頭在上,黑暗精靈,我見到過布靈登石城的法師使用類似的法術,那時我們需要滲透進……」地底侏儒突然閉上了嘴。他想起了自己同伴的血統。
「魔索布萊城,」崔斯特笑著替他把話說完。
貝爾瓦清了清喉嚨,感到一點困窘。他又轉向那隻怪物,「你曾經是岩精,」他需要一個清晰而且完整的解釋,「某個法師將你變成了恐爪怪。」
「是的。」怪物回答,「不再是岩精了。」
「你的同伴在哪裡?」地底侏儒問,「如果所知屬實,岩精通常不會單獨行動。」
「死……死了。」怪物說,「邪惡法……」
「人類法師?」崔斯特忽然問。
怪物又長又大的喙興奮地點了點,「是的,人……人類。」
「那個法師留下你一個作為恐爪怪受苦,」貝爾瓦說。他和崔斯特久久地對視著。卓爾精靈向旁邊讓出一步,讓恐爪怪站起來。
「我想……讓你殺……死我。」怪物坐起來說道。他用充滿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一雙爪子。「石……石頭,石頭……拋棄了我。」
作為回應,貝爾瓦舉起自己的秘銀雙手。「我也曾經有過這種想法。」他說道,「但你還活著,而且不再只是孤身一人。和我們一起去湖邊吧,我們能在那裡好好聊聊。」
看起來,恐爪怪同意了老侏儒的建議,開始吃力地將自己四分之一噸重的身體從地面上撐起來。當這隻怪物堅硬的外殼刮蹭岩石,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時,貝爾瓦謹慎地悄聲對崔斯特說:「還是要準備好你的彎刀!」
恐爪怪終於站起了身。十尺高的巨碩身軀顯得格外威猛駭人。卓爾精靈完全不反對老侏儒的叮囑。
隨後的好幾個小時中,恐爪怪將自己的探險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兩位新朋友。和他的故事一樣驚人的是他掌握和熟悉陌生語言的能力。這一點,再加上他對曾經自己如何以神聖虔敬之心叩打和塑造岩石的生活的描述,這些都讓貝爾瓦和崔斯特進一步相信了他那聽起來格外奇異的故事。
「能再一次說話的感覺真……好,儘管這並不是我的語言。」怪物說道,「感覺上,就好像我又……又找到了我曾經的一……一部分。」
崔斯特和他有著非常相似的經歷。至今那些困苦的回憶還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里。他完全理解這隻怪物的心情。
「你這樣已經有多久了?」貝爾瓦問。
恐爪怪聳聳肩,巨大的胸膛和肩膀隨著這個動作發出一陣輕微的咔嗒聲。「幾個星期,幾個月,我記不得了。我……已經不知道時間了。」
「你現在打算去哪裡?」老侏儒又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追趕法……法……」恐爪怪無助地重複著最後那個字,仿佛只要提起那個邪惡法師,就會讓他感到巨大的痛苦,「但我已經失……失去了那麼多。如果我還是岩……岩精,我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找到他。岩石會告訴我該去……哪裡找。但我現在常常不再能和它們交談了。」坐在石頭上的怪物站起身,「我要走了。」他堅定地說,「你們和我在一起不安全。」
「你要留下來。」崔斯特突兀地說道。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我不……不能控制。」恐爪怪竭力想要解釋。
「不需要擔心。」貝爾瓦說道。他指了指岩台上的洞口。「我們的家在那裡。那道門很小,你是進不去的。你就留在湖邊,直到我們都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
恐爪怪累壞了。斯涅布力的話明顯已經說服了他。這隻怪物重重地坐回到石頭上,在他沉重身軀允許的範圍內縮起身子。崔斯特和貝爾瓦起身離開,每走一步,他們都會回頭瞥一眼他們奇怪的新同伴。
「喀拉卡,」貝爾瓦忽然說道。崔斯特在他身邊停住了腳步。恐爪怪吃力地翻起身,看著地底侏儒。他知道貝爾瓦是在叫他。
「如果你不反對,我們就這樣叫你吧。」地底侏儒向怪物和崔斯特說道,「喀拉卡!」
「這個名字很合適。」崔斯特說。
「這是一個好……好名字。」恐爪怪表示贊同。但他還是在心中希望能夠回憶起自己的岩精名字,只有那個名字能夠像在山坡上滾動的圓石一樣發出陣陣轟鳴,而那轟鳴聲的每一個音節都是他向岩石的祈禱。
「我們要拓寬家門,」走進洞室之後,崔斯特對貝爾瓦說,「這樣喀拉卡就能進來,在我們身邊安全地休息了。」
「不,黑暗精靈,」地底侏儒表示反對,「我們不能這樣做。」
「他在水邊不安全,」崔斯特說,「會有很多怪物找到他。」
「他很安全!」貝爾瓦哼了一聲,「什麼樣的怪物願意攻擊一隻恐爪怪?」貝爾瓦明白崔斯特對喀拉卡真切的關懷,但他也明白崔斯特的建議是多麼危險,「我見識過這種法術,」斯涅布力語音冰冷地說,「它被稱作變形術。肉體會立刻發生改變,而心靈的變化則需要更長時間。」
「你在說什麼?」崔斯特的聲音中流露出恐慌。
「喀拉卡現在還是岩精,」貝爾瓦說,「只有身體變成了恐爪怪。但我害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不再是岩精了。他會成為恐爪怪,心靈和肉體重歸一致。無論我們現在多麼友好,喀拉卡最終還是會把我們看作一頓美餐。」
崔斯特想要爭辯,但老侏儒用一個陰冷的問題讓他無法開口。「如果他攻擊你,你會想要殺死他嗎,黑暗精靈?」
崔斯特轉過頭。「他的故事讓我感到很熟悉。」
「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貝爾瓦說。
「我也曾經迷失過,」崔斯特提醒老侏儒。
「所以你相信他也能重新振作起來。」貝爾瓦說,「但崔斯特·杜堊登的本質仍然留在你體內,我的朋友。你和過去的你是一樣的,只是外界環境逼迫你做出改變。但他不一樣。不只是身體,喀拉卡的本心也會成為一隻恐爪怪。他的思維將成為恐爪怪的思維,石頭在上,如果你和他易位相處,他可不會給你這麼多的同情。」
崔斯特無法對這番爭論感到滿意,但他也不能駁斥地底侏儒冰冷的邏輯。他走進左手邊的洞室,一頭倒進他的吊床里。
「祝福你,崔斯特·杜堊登。」看著卓爾精靈因為哀傷而變得格外沉重的動作,貝爾瓦低聲嘟囔著說,「也祝福我們在劫難逃的岩精朋友。」地底侏儒走進他自己的洞室,爬上吊床,心中想著那可怕的未來。但他依然決定要遵循冰冷的邏輯,按照實際狀況行動,無論這會造成怎樣的痛苦。貝爾瓦理解崔斯特對這個不幸生物的同情,因為崔斯特自己也曾像喀拉卡一樣迷失自己,但這種同情潛藏著致命的危險。
那天深夜,興奮的崔斯特搖醒了睡夢中的斯涅布力。「我們必須幫他。」卓爾精靈急切地悄聲說道。
貝爾瓦用胳膊抹抹臉,竭力讓自己清醒過來。他睡得很不安穩,一直都夢到自己用巨大到不可思議的吼聲喊出「比威雷普」,然後一錘打死了他的新朋友。
「我們必須幫他!」崔斯特又說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加有力了。貝爾瓦能夠從他憔悴的面容中看出來,卓爾精靈這一晚根本就沒有睡著過。
「我不是法師,」地底侏儒說,「我們都不是……」
「那我們就找一個。」崔斯特吼道,「我們要找到那個詛咒了喀拉卡的人類,逼迫他解除這個魔法!幾天前,我們在那條小溪旁邊剛剛見過他。他不可能走得很遠!」
「一個能施展那種法術的法師可不是容易對付的敵人,」貝爾瓦立刻回答,「你難道這麼快就忘記那顆火球了嗎?」老侏儒向洞壁上瞥了一眼。他被燒壞的皮上衣就掛在那裡,仿佛在為他的話提供證明。他又嘟囔了一句:「而且恐怕我們已經找不到那個法師了。」但從老侏儒的表情中,崔斯特能夠看出來,他對自己的話也不是那麼信服。
「你這麼快就要判喀拉卡死刑了?」崔斯特直率地問道。卓爾精靈的臉上展現出燦爛的微笑,因為他能看出,老侏儒同樣動了心,「我看著的還是那位拯救了一個迷失卓爾的貝爾瓦·迪森格嗎?那位在所有人都認為黑暗精靈是危險的、絕對不能施救的時候,卻沒有放棄希望的榮勛探礦團長?」
「去睡吧,黑暗精靈。」貝爾瓦用錘手將崔斯特推開。
「睿智的建議,我的朋友,」崔斯特說,「你也好好睡一覺。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石頭在上,」曾經習慣於沉默寡言的斯涅布力噴了一口氣,頑固地裝出一副惱怒的樣子,翻過身不再看崔斯特,很快就打起了鼾。
崔斯特注意到,貝爾瓦現在的鼾聲似乎是來自於安穩的熟睡了。
喀拉卡用爪子持續不斷地敲打著岩壁。
「不能再敲了,」貝爾瓦有些激動地對崔斯特悄聲說,「不能在這種地方這麼敲!」
崔斯特快步走過蜿蜒的隧道,向那個單調的聲音靠近過去。「喀拉卡!」一看到那隻恐爪怪,他就輕聲喊道。
恐爪怪轉過頭,面對著走過來的卓爾精靈,張開利爪,長大的喙中發出咆哮般的嘶嘶聲。又過了一會兒,喀拉卡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急忙停了下來。
「你為什麼要不停地這樣敲打?」崔斯特問他,同時竭力裝作沒有看見喀拉卡戰鬥姿態的樣子。也許,他這樣做更多是想要欺騙自己,「我們正在荒野中,我的朋友。這種聲音會引來不速之客。」
巨大的怪物低下頭。「你不應該和……我……一起出來。我……不能……許多事我都不能……控制。」
崔斯特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喀拉卡堅硬的臂肘,對他說:「這是我的錯。」卓爾精靈明白這隻恐爪怪的意思。喀拉卡是在向剛才轉向崔斯特時兇狠野蠻的樣子道歉。「我們應該一起走。」崔斯特繼續說道,「我不應該毫無警告就突然跑過來。現在我們要待在一起,也許這樣會讓尋找時間長一點,但貝爾瓦和我會幫助你控制好自己。」
喀拉卡生著尖喙的臉放射出亮光。「敲敲……敲石頭的感覺非常……好。」他一邊說著,一邊又敲了敲石塊,仿佛是在岩石中尋找自己的記憶。他的聲音和目光仿佛都飄到了遠方——顯然是在回想自己過去的生活,那些被法師偷走的生活。岩精一生都在敲打岩石,塑造岩石,和他們珍愛的石頭說話。
「你會再次成為岩精的,」崔斯特向他承諾。
貝爾瓦也從隧道中走過來。他聽到了卓爾精靈的話,卻不像卓爾精靈那樣有信心。他們在荒野中已經尋找了一個多星期,卻沒有發現那名法師的任何跡象。讓地底侏儒感到安慰的事,喀拉卡似乎擺脫了一些怪物的性情,恢復了一部分自己,甚至重新找回了一些岩精的性情。就在幾個星期以前,貝爾瓦也在崔斯特身上看到過同樣的變化。在獵人為了生存而建造起的心障之下,貝爾瓦發現了他最親密的朋友。
但老侏儒還是小心地不讓自己設想喀拉卡也會有同樣的結果。這隻恐爪怪已經被強大的魔法扭曲了。無論多少友誼也不可能扭轉法師的法術。在遇到崔斯特和貝爾瓦之後,喀拉卡暫時擺脫了註定毀滅的悲慘命運,但那依舊只是暫時的。
他們在幽暗地域的隧道中又走了幾天,仍然沒有碰到好運。喀拉卡的心性並沒有惡化,但就連崔斯特也無法再像剛剛離開湖邊家園時那樣充滿信心和希望了。現實越來越沉重地壓在了他們三個的肩膀上。
就在崔斯特和貝爾瓦開始討論是否應該回家的時候,他們走進了一座相當高大的洞窟。這裡到處散落著碎石,似乎洞頂在不久之前剛塌落下來。
「他曾經在這裡待過!」喀拉卡喊道。他隨手舉起一塊大石頭,向遠處的洞壁擲去。石塊砸在岩壁上,變成了無數碎片。「他在這裡待過!」恐爪怪衝進洞中,敲砸岩石,拋擲石塊。但他的怒氣卻仿佛越來越盛,無法止息。
「你怎麼知道?」貝爾瓦問道,試圖平抑這位巨大的怪物朋友激烈的行為。
喀拉卡指著洞頂。「他干……的。那個法……他幹的!」
崔斯特和貝爾瓦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這裡的洞頂曾經有十五尺高,現在已經全被鑿落炸碎了。洞頂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向上一直延伸了相當於這座洞窟原本高度的距離。如果這種破壞是魔法造成的,那可一定是非常強大的魔法!
「是那個法師乾的?」貝爾瓦又問道,並再一次用他擅長的那種講求實際的頑固眼神看向崔斯特。
「他的高……塔,」喀拉卡回答道。他開始在洞窟中四處跑動,尋找法師離去的痕跡。
現在崔斯特和貝爾瓦完全糊塗了。當喀拉卡終於有餘暇看他們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們的困惑。
「那個法……」
「法師,」貝爾瓦不耐煩地替他說完。
喀拉卡並沒有因此感到受冒犯,甚至還很感謝老侏儒的幫助。
「那個法……師有一座高……塔,」興奮的恐爪怪竭力做出解釋,「一座巨……大的鐵……塔。他會隨身攜帶那座塔,把它放在任何他覺得方便的地方。」喀拉卡抬起頭看著被摧毀的洞頂,「即使是根本裝不下那座塔的地方。」
「他帶著一座塔?」貝爾瓦問道。老侏儒的長鼻子差一點撅到鼻樑上面去。
喀拉卡激動地點點頭。但他沒有再做更多的解釋,因為在這時他找到了法師的足跡——一串清晰的靴子印出現在一片苔蘚上,一直延伸到另外一條走廊。
崔斯特和貝爾瓦暫時只能滿足於他們這位朋友並不完整的解釋了,現在他們必須先追上敵人。崔斯特領頭,發揮出他在卓爾學院中學到的全部技巧——現在這些技巧更是在十年幽暗地域的荒野生存中被磨鍊得爐火純青。貝爾瓦憑藉著對於幽暗地域先天的種族認知能力和魔法胸針的光亮,緊緊追趕著法師的足跡。喀拉卡也仿佛更多地恢復了自己的本性,開始不斷向岩石尋求指引。他們三個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座被破壞的洞窟,然後又是第三座。儘管這座洞窟的頂端非常高,足以容納法師的鐵塔,但這裡還是清晰地留下了鐵塔的痕跡。
幾天之後,三名探險者進入了一座寬敞高大的洞窟。在洞窟深處,一條湍急的溪流旁邊隱然矗立著那個法師的家。崔斯特和貝爾瓦再一次有些無力地對視了一眼。鐵塔足有三十尺高,二十尺寬,光滑的金屬塔壁似乎在嘲諷他們的計劃。他們分頭從不同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接近這座建築。更讓他們感到驚愕的是,這座塔是用純粹的精金鑄成的。這是全世界最堅硬的金屬。
他們只找到了一道門。這道門很小,在完美無瑕的塔壁上幾乎顯現不出輪廓。不用測試,他們就知道,門已經從內部鎖死,任何不受歡迎的訪客都別想打開它。
「那個法……他就在這裡。」喀拉卡吼叫著,拼命用爪子抓撓這道門。
「那他早晚都要出來,」崔斯特推斷說,「等到他出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外面等他。」
這個計劃並不能讓岩精滿意。喀拉卡的吼聲迴蕩在整座洞窟中。他開始用巨大的身體撞擊塔門,不斷地向後跳躍,又兇狠地向前沖。塔門在這種撞擊中甚至都沒有抖動一下。地底侏儒和卓爾精靈很快就看出來,喀拉卡的身體註定要在這場戰鬥中敗北。
崔斯特徒勞地想要讓自己巨大的朋友鎮定下來。貝爾瓦則走到一旁,開始了他所熟悉的吟誦。
終於,喀拉卡倒臥在地上,因為精疲力竭、痛苦不堪和無能為力的憤怒而啜泣。這時,貝爾瓦走過來,他的秘銀雙手相互一碰就會閃耀起一片強光。
「躲開!」地底侏儒命令道,「我們走了這麼久,不能就這樣被一道門擋住!」他徑直走到那扇小門前,用盡全力將注入魔法的秘銀錘手砸在門上。一團令人目盲的藍色火花爆起,迸濺到四面八方。地底侏儒肌肉虬結的手臂瘋狂地揮動著,一次又一次地砸下去。但是直到貝爾瓦耗盡了力量,塔門上卻只有一點最輕微的刮痕和燒灼痕跡。
貝爾瓦氣惱地將雙手拍在一起,讓火花如同雨點一般落下,卻全無用處。喀拉卡和他有著完全一樣的沮喪心情。但崔斯特心中更多的卻是憤怒和擔憂。現在他們不僅被法師的高塔擋住,寸步難行,而且塔里的法師毫無疑問已經知道了他們。崔斯特小心地圍繞這座建築走了一圈,注意到整座塔上有許多用於向外射箭的小窗口。從一個箭孔下走過時,他聽到微弱的吟誦聲音。儘管無法理解法師的詞句,但他很容易就能猜出這個人類的意圖。
「跑!」他向同伴們喊道,然後又抓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拼命擲向那個敞開的箭孔。卓爾精靈很幸運。當法師完成法術的時候,石頭剛好飛進箭孔。一道閃電從箭孔中射出,炸碎了石塊,將崔斯特震得平地飛起。但閃電也被反彈回塔中。
「該死!該死!」塔里傳出一連串的尖叫,「我最痛恨發生這種事!」
貝爾瓦和喀拉卡衝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朋友。卓爾精靈只是被震暈了一下。他們跑過來的時候,崔斯特已經跳起身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哦,你們這些混蛋將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你們等著吧,混蛋!」塔內再次傳來喊聲。
「快跑!」地底侏儒喊道。這次,就連怒不可遏的恐爪怪也不打算繼續戰鬥了。但貝爾瓦看著卓爾精靈淺紫色的眼睛,卻意識到崔斯特不會逃走。喀拉卡看到崔斯特眼睛裡爆發的烈火,也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崔斯特拿出黑瑪瑙雕像,將它舉到那個箭孔前,並用身子擋住箭孔。「看誰厲害,」他吼了一聲,開始召喚關海法。
黑霧盤旋,在飄出雕像之後只找到了一個空隙。
「我要把你們全殺光!」那個藏在塔里的法師喊道。
塔內隨後便傳來一陣低沉的豹子吼聲。法師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難道搞錯了?!」
「打開門!」崔斯特高喊道,「否則要你的命,卑鄙的法師!」
「絕不!」
關海法再次咆哮。法師尖叫一聲。塔門豁然洞開。
崔斯特沖在了最前面。他們進入了一個圓形的房間,正是這座塔的底層。一道鑄鐵階梯在房間正中心盤旋而上,通向天花板上的一道翻板門。法師顯然想要逃進那道門,卻沒有成功。現在他正倒吊在階梯上,一條腿勾住了階梯上的一塊橫檔。關海法已經從酸湖的重傷中完全復原,又變成了世界上最威猛壯麗的黑豹。它正蹲踞在階梯的另一邊,悠閒地叼著法師的一隻腳和小腿。
「進來吧!」法師叫嚷著,揮舞著雙臂,又收回兩隻手,將掛在臉上的長袍拉開。這條被閃電燒黑的長袍上還不停地冒起一縷縷煙塵。「我是布里斯特·芬多史德,歡迎來到我平凡的家!」
貝爾瓦將喀拉卡擋在門口,抬起錘手阻止他危險的朋友前進。崔斯特則走到他們的俘虜面前,先久久地凝視著他親愛的大貓夥伴。自從讓關海法返回星界療傷之後,崔斯特這還是第一次召喚它。
「你會說卓爾語,」崔斯特抓住法師的衣領,將他拽下來,按在自己的腳下,用滿是懷疑的眼神盯著這個人類。在湍急溪流旁的那場遭遇以前,他還從沒有見到過人類。不過現在他畢竟已經是第二次和人類打交道,不會再對人類怪異的長相感到多麼驚訝了。
「我精通多種語言,」法師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然後,他仿佛是宣告某個重大事件一般說道:「我是布里斯特·芬多史德!」
「既然你會說那麼多語言,那你知道『岩精』這個詞嗎?」貝爾瓦在門口咆哮道。
「岩精?」法師將這個詞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厭惡。
「岩精,」崔斯特吼了一聲,讓一把彎刀的刀刃落到距離法師的脖頸不到一寸的地方。
喀拉卡向前邁出一步,將阻擋他的地底侏儒在光滑的地板上輕易地推到一旁。
「我的大朋友曾經是一個岩精,」崔斯特說,「這一點你應該知道。」
「岩精,」法師啐了一口,「沒用的小東西,總是礙我的事。」喀拉卡又向前邁了一大步。
「快些說重點,卓爾精靈,」貝爾瓦徒勞地想要抵住巨大的恐爪怪,同時向崔斯特哀求著。
「將他恢復回來,」崔斯特命令道,「讓我的朋友重新成為岩精。快。」
「呸!」法師又啐了一口,「他現在要好多了!」這個人類實在是讓崔斯特感到難以捉摸,「有誰會願意做一個岩精?」
喀拉卡發出一陣巨大的喘息聲。他邁出的第三步將貝爾瓦完全撞到了一旁。
「馬上解除法術,法師,」崔斯特警告他。在階梯上,關海法發出一聲悠長而飢餓的吼叫。
「哦,好吧,好吧!」法師喊叫著,厭惡地一揮雙手,「該死的岩精!」他從身上的一隻衣袋裡掏出一本厚重的大書。那隻衣袋很小,看上去根本不可能裝得下那麼大一本書。
崔斯特和貝爾瓦相視一笑——現在他們勝券在握了。但法師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我早就應該殺了他,就像殺死其他岩精一樣。」法師低聲嘟囔了一句。他的聲音很小,就連站在他身邊的崔斯特都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麼。
但恐爪怪有著幽暗地域最敏銳的耳朵。
喀拉卡的巨爪一掃,讓貝爾瓦轉著圈一直滑到房間對面。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崔斯特急忙轉過身,卻也被衝過來的巨怪撞飛了,就連兩把彎刀都脫手飛出。法師,那個愚蠢的法師,在這時掙扎著站起身,卻恰好位於喀拉卡和鑄鐵階梯之間。恐爪怪瘋狂的撞擊讓階梯都彎曲了,關海法也被震到了房間的另一邊。
法師是不是死在恐爪怪五百磅身軀巨大的撞擊力之下已經不重要了。等崔斯特和貝爾瓦恢復過來,呼喚他們的朋友保持鎮靜時,一切都晚了。喀拉卡的利爪和尖喙正無情地揮砍猛啄。法師的身體被撕扯得稀爛。偶爾還會有一件魔法物品從法師的身上掉下來,發出一片閃光或者冒起些許煙霧。
當恐爪怪平息了怒火,回頭看到他的三名同伴正擺出準備戰鬥的姿態包圍住他的時候,倒在他腳下的那團血肉已經完全辨認不出外形了。
貝爾瓦這時告訴喀拉卡,法師已經同意將他變回成岩精,卻被他搞砸了。喀拉卡跪倒在地,將臉埋進了爪子裡,幾乎無法相信自己幹了什麼。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崔斯特將雙刀收回鞘內。
「把這裡搜一搜,」貝爾瓦提議。他覺得這裡應該能找到一些驚人的寶藏。但崔斯特沒辦法在這裡再做片刻停留。在他的巨怪夥伴的狂怒中,他看到了太多自己的影子。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散發出的氣味充滿了他的鼻腔,讓他感到了無法容忍的沮喪和恐懼。他快步走出高塔,關海法跟隨在他的身後。
貝爾瓦扶喀拉卡站起身,領著仍然顫抖不止的巨怪朋友走出法師的巢穴。但講求實際的頑固習慣還是讓老侏儒無法這麼輕易就放棄這座精金塔。他叮囑夥伴們在外面等一下,自己回到高塔中進行了一番搜索,希望能找到對他們有用的物品,或者至少能發現可以帶走這座塔的咒語。但這名法師或者是個窮鬼(對此貝爾瓦很難相信),或者就是他將寶物都安全地藏了起來,也許藏在另外某個位面吧。地底侏儒只找到了一隻簡單的皮水囊和一雙破損的靴子。而用於攜帶這座神奇精金塔的咒語,也隨同這名法師一起進了墳墓。
他們在回家的路上格外沉默,每個人都沉陷在自己的擔憂、懊悔和回憶里。崔斯特和貝爾瓦不必說出擺在他們眼前的恐懼。在與喀拉卡的交談中,他們只是感受到了岩精這個種族的和平性情,不久之前在喀拉卡身上爆發出的那種兇殘怒火已經完全消失了。
但地底侏儒和卓爾精靈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認,喀拉卡的行為也許並沒有那麼巨大的改變,他仍然有可能在眨眼之間又會變成那頭恐怖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