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需要你幫忙

  楊守信是個極其看重臉面的人，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這個屈辱，緊緊咬著牙，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嗯？你還有什麼意見？」徐文東見楊守信不吭聲，心裡對他很失望，感到這楊守信的擔當實在太差了點，所以又逼問了一句。

  李劍成貌似是想要打圓場，主動請纓說：「這樣好了，這個高鈺是我面試招進來的，本來按計劃應該在我們大道獨行項目部工作，還是由我去找回來吧？」

  隨後又補充了一句：「這高鈺是個很有性格的人，讓楊部長去找他，只怕會適得其反，讓他更反感，所以不如讓我來。」

  在大部分事不關己的人看來，今天楊守信失分太多了，丟臉丟的不是一點半點，而李劍成的表現則相反。

  「也好！」徐文東暫時按下對楊守信的不滿，點頭說，「現在正式開會，今天把你們都叫過來，是為了討論一下項目運營體制的問題，有人說要大集中，由全公司集中資源統一運營，有人說要小分散，由各項目部各自運營……」

  至上公司九樓會議室里發生的事情，高鈺仍然不知道。今天醒過來後，他茫然的發了會兒呆，就打開電腦進入遊戲國度社區。這個凝聚了兩年心血的網際網路虛擬社區，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了他精神上的家園。

  高鈺原本指望進入至上公司後，可以用薪水作為穩定投入，維持「遊戲國度」社區的運轉。但是才十一天，他就從至上公司被趕了出來，不僅僅帶來了巨大的生活壓力，維持「遊戲國度」社區的壓力也擺在了面前。

  目前最現實的問題是，未來該怎麼辦？高鈺今天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或者說，到底要不要堅持所謂的信念？一個人遭遇失敗後，往往就是最不自信的時候，高鈺也不例外。

  

  下午時候，高鈺還接到了女友的電話，說晚上見一見。其實高鈺此時又不太想與崔娜約會了，見了面又有什麼好事可說？不過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也就答應下來。

  剛放下手機，又有電話打了進來，高鈺一看是王振海的。接通後，王振海告訴高鈺，他就在北都電子科技大學校門口，讓高鈺過來見個面。

  高鈺心裡自嘲了幾句，都說貧在鬧市無人理、富在深山有遠親，怎麼自己被至上公司開除掉後，反而接二連三的有約？這位居心叵測的師兄還不肯放過自己，追著過來想幹什麼？

  王振海坐在學生冷飲店等著，見了面就抱怨說：「你啊，真是改不了的脾氣。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我原來是不信的，但是看到你的行為，對這句話我就信了。」

  高鈺淡淡回應說：「讓師兄你受累了。」

  王振海對高鈺的冷淡並不在意，「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嗎，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你還是有機會重新至上公司的。」

  「還有機會回去？」聽到這句話，高鈺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當然有機會了，畢竟你在名義上，是李劍成部長招進來的實習生，如果李劍成部長強烈要求，你還是可以再回大道獨行項目部的。」

  王振海說到這裡，停了幾秒鐘，觀察了幾眼高鈺的神情，然後故意唉聲嘆氣說：「但是，上次我介紹你進公司實習，已經把校友的人情都用上了，這次實在不好張嘴了。」

  王振海說到這裡，以高鈺的聰明，豈能聽不出話外之音？以前「幫忙」是因為所謂的校友人情，已經消耗完畢，這次如果再幫忙，就需要點人情之外的東西了。

  更加直白地說，就是利益交換。不過高鈺一時間想不到，自己這樣跟窮學生差不了多少的狀態，能有什麼利益可供交換？

  高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上王振海的話，也不敢輕易開口，就怕一句話說錯陷入不可預知的被動。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鈴聲響了，看了眼屏幕來電顯示，這是劉良打來的電話。

  在至上公司的十幾天裡，高鈺遇到的冷漠比熱情要多，這劉良算是唯一一個結下一點交情的人，當然這種友情的成分還需要時間來考驗。

  無論劉良為什麼打電話，至少此時給了高鈺緩衝的時機。所以高鈺迅速拿起了手機，對王振海示意了一下，然後走到咖啡店外面去接聽。

  「恭喜！賀喜！慶祝！普天同慶！」手機另一邊劉良的口氣十分怪異，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的，「高鈺同學，你發達了！你發達了！」

  高鈺感到無比詭異，詭異之餘別提多鬱悶了，這劉良開玩笑也不看看場合，這樣時候說這種話實在招人煩。

  他重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確定這是劉良的電話，不是別人冒充或者打錯了。然後對著劉良吼說：「你這是喝多了吧，撒酒瘋別找我！沒事我掛了！」

  對面劉良連忙叫道：「不不！別掛！你還不知道？你已經被徐總點名稱讚了，你這是要一飛沖天啊！」

  「哪個徐總？」高鈺下意識問道。

  「我們至上公司的徐文東徐總啊！」劉良解釋說，「徐總開會時公開褒揚了你那個砸金蛋系統，聽說還指示要獎勵你！徐總都發了話，現在誰還能阻攔你前進！」

  猛然聽到這個消息，高鈺竟然懵住了，頭腦一片空白。

  從昨晚到今天，仿佛有山一樣的壓力，加在了自己身上，又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不知道應該向哪裡前行，也不知道該怎麼發力。

  不僅僅是前途一片迷茫，還陷入了對自我認知的巨大懷疑中，這種痛苦的感覺對一個驕傲的人而言，幾乎能讓人窒息。

  但聽到劉良的話，高鈺瞬間產生了不真實的幻覺，難道就這樣解脫了？

  劉良生怕高鈺以為是惡作劇和玩笑，還在喋喋不休的講述著實行的來龍去脈，「你說好笑不好笑，那余耀輝就是個酒囊飯袋，只會混吃等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但這次他居然錯有錯招，把楊部長坑了一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高鈺微笑著聽著劉良說話，片刻後終於憋不住了，對著手機喊：「你真他媽的是一個可愛的天使！」

  「抓住機會！徐總還要看你的報告，這是一次上達天聽的機會！加油！」劉良最後說。

  掛了電話後，高鈺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心思無比通透起來。他忽然明白王振海的小算盤了。王振海這次跑過來，其實就是打著信息不對等的主意。

  所謂不對稱，就是王振海知道高鈺無論如何肯定可以回到至上公司，但是高鈺本人卻不知道，如果劉良不打這個電話。然後王振海就可以聲稱能幫高鈺回到公司，從高鈺里「騙」點好處。

  高鈺又往細里想了想，李劍成部長雖然在徐總面前謙卑的接下了將自己叫回公司的任務，但部長畢竟有部長的架子，所以李部長可能會委託王振海將自己叫回去。

  畢竟自己進入至上公司實習是靠王振海推薦的，在別人眼裡，估計大都會認為王振海跟自己有點關係吧，然後讓王振海出面找自己也就順理成章了。

  而王振海則想抓住這次機會，做點什么小動作。他賭就是自己信息封閉，畢竟自己在公司里沒有高層朋友，會議上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傳到自己耳朵里。

  真是個虛偽而短視的小人，高鈺對王振海做了一個定論。

  如果他此時重新走進咖啡館，說出真相後，輕而易舉就能戳穿王振海的小心思，但是高鈺決定繼續隱忍。

  因為他一直弄不清楚王振海的真實目的，這次似乎是一個引蛇出洞的機會，讓王振海把他的圖謀暴露出來。

  信息不對等的雙方換了位置，現在是他高鈺占據了信息優勢，也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拿定主意後，高鈺對著咖啡館的櫥窗注視著自己，看著自己從興奮一點點的回歸平靜。他必須要從狂喜的狀態里走出來，繼續保持抑鬱無力的神態，不能讓王振海看出什麼破綻。

  對年輕人而言，這是很大的考驗，高鈺也將這種表演當成了對自己的考試。

  又過了一會兒，高鈺覺得差不多了，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卡座，面無表情地坐在王振海的對面，主動解釋說：「一個朋友的電話，想介紹工作。」

  「想找到比至上公司待遇更好的地方可不容易。」王振海有點急了，這條大魚他覬覦了許久，現在這種有利局面簡直是可遇不可求，他才不願意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高鈺誇張地嘆了口氣，「不是什麼很合適的地方，如果能有再進至上的機會，這種小公司我不會考慮。」

  這也算是本色出演。他自己也明白，在至上公司進出一趟之後，他見識到了國內遊戲業最前沿的魅力，實在不願意沉淪於那些不靠譜的小公司。

  暫時的辛苦和冷眼都不怕，他是怕在這個偉大的時代掉隊落伍。

  只有在類似至上公司這樣的企業，才有可能讓他觸摸到遊戲行業的最前沿。否則的話，一步之差，可能就要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王振海狐狸一般的笑了，「我剛才就說了，你要是真心想回去，李部長肯鼎力幫忙，應該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強調的是「真心」兩個字。高鈺心知肚明，不動聲色問道：「我和李部長也就見過幾次面，他憑什麼會幫我？」

  王振海含含糊糊道：「因為還有我，我可以去幫你向李部長求情，那當然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

  高鈺笑了，他把錢包翻出來給王振海看，「師兄，你也知道我剛畢業出來，家裡的情況又不好，錢包里就是空的，哪兒付得出什麼代價？」

  王振海說了半天，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他皺著眉頭說：「你別瞎想了，至上公司的制度很嚴格，你以為塞點錢就能辦事？」

  曲部長當初可打算拿五千塊買我的名額呢！高鈺心中冷笑，天下烏鴉一般黑，至上公司也不是淨土，徇私舞弊之類的事不可完全避免。

  高鈺不置可否，王振海心急，還是忍不住暴露了真實目的，「師弟，聽說你在學校搞了一個虛擬論壇，叫什麼遊戲國度？我最近對遊戲類論壇也有點興趣，但又懶得從頭做起，你要是肯把這不值錢的遊戲國度出讓給我，我肯定幫你說服李部長。」

  遊戲國度？高鈺暗暗吃驚，原來王振海盯上了自己手裡這個網絡社區！如此說來，縈繞心頭的疑點都能想通了！

  從一開始，王振海莫名其妙的介紹自己進入至上公司實習，就是打著遊戲國度的主意！如果不創造機會與自己直接接觸，他又怎麼會有機會將遊戲國度社區從自己手裡拿過去？

  高鈺決心再確認一次，「師兄你也知道，遊戲國度社區是我這兩年的心血。你那麼忙，哪有心思運營？要是荒廢了，那實在太可惜。」

  王振海聽他語氣已經鬆動，哈哈大笑，露出了狐狸尾巴，「我接手了當然要找人運營，到時候引進風險投資，遊戲國度論壇反而能進一步擴大影響。你也擺脫了這個負擔，早早拿到自己的報酬。豈不兩全其美？」

  王振海此時當然不會將真實目的告訴高鈺。他隱隱約約覺察到，遊戲國度這種黏度很高的虛擬社區將來有可能轉化為平台，對網路遊戲會產生巨大的導流作用。

  而王振海已經有了在網遊行業另行創業的念頭，遊戲國度社區必將是完美的補充，可以給自己的新項目導入流量。

  高鈺徹底明白了，近一年來很多人都拐彎抹角找過自己，想要趁著現在的網際網路行業遭遇寒流時抄底，王振海的意圖不外乎如此。

  看著王振海充滿期待的臉，高鈺突然笑了，「學長，你的如意算盤很不錯。但遊戲國度是非賣品，無論誰想收走，我都不會出手的。」

  王振海自以為已經說服了正處於「低谷」的高鈺，正優哉游哉等著這位學弟無奈答應，順便欣賞一下初出茅廬年輕人的失落表情。

  沒想到高鈺突然一口否決，王振海差點被果汁嗆到了，沉下臉說，「你是什麼意思？不想回至上公司了？」

  王振海今天特意來見高鈺，就是為了打一個時間差。以他對高鈺的了解，這人韌勁十足，百折不撓，肯定不願意就這麼灰溜溜離開至上公司。

  自己裝著幫高鈺回到至上公司，那就可以利用他本來不知情的機會，騙取他手裡的東西。

  至於高鈺知道真相後會不會憤怒，誰在乎？螻蟻般的小人物，就應該是被掠奪的對象。

  高鈺的笑容充滿了嘲諷，「謝謝學長的好意，不過剛才公司有人給我打電話，告訴了昨天公司業務會議上發生的事。我想有徐總的肯定與稱讚，大概不用你幫忙，我就可以重新回到至上公司了吧？」

  高鈺居然得到了消息？誰透露給他的？王振海吃了一驚，那樣的高層業務會議向來注重保密，再說參會人員都是公司高層，外人很難得知其中消息。

  吃驚過後，王振海就知道，自己的算計破產了。而且不只是算計破產，還讓自己在高鈺面前現了丑。

  於是王振海乾脆揭下了虛偽面具，赤裸裸的威脅說：「遊戲國度你是保不住的，我建議你趁現在轉讓，還能換到一點殘羹剩飯。你要明白，就算你回到至上公司大道獨行項目部，你依然是普通員工，而我是分量最重的組長！」

  高鈺不卑不亢地回答說：「上一個對我這樣說話的，是人力資源部的曲大海。」

  王振海見事不可為，也沒耐心再和高鈺扯下去，站起來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