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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出征方案

2024-10-02 04:08:44 作者: (法)大仲馬

  達德尼昂徑直來到德·特雷維爾先生府邸。他心想,那該死的陌生人看樣子是紅衣主教的密探,這會兒紅衣主教很可能已經接到他的報告,所以現在一分鐘時間也不能再耽擱了。

  這位年輕人心頭洋溢著歡樂。一個既能得到榮譽又能掙到金錢的機遇,正擺在他的面前,而且已經先讓他嘗了一下甜頭,使他跟一位他所愛慕的女人變得關係親密起來。所以,對他來說,運氣幾乎從一開始就好得不能再好,好得他簡直都不敢這麼向天主祈求。

  德·特雷維爾先生和他的那些氣宇軒昂的部屬一起在大廳里。達德尼昂是府上的常客,因此他徑直走進書房,讓人去通知特雷維爾先生,他有要事求見。

  達德尼昂等了不到五分鐘,德·特雷維爾先生就進來了。可敬的統領朝達德尼昂瞥了一眼,當即從他那張喜形於色的臉上看出準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達德尼昂一路上在反覆掂量,是把事情向德·特雷維爾先生和盤托出呢,還是單單請求准個假,去幹什麼則秘而不宣。可想到德·特雷維爾先生一向對自己這麼好,又想到他對國王那麼忠心耿耿,對紅衣主教那麼深惡痛絕,達德尼昂決定把事情全都告訴統領。

  「您有事要見我,是嗎,小伙子?」德·特雷維爾先生說。

  「是的,先生,」達德尼昂說,「而且我希望,當您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以後,您會原諒我的這種冒昧。」

  

  「那您說吧,我聽著。」

  「這件事關係到,」達德尼昂壓低聲音說,「王后的名譽,說不定還關係到她的生命。」

  「您在說什麼呀?」德·特雷維爾先生一邊問,一邊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旁人,然後把探詢的目光投在達德尼昂臉上。

  「我是說,先生,我出於偶然得知一樁秘密……」

  「那我想,年輕人,這準是樁您甘願用生命來保護的秘密。」

  「是的,不過我得把它告訴您,先生,因為只有您才能幫助我去完成王后陛下剛剛交給我的這個使命。」

  「這是您本人的秘密?」

  「不是,先生,這是王后的秘密。」

  「王后准許您把它告訴我?」

  「沒有,先生,我受到的指令是嚴守機密。」

  「那您為什麼要把它當面告訴我呢?」

  「因為我想,要是沒有您的幫助,我是什麼事也做不成的,我怕您在不了解我提出請求的原因的時候,會不肯賞臉答應我的請求。」

  「別說出您的秘密,年輕人,就告訴我您想要怎麼辦吧。」

  「我希望您能為我向德·埃薩爾先生告兩星期假。」

  「什麼時候?」

  「從今晚起。」

  「您要離開巴黎?」

  「是的,我得外出。」

  「能告訴我去哪兒嗎?」

  「倫敦。」

  「是否有人想阻撓您完成這個使命?」

  「我想,紅衣主教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我去完成。」

  「您就一個人去?」

  「一個人去。」

  「這樣的話,您過不了邦迪[1]的;我這是跟您說的真心話。」

  「此話怎講?」

  「他們會把您殺了的。」

  「那我就是死得其所。」

  「可是您的使命也就完不成了。」

  「可也是。」達德尼昂說。

  「聽我說,」特雷維爾接著說,「要辦這種事情,得去四個人,才能有一個人到得了。」

  「哎!您說得有理,先生,」達德尼昂說,「您了解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知道他們會跟我走的。」

  「我不想知道的那樁秘密,也不用告訴他們嗎?」

  「我們宣過誓,肝膽相照,矢志不渝;再說您還可以對他們說,您是完全信任我的,這樣他們就跟您一樣不會有任何疑慮了。」

  「我給他們每人半個月假期,這就行了:阿托斯舊傷未愈,得上福爾日溫泉去休養!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呢,放心不下這位病痛纏身的好朋友,也非跟去不可。給他們假期,等於允許他們外出。」

  「謝謝,先生,您真是太好了。」

  「您現在馬上就去找他們,今晚就準備出發。噢!不過您先得寫張假條給德·埃薩爾先生,放在我這兒。說不定您一路來的時候就有人在盯梢,所以紅衣主教已經知道您來過這兒,而有了這張假條,就沒人能找您的碴兒了。」

  達德尼昂遵囑寫好假條,德·特雷維爾先生接過去以後對他說,四份准假單在凌晨兩點以前分別送到各人府上。

  「請把我的那份也送到阿托斯府上,」達德尼昂說,「我怕我一回家,就會遇上麻煩。」

  「放心吧。再見啦,祝您一路順風!噢,等一下!」德·特雷維爾先生又喊住他說。

  達德尼昂停住腳步。

  「您身邊有錢嗎?」

  達德尼昂抖了抖衣袋裡的那袋錢,發出金屬的叮噹聲。

  「夠嗎?」德·特雷維爾先生問。

  「有三百皮斯托爾。」

  「好,足夠跑到天涯海角的了;那就快走吧。」

  達德尼昂向德·特雷維爾先生鞠躬,特雷維爾先生朝他伸出手來;達德尼昂尊敬而又感激地握住這隻手。他來到巴黎以後,對這位仁愛的統領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他又高貴,又正直,又威嚴。

  他先到阿拉密斯那兒;打從他跟蹤博納修太太的那個讓人難忘之夜起,他一直沒再上這位朋友家裡去過。他甚至都很難見到這位年輕火槍手的面,即便見了面,也每回總覺著他愁容滿面。

  這天晚上,阿拉密斯夜很深了還端坐桌旁,神情憂鬱地獨自冥思苦想;達德尼昂向他動問為何這般愁眉不展;阿拉密斯解釋說,他得用拉丁文為聖奧古斯丁著作的第十八章作注釋,下星期就要用,這事兒弄得他心神不寧。

  兩個朋友談了不一會兒,德·特雷維爾先生的一個侍從捧著一個封口的紙袋進來。

  「這是什麼?」阿拉密斯問。

  「給先生您的准假單。」侍從回答說。

  「可我並沒請過假呀。」

  「別聲張,先拿下來再說,」達德尼昂說,「您呢,老兄,這半個皮斯托爾是給您的一點小意思;請您轉告德·特雷維爾先生,就說阿拉密斯先生不勝感激。您走吧。」

  那侍從一躬到地,出門而去。

  「您這是什麼意思?」阿拉密斯問。

  「您帶上準備出門半個月的東西,跟我走。」

  「可是這節骨眼上我沒法離開巴黎,因為我還不知道……」

  阿拉密斯打住了話頭。

  「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是嗎?」達德尼昂接著他的話茬兒說。

  「哪個她?」阿拉密斯說。

  「上回在這兒的那個女人,那位帶著繡花手帕的夫人唄。」

  「誰告訴您這兒有過女人的?」阿拉密斯臉色慘白地問道。

  「是我看見的。」

  「您知道她是誰嗎?」

  「我想,至少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吧。」

  「聽我說,」阿拉密斯說,「既然這些事您全都知道,那您可知道這位夫人現在怎麼樣了?」

  「我想這會兒她已經回到都爾了。」

  「回到都爾了?對,沒錯;您是認識她的。可是她回都爾去,為什麼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個呢?」

  「因為她怕讓人逮住。」

  「那為什麼不給我寫封信呢?」

  「因為怕連累您。」

  「達德尼昂,您讓我重新獲得了生命!」阿拉密斯喊道,「我還以為我受了冷落,以為她變了心哩。我一心只想再見她一面!我沒法相信她會冒著被捕的危險來看我,但我弄不懂她是為了什麼原因潛回巴黎來的。」

  「就是我們之所以要去英國的那個原因。」

  「究竟是什麼原因呢?」阿拉密斯問。

  「您遲早會知道的,阿拉密斯;不過,暫且我要學那位神學家的侄女的樣,賣一下關子。」阿拉密斯笑了,他記起了有天晚上他對朋友們說的那個小故事。

  「那麼好吧,既然您有把握知道她已經離開巴黎,我也就沒有什麼牽掛,隨時可以跟您走了。您是說我們要去……」

  「這會兒先去阿托斯家,要是您能賞臉,還得請您趕快些,因為咱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順便說一下,把巴贊也帶上。」

  「巴贊跟我們一起去?」阿拉密斯問。

  「還說不定。反正這會兒讓他跟到阿托斯家去總沒錯。」

  阿拉密斯喚來巴贊,吩咐他隨後趕到阿托斯家去。

  「我們走吧,」他邊說邊拿好披風、長劍和三把手槍,又去把三四個抽屜一個個拉開,看看能不能在裡面找到一些零星的皮斯托爾,可是沒找著。隨後,他確信再怎麼找也沒用了,就跟著達德尼昂往外走去,一邊心裡還在納悶,這個當見習禁軍的毛孩子,究竟是打哪兒打聽得這麼詳細,非但知道他殷勤接待的那位夫人是何許人,而且對她現在的情況居然了解得比他還清楚。

  不過,在出門的當口,阿拉密斯伸手拉住達德尼昂的胳臂,定睛望著他說:

  「這位夫人的事,您跟誰都沒說過吧?」

  「沒說過。」

  「就連阿托斯和波爾多斯也沒說?」

  「連半點風聲也沒透露。」

  「好極了。」

  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弄清楚以後,阿拉密斯放下心來,跟達德尼昂一起繼續趕路,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阿托斯的寓所。

  進得門來,只見阿托斯一手拿著准假單,一手拿著德·特雷維爾

  先生的信。

  「你們能幫我解釋一下嗎,我剛收到的這張准假單和這封信,到

  底是怎麼回事?」阿托斯驚詫地說。

  親愛的阿托斯,鑑於您的病情不見好轉,我希望您能外出休養兩個星期,到福爾日或您認為相宜的別的地方去接受溫泉治療,以期儘快恢復健康。順致問候。

  特雷維爾

  「這封信和這張准假單的意思是,您得跟我走,阿托斯。」

  「上福爾日溫泉?」

  「不是那兒,就是別的地方。」

  「去為國王效力?」

  「國王也罷,王后也罷:反正我們不都是兩位陛下的僕人嗎?」

  正在這時,波爾多斯進來了。

  「嗨,」他說,「出怪事啦:咱們火槍手打什麼時候起,不用請假也能給假了?」

  「打從他們的朋友幫他們請假的時候起唄。」達德尼昂說。

  「啊哈!」波爾多斯說,「敢情這兒出了什麼新聞啦?」

  「對,咱們這就要動身趕路了。」阿拉密斯說。

  「上哪兒呀?」波爾多斯問。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阿托斯說,「這得問達德尼昂。」

  「去倫敦,各位。」達德尼昂說。

  「去倫敦!」波爾多斯嚷道,「咱們上倫敦去幹嗎?」

  「這我就無可奉告了,各位,你們只管相信我就是了。」

  「可是要去倫敦,」波爾多斯接著說,「得有錢才行,我可一個子兒也沒有。」

  「我也沒有。」阿拉密斯說。

  「我也沒有。」阿托斯說。

  「可我有,」達德尼昂說著,掏出他的錢袋放在桌子上,「這個錢袋裡有三百個皮斯托爾;咱們每人分七十五個;到倫敦打個來回,這點錢足夠了。再說,你們但請放心,咱們不會全都到得了倫敦的。」

  「此話怎講?」

  「因為十有八九,咱們中間會有人在半路上讓人截住的。」

  「敢情咱們是要去打仗哪?」

  「我把話說在頭裡,要打的都是些惡仗。」

  「嗬,既然咱們是要拿性命去相搏,」波爾多斯說,「那至少也該讓我們知道一下究竟是為什麼吧?」

  「你可真有點得寸進尺!」阿托斯說。

  「可我,」阿拉密斯說,「我同意波爾多斯的意見。」

  「國王平時讓你們去辦事,都跟你們解釋的嗎?不;他直截了當地對你們說:『各位,現在加斯科尼或是弗朗德勒吃緊,你們去參戰吧,』你們不也拔腿就跑了嗎。為什麼?這念頭你們連轉也沒轉過。」

  「達德尼昂說得對,」阿托斯說,「咱們這已經有了德·特雷維爾先生給的三張准假單,又有了不知誰給的三百個皮斯托爾。只要一聲令下,咱們就是去捐軀沙場又有何足惜呢。為了區區一條性命,值得問這麼一大堆問題嗎?達德尼昂,我隨時準備跟你出發。」

  「我也是。」波爾多斯說。

  「我也是,」阿拉密斯說,「再說我也挺樂意離開巴黎出去走走。我是得去散散心了。」

  「行,各位請放心,會有你們散心的時候的。」達德尼昂說。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出發?」阿托斯問。

  「馬上就走,」達德尼昂回答說,「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了。」

  「嗨!格里莫,布朗謝,穆斯克通,巴贊!」四個年輕人分頭召喚各自的僕從,「給我們把馬靴擦上油,到德·特雷維爾先生府上去把馬牽出來。」原來,每個火槍手都把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府邸當作兵營看待,平時就把自己和僕從的坐騎撂在那兒。

  布朗謝、格里莫、穆斯克通和巴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現在,得訂個出征方案了吧,」波爾多斯說,「先上哪兒?」

  「加萊,」達德尼昂說,「這條路線是去倫敦的捷徑。」

  「那好,」波爾多斯說,「我有個主意。」

  「說吧。」

  「四個人一起趕路,容易讓人起疑心:達德尼昂不妨把他的指令分別告訴我們每個人,我沿去布洛涅的那條路往前探路;隔兩個鐘頭以後,阿托斯從去亞眠的那條路出發;阿拉密斯沿去諾瓦榮的那條路來追趕我們;達德尼昂呢,穿上布朗謝的衣服,隨便他走哪條路,布朗謝頂替達德尼昂,穿著禁軍制服跟在我們後面。」

  「各位,」阿托斯說,「依我看,這樣的事情是不宜讓僕從摻和在裡面的:一樁秘密,有身份的人自然偶爾也會有泄露的時候,但是到了跟班僕從的手裡,就十有八九要讓他們捅出去賣錢了。」

  「波爾多斯的方案,我看不可行,」達德尼昂說,「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可以把什麼指令給你們。我就不過是隨身帶著封信而已。這封信,我既沒有也不可能複寫三份,因為信是密封的;所以依我看,我們得結伴而行。這封信就在這兒,在這隻口袋裡,」說著他給大家看了裝信的口袋。「要是我給殺死了,你們當中就要有一個人拿著這封信,大家繼續趕路;要是這個人也給殺死了,就再換個人,依此類推;只要有一個人到達倫敦,就大功告成了。」

  「太好了,達德尼昂!你的主意正合我的心意,」阿托斯說,「另外,做事還得順理成章才是:我是去接受水療,你們呢,是陪我去;現在我不去福爾日接受溫泉治療,而是去接受海水治療;這是我的自由嘛。要是有人阻攔我們,我就出示德·特雷維爾先生的信,你們呢,出示他開的准假單;要是有人攻擊我們,我們就自衛;要是有人盤問我們,我們就一口咬定我們只是想到海邊去洗洗海水浴;我們單獨行動的話,勢必會寡不敵眾,但要是四個人一起行動,就儼然是支小部隊了。咱們的四個僕從,也要帶上手槍和短筒火槍;要是碰上大隊人馬攔截,我們就跟他們交火,最後活著的人就按達德尼昂說的那樣,帶上那封信繼續趕路。」

  「說得好,」達德尼昂大聲說,「你平時不大說話,阿托斯,可一開口就像金口約翰[2]。我贊成阿托斯的方案。你呢,波爾多斯?」

  「只要達德尼昂覺得行,」波爾多斯說,「我就說行。達德尼昂身上帶著那封信,這次行動自然就是他當頭兒;他怎麼決定,我們就怎麼執行唄。」

  「那好,」達德尼昂說,「我決定我們採用阿托斯的方案,半小時後出發。」

  「行!」三個火槍手異口同聲地說。

  然後,每人伸手到錢袋裡拿出七十五個皮斯托爾,準備停當,只等按時出發。

  [1]位於巴黎東北郊的一個小鎮,昔日曾為強人出沒之處。

  [2]即聖克里索斯托(約347—407),古代基督教希臘教父,擅長辭令,故有「金口約翰」之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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