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情人與丈夫
2024-10-02 04:08:41
作者: (法)大仲馬
「噢!太太,」年輕女人給達德尼昂開了門,達德尼昂進門就說,「請允許我對您說一句,您的丈夫可真不是個玩意兒。」
「怎麼,我們說的話您都聽見了?」博納修太太神情不安地望著達德尼昂,急切地問道。
「都聽見了。」
「怎麼會呢?我的天主!」
「我自有辦法,當初我也是用的這個辦法,還聽到過您跟紅衣主教的密探語氣更加激烈的談話哩。」
「那您從我們說的話里,了解了些什麼情況呢?」
「情況可多著呢:首先,我有幸了解了您的丈夫是個傻瓜,是個蠢貨;其次,您現在處境為難,這正好遂了我的心愿,給了我一個為您效勞的機會,天主明鑑,我隨時準備為您赴湯蹈火;最後我了解到,王后需要有個勇敢、聰明而忠誠的人,去為她到倫敦跑一趟。而這三種品質,我至少具有其中的兩種,所以我就來了。」
博納修太太沒有作聲,但她的心卻由於喜悅而怦怦直跳,一絲隱秘的希望閃現在她眼前。
「如果我把這樁使命交給您,」她問,「您能憑什麼來作擔保呢?」
「憑我對您的愛情。好了,說吧,命令我吧:我得去做什麼?」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喲!」少婦喃喃地說,「我能把這樣一樁秘密託付給您嗎,先生?你幾乎還是個孩子喲!」
「得,我看我是非得有個人為我擔保一下不可了。」
「說實話,這樣做我會更放心些。」
「您認識阿托斯嗎?」
「不認識。」
「波爾多斯?」
「不認識。」
「阿拉密斯?」
「也不認識。這幾位先生都是什麼人呀?」
「都是國王的火槍手。您認識他們的統領德·特雷維爾先生嗎?」
「噢!對,這位先生我是知道的,我並不認識他本人,可我好幾次聽人對王后說起過,他是位又勇敢又正直的紳士。」
「您不會擔心他把您出賣給紅衣主教吧?」
「噢!當然不會。」
「那好,請把您的秘密說給他聽,然後再問問他,無論這件事有多重要,多緊急,多危險,是不是照樣能託付給我。」
「但是這並不是我自己的秘密,我不能就這樣把它告訴別人。」
「可您剛才不是差點兒就要對博納修先生和盤托出了嗎?」達德尼昂悻悻地說。
「那就好比把一封信放進一棵大樹的樹洞,掛在一隻鴿子的翼梢,系上一隻狗的項圈。」
「可是我,您很清楚我愛您。」
「您說了。」
「我是個講信義的人!」
「這我相信。」
「我挺勇敢!」
「噢!這我一百個相信。」
「那麼,就請您考驗我吧。」
博納修太太望著年輕人,還有最後一絲疑慮未能消釋。但在他的眼睛裡有那樣一種激情,在他的聲音里有那樣一種說服力,以致她情不自禁地對他產生了一種信賴的感覺。況且,她眼下的處境已經到了背水一戰的緊要關頭。過於輕信,固然會使王后身敗名裂,但過于謹小慎微,也會給王后帶來不幸。不過,我們得承認,她對這位年輕的保護人油然而生的那種感情,確實促使了她下這個決心。
「您聽我說,」她對他說,「您的信誓旦旦打動了我,我相信您的保證。但我知道天主此刻在聽我倆說話,我要在天主面前起誓,如果您出賣了我,而我的仇人又免我一死的話,我就會以自殺來指控您。」
「而我,太太,我也在天主面前起誓,」達德尼昂說,「要是我在執行您交給我的命令時被捕,我就自殺,那樣就絕不會做出任何事或說出任何話來連累別人。」
於是,年輕女人把那樁生死攸關的秘密告訴了他;這樁秘密,上回在撒馬利亞大教堂對面,他出於偶然已經聽到了部分內容。
這無異於挑明了兩人的愛情關係。
達德尼昂由於自豪興奮而變得容光煥發。他擁有的這個秘密,他心愛的這個女人,她給他的信任和愛情,使他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我這就動身,」他說,「馬上出發。」
「怎麼!說走就走!」博納修太太喊道,「那您的聯隊,您的統領呢?」
「說真的,您讓我把這些事全給忘了,親愛的貢斯當絲!對,您說得對,我得去告個假。」
「又是一層麻煩。」博納修太太憂愁地低聲說道。
「喔!這事兒麼,」達德尼昂想了想,大聲說,「不會有問題的,您放心好了。」
「您打算怎麼做?」
「我今兒晚上就去找德·特雷維爾先生,請他代我去向他的連襟德·埃薩爾先生告個假。」
「現在,還有件事。」
「什麼事?」達德尼昂看到博納修太太遲疑著沒往下說,就問道。
「您說不定缺錢用吧?」
「何止是說不定?」達德尼昂笑嘻嘻地說。
「那麼,」博納修太太說著,打開一扇櫃門,從柜子里取出一隻錢袋,也就是半小時前她丈夫戀戀不捨地摩挲過的那隻錢袋,「把這隻錢袋拿著吧。」
「紅衣主教的錢袋!」達德尼昂哈哈大笑說,讀者想必還記得,他多虧了那幾塊掀起的方磚,才能把針線鋪老闆跟妻子說的那些話,一字不漏地聽在了耳里。
「紅衣主教的錢袋,」博納修太太應聲說,「您瞧,看樣子錢還不少哩。」
「可不是!」達德尼昂大聲說,「拿了主教大人的錢去救王后,真是妙不可言!」
「您真是個又樂天又可愛的小伙子,」博納修太太說,「請您相信,王后陛下是不會虧待您的。」
「喔!我已經大大地得到了報償!」達德尼昂喊道,「我愛您,而您也允許我對您這麼說;這種幸福我真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唷。」
「別出聲!」博納修太太渾身打戰地說。
「怎麼啦?」
「街上有說話的聲音。」
「那是……」
「是我丈夫。沒錯,我聽得出他的聲音!」
達德尼昂奔到門前,插上插銷。
「我不出去他是進不來的,」他說,「等我出去了,您再給他開門。」
「可我也得出去,要是我留在這兒,錢袋不見了,我怎麼跟他交代呢?」
「說得有理,您也得出去。」
「出去?怎麼出去呢?我們這麼出去,會讓他看見的。」
「那就上樓,到我的房間去。」
「哦!」博納修太太輕聲喊道,「您說這話的口氣讓我聽著害怕。」
博納修太太說這話時,眼眶裡含著淚。達德尼昂看到眼淚,頓時慌了手腳,心也軟了下來,不由得雙膝一彎跪了下來。
「在我屋裡,」他說,「你就像在聖堂里一樣安全,我憑紳士的名譽向您保證。」
「咱們走吧,」她說,「我相信您,朋友。」
達德尼昂小心翼翼地拔開插銷,兩人猶如幽靈那般悄沒聲兒地從後門溜進胡同,躡手躡腳地登上樓梯,進入達德尼昂的房間。
進得門來,為了更安全起見,年輕人把門關緊閂好;兩人走到窗子邊上,從百葉窗縫裡望下去,只見博納修先生正和一個裹著披風的男人說話。
一見這個裹著披風的男人,達德尼昂馬上跳了起來,把劍從鞘里抽出一半,朝門口衝去。
「您要去幹什麼?」博納修太太說,「您會把我倆都毀了的。」
「我發過誓,一定要殺了這個傢伙!」達德尼昂說。
「此刻您的生命已經不再屬於您自己了。我憑王后的名義,不許您除了去倫敦以外,再去做任何冒險的事情。」
「難道憑您自己的名義,就沒什麼要吩咐的嗎?」
「憑我自己的名義,」博納修太太神情激動異常地說,「憑我自己的名義,我也求您不要這樣做。別出聲,聽,他們好像在說我呢。」達德尼昂走到窗前側耳細聽。
博納修先生已經開門進屋,一看屋裡空無一人,就又回到等在外面的裹披風的男人身邊。
「她走了,」他說,「一準是回羅浮宮去了。」
「您有把握,」陌生人答話說,「她沒有懷疑您幹嗎要出去?」
「沒事,」博納修挺自負地說,「這娘們沒這點心眼。」
「那個見習禁軍在家嗎?」
「我看是不在家;您瞧嘛,他的百葉窗都關著,裡面看上去黑咕隆咚的沒一點光亮。」
「那可不一定,還是得弄弄確實。」
「怎麼做?」
「去敲他的門。」
「我去問他的僕從。」
「去吧。」
博納修回進屋裡,穿過剛才兩人溜出去的那扇門,登上樓梯,到達德尼昂的門前敲門。
沒人應聲。這天晚上波爾多斯為了擺排場,把布朗謝給借走了。至於達德尼昂,他是打定主意不吱聲的。
博納修這麼叩門的當口,兩個年輕人只覺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屋裡沒人。」博納修說。
「別管它,咱們還是回您屋裡去,那總比站在門口安全些。」
「哦!我的天主!」博納修太太喃喃地說,「這下子我們什麼也聽不見了。」
「正相反,」達德尼昂說,「咱們聽得更清楚了。」達德尼昂掀起三四塊方磚,這樣一來,這房間就變成了另一種德尼[1]的耳朵,他在地上鋪了塊墊子,跪在上面,再對博納修太太做個手勢,讓她也照樣俯身在那個缺口上方。
「您確准屋裡沒人了?」陌生人說。
「我敢保證。」博納修說。
「您想您的妻子是……」
「回羅浮宮去了。」
「除了您,她沒跟別人說過這事?」
「我敢擔保。」
「這一點非常重要,您明白嗎?」
「照這麼說,我提供給您的情報價值……」
「很高,我親愛的博納修,這一點不用瞞您。」
「那麼紅衣主教會對我很滿意嘍?」
「我想沒問題。」
「聖明的紅衣主教!」
「您能肯定,您和您妻子談話時,她沒有提到什麼人的名字?」
「我想,是這樣。」
「她沒有提到過德·謝芙勒茲夫人、白金漢先生或是德·韋爾內夫人的名字?」
「沒有,她只對我說她要我到倫敦去跑一趟,為一位地位很顯赫的人辦件事情。」
「叛徒!」博納修太太喃喃地說。
「別出聲!」達德尼昂說,一邊捏住她無意間擱在他身邊的那隻手。
「那就別管它了,」那個裹披風的人接著說,「您沒裝作答應說您肯去,可真是個傻瓜,要不這會兒信就在您手裡,受到威脅的國家也就得救了,而您呢……」
「我怎麼啦?」
「嗯,您呀!紅衣主教就會簽給您貴族證書……」
「他對您這麼說過?」
「是的,我知道他挺想讓您驚喜一下的。」
「請放心,」博納修說,「我太太可愛我呢,還來得及。」
「蠢貨!」博納修太太喃喃地說。
「別出聲!」達德尼昂說著,把她的手握緊了。
「怎麼還來得及呢?」裹披風的人接著說。
「我這就到羅浮宮去跟我太太說,我已經想過了,願意去辦那件事,等把信拿到手,我就跑去見紅衣主教。」
「好吧,快去;我待會兒再來看您有沒有得手。」
陌生人出去了。
「無恥之徒!」博納修太太給丈夫加了這麼個評語。
「別出聲!」達德尼昂說著,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正在這時,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叫,打斷了達德尼昂和博納修太太的思緒。這是她丈夫發覺了那個錢袋不翼而飛,在大咋小呼地喊捉賊。
「哦!我的天主!」博納修太太說,「他要把所有的街坊都招來了。」
博納修喊了好半天;可是,對這樣的喊聲大家都已經司空見慣,再說針線鋪老闆的這個家,近來名聲不佳,所以掘墓人街上誰也沒出來看熱鬧;博納修看見沒人出來,就衝出門去邊跑邊嚷,只聽得他的嚷聲沿著巴克街的方向一路遠去。
「現在他走了,您也該走了,」博納修太太說,「要有勇氣,但更要處處小心,時時想到您對王后負有的義務。」
「還有對您負有的義務!」達德尼昂大聲說道,「請放心吧,美麗的貢斯當絲,我日後回來,一定不會辜負王后的謝忱;可我也能得到您的愛情嗎?」
年輕女人沒有回答,但臉頰上飛快地升起了兩片紅暈。稍過片刻,達德尼昂裹上一件寬大的披風,讓那柄長劍挺神氣地從披風下露在外面,出門而去。
博納修太太目送著他遠去,一個女人愛上某個男人時,用的總是這種含情脈脈、情意綿綿的目光;他剛一消失在街的拐角後面,她就跪倒在地,把雙手合在胸前。
「哦,我的天主!」她喊道,「請您保佑王后,保佑我吧!」
[1]德尼是古希臘暴君之一,生性多疑,造的石屋設有特殊裝置,被他抓來關在屋內的人的說話聲,他都能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