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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貝蒂納的加爾默羅會女修道院

2024-10-02 04:10:55 作者: (法)大仲馬

  天下作惡最多之人,大凡反而命定會有消災弭難、逢凶化吉的造化,非得等到有一天天主看得不耐煩了,這般邪佞之人方始大限臨頭,無法繼續作威作福。

  米萊迪就是如此:她從交戰雙方的巡邏艦隻中間穿過,安然無恙地到了布洛涅。

  上回在朴次茅斯上岸,她的身份是被法國暴政逐出拉羅謝爾的英國人;此番經過兩天顛簸在布洛涅上岸,她的身份又變成了法國人,因為英國人出於對法國的宿仇,不時找她的碴兒,她不堪其煩才從朴次茅斯回國。

  況且米萊迪還有最有效的通行證:她驚人的美貌,雍容的氣度,以及出手的大方。船抵布洛涅後,她憑著親切的微笑和優雅的儀態,順順噹噹就過了海關,非但一應過關手續全都免了,一個年老的港口督察還恭恭敬敬吻了她的手。不過她在布洛涅並沒久留,只是匆匆去驛站發了下面這封信:

  寄呈拉羅謝爾郊外大營  黎舍留紅衣主教大人大人:

  白金漢公爵不會前往法國,敬請大人放心。

  米萊迪·德·×××

  二十五日晚於布洛涅

  又及:遵照大人吩咐,我將前往貝蒂納加爾默羅會女修道院,靜候大人旨意。

  米萊迪果然在當晚就上路;但沒多久就夜深了,她找了一家客棧歇宿;第二天早晨五點鐘,她又繼續趕路,三小時後到達貝蒂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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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問清加爾默羅會女修道院的方向,不一會兒就到了那兒。

  院長嬤嬤親自出迎;米萊迪給她看了紅衣主教的信,院長吩咐給她安排房間、上早餐。

  米萊迪的心目中,以往的歲月已經了無痕跡,她的目光凝視著未來,看見的只是紅衣主教許過願的錦繡前程,她為主教大人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所幸的是那個血淋淋的事件並沒使她的名字受到連累。不斷變換著的激情吞噬了她,給她的生活抹上一層宛如雲彩那般變幻不定的色彩,雲彩在天際飄蕩時,映現在雲彩上的時而是蔚藍的大海,時而是火紅的霞光,時而又是黑沉沉的暴風雨,而它投向地面的只是劫難和死亡的陰影。

  早餐過後,院長嬤嬤來拜訪她;修道院平日裡沒有什麼消遣,所以這位慈眉善目的院長嬤嬤急於結識一下新來的女客。

  米萊迪想博得院長嬤嬤的好感;憑她手腕的高明,這本來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她先就設法討好對方:她確實顯得挺可愛,談鋒之健,風度之雅,很快就贏得了院長嬤嬤的幾分好感。

  院長嬤嬤出身名門,尤其愛聽宮廷軼事,而這等事情本來就難得能傳到這邊陲小城,更不用說傳進囂塵斂跡的修道院牆門了。

  米萊迪廁身貴族社會已有五六年之久,對上層社交圈子裡的趣聞軼事知道得很多。於是她先是繪聲繪色地說起法國宮闈的掌故流俗,夾帶說些國王的癖好;接著告訴了嬤嬤好些宮中的醜聞,其中的男男女女,都是院長嬤嬤久聞其名的爵爺名媛;而後話鋒一轉,稍稍帶到一下王后和白金漢的戀愛故事。總之,她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一心就是想引得對方也開口。

  可是院長嬤嬤光是笑眯眯地聽她說,一句話也不搭腔。不過米萊迪看得出對方聽得挺有滋有味的,所以她就繼續往下講;但這會兒的話題轉到紅衣主教身上了。

  可有一件事她委實難以決斷,那就是不知道這個院長嬤嬤究竟是親國王的還是親紅衣主教的:她決定謹慎從事;然而院長嬤嬤採取了更為謹慎的保留態度,每次米萊迪提到主教大人的名字,她總是深深地鞠一個躬。

  米萊迪想到自己以後待在修道院裡想必不會有多少說話的機會;於是她決定冒險試探一下,好做到心中有數。她想看看這位好心嬤嬤的嘴巴到底有多緊,就開始講起紅衣主教跟德·艾吉雍夫人、瑪麗雍·德·洛爾姆夫人以及其他一些風流女人的戀情,起先還講得很隱晦,後來就愈講愈露骨了。

  院長嬤嬤聽得更加全神貫注,表情也愈來愈活泛,臉上始終笑吟吟的。

  「好哇,」米萊迪暗自說道,「我的話挺合她胃口;要是她是親主教的,至少不該聽得這麼著迷吧。」

  接下去她就講到紅衣主教迫害反對他的人的手段之辣。院長嬤嬤一個勁兒畫十字,不置一句褒貶之詞。

  這就更叫米萊迪相信這位嬤嬤是親國王而不是親主教的了。她添枝加葉地愈說愈來勁。

  「您說的這些事我都一無所知,」院長嬤嬤最後說,「不過,雖說我遠離宮廷,身處塵世而不問世事,但這兒倒也有您講的這種可憐的人兒;院裡有一位寄宿的女客就身受其害,遭到過紅衣主教的報復。」

  「一位寄宿的女客,」米萊迪說,「哦!天哪!可憐的女人,我真同情她。」

  「您說得一點不錯,她真讓人同情:她坐過牢,遭過劫持,受過虐待,真是什麼苦都受過。不過話又說回來,」院長嬤嬤說,「紅衣主教先生這麼做說不定也自有他的道理,雖說她看上去像個天使,但是人不可貌相嘛。」

  「好哇!」米萊迪暗自想道,「有些事可真是料不到!沒準兒我在這兒還會發現點線索哩。妙極了!」於是她儘量再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

  「唉!」她說,「這我懂;人家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如果連天主造就的最美的東西都不能相信,那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相信呢?我呀,只要一個人的臉相讓我看著覺得喜歡,我就會信任這個人,哪怕一輩子都上這個當,我也改不了這脾性。」

  「這麼說,」院長嬤嬤說,「您相信這姑娘是無辜的囉?」

  「紅衣主教先生懲治的不僅僅是罪惡,」米萊迪說,「他對有些德行比對有些罪行懲處得更嚴厲。」

  「對不起,夫人,我想說我感到有些驚奇。」院長嬤嬤說。

  「驚奇什麼?」米萊迪故作天真地問。

  「驚奇您說的話。」

  「我說的話又有什麼好驚奇的?」米萊迪笑吟吟地問。

  「您是紅衣主教的朋友,既然是他把您送到這兒來的,可是……」

  「可是我卻說他的壞話。」米萊迪接口說出院長嬤嬤的想法。

  「至少沒說他的好話。」

  「這是因為,我並不是他的朋友,」米萊迪嘆氣道,「而是他的受害者。」

  「可他在信上還向我推薦您來著……」

  「這封信對我就是一張類似判我囚禁的判決書,他先把我囚禁在這兒,以後再讓手下的爪牙來把我提走。」

  「那您幹嗎不逃走呢?」

  「逃到哪兒去?難道您以為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是紅衣主教的手伸不到的嗎?如果我是個男人,被逼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說不定還可以試一下;可一個女人,您又能要她怎麼辦呢?您這兒的那位年輕女客,她可曾想逃走過?」

  「這倒沒有;不過她情況不同,我想她是為了愛情才留在法國的。」

  「哦,」米萊迪嘆了口氣說,「要是她還能愛,她就不能算是真正不幸的了。」

  「這麼說,」院長嬤嬤似乎興趣愈來愈濃了,她望著米萊迪說,「我眼前又來了一位受迫害的可憐人兒了?」

  「唉!是這樣。」米萊迪說。

  院長嬤嬤對著米萊迪看了一會兒,神色變得有些不安,仿佛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新的念頭。

  「您不會反對我們神聖的教義吧?」她訥訥地說。

  「您以為我是新教徒?」米萊迪大聲說道,「哦!不,天主是聽得到我們說話的,我請天主作證,我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

  「那麼,夫人,」院長嬤嬤笑容可掬地說,「您儘管放心;您待在這兒,絕不會像待在一個叫您受苦的牢房裡;我會盡力來讓您珍愛這樣的囚禁生活。而且,您可以在這兒見到那位想必由於卷進宮廷陰謀而遭受迫害的姑娘。她又可愛,又溫存。」

  「她叫什麼名字?」

  「她是一位地位很顯赫的貴人推薦來的,用的是凱蒂這個名字。我沒打聽她還叫什麼名字。」

  「凱蒂!」米萊迪嚷道,「什麼!您能肯定?……」

  「肯定她叫這名字?那當然,夫人。您認識她?」

  米萊迪想到這姑娘也許就是她的侍女,不由得暗暗笑了起來。一想到這個丫頭,她就聯想到一段讓她肝火直冒的回憶,報復的欲望使她頓時變了臉色,但她幾乎馬上又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臉,這個女人的臉色善於千變萬化,剛才變換臉色,只是剎那間的事。

  「我已經覺得挺喜歡這位年輕夫人了,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呀?」米萊迪問道。

  「今天晚上,」院長嬤嬤說,「白天也行。不過您對我說過,您趕了四天路,今天早晨又是五點鐘就起身的,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躺下睡吧,到吃午飯的時候我會來叫醒您的。」

  米萊迪詭計多端的心眼裡,由於面臨一場新的冒險而思潮起伏、興奮不已,所以她其實並沒感到倦意,但她還是接受了院長嬤嬤的建議:這兩星期來,她始終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儘管她結實的身子骨還撐得住,但心靈畢竟需要休息了。

  於是她和院長嬤嬤分手後,就躺在床上,美滋滋地想著一個又一個報復的念頭,而每回都自然會想到凱蒂的名字。她回想起紅衣主教對她許的願,按他的承諾她只要把事情辦成,就差不多可以想要怎樣就可以怎樣。現在她事情辦成了,因此可以拿達德尼昂來報仇了。

  只有一件事,讓她感到不寒而慄,那就是回憶到她的丈夫德·拉費爾伯爵,她一直以為他已經死了,或者至少不在法國了,可結果發現阿托斯,達德尼昂最要好的朋友,居然就是他。

  不過,既然他是達德尼昂的好朋友,他肯定也參與了王后挫敗主教大人計劃的整個陰謀;既然他是達德尼昂的朋友,他也就是紅衣主教的敵人;所以她遲早還是能夠把復仇的網罩在這個火槍手身上,置他於死地的。

  所有這些復仇的希望,在她都顯得那麼甜蜜;就是這些甜蜜的想頭,伴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她是聽到床腳跟前一聲輕輕的呼喚才醒來的。她睜開眼睛,看見院長嬤嬤身邊站著一個金黃頭髮、臉色嬌艷的少婦,正凝神望著自己,目光中充滿了善意的好奇心。

  這個少婦的臉是完全陌生的;兩人寒暄了幾句,彼此細細地端詳著對方:她倆都長得非常美,但兩種美的氣質是迥然不同的。米萊迪一眼看出自己的高雅儀態和貴族氣派是對方遠遠無法企及的,不由得莞爾一笑。的確,那少婦身上穿的初學修女的服飾,註定她在此類較量中非占下風不可。

  院長嬤嬤為她們彼此作了介紹;然後,因為小教堂里還有事等她去,她就向兩人告辭了。

  那位初學修女看見米萊迪還躺著,也想隨後離去,但米萊迪留住了她。

  「怎麼,夫人,」米萊迪說,「我剛見到您,您就要走?說真的,我還指望住在這兒能跟您做個伴呢。」

  「我不是想走,夫人,」初學修女回答說,「不過我擔心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您在睡覺,您很疲倦。」

  「噢,」米萊迪說,「一個人睡著了還能想要什麼呢?無非是醒來時心情愉快。您正是這樣叫醒我的;就讓我再舒舒服服地躺一會兒吧。」說著她拉住少婦的手,示意她坐在床邊的一張扶手椅上。初學修女坐下了。

  「天哪!」她說,「我可真不走運!我到這兒六個月了,從來沒有個伴,現在您來這兒,我可以有個好伴兒了,卻又碰上我要走,說不定哪天就要離開這修道院了!」

  「怎麼!」米萊迪說,「您很快要走了?」

  「至少我在這麼想。」初學修女說話時,臉上帶著絲毫不想隱瞞的高興的表情。

  「聽說您也吃過紅衣主教的苦頭,」米萊迪接著說,「憑這一點,咱倆就更該彼此同情了。」

  「這麼說,我們的好嬤嬤真的沒說錯,您也是那個惡毒的紅衣主教的受害者?」

  「噓!」米萊迪說,「就是在這兒,也別這樣說他;我遭殃就是因為我在一個女伴面前說了類似的話,我以為她是我的朋友,可她卻出賣了我。您呢,您也是被人出賣的犧牲品?」

  「不,」初學修女說,「我是出於對一位我摯愛的女人的忠誠才作出這犧牲的,為了她我可以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將來也還是這樣。」

  「而她卻拋棄了您,是嗎!」

  「我也曾經以為是這樣,可是兩三天前我得到了消息,證明我是錯怪了她,哦,我真要感謝天主;倘若真的相信她把我給忘了,我一定會很難過的。可是您,夫人,」初學修女接著往下說,「我看您是自由的,您只要願意,是可以遠走高飛的。」

  「您讓我去哪兒呢?我既沒有朋友,也沒有錢,這一帶我人地生疏從來沒來過……」

  「哦!」初學修女大聲說,「要說朋友,您走到哪兒都會有的,您看上去這麼善良,人又長得這麼美!」

  「可我照樣還是這麼孤單,逃不出他們的手心。」米萊迪笑得更甜,做出天使般的表情。

  「請聽我說,」初學修女說,「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一個人做過的好事,總有一天會讓天主想起眷顧您的,這不,雖說我地位卑微,無權無勢,可是您遇到我說不定還是您的運氣哩。因為我打這兒出去以後,嗯,我就能找到幾位很有能耐的朋友,他們在幫了我以後,也會來幫您的。」

  「喔!我剛才說我很孤單,」米萊迪說,她把話題往自己身上靠,想套出對方的話來,「這倒並不是說我沒有上層圈子的關係;可是這些人自己也對紅衣主教怕得要命,就連王后也不敢站出來反對這位可怕的首相;我有確鑿證據,知道王后陛下儘管心地高尚,卻也不得不屈服於主教大人的淫威,拋棄了忠心耿耿為她效命的手下人。」

  「請相信我的話,夫人,王后也許表面上拋棄了這些人;可是對表象不能信以為真;這些人愈是受苦受難,王后愈是惦念他們,常常會有這樣的情況,就是他們已經不怎麼惦著她的當口,卻會得到一些消息,證明她還沒有忘記他們。」

  「唉!」米萊迪說,「這我相信:王后的心地是那麼高貴。」

  「哦!聽您的口氣,您一定認識她,認識美麗而高貴的王后!」初學修女熱情地大聲說道。

  「是這樣的,」米萊迪只能招架說,「我還沒有這份榮幸能認識王后陛下;可我跟她許多最親密的朋友都很熟悉:我認識德·皮當熱先生;在英國還認識了迪雅爾先生;我也認識德·特雷維爾先生。」

  「德·特雷維爾先生!」初學修女嚷道,「您認識德·特雷維爾先生?」

  「是的,我跟他認識,還挺熟的。」

  「就是御前火槍營的統領?」

  「就是御前火槍營的統領。」

  「哦!您瞧哪,」初學修女大聲說道,「咱們一下子就成了熟人,差不多也算是朋友了;您既然認識德·特雷維爾先生,大概也到他府上去過吧?」

  「常去!」米萊迪說,她既已走上這條道,又瞧著隨口扯謊居然還挺管用,就打算乾脆走到頭了。

  「在他府上,您大概也見過他手下的火槍手?」

  「他平時經常接待的那幾位我都見過!」米萊迪答道,她開始對這場談話真正產生了興趣。

  「把您認識的火槍手說幾位給我聽聽,您會看到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嗯,」米萊迪有些尷尬地說,「我認識德·盧維爾先生,德·庫爾蒂弗隆先生,德·費呂薩克先生。」

  初學修女聽她說完,然後問道:

  「您不認識一位叫阿托斯的紳士嗎?」

  米萊迪的臉霎時間變得像她床上的被單一樣白,儘管她自制力極強,但還是不由得尖叫一聲,一把抓住對方的手,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您怎麼啦?哦!天哪!」初學修女說,「是不是我說的什麼話刺傷您了?」

  「沒有;不過我聽見這個名字太激動了,因為我也認識這位紳士,看到還有人跟他這麼熟悉,我覺得挺吃驚的。」

  「喔!沒錯,我跟他挺熟!真的挺熟!不光是他,還有他的朋友:波爾多斯先生和阿拉密斯先生!」

  「真的嗎!這兩位我也認識!」米萊迪大聲說,心裡卻不由得涼了半截。

  「好哇,您既然認識他們,那當然也知道他們都是豪爽俠義的好人囉;如果您需要幫助,幹嗎不去找他們呢?」

  「是這樣的,」米萊迪吞吞吐吐地說,「我其實跟他們幾位都不熟悉;只不過我常聽他們的一位朋友說起他們,聽得多了也就好像認識他們了,這位達德尼昂先生老把他們掛在嘴上。」

  「您認識達德尼昂先生!」初學修女嚷道,這回是她一把抓住米萊迪的手,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了。

  隨後,她注意到了米萊迪驚奇的眼神,就說道:

  「對不起,夫人,您跟他認識,是什麼關係?」

  「朋友關係呀。」米萊迪有些發窘地回答道。

  「您騙我,夫人,」初學修女說,「您是他的情婦。」

  「您才是他的情婦。」米萊迪嚷道。

  「我?」初學修女說。

  「對,您;現在我知道您是誰了:您是博納修太太。」

  那少婦驚恐萬分地往後退縮。

  「哼!您甭想否認!快回答我是不是。」米萊迪不肯放過她。

  「嗯,是的,夫人!我愛他,」初學修女說道,「難道我倆是情敵嗎?」

  米萊迪兩頰緋紅,神情怕人,換了別的時候,博納修太太準會嚇得逃走;可是此刻她妒火中燒,什麼也顧不得了。

  「喔,請您告訴我,夫人,」博納修太太憑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說道,「您當過他的情婦嗎?現在還是嗎?」

  「哦!沒有!」米萊迪大聲說道,她的語氣簡直叫人沒法懷疑她的真誠,「完全沒有這回事!」

  「我相信您,」博納修太太說,「可您剛才為什麼要那麼情急地嚷嚷呢?」

  「怎麼,這您還不明白嗎!」米萊迪說,她已經恢復了鎮靜,又變得善於應變而工於心計了。

  「您讓我怎麼明白呢?我什麼都不知道。」

  「您還不明白達德尼昂先生跟我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真的嗎!」

  「您還不明白嗎,我對您了解得一清二楚,您怎麼在聖日耳曼的小樓被人綁架,他和夥伴們怎麼沮喪萬分,馬上設法找您而又茫無頭緒,這一切我全知道!我們經常在一起講起您,他用他的整個心靈在愛著您,而且連我也在還沒見過您一面的時候就已經喜歡您了,所以您想想看哪,剛才我那麼出乎意外地當面見到您,怎麼會不感到驚奇呢?啊!親愛的貢斯當絲,我找到您了,我終於見到您了!」

  說著米萊迪向博納修太太伸開雙臂,博納修太太完全相信了她的話,這個片刻之前還被她視作情敵的女人,這會兒在她眼裡成了一位忠實的摯友。

  「喔!請原諒我!請原諒我!」她撲在米萊迪的肩膀上喊道,「我太愛他了!」

  兩個女人相互擁抱在一起。當然,倘若米萊迪的力氣能跟她心中的仇恨不相上下的話,博納修太太就休想活著從她的懷抱里脫出身來。但她既然扼不死這個少婦,也就放她脫身了。

  「哦,我的漂亮妞兒!親愛的寶貝!」米萊迪說,「我真高興能見到您!讓我好好瞧瞧,」她嘴裡這麼說著,眼睛也確實盯在對方的臉上,「對,這真是您。啊!他給我說過您的模樣,這會兒我都認出來了,我完全認出您來了。」博納修太太從她純淨的額頭和明亮的眼睛裡看到的是關懷和同情,至於它們後面正在醞釀著多少惡毒的心思,這個可憐的少婦是沒法猜得到的。

  「既然他告訴了您他怎麼受著折磨,」博納修太太說,「那您也就知道我受著怎樣的折磨了;可是為他而受苦,這是一種幸福。」米萊迪有口無心地應聲說道:

  「對,這是幸福。」

  她腦子裡在想別的事情。

  「再說,」博納修太太接著往下說,「我受的苦也該到頭了;明天,說不定今天晚上,我就能見到他,到那時一切就都過去了。」

  「今天晚上?明天?」米萊迪被她的話從冥想中驚醒過來,「這是什麼意思?您在等他的消息?」

  「我在等他本人。」

  「他本人?達德尼昂,來這兒?」

  「是的。」

  「但這不可能!他這會兒在拉羅謝爾,跟紅衣主教在一起;那座城不攻克,他是不會回巴黎的。」

  「您是這麼想來著,可是對我的達德尼昂,對這位又高貴又忠誠的紳士來說,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呢!」

  「哦!我簡直沒法相信您!」

  「那好,您看吧!」可憐的少婦又得意又興奮,有些忘乎所以了,居然把一封信拿給了米萊迪看。

  「是德·謝芙勒茲夫人的字跡!」米萊迪暗自思忖道,「哼!我早就料到他們在那兒有內應了!」她心急火燎地念起信來:

  親愛的孩子,請做好準備;咱們的朋友很快就要來看您了;出於安全的考慮,您不得不過了一陣幽禁的生活,這回他來就是要把您解救出去。所以您要做好動身的準備,我們是不會讓您失望的。

  咱們可愛的加斯科尼人最近又一次表現出了他的勇敢和忠誠,請轉告他,有人對他的提醒非常感激。

  「對,」米萊迪說,「對,信上寫得很清楚。您知道他提醒什麼了嗎?」

  「不知道。我猜想他也許是通知王后提防紅衣主教的什麼新陰謀吧。」

  「對,有可能是這麼回事!」米萊迪說著把信遞還給博納修太太,低下頭去思索起來。

  正在這時,只聽得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哦!」博納修太太衝到窗口嚷道,「來得這麼快呀?」

  米萊迪這時仍待在床上,但不由得驚呆了;一下子碰到這麼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她也第一回亂了方寸。

  「他!他!」她喃喃地說,「真是他嗎?」

  她眼睛發直,兀自坐在床上。

  「唉,不是的!」博納修太太說,「這個人我不認識,但看樣子像是上這兒來;對,他勒住馬放慢了速度,他停在門口了,現在拉鈴了。」米萊迪跳下床來。

  「您能肯定不是他?」她問。

  「喔!肯定不是他!」

  「說不定您沒認出他來。」

  「哦,我只要瞧見他帽子的羽翎和披風的下擺,就能認出他來!」

  米萊迪逕自在穿衣服。

  「這不管它!您說這個人正往這兒來?」

  「對,他進門來了。」

  「他不是找您,那就是找我的。」

  「哦!天哪,您好像挺激動!」

  「是的,這我承認,我沒有您那麼沉著,跟紅衣主教沾邊的事我都害怕。」

  「噓!」博納修太太說,「有人來了!」

  果然門打開了,院長嬤嬤走了進來。

  「您是從布洛涅來的吧?」她問米萊迪。

  「是的,是我,」米萊迪竭力保持鎮靜,答道,「誰來找我?」

  「有個男人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只說是紅衣主教派來的。」

  「他要找我說話?」米萊迪問。

  「他要找一位從布洛涅來的夫人說話。」

  「那就請讓他進來吧,嬤嬤。」

  「哦!天哪!天哪!」博納修太太說,「他會給您帶來什麼壞消息嗎?」

  「我也害怕會是這樣。」

  「我先走開,但等那陌生人一走,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就再回來。」

  「瞧您說的!請一定來。」

  院長嬤嬤和博納修太太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米萊迪一人目不轉睛地望著門口;片刻過後,樓梯上響起馬刺的聲音,隨後腳步聲愈來愈近,接著房門打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米萊迪高興地叫了一聲:來人是德·羅什福爾伯爵,主教大人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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