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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聖熱爾韋棱堡

2024-10-02 04:10:08 作者: (法)大仲馬

  達德尼昂來到三個夥伴那兒,看到他們都待在一個房間裡:阿托斯若有所思,波爾多斯捻著自己的小鬍子,阿拉密斯捧著一本藍絲絨封面的袖珍祈禱書在念日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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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各位!」達德尼昂說,「你們要對我說的話,可得值得我聽一聽才行哪,要不然,我把話說在頭裡,我可真要怪你們啦。人家折騰了一夜,又是攻占一座棱堡,又是把它給炸掉,臨了你們非但不讓我睡覺,還要叫我跑到這兒來。咳!可惜你們不在,各位!那兒打得真熱鬧!」

  「我們在別的地方,那兒也不冷清!」波爾多斯一邊回答,一邊把唇髭捻成別出心裁的樣子。

  「噓!」阿托斯說。

  「噢!噢!」達德尼昂一看阿托斯微微皺了皺眉頭,就明白阿托斯的意思了,「看來這兒是有新鮮事了。」

  「阿拉密斯,」阿托斯說,「我記得,前天您是在帕爾巴約酒家吃的飯?」

  「沒錯。」

  「那兒怎麼樣?」

  「哦,我吃得糟透了,前天是齋戒日,可他們那兒只有肉。」

  「什麼?」阿托斯說,「一個海港居然沒有魚?」

  「他們說,是紅衣主教先生讓人築的那道堤壩把魚都趕到海里去了。」阿拉密斯說著,又念起祈禱書來。

  「可我問您的不是這個,阿拉密斯,」阿托斯接著說,「我是問您那兒清靜不清靜,有沒有人來煩您?」

  「這種討厭傢伙好像不多;對,沒錯,阿托斯,要說這一點,帕爾巴約還挺不錯。」

  「那咱們就去帕爾巴約吧,」阿托斯說,「因為這兒的牆都像是紙糊的。」

  達德尼昂了解朋友的行事方式,憑阿托斯的一句話、一個手勢、一個動作,他就可以立即明白情勢的嚴重性,所以這會兒他挽住阿托斯的一條胳膊,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門;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一邊閒聊,一邊跟在後面。

  半路上碰見格里莫,阿托斯打個手勢讓他跟著走;格里莫按老規矩,不作一聲,照辦不誤;這可憐的小伙子差不多快要忘掉怎麼說話了。

  一行人來到了帕爾巴約酒家:這會兒是早上七點鐘,太陽剛剛出來;四個夥伴關照老闆說是吃早飯,然後走進一個大房間,據老闆說這房間挺清靜。

  遺憾的是,這工夫要想密談是選錯了時候;剛敲過起床鼓,營地的弟兄們睡眼惺忪的才起床,陸陸續續聚到這小酒店來喝一杯,驅散一下清晨的寒氣:一轉眼工夫,龍騎兵,瑞士僱傭兵,禁軍,火槍手,近衛騎兵全到了,酒店老闆有生意做自然高興,可是四個夥伴瞧著眼前到處是人,心裡不由得憋著氣。因此,營地的弟兄來和他們打招呼,找他們碰杯,跟他們插科打諢的時候,他們都沒好臉色給人家。

  「嘿!」阿托斯說,「這樣下去咱們非跟人家吵架不可,這會兒可不是吵架的時候。達德尼昂,您給我們講講昨天夜裡的事兒;接下去我們再講我們的。」

  「可不是,」一個近衛騎兵手裡端著一杯燒酒慢慢呷著,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說,「可不是,昨晚上輪到你們禁軍弟兄在前線,聽說你們跟拉羅謝爾那些傢伙幹起來了?」

  達德尼昂瞧瞧阿托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必要搭理這個擅自插進來說話的近衛騎兵。

  「哎,」阿托斯說,「你沒聽見德·比西尼先生在賞臉對你說話嗎?既然這些個先生想要知道昨天夜裡的事兒,你就說說嘛。」

  「尼(你)們不系(是)攻下一座冷(棱)堡嗎?」一個瑞士兵問道,他正捧著一隻啤酒瓶在喝朗姆酒。

  「是的,先生,」達德尼昂欠身答道,「閣下說得一點不錯,各位可能也聽說了,我們還在棱堡角上放了一桶火藥,炸出了老大的一個缺口,不用說的,由於這座棱堡已經有些年月了,所以就是沒炸飛的部位也著實震了一震。」

  「是哪座棱堡?」一個龍騎兵問道,他用軍刀串著一隻鵝準備拿去烤。

  「聖熱爾韋棱堡,」達德尼昂答道,「拉羅謝爾的部隊經常在這座棱堡里騷擾我們的人。」

  「打得很激烈嗎?」

  「可不是;我們損失了五個弟兄,他們死了八九個。」

  「媽的!」那瑞士兵罵道,雖說德語裡有的是五花八門罵人的話,可他習慣了用法語說粗話。

  「不過沒準他們今天早上會派工兵來修復這座棱堡的。」那個近衛騎兵說。

  「沒準會吧。」達德尼昂說。

  「各位,」阿托斯說,「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

  「啊!堆(對)!打肚(賭)!」瑞士兵說。

  「賭什麼?」近衛騎兵問。

  「等等,」龍騎兵一邊說,一邊把軍刀像烤肉鐵扦似的擱在爐火熏得到的兩根柴架上,「把我也算上。掌柜的,快拿個盤子過來,你這傻瓜!這隻肥鵝的油,一滴也不能糟蹋掉哦。」

  「他說得堆(對),」瑞士兵說,「厄(鵝)油跟果獎(醬)一起很好契(吃)。」

  「行!」龍騎兵說,「現在,您就說賭什麼吧!我們聽著,阿托斯先生!」

  「對,說吧!」近衛騎兵說。

  「好,德·比西尼先生,我跟您打賭,」阿托斯說,「我這三位夥伴波爾多斯先生,阿拉密斯先生,達德尼昂先生,再加上我,我們上聖熱爾韋棱堡去吃早飯,而且要在那兒待足一個鐘頭,不管敵人怎麼攆我們,我們不到一個鐘頭絕不退下來。」

  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相互看了一眼,他們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咳,」達德尼昂俯身湊在阿托斯耳邊說,「你這不是要咱們去白白送死嗎?」

  「咱們要是不去,」阿托斯回答說,「更得死了。」

  「嗨!說真的!各位,」波爾多斯仰靠在椅子上捻著小鬍子,「我看這個賭法挺帶勁。」

  「我也同意,」德·比西尼先生說,「現在該下賭注了。」

  「你們是四個,」阿托斯說,「我們也是四個;到時候八個人盡興吃一頓,輸家付錢,怎麼樣?」

  「好極了。」德·比西尼馬上說。

  「一言為定。」龍騎兵說。

  「幸(行)。」瑞士兵說。

  那第四個參賭的士兵,剛才人家說話時他始終一聲不吭地聽著,這會兒他點點頭表示贊同。

  「您幾位的早餐準備好了。」掌柜的過來說。

  「好,端上來。」阿托斯說。

  掌柜的照著吩咐把菜端了上來。阿托斯喚格里莫過來,向他指指擱在角落裡的一隻大籃筐,又做個手勢讓他把桌上的肉都包在餐巾里。

  格里莫馬上明白這是要去野餐,他拎過籃筐,把肉包好放進去,還在旁邊擱了幾瓶酒,然後挎起籃筐。

  「可您幾位這是上哪兒去用早餐呀?」掌柜的問道。

  「這您管得著嗎?」阿托斯說,「錢我們照付。」

  說著他很有氣度地扔了兩個皮斯托爾在桌子上。

  「得找您零錢嗎,長官?」掌柜的問。

  「不用啦,給我們再加兩瓶香檳酒,剩下的就算付餐巾的錢得了。」

  這筆生意可沒店主人原先想的那麼美,不過他沒給這四位客人放香檳酒,而是偷偷塞進兩瓶安茹紅葡萄酒充數,這樣總算撈回了一把。

  「德·比西尼先生,」阿托斯說,「能勞駕您跟我對一下表嗎,要不就請允許我來跟您對一下表?」

  「當然,先生!」近衛騎兵說著從表袋裡掏出一隻鑲嵌鑽石的很貴重的掛表,「現在是七點半。」

  「我的是七點三十五分,」阿托斯說,「咱們記住,我的表比您的快五分鐘,先生。」

  說完,四個年輕人向在場的那些驚呆的弟兄欠身作別,一路往聖熱爾韋棱堡而去,格里莫挎著籃筐跟在後面,他不知道這是去哪兒,但他已經習慣了阿托斯怎麼說他就怎麼做,所以連問都沒問一下。

  還沒走出營地的那會兒,四個夥伴誰也沒開口說話;打賭的事已經傳了開去,有些好事之徒這會兒正一路跟著他們,想看個究竟。

  可是一過防護壕,到了空曠的開闊地帶,達德尼昂就再也忍不住了,眼下的事他簡直有點摸不著頭腦,所以非得趁這機會問個明白不可。

  「我說,親愛的阿托斯,」他說,「看在咱們的交情分上,快告訴我咱們這是往哪兒去。」

  「您不是看見了,」阿托斯說,「咱們是去棱堡。」

  「可到那兒去幹什麼呢?」

  「您也知道呀,去吃早飯。」

  「可是幹嗎不在帕爾巴約吃早飯?」

  「因為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而那家酒店裡到處是人,他們走來走去,跟你打招呼,跟你瞎攀談,我們別想在那兒談上五分鐘正經事情;那兒呢,」阿托斯指指棱堡說,「至少沒人會來打擾我們。」

  「可我覺得,」達德尼昂勇敢過人,同時又很謹慎小心,這兩種性格特徵相輔相成,在他身上配合得非常自然,「可我覺得我們可以在海邊的沙丘上找個沒人的地方呀。」

  「那樣一來,人家馬上會看見我們四個人聚在一起,用不了一刻鐘就會有密探去報告紅衣主教,說我們在密謀策劃。」

  「對,」阿拉密斯說,「阿托斯說得對:Animadvertuntur in desertis[1]。」

  「荒野也不錯,」波爾多斯說,「可還要找得到才行。」

  「要想找一片荒野,那兒,鳥飛不過你的頭上,魚跳不出水面,兔子躥不出洞窟,那可沒處找,而在我眼裡,鳥也好,魚也好,兔子也好,都是紅衣主教的密探。所以我們還是幹下去吧,再說到了這份上,往後退也太丟人了;我們打了一次賭,打這個賭是誰也預料不到的,而且我相信沒人能猜到打賭的真正原因。而要打贏這個賭,我們就得在棱堡待上一個鐘頭。敵人可能會來進攻我們,也可能不來。要是他們不來,我們就可以從從容容地談上一個鐘頭,不用擔心有人聽見,因為我敢保證棱堡的石牆是沒有耳朵的;要是他們來進攻,我們一邊還擊一邊照樣可以談我們的事,而且還可以大出一次風頭。你們瞧,怎麼著都不會吃虧。」

  「對,」達德尼昂說,「可我們准得吃槍子兒。」

  「哎!夥計,」阿托斯說,「您想必也知道,最可怕的槍子兒並不是敵人的槍子兒。」

  「我覺得咱們這麼出擊,至少總得把咱們的火槍帶上才是。」

  「您真是個呆子,波爾多斯老兄,我們背這麼些勞什子幹嗎?」

  「我說,前面就是敵人,一桿火槍、一打槍子兒和一個火藥壺說什麼也不算勞什子吧。」

  「哦!行啦,」阿托斯說,「您沒聽見達德尼昂剛才是怎麼說的?」

  「達德尼昂說過什麼了?」波爾多斯問。

  「達德尼昂說,昨晚那場遭遇戰,法國人死了八九個,拉羅謝爾人也差不多死了這個數。」

  「那又怎麼樣?」

  「人家還沒來得及去卸下他們的槍彈,對不對?敢情人家這會兒還有更要緊的事兒要做呢。」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們只管去拿他們的火槍、火藥壺和槍子兒就是了,那可不是四支火槍、十二顆槍子兒,而是十五六桿槍、百十來顆槍子兒嘍。」

  「噢,阿托斯!」阿拉密斯說,「你可真是神機妙算!」

  波爾多斯頷首表示贊同。

  只有達德尼昂似乎還沒被說服。

  格里莫想必也跟達德尼昂一樣心裡犯疑;其實打從他看到大家徑直朝著棱堡走以後,他心裡就一直在嘀咕。所以這會兒他拉了拉主人的衣服下擺。

  「咱們這是去哪兒?」他打著手勢問。

  阿托斯對他指指棱堡。

  「可這,」格里莫仍打著啞語說,「不是去送死嗎?」

  阿托斯抬起頭,伸出一個指頭指指天空。格里莫把籃筐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搖頭。

  阿托斯從腰裡拔出短槍,瞧了瞧有沒有裝火藥,扣上扳機,把槍口移到格里莫的耳朵邊。

  格里莫像有彈簧繃了一下似的,猛地站了起來。阿托斯於是示意他提起籃筐走在前面。

  格里莫照著他的意思做了。

  可憐的小伙子打了這一會兒啞語,也不能說一無所獲:他從殿後變成了打頭。

  到了棱堡跟前,四個夥伴轉過身去。

  只見各營隊的三百多個弟兄聚集在營地門口,在一旁的一群人中間,可以認得出德·比西尼先生,那個龍騎兵,那個瑞士兵和另一個參賭的士兵。

  阿托斯脫下帽子,把它頂在劍尖上揮動起來。

  營門口的弟兄們紛紛向他致意,一片響亮的喝彩聲一直傳到了他們的耳邊。

  而後,四個夥伴都進了棱堡,格里莫已經早在裡面了。

  [1]拉丁文:他們會在荒野上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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