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戊戌變法
2024-10-02 04:07:15
作者: 櫻雪丸
就在頭山滿和孫文相見恨晚的那會兒,大清地面上又不太平了起來。
本書首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話說在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十一月一日,山東曹州(今菏澤市)的某天主教堂遭到了土匪的搶劫,在劫掠過程中,兩名德國神父不幸遇難。
史稱山東教案。
誠然,這是一起悲劇,可說破了大天,卻也是治安事件。
但德國人並不這麼看,他們覺得是時候撈一票大的了。
11月6日,德國政府以此為藉口,出兵山東,一個星期後,強占了膠州灣(青島),雖經清廷竭力交涉,但最終還是落了個極其悲催的下場——大清賠償德國白銀22萬兩,並簽署了《膠澳租界條約》,將膠州灣租給德意志99年。
幾乎就在同時,趁著這股風氣,俄國進占了旅順大連;法國踏入了廣州灣(今湛江),而英國則進駐了山東威海,並且要求拓展九龍和新界。
山東教案,膠州灣的被強占以及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端,給每一個關心國家命運的大清子民都造成了很大的心靈衝擊,大家覺得自甲午戰敗以來,好像這世界上的每一個國家都能把中國當肥羊宰割,想要什麼時候吃肉了就拉上一刀,人人可以撈一票,哪裡都可能被強占。
再不強國,就要亡國了。
而要強國,則必先變法。
於是,康有為他們又來了。
且說當年公車上書後,康先生金榜題名,得了個進士出身,然後被朝廷安排為工部主事,官居六品。
可能是這個差事不怎麼忙,因此康有為閒暇還幹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光緒二十一年(1895)七月,他跟梁啓超一起辦了一份報紙,叫《萬國公報》,但因為撞名了的緣故,後又改為《中外紀聞》。這是中國史上第一份政治報刊。
之後,他們又搞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民間政治團體——強學會。
由於之前利用《中外紀聞》的宣傳,使得康有為在公車上書之後再度聲名大漲,以至於強學會成立時,北京各路政要乃至全國的官僚土豪都紛紛出錢支持,像翁同龢、袁世凱等都出過錢,甚至連李鴻章都打算出白銀兩千兩以示支持,結果康有為嫌他簽過《馬關條約》,是大漢奸,拒收。
但換一個角度來看,兩千兩白銀都無所謂有無,可見當時康先生和他的強學會人氣高到了什麼程度。
強學會後來因「私人堂會,將開處士橫議之風」為名被慈禧太后解散,於是這夥人又換了個名號,成立了保國會。
德國出兵膠州灣後,康有為奮筆上書光緒,要求朝廷改革,截止到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的正月二十九日,他就已經上了五道要求變法的摺子。
光緒很心動,在收到第五奏之後便下了一道旨意,說從今允許康愛卿直接給朕上疏,無需轉奏——大清有規定,四品以下官員無權直接和皇上交流,只能請上級轉呈。
康有為很激動,覺得自己已經引起皇上的注意了,於是在受到了這個特殊待遇的當天,便上了第六封摺子,內容仍是請求變法。
2月,康先生第七次上疏,這次不但上了摺子,還附上了自己寫的兩本書——《日本變政考》和《俄大彼得變政記》。
前者說的是明治維新,後者說的是俄皇彼得一世變法強國。
這兩本書都是康有為道聽途說日俄兩國的變法歷史後,再結合自己的心得體會撰寫而成,說句良心話,基本是不靠譜的。
你想一想,一個從未去過日本和俄國也並不懂日語跟俄文的人,寫了兩本日本與俄國的變法書,再想把這書上的內容套用在中國身上,這能成事兒麼?
可光緒卻信以為真了——這主要得歸功於康先生那神來之筆的文章手法,於是在之後的日子裡,那幾本康氏之作成了皇上每日必讀之書,而且每讀必流淚,一邊流淚一邊還說,我大清一定也要變法啊一定也要啊。
就在光緒變法之心日益堅定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噩耗。
恭親王病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恭親王叫奕,道光帝第六子,外號鬼子六,清末洋務派首領。
此人從小機智聰明膽識過人,據說一度是帝位的熱門候選人,清咸豐十年(1860),英法聯軍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攻入北京城,奕被任命為全權欽差大臣,負責同聯軍談判,最終簽下了《北京條約》。
這次行動不光是挽救了當時南邊鬧長毛北邊來鬼子的大清王朝,而且在議和期間奕籠絡了文祥(戶部侍郎)、桂良(文華殿大學士)、寶鋆(總管內務府大臣)、勝保(副都統),形成了一個新的政治集團。
同時,在北京與列強和談的時候,他的翩翩風度款款而談也給眾洋人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
這都為以後奕引領洋務運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咸豐帝駕崩後,因為繼承人同治尚且年幼,故而國家大權由小皇帝的生母慈禧太后一手掌握。
不過由於先帝咸豐也曾留下過八位顧命大臣,因此在同治繼位之初,後黨跟帝黨之間爆發了一場不可避免的鬥爭。
這個時候,奕毅然決然地站在了自己嫂子這一邊。
同治元年(1861)十月,經過大半年的密謀準備,後黨突然發難,一舉拿下八大臣,其中兩人被賜死,一人被斬首(肅順),其餘五人被充軍。
史稱辛酉政變。
這一年,慈禧27歲,奕30歲。
安內之後,便開始攘外,也就是洋務運動了。
具體的過程我們略過,簡單而言,大清洋務的操盤手是曾國藩和李鴻章等人不假,可曾國藩李鴻章他們的背後,卻是奕。
而奕的背後呢?其實是慈禧太后。
這一次慈禧跟光緒前來探望,除了送最後一程之外,還想問問這位比李鴻章級別更高的大清洋務派巨頭,在他百年之後,誰能為國分憂?
首先開口的是光緒,皇上當時想到的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翁師傅,於是便問道:「翁師傅如何?」
本來耷拉著腦袋面無活色都快要駕鶴西去的奕一聽這話立刻兩眼放出了如閃電般的光芒,一把拉住光緒的手:「聚九州之鐵,不能鑄此大錯!」
慈禧在後面聽了連連點頭,盟友畢竟是盟友,說的都是她想說卻不太方便說的。
可能是說翁同龢的時候太激動,耗了些許體力,因此奕停頓了一小會兒,然後又開了口:「皇上,我聽說最近有一個從廣東來的舉子叫康有為,一直在鼓吹變法。」
光緒並不否認。
「請皇上慎思,不可輕信小人。」
光緒默不作聲,但臉上並不好看,這也很正常,比親爹還親的翁師傅被說了不是,現在又要說他的新寵康有為,不過對方畢竟是恭親王,論輩分自己得管他叫叔,因此皇帝還是比較謙和地問了一句,那麼您看能用誰?
「李鴻章。」
由於甲午戰敗的緣故,李鴻章被解除了北洋大臣和直隸總督的職務,給了個閒差等於是讓他去養老。但平心而論,儘管甲午他的確有責任,可真要論誰能扛起此時已然瀕臨危亡的大清,那顯然是非他莫屬。
但光緒並不樂意,因為康有為不喜歡李鴻章。
不過在恭親王面前他並未表現出來,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朕知道了。
當日,愛新覺羅?奕去世,享年65歲。
兩天後,康有為以御史楊深秀的名義上了一道摺子,請求明定國是,說俗了就是要求變法。
6月6日,時任禮部右侍郎徐致靖上《請明定國是疏》,請求光緒帝正式開始維新變法。
順便一說,這玩意兒是康有為代擬的。
於是光緒終於下定了決心。
6月11日,在得到慈禧太后點頭首肯的基礎下,光緒帝頒布了《明定國是詔》,這意味著大清帝國正式開始了自己的維新變法。
6月16日,光緒召見了維新領袖康有為。
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會見——不光代表了年輕的皇上立志改革,也因為在這次會見之後,以康梁為首的維新派,徹底地被廟堂貴胄們給恨上了。
很多人都覺得這是因為康有為是光輝偉大正確的維新派,而朝中大臣絕大多數都是黑暗卑鄙錯誤的守舊惡勢力,新舊水火不容,因此康先生才遭了他們的恨。
這是一種錯覺。
事實上康有為被大夥恨上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這哥們兒嘴太賤。
話說康有為在入殿之前,碰到了新上任的直隸總督榮祿,也怪榮祿多事兒,明明打個招呼就算完了,可他偏偏還要多問一句:「康先生大才,這是來補天救地了哈。請問您有何妙招?」
康有為直接回了句:「非變法不能救大清也。」
榮祿說這不是廢話麼,我也知道當務之急要搞改革了,可問題是這幾百年下來的規矩,豈是說改就改得了的?
「呵呵。」康有為哂笑道,「殺幾個一二品的大官,這法自然就變了。」
消息一經傳出,所有的一二品大員都怒了。
孫子誒,你想殺誰?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就註定了康有為的變法是一場沒有權貴基礎的行動。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還有一個比權貴級別更高的人非常支持他,那就是皇帝光緒。
光緒這個人,從本質上來講實際上大致跟朝鮮的那位國王高宗沒甚區別,聰明倒是挺聰明的一個孩子,也有十足的理想抱負,可關鍵是沒經驗,太好騙,整天想著讓大清嗖地一下變成超級大國,然後又恰逢看到了康有為的那兩本扯淡之書,頓感欣喜萬分,認為按照書上做的話就能強國。於是一下子就被誆了進去。
正所謂一入康門深似海,從此智商是路人。
在跟榮祿做了簡短交流之後,康先生便走進了金鑾大殿,見到了光緒皇帝。
一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愛卿平身式的寒暄過後,兩人進入了正題。
康有為的第一句正經話是:「皇上,大清就要亡國了!」
說的時候擲地有聲,青筋暴滿額頭。
光緒被著實嚇了一跳。
但冷靜想一下,好像似乎也差不多,於是便回答說,這主要是因為大臣們不給力,所以國家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然後康有為點頭附議,稱皇上乃是千古聖君,論個人修為絕對在隔壁明治天皇之上,就是被那些守舊之人所累,以至於大清才弄得有明君卻不能強國,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康先生口中的那位「守舊之人」,卻並非光緒所說的那些不給力的大臣,而是慈禧太后。
維新派一直都認為慈禧太后才是他們眼前最大的障礙。
而光緒也這麼認為——這是當然的,因為老太太的存在,使得當年27歲快要奔三的他儘管名義上算是真龍天子,但實際上就是一介傀儡木偶,一切軍國大事,全都是太后說了算,然後再以他的名義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所以雙方就此初步達成了一個默認的合作共識。
接著,康有為又表示,不管那個「守舊之人」怎麼樣,就算是為了國家前途著想,也確實是到了必須變法維新的時候了。
這番話仍是說在了光緒的心坎里。
當天會見結束後,光緒封了康有為總理事務衙門章京行走,雖仍是六品官,但較之原先的工部主事,章京的實權更大,甚至可以說是大很多。
《明定國是詔》也頒了,康有為也見了,接下來,就該真刀真槍地幹活了。
大清的變法維新從四個方面入手:教育,經濟,政治,軍事。
用康先生的話來講,這四方面的改革都是山寨,哦不,效仿日本明治維新的,比如教育方面,大清先是學洋人辦了個近代大學——京師大學堂,然後又把封建糟粕的八股科舉給廢了;經濟方面,也是力求殖產興業,搞了鐵路礦務總局,農工商局,督辦實業,謀求發展,並且還引進西方先進生產技術,加快成長步伐;政治方面,維新黨頒布了創辦報館,言論自由以及允許士子民眾上書的政策;最後的軍事改革,則主要體現在廢除原有傳統的刀槍劍戟,改用西洋軍制方面。
說句良心話,從頒布的這些政策來看,你要講它是仿製了明治維新,那絕對是在糟踐明治維新,這些個玩意兒充其量也就跟當年朝鮮金玉均那伙人搞的新政屬一個級別。
實際上康有為對此也並不滿意,因為他想搞的根本就不是上述這些皮毛改革,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徹底維新——制定憲法,開國會,君民合治,改年號,甚至是斷髮易服,遷都上海。
這顯然是做夢。
雖說康有為有向光緒提過他的那些近乎天方夜譚的改革設想,而光緒也確實非常心動,但最終設想仍只是設想,想過,也就當是做過了。
因為光緒的背後,有慈禧。
儘管在大清宣布變法之後,老佛爺就很淡定地從宮中搬出去了頤和園並聲稱要養老,可實際上朝中的大事小事,老太太仍是無所不知。
不僅如此,在變法後的第五天(6月15日),慈禧太后要求光緒連下三道聖旨:第一,免去翁同龢的一切職務,趕回原籍強行退休;第二,從今往後,凡封的二品以上官員,在受封之後必須先去皇太后處謝恩;第三,任榮祿為直隸總督,負責京師及周圍的戍衛防務。
翁同龢在光緒和維新黨眼中算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現在把他踹回老家,那等於是在拆梁換柱了;二品官員去太后那裡謝恩,就是說慈禧並不打算讓光緒任意用人;至於那位榮祿,據說是老佛爺年輕時候的初戀,是真是假我們不知道,但至少能夠確定的是,他是老太太的心腹,用他當直隸總督,那便是把中央戍衛部隊的兵權給抓在了手裡,萬一真要動起手來,那麼太后那邊的勝算會大了很多。
很多人都說慈禧太后直接插手變法維新的原因是她和她的同夥們因循守舊,見不得新事物,這實在是很冤枉的,老太太要真是個守舊之人,也就不會有當年的洋務運動了。事實上所謂的維新變法,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場政治博弈——光緒跟康有為想打著人氣非常高的改革大旗,來清理慈禧一派的老人,而老太太他們肯定不願意就此被趕走,於是雙方自然而然便劍拔弩張了起來。
你要說康有為搞改革的目的之一是為了強國,這我信,但要說這哥們兒是一心無私只為強國,那簡直是在胡說八道,十分心志,他康先生能把其中的兩分放在強國上,就已經算不錯了。
就在維新派跟太后派兩撥人明里暗裡往死里較勁的時候,一個攪局的人出現了。
9月11日,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抵達了天津,開始了他的中國之旅。
伊藤大人來大清的主要目的,是跟康有為搞的這場維新有關。
那麼,大清變法維新,跟日本又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本來沒什麼關係,你變你的,我過我的,井水犯不著河水。只不過在甲午戰爭之後,日本國內亞細亞主義風氣大變,從一開始的「聯華攘夷」,非常微妙地變成了「攜華攘夷」,通俗來講,就是原本把大清當哥們兒共進退,現在想自己當大哥帶著大清闖江湖。
這麼做,在日本人看來有兩個好處:第一,目前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西方列強在亞洲勢力日益擴大步步緊逼,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團體,恐怕很難對付洋鬼子,而眼下亞洲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日本和大清了,所以為亞洲著想,兩國最好聯手;第二,日本可以把明治維新的成功經驗帶給大清,與此同時,撈點便宜。
於是伊藤博文就來中國了——在來之前,他和明治天皇密談了很久,雖然不知道談了些啥,但用膝蓋也能明白,肯定和這次大清之行脫不了干係。
在抵達天津之後,伊藤博文受到了大清各界的熱烈歡迎,新上任的直隸總督榮祿於12日親自設宴接待,除去天津官僚名流之外,榮總督麾下的幾員干將如袁世凱、聶士成等人也均出席作陪。
因為伊藤博文在這個時候來訪必然與維新變法有關,這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所以在席間,很多人都非常熱情地請求伊藤前首相能將日本的先進經驗帶給大清,讓大清早日成為和日本一樣的強國,對此,伊藤博文頻頻點頭應諾,說在下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然而就在這一團高興的當兒,卻突然發生了意外的情況。
榮祿離席了。
沒有任何徵兆,榮總督忽然就站起了身子,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現場,同時臉上很不好看。
作為東道主,作為守舊派首領慈禧太后的心腹,榮祿在大夥一致對變法維新無限看好的氣氛下做出這樣的行為,這讓伊藤博文心中頓時明白了些什麼。
9月14日,伊藤一行來到了北京。他們首先來到了總理事務衙門,跟負責人慶親王奕劻見了一面。
因為有了之前榮祿的經驗,所以伊藤博文也就不再一味給新政唱好了,而是自動進入了八面玲瓏的模式,在跟奕劻會談時,他表示,這個變法維新麼,說是說維新,其實主要行政還是要重用老成之人,那些少壯派,不是不用,而是不重用,讓他們先輔佐老人,打打下手,等成熟了再說。
奕劻是後黨,聽了這話自是喜上眉梢點頭連連,誇讚伊藤大人不愧是東洋名相,真材實料。
但其實私下裡,伊藤博文是這麼評價這場變法維新的:「說實在的,如果大清皇帝見我並問我關於變法之事,不論從道義上還是實際角度出發,我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我說了,他能做嗎?就算去做,又能做到什麼程度?你看著總理衙門的官僚們,有幾個真心想要變法的?而且最近皇帝又突然提拔了那麼多新人,如此操之過急,又難免離散了老人們的心啊。」
所謂「突然提拔了那麼多的新人」,指的是在9月1日,時任禮部主事王照想要奏請光緒皇帝出國去日本走一趟,親自實地考察一番,再回來搞改革。但是被禮部尚書懷塔布認為是天方夜譚,不肯轉呈,於是雙方吵了起來,王照一度還準備彈劾懷塔布阻撓新政——這在變法期間算是很大的罪名,不亞於叛國投敵了,於是懷尚書在不得已之下,只能代為轉呈。
9月4日,日理萬機的光緒皇帝知道了此事,便立刻賞了王照三品頂戴,並著為四品京堂候補,以示鼓勵。
同時,以懷塔布為首的五六名高官,也被以阻撓新政為名撤了職。
接著,就在王照升官的第二天,光緒召見了維新派核心人物譚嗣同,然後任命譚嗣同以及同為核心的林旭、楊銳、劉光第為軍機京章行走。
軍機京章行走簡稱軍機行走,雖比不得登堂入閣的軍機大臣,但卻也有足夠的實權,民間俗稱小軍機或小宰相。
一邊是罷黜舊人,一邊是提拔新人,雷厲風行手段如火,這讓伊藤博文感到了些許不安,再加上之前榮祿的態度,更讓他覺得,大清的維新變法,其實蠻岌岌可危的。
從慶親王奕劻的總理衙門出來後,當天下午,伊藤博文又來到了賢良寺,拜訪了他的老朋友、老對手、老冤家——李鴻章。
伊藤見李中堂主要為了兩件事,首先是台灣交割問題,雖然三年前就已經簽訂的《馬關條約》中已把台灣割給了日本,但因為各種交接工作的緣故,使得當日當時的明治政府仍沒有把寶島拿到手,於是伊藤前首相便代表了天皇,向李前中堂催促,問你們啥時候能把台灣拿來?
李鴻章說你不要急,總歸是你們的了,賴又賴不掉,多等一兩個月又有啥關係?已經是口中之物了,就不要再咄咄逼人咧。
而伊藤博文卻說,雖然已在口中,但尚未下咽,總覺得不能安心。
然後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覺得似乎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了,於是便自動轉移到了第二件事上。
「中堂閣下在北方為朝廷打造了好一個番邦啊。」伊藤博文非常開門見山地說道。
李鴻章臉色微微一變。
他知道伊藤博文說的那個番邦,是指俄國。
且說當年甲午,作為三國干涉還遼的領頭國,沙俄帝國被大清帝國視為救命恩人,光緒二十二年(1896)春,沙皇尼古拉二世舉行加冕典禮,李鴻章奉命作為頭等專使前去祝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老爺子開始逐漸跟俄國人走得近了起來,並試圖聯合俄國共同對付日本——同年4月,李鴻章在莫斯科簽訂了《中俄密約》,中俄結盟共同對付日本,並同意俄國修筑西伯利亞鐵路經過中國的黑龍江、吉林直達海參崴,口岸對俄國兵船開放,導致整個東北淪為沙俄勢力範圍。
其實李鴻章不是不喜歡日本,而是很忌憚日本。
老爺子從十幾年前甲午還沒開打那會兒就明白,總有一天日本會成為大清的頭號禍患,在他眼裡,比起日本,俄國要容易對付得多,所以面對聯日還是聯俄,他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哪怕是付出沉重的代價也不悔改。
但顯然這並非伊藤博文所能接受,撇開日本利益不談,大家都是亞洲人,哪有跟著白人一起窩裡反的道理?所以他試圖說服李鴻章改變外交策略,但很顯然,老爺子壓根就不鳥這茬兒。
無奈之下,也就只好作罷了。
就在伊藤博文滯京期間,維新變法的形勢又發生了一些轉折性的變化。
9月16日,光緒帝在宮中召見了袁世凱。
此時的袁大人早已是不比當年了,自甲午從朝鮮歸來然後目睹水師沉陸軍滅,他便頓生振新之意,和康梁所不同的是,他袁項城的「新」,那是有乾貨的。
光緒二十一年(1895)八月,袁世凱以一封萬言條陳呈送光緒皇帝,結合了自己在朝鮮多年帶兵經驗,提出了一個完整的改革綱領,其內容為儲才九條、理財九條、練兵十二條、交涉四條,其中以練兵為最重——除去綱領中那十二條以西洋軍法練兵的建議之外,袁世凱還草擬了編練新建陸軍章程,並認為「大旨則步軍操法以師法德國為主」,也就是效仿德國。
同年12月,他的建議得到了光緒帝的認同,朝廷正式頒了旨意,將籌備新式陸軍的重任交給了袁世凱,並將天津小站作為練兵的基地。
就這樣,袁世凱帶著從山東、江蘇、安徽、河南等地募集來的兩千五百多名士兵外加原先定武軍四千七百餘人,進入了小站,開始了他的練兵生涯。
這支七千餘人的軍隊,就是後來對中國近代史影響深重的北洋新軍,同時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新式陸軍。
在練兵期間,袁世凱和維新黨人來往頻繁,不僅有給強學會捐過大把銀子,甚至還和康梁等核心把酒言歡,據說在喝到暢快之處時,這哥們兒對康先生鄭重許諾:「以後若有用得著世凱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維新黨裡頭大多是書生,像袁世凱這種手握重兵的人當然深受歡迎,尤其是在慈禧任命榮祿為直隸總督總抓中央兵權的時候,他袁項城更是顯得彌足珍貴,被視為變法維新的利劍。
其實這次光緒召袁世凱前來,就是想要用一用這把劍。
雖然此時大清的維新已經搞了三個月有餘,但這位年輕的皇帝仍是覺得無法放開手腳,他身邊的人,也就是康有為他們告訴他,最大的原因在於慈禧。
正因為太后的隱而不退,才使得皇上的強國大業產生了頗多掣肘。
因此康先生認為,必須拉攏一名手握兵權之人,然後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對慈禧來硬的。
當然,這話的後半句,他是不會告訴皇上的。
於是,袁世凱就來了。
光緒很高興,他先升了袁大人的官,命其為工部右侍郎,接著又說了很多鼓勵的好話,總之是希望他能為自己所用,成為君王之劍。
不過袁世凱倒是淡定得很,皇上問什麼,他答什麼,賞什麼,就謝什麼。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行為和表現。
9月18日,康有為來到了日本駐華公使館,拜見了伊藤博文。
這位自比孔孟後來乾脆以康聖人自居的康先生,在見到伊藤博文後,很破天荒地謙卑無比了一番,不僅態度極為尊敬,甚至還行了弟子禮。
而伊藤博文則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對方的恭敬,因為他很明白,康有為有求於自己。
不過,自己幫不了他。
來中國一個星期,伊藤博文對於這場變法維新已經看得很明白了——所謂維新,不過是一場鬧劇。那維新派雖然嗓門很大,天天叫要變法啦要變法啦,可他們手中一沒實權二沒民意基礎,叫了也是白叫。更可悲的是這群人還全然沒有自覺,反而盲目樂觀地認為自己的嗓門已經壓倒了一切,所以還一直在高呼說三年完成維新大業,讓大清煥然一新。
此時的伊藤博文已經基本認定,這場維新,九成九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過康有為似乎還不打算放棄,他對伊藤表示,當今聖上英明偉大,銳意進取,準備變法,我大中華和你們日本「同洲,同種,同文,同俗」,這感覺特別親切,所以還請你們不要謙虛,擔下這老師一職,教教我們怎麼幹吧。
伊藤博文卻搖了搖頭,說其實大清目前最要緊的,應該不是搞維新。而是應當先摒除自尊自大的陋習。你們至今還在稱呼其他外國為夷狄,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康先生一聽這話就搖頭了,否認道:「伊藤先生的這套言辭放在四五年前或許還說得通,但現如今根本不可能啊,甲午之後,我中華數千年大夢已為貴國所警醒,哪還可能稱別人為夷狄呢。」
這倒是實話,中國人真正願意正眼看一看這個世界其實並非因為鴉片戰爭,而是甲午。
不過,這裡所謂用「正眼」的群體,其實還是頗具局限性的。
因此伊藤博文也說了:「上流士子,或許真如先生所講,既不排斥外國,也知道外國的好處,可下層小民呢?據我所知,貴國的升斗百姓中,大多對外洋事務心生惡感,尤其對洋教,堪稱痛恨,甚至還鬧出不少事端來,長此以往,必為大禍。所以鄙人覺得,搞不搞變法倒是無所謂,先讓這些小老百姓明白事理才更為重要。」
不得不說日本人的情報網真的蠻可怕的,全中國都憋著勁扯變法的時候,唯獨他們把目光定在了那些反對洋教的老百姓身上,並且判斷「必有後禍」。
但康有為顯然沒有這種眼力見,這是一個只肯顧當前的主兒,別說他看不到數年後了,就算看得到,也未必肯管。
但嘴上肯定是不肯認栽的:「伊藤閣下您這就是在看不起我大清了,像您說的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而且我國經過幾十年磨鍊衝擊,外加變法薰陶,早就民智大開,明大義者,少說也十有六七。」
「那為何變法數月以來,還不曾有顯著的效果呢?」
其實伊藤博文這也就是隨口一問,這維新不比感冒吃藥,哪有立竿見影的道理。可沒承想就是這隨便問問的話,卻讓康有為激動不已,甚至連眼淚都落了下來:「閣下有所不知啊!」
伊藤不知對方為何突然就這模樣了,心中不免有點小亂:「康先生您怎麼了?」
康先生抽泣了幾聲,抹了一把眼淚,開始講述自己是怎麼努力帶著弟子們搞變法的,而那些守舊大臣又是如何拼著命阻撓自己強國的,自己空有一腔熱血報國,只可惜被禽獸之輩阻攔,痛哉,哀哉。
說完自己說完保守派大臣,話題自然而然地被轉到了慈禧太后身上。一提這老太太,康有為哭得就更傷心了:「我皇太后為守舊大臣所蒙蔽,不肯放權,還望侯爵閣下(伊藤博文是侯爵)有機會和太后見面時能好言相勸,只要閣下一席話,便能救我四萬萬大清子民啊!」
說到激動處,康先生幾乎不能自已,高帽子也一頂接著一頂地越戴越多:「說真的,要是太后肯回心轉意,那豈獨我大清之福?乃是東方之福,世界之福啊!」
面對康有為的眼淚,伊藤博文則顯得非常冷靜,他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地點了點頭,說康先生近日之言在下已經銘記於心,他日若能見到貴國皇太后,定全力勸說,讓其協助變法。
雖然這話怎麼看怎麼不靠譜,但對康有為似乎卻挺受用,因為他聽完之後,立刻擦乾了眼淚,表示時候也不早了,那晚輩就先告辭,在家靜候佳音了。
然後,又寒暄了幾句客套話,便起身離開了日本使館。
其實剛才那番說詞並不是康有為的真心話,他的真心話是想請伊藤博文趕緊返回日本,率精兵三萬前來北京,抓慈禧,促維新。
只不過這天康先生已經察覺到伊藤博文的態度非常冷淡,所以只請說動慈禧,不提借兵之事,以防被出賣。
不過,兵終究還是要借的,這慈禧,能抓還是要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