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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遣唐使物語:當年最重入唐人

2024-10-02 04:03:58 作者: 櫻雪丸

  白村江慘敗之後,使得倭國上下明白了一個真理,那就是即便烏鴉變成了鳳凰,對面的大唐卻也是神龍一般的存在。

  所以就甭多想了,接著跟人屁股後面學吧。

  至於怎麼個學法,我相信很多人會脫口而出:遣唐使。

  遣唐使,廣義上來講就是唐朝時代日本派去大唐出訪的使者,這些使者一般按照職責分成三種人,第一種是正兒八經的外交官,去搞外交促友好的。尤其是在白村江戰敗後,倭國方面四年內連派三批使者過去,為的就是示好,請求大唐不要出兵列島。

  四年三批,以當時的航海技術來講,這個頻率高得驚人。

  第二種就是我們常說的留學生,說起來這三個字還是人家日本人發明的,他們派過來之後往往會留在長安學習中華文化和先進科技,然後或學成回家報效祖國,或留在大唐繼續發展,或沒有學成但仍回家吃香喝辣。

  第三種是幹什麼的在此暫且不說,放到後面再講,這裡先來說一些關於遣唐使的基本情況。

  首先來說航路。

  

  當年遣唐使從倭國出發到長安,一般有三條航路可走,分別是北路、南路以及南島路。

  北路,從難波出發,一路坐船至九州島北邊的海面,再經對馬海峽,沿著朝鮮半島西海岸一路北上,最後在山東半島的登州登陸,然後走著去長安。

  應該講這是一條具有悠久歷史傳統的航線,邪馬台卑彌呼那會兒就是這麼走的,只不過白村江之戰後,朝鮮半島南部被新羅給占了,倭新兩國正對立著,也就不太方便從人家門口過了,於是只能另闢捷徑,這就有了南路。

  南路的前半段和北路一樣,難波坐船到九州北面,然後不往北了,而是一直向西,橫渡大海之後在蘇州或是寧波靠岸,再走陸路去長安。

  當然,我們知道,在那個時代漂洋過海是具有很大風險的,而且當時日本用的船是平底船,經不起風浪,很容易出事。一般來講遣唐使能夠全須全尾平平安安地從難波抵達蘇州、寧波,或是登州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下,除了一陣風浪過後集體沉到底之外,更多的時候則是會被狂風颳得偏離既定的航路,比方從九州北部被吹到了九州南部。

  然後就有了南島路。

  和之前的北路、南路不同,南島路並非固定航線,甚至尚無法確定其是否存在,只是從當年記載的隻言片語中我們可以知道,每當海面上颳起大風把遣唐船刮到九州南部時,開船的便會順坡下驢地一直南下,沿鹿兒島、沖繩群島朝西北進發,最後在蘇州或是寧波登陸。

  對了,雖然一直念叨蘇州、寧波、登州這三個地方,但實際上在那個還沒羅盤的時代,遣唐使們的登陸地點基本是不可能百分百確定的,往往是靠哪算哪,上了岸之後再聯繫當地縣府州郡,遞上通關牒文,然後再在他們的安排下前往長安。總之這是一段充滿了不確定性的旅程。

  說完了航路,再來簡單說說遣唐使的日常。

  在抵達長安之後,第一類遣唐人員,也就是正兒八經的外交官們,在安頓好一切後要做的第一件正經事是去皇宮報導,告訴皇帝,我們來了,然後奉上信物,比如國書什麼的,這個行為專業名詞叫做「禮見」,通常的地點在大明宮宣政殿,而皇帝一般也是不會出面的,都是交給大唐負責外交的官員來接待;走完這個程序大概數日之後,皇帝便會下詔,說是想親眼見見這批從日本來的客人,於是大家趕緊沐浴更衣薰香一番之後進皇宮,拜見天子龍顏,這個叫做「對見」。

  對見一般安排在內朝,也就是皇上處理政務和休息的地方,皇帝通常會問問遣唐使們日本國內的一些情況,比如收成好不好啊,人民幸福不幸福啊,同時也會做一些實質性的指示,像賞賜一點東西,或是讓人給留學生們送點禮物等等。

  通常來說遣唐使中的外交人員在歷經禮見和對見兩關之後,任務便算完成了,可以先回住的地方歇著去了。

  遣唐使的住所叫做外宅,外宅所在的周邊一塊,是禁止唐朝居民進來的,同時也不讓外交人員出去,這主要是為了雙方的安全考慮。首先是為了大唐的安全,怎麼說你也是一外國人,讓你到處走來走去隨便看,那豈不是連國家隱私都沒了?其次則是為了遣唐使本身的安全著想,畢竟你初來乍到對長安又不特別熟漢語也沒到爐火純青的程度,這要讓你到處亂跑萬一走丟了怎麼辦?再被壞人抓去當外國奴賣黑磚窯裡頭算誰的?

  不過雖然上述確實是當時規定的律法,但實際操作起來往往會有例外,畢竟那個年代的各種警備技術還落後得很,而且中國人本身的性格就是來者是客,既然是客當然不會真把你當賊防著,所以遣唐使們還是有不少機會可以零距離接觸長安百姓,切身體驗大唐社會的,比如可以去集市逛逛,買一些好玩的好看的珍奇異寶回國。

  外交任務完成之後,就該回國了。這是一件讓遣唐使們非常不情願的事情,從歷史記載上來看,除了安史之亂以及晚唐等動盪時期,大多數遣唐使都希望自己能夠長期住在長安,如果一定要給一個期限的話,那最好是一萬年。

  不過這顯然不可能,就算唐朝答應了,倭國也不會答應,於是萬般無奈之下,大家只能收拾好行李,登上回國的船,臨走之前,還要再見一次唐朝皇帝,請求准許放行,這叫「辭見」;而唐朝皇帝除了准行之外,往往還要好言告別幾句,再給上國書一封,以增進兩國友好,有時候還會指派一名唐朝的官員跟著一塊兒去倭國回訪,這叫「送使」。

  而能夠長期以遣唐使身份留在長安並且也不用住外宅的,只有一種人,那便是第二類遣唐使:留學生。

  比起外交官,留學生要比較自由,但作為代價,他們的生活將非常艱苦。

  在唐朝,留學生一般學習的場所是傳說中的最高學府——國子監,國子監里一般又分為六個學院,分別是四門學、太學、國子學、律學、書學和算學。

  前三個學院是讀正兒八經的聖賢書的,後面三個是培養律法、書法和數學這三門專業人才的。

  在聖賢書學院裡,一般學生要參加旬考、月考、季考、年度考以及最後的畢業考,畢業考若能通過,則可以選擇考科舉或是升級,即四門學生升級成太學生,太學生升級成國子學生,但每一學平均下來最多讀三年,三個學院最多讀九年,九年讀完你要麼選擇考科舉要麼就去抱孩子,不可能一輩子賴在那裡頭的。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國子監的聖賢書學院一般招的都是官僚子弟,等級最低的四門學生也必須是七品以上家庭出身,而且在正式科舉考中,主考官也會有意偏取國子監的學生,所以唐朝前期的進士多是聖賢書學院裡頭出來的。

  作為對外國人的優待,無論是哪裡來的留學生,只要進了國子監,都可以直接從第二級的太學開始念起。

  當然,之前得通過鴻臚寺、禮部以及國子監本身這幾個部門的考試,考試內容是漢學基礎和口語對答,雖然在中原讀書人眼裡這都是小兒科,但對於外國人而言,那就很難了。

  曾經新羅有過一批兩百多人的留學生團體來報考太學,最後錄取了十個都不到。

  日本雖然還沒有如此巨大的落榜率,但說實話也夠嗆。

  不過,平心而論,其實還是落榜更好一些。

  那些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地通過考試,入了太學的日本留學生們,在開學的第一天就發現自己身處的並不是什麼最高學府,而是地獄。

  大唐的太學生所習經典分為大中小三種,留學生亦是如此。大經《禮記》和《左傳》;中經《詩經》《周禮》和《儀禮》;小經《易經》《尚書》《公羊傳》以及《穀梁傳》。

  還有必修的科目兩部:《孝經》和《論語》。

  除了必修之外,大中小三經可以選修,或二經(一大一小或兩中),或三經(大中小各一),或五經(《詩經》《周易》《尚書》及全部的大經)。

  你不要以為就這幾部書挺簡單的,當時國子監里的唐朝學生也是讀的這些,科舉考的還是這些,要知道那些個從日本、新羅、越南、爪哇來的留學生,在漢語基礎幾乎為零的條件下,卻要和五歲啟蒙七歲讀聖賢的官宦子弟同堂學同一種教材,其難度可想而知。

  而且每部經典都有修學期限,超過時間沒念完的,就請你回國。

  聽起來是不是很殘酷?

  所以很多日本孩子們只能咬緊牙關,頭懸樑錐刺股地三九三伏聞雞起舞,支撐他們的,其實並非是學成之後出人頭地之類的想法,而是一種一定要用在大唐所學到的知識把日本打造得不輸給大唐的信念。

  雖然,他們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偷偷地朝著日本列島的方向望兩眼,然後暗自羨慕一下那些已經先行回國的同期生們。

  這是因為那些在最開始考試就落榜的以及受不了念書之苦中途而廢的同學們,在回到了倭國之後仍然可以以大唐海歸精英自居,照樣憑鍍著一身金幣坐享榮華富貴,混他個風生水起。

  究其原因,可以用江戶時代儒學家廣瀨淡窗的一句詩來回答:禮樂傳來啟我民,當年最重入唐人。

  最後,再來講一講遣唐使的人員配置。

  遣唐使基本實行的是四船一團制度,就是四艘船組成一個船隊,組成一個使節團。通常每條船上裝一百人,最大的叫大使,比大使低一個檔次的叫副使,這兩個職務掌管全團事宜,而且天皇或是大王在臨行前會賜予大使寶刀一把,叫做「節刀」,也就是尚方寶劍,誰敢在船上撒野直接剁了丟下海去餵魚。

  此外,如果天皇或大王本身有非常要緊的事情想跟唐朝皇帝溝通,又覺得大使看起來不靠譜的時候,往往會在使節團里再安插一名欽差,叫「押使」,就是天皇代言人,屬於老太爺級別的,地位比大使還高,系全團最大。

  押使、大使和副使,都是外交人員,而且一般也都能在長安見到皇帝,同時根據古代的一貫傳統,皇上也會給他們封官,往往押使和大使能得個三品,副使則略低一些。

  話再說回船上,副使之下,還有判官、錄事、知乘船事(船長)、譯語生、主神、陰陽師、醫師等等,當然還有留學生。

  除留學生外,其餘的都是甘草角色,默默地各盡其能,只為確保全團人員平安到達長安。

  遣唐船上的苦力們大多是農民出身,作為回報,除了發放相應的報酬之外,還一律免去他們全家的三年課稅。

  遣唐使那些事說到這裡就算告一段落了,我們接著來看倭國國內。

  天智稱制七年(公元668年),七年守孝期滿,天智天皇正式登上王位,成為了倭國的大王。

  即位之前,他就下令遷都近江(滋賀縣)的大津,然後發布了日本史上第一部古代法典《近江令》,從此,倭國正式成為了一個律令制國家,用現在話來講就是變成了君主專制的中央集權國家。

  不過非常可惜的是,《近江令》已經失傳了,所以沒有人知道裡面具體寫了些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是一部參考了中國隋唐兩朝律法之後所炮製出來的法令。

  但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倭國社會的一大進步。

  天智八年(公元669年)十一月,中臣鐮足病倒了。

  當月十三日,天智天皇親自探訪了已經沒有可能再從病床上爬起來的鐮足,在明知道他還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情況下,仍是鼓勵他堅強起來戰勝病魔。

  中臣鐮足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這一輩子唯一不行的,就是軍略。」

  這是一句相當不著四六的遺言,到底有何深意千百年來眾說紛紜。

  次日,中臣鐮足與世長辭,享年五十五歲。

  臨死前一天,天智天皇賜姓藤原。

  不錯,這位中臣鐮足就是後來稱霸日本朝廷一千多年的藤原家族的祖先。

  藤原鐮足走後沒幾年,天智天皇也不行了,天智十年十二月三日(公元672年1月7日)駕崩,享年四十六歲。

  正所謂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天智天皇的王位是怎麼來的大傢伙都知道,就在他屍骨未寒的時候,報應就來了。

  天智駕崩後,大友王子登位,史稱弘文天皇。

  結果大友王子坐上寶座才幾個星期,屁股都沒焐熱,他叔叔大海人就發難了。

  就在天智天皇走的當月,大海人王子就聯合各地豪族官員高舉反旗,並親率兵馬殺向近江,大友王子雖然也曾寫信給九州以及關東的豪族們,但大家要麼是找各種藉口不肯來,要麼是想來卻被大海人的同盟軍們擋著過不去,總之是孤立無援。

  所以大友王子理所當然地屢戰屢敗,當年七月二十三日,實在是敗無可敗退無可退了,只好舉刀自裁,年僅二十四歲。

  因為這一年是壬申年,故而史稱「壬申之亂」。

  之後,大海人王子登基大位,稱天武天皇,然後遷都飛鳥,近江朝廷就這麼被滅了。

  大海人王子造反的理由除了私慾膨脹想當皇上之類冠冕堂皇的說法之外,最主要的是因為白村江之戰的慘敗。

  前面說了,白村江戰後天智天皇又拉壯丁又修城牆,以防大唐入侵,這些行為都是要花錢的,而且得花大量的錢,這錢中央當然不會拿出來,都攤派給了地方,於是地方的長官以及豪族們當然心懷不爽,所以當大海人王子揭竿而起的時候,大傢伙一呼百應地牆倒眾人推,就是這個道理。

  大海人王子,也就是天武天皇即位後,自比漢高祖劉邦,一腔的雄心壯志。

  他上台後乾的第一件事是廢大臣。不是具體廢哪個臣子,而是把原先輔佐大王的高官全部罷免,自己一個人獨攬了政務,兵務和法務三權,實在是忙不過來得找人幫襯了,也都找的是皇族。

  當時倭國的冠階已經升到了二十六階,天武天皇規定,最上面的五階,只許由皇族擔任。

  請你務必記住這個時代,因為這是日本古代天皇專制政治的頂點,最主要的是它還是曇花一現的頂點,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外交方面,此時的倭國已經熬過了白村江慘敗後最難過的日子,而且又恰逢唐朝和新羅為了朝鮮半島的統治權而翻了臉,翻臉的同時雙方又一起想到了要來拉攏一下倭國。就這樣,飛鳥在同一個春天裡迎來了兩批使者,各自都帶著滿滿的友愛。

  天武天皇以非常低的姿態親自接見了新羅使者,並且還派了使者回訪,以增進兩國往來。

  對於唐朝使者,他當然也很客氣,只不過客氣完後,就沒了下文。

  天武天皇並未派出回訪的遣唐使,不僅當時沒派,在他整個執政生涯里,都沒有向長安派出過一批遣唐使。

  這是試探。

  雖然天武天皇意欲和新羅交好,但該撈好處的時候也不能手軟。

  天武一朝曾經大肆從朝鮮半島挖牆腳,也就是拉人過來移民,並且給予相當優厚的待遇,天武元年(公元672年),天武天皇就承諾,但凡從半島來的移民,免除課稅十年。

  這個政令確實被很好地貫徹執行了,而且在十年期到後,天武天皇又表示,從朝鮮半島來的移民中,小孩子的課稅一律不收。

  天武十年(公元681年),天武天皇召集全國專家,說是要開始修撰律令。

  律,即刑法;令,是民法行政法訴訟法的合體。律令,說白了就是國家的根本大法。

  修根本大法是要花很長時間的,天武十五年(公元686年),天武天皇病重去世的那會兒,都還沒修出來。

  天武天皇臨死前,把江山社稷託付給了他老婆鸕野贊良皇女,就是後來的持統天皇。

  當年10月1日,天武駕崩,持統稱制,改年號朱鳥。

  這是日本歷史上所有女帝裡頭最為持家的一個。

  其實她一開始完全沒有要登大位的意思,所以儘管改了年號理了政務,卻一直不曾真正地登基,而是採取了稱製法,這是因為在女王的心中,王位只屬於一個人,那便是她和天武天皇的兒子——草壁王子。

  只不過當時的草壁王子並不適合當大王,主要是因為犯了眾怒。

  這人從小體弱多病,而且文才武略也不咋樣,其實這都沒什麼,古今中外歷史上比他更傻的人當國君的例子隨便能舉出一大把,只是關鍵在於,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大津王子。

  說起這個大津王子,那真是人見人愛,用史書上的話來講,就是「狀貌魁梧,器宇軒昂,自幼專攻文武兩道,博覽群書,力大擅劍,性格放蕩不羈,不拘法度禮賢下士,敬慕者無數」。

  跟大津一比,草壁真的就是一根草。

  故而當時朝中的主流意見是,希望持統天皇立大津王子做太子,也就是下一任大王。

  持統天皇當然不干,因為大津不是她親生的。

  只不過那會兒形勢逼人,王室宗族們絕大多數都認為如果讓大津王子擔任將更有利於倭國的前途發展。

  鑑於這種情況,無論是持統天皇,還是草壁王子都認為應該來一手絕的。

  當年10月2日,大津王子的好朋友,天智天皇的次子川島王子向持統天皇告發說大津王子密謀造反,此言一出,女王便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將大津王子逮捕,第二天就命他自盡,其間沒有經過任何審問和盤查。

  本來是想搞定了大津王子便直接傳位給草壁王子,可事情顯然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簡單。

  對於這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誣陷,王公們表現出了離奇的憤怒,更有甚者還找到了天武天皇的另一個兒子舍人親王,說願意立他為大王,取代他的哥哥。

  這真的是被惹毛得失去理智了,要知道舍人親王那年才十歲出頭,不過孩子倒也機靈,誰來找他商量此事都找藉口離開,不是要尿尿就是要吃零食,時間一長也只能作罷。

  在這種形勢下,持統天皇明白這大王的位子已然成了一個雷包,如果在此時把王位讓給兒子,那就等於是讓他成了眾矢之的,前思後想之下,她決定繼續稱制,以大王的名義統領倭國天下。

  說實話敢這麼幹的只有親媽。

  所以有時候看看天智天皇、齊明天皇跟草壁王子、持統天皇這兩對母子,真的是感觸良多。

  兩個兒子都是幹了遭人恨的事情,需要找個給自己擋刀槍的盾牌,而最後站出來的,都是自己的親媽。

  貌似在人類漫漫歷史長河中,每當大難臨頭,往往只有母親會義無反顧地站在兒子的身前做他的擋箭牌,而當兒子的,一旦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往媽身後躲。

  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

  到了最後關頭,還依然願意不吝骯髒不計後果守護你的,只有你的母親。

  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持統稱制三年(公元689年),多病的草壁王子還是沒能斗過病魔,與世長辭了,年僅二十七歲。

  持統天皇當然心如刀割,但她卻並沒有心灰意冷。同年,女王正式登基成為倭王,結束了稱制時期,隨後,立輕王子為太子。

  此輕王子不是彼輕王子,而是草壁王子的兒子。

  因為這時候他才不過六歲,所以國家大事自然還是女王一把抓。

  持統十年(公元697年),女王將王位傳於十四歲的輕王子,也就是後來的文武天皇,而自己則成為了日本歷史上第一位太上天皇。

  四年後,對馬島發現狗頭金一塊,島民不敢私藏,進獻朝廷,文武天皇大喜,將當年改號為大寶。

  注意一下,大寶之前,日本雖然已經創立了年號,但總共只有三個:大化、白雉和朱鳥,就是屬於那種大王想到了給設一個沒想到就不管它,而自大寶後,年號不再間斷,一個沒了另一個接著跟上,所以這等於是日本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

  還有一個里程碑也在這一年被樹了起來:當年八月,天武天皇到死都沒修完的那部律令,終於完稿了,也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寶律令》。

  不過說實在的,這本堪稱日本史上最早律令的《大寶律令》,其實基本是抄襲了大唐的《永徽律令》,有的地方甚至連標點都沒改,還原度相當之高。

  當然還是有兩個劃時代的突破之處。

  第一個是建立了新的官制,中央分二官八省一台,地方則分國郡里三級。

  所謂二官八省一台,指的是神袛官、太政官,中務、式部、治部、民部、兵部、刑部、大藏、宮內八省以及彈正台。

  神袛官就是一群拜神的,太政官則是一群幫助天皇處理政務的最高決策層,而彈正台相當於紀委,用於監督調查彈劾官員的違規行為。

  雖然是效仿了隋唐三公六部制,但卻被用了整整一千多年,直到明治維新之後才廢除。

  第二個就是用法典的形式確定了天皇這個稱號。

  長久以來,日本的國君都叫大王,諸多天皇的名號都是後世追封的,所以本書在之前也嚴格遵照歷史,一律叫大王、王子和王女,但現在這個叫法要改了,因為在《大寶律令》中有明確的規定,日本的國君稱天皇,或是天子。

  不過由於現存的《大寶律令》殘卷中並沒有找到這條記載,故而很多人都認為,日本國君稱天皇的規定是從完成於天平寶字元年(公元757年)的《養老律令》里開始的。

  應該講這是一個誤會,儘管從現存的日本古典文獻來看,那部《養老律令》確實是最早規定了天皇的稱號,但這並不代表因為沒有從《大寶律令》中找到這條就認為它沒有規定。作為一部擁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的法典,現存至今的《大寶律令》是殘缺不全的,而將大王改稱天皇的文字內容,應該就在這失傳了的部分中。

  這絕對不是臆想。首先,天皇稱號在天武時代就有了,天武天皇在很多次場合中自稱或是讓別人稱自己為天皇而非大王;其次,在《大寶律令》制定後,《養老令》出台前,日本的一些官方文件文獻里,關於國君,稱呼都變成了天皇,比如那本《日本書紀》。

  由此可以得出一個很靠譜的結論:天皇二字作為一國之君的法定正式名號而登場,是從《大寶律令》開始的。

  大寶二年(公元702年),倭國歷史上的第八批遣唐使抵達了中國,這也是自天智八年(公元669年)以來的第一批。

  這批遣唐使節團的團長叫粟田真人,不過他的職位既不是大使也不是押使,而是持節使,比押使還要大,由此可見,他們這次是帶著重要任務去的。

  粟田真人一行抵達長安之後,照例見到了皇帝,然後奉上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國書,一樣是剛制定完不久的《大寶律令》。

  如果那時候要有著作權法的話,估計還得再交一筆使用權稅。

  這次國書的內容跟以往空對空的友好問候有所不同,是一次照會,文武天皇告訴中華皇帝,我們改國名了,從此往後不再叫倭國了,而叫日本。

  日本的意思就是日出之國,這個隋煬帝那會兒就說過了。

  而改名的理由,根據日本那邊的說法,是覺得倭這個字眼不太雅觀,改成日本更帥氣些。

  後世很多人都覺得這個說法比較可疑,但到底可疑在何處誰也無法拿出確鑿的證據,所以這裡就不用去多費心思瞎琢磨了,跟著信就是,反正從這裡開始,本書也將用日本來指代我們隔壁的那個鄰居了。

  國書實際上沒什麼問題,之前提到過,中國歷史上對於周邊小國姓什麼叫什麼一直都很寬容,只要你不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一般你想叫什麼我們都肯接受。

  所以天朝如日本人所料認同了照會。

  問題的關鍵,在於那部《大寶律令》。

  不是版權糾紛,而是律令中明確提到了日本國君稱之為天皇。

  雖然那份照會至今早已不知去向,但不難推測,十有八九上面的落款用的也是天皇二字,最次也該是日本天子。

  也就是說這次日本人來主要是為了告訴中國人兩件事:第一,我們改名叫日本了;第二,我們的老大叫天皇。

  第一件無所謂,第二件很要命。

  隋煬帝那會兒就強調過,中國古代非常容不得周邊小國稱帝,這往往會被視作背叛。

  但日本人在明知道這種習俗的情況下仍是踩了一腳中國的底線。

  更出人意料的是,中國居然並沒說什麼,也認可了,既收下了國書,也誇了夸《大寶律令》修訂得不錯,甚至還讚揚持節使粟田真人是一個難得的飽讀詩書精通經典之才。

  為什麼?

  理由很簡單,因為那時候沒有大唐了。

  時為公元702年,此時此刻統御中華君臨天下的皇帝名叫武則天,國號大周。

  倒不是反對女人當皇帝,實事求是地講中國歷史上女人主政的時代都挺不錯的,但武則天繼位之後引發的各種宮廷爭鬥和周邊國家外交混亂卻也是事實。國內不去說他,老太太到死都有好幾個大臣要逼她退位;國外情況也不容樂觀,其他國家不明就裡以為自己多年來追隨的大唐就這麼被女流之輩給篡權奪位了,於是紛紛前來交涉,即便不是明著表示不滿,至少也要來問個究竟。

  在這種時候,日本人跑過來搞友好,二話不說不僅大大承認女皇繼承大唐的合法性,還拿了一本克隆大唐律法的《大寶律令》以示日本一如既往將一直緊跟大唐的步伐,你說女皇又豈會有不高興之理?

  就算不滿意隔壁稱天皇稱天子,那你覺得她會不會在這樣的形勢下駁人面子把人趕回日本去呢?

  更何況從粟田真人被單獨列出誇讚一番的情況來看,此人在見武則天的時候肯定沒少說自家持統女皇的事情,而且還要大大讚揚一番女皇的各種豐功偉績,恰逢此時,持統女皇正以太上女皇的身份在那裡扶持朝政,雖然彼老太太和此老太太掌權的出發點完全不同,但至少武則天一聽大洋彼岸也有這麼一個跟自己經歷身份相近的女人在做著同樣的事情而且還做得很好,那麼一份心理上的親近感認同感總是會有的。

  正所謂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就是這麼個道理。

  外交戰中,日本又一次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取勝的原因跟從前一樣,還是情報。

  天武天皇那會兒之所以不派遣唐使,那是一種叫板。

  他想藉此告訴大唐,日本不用看你們的臉色,日本和你們一樣也是大國。

  所以才會交好新羅,不理會唐朝。

  同時也是試探,想看看唐朝會有什麼反應,萬一反應激烈,也好趁著局勢變成無法收拾之前作出妥當的對策。

  但是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樣,唐朝那邊沒什麼反應。

  因為此時的大唐皇帝唐高宗身患嚴重的風疾,據說幾乎到了全盲的地步,政務全都由皇后武則天一手掌控,一群人且鬥著呢,哪有工夫管你日本來不來遣唐使。

  之後,李治去世,武后繼續逐步蠶食般掌控著李家的基業,先是臨朝稱制,最後在公元690年自立為皇帝,建立了武周政權。

  在這種時候跑去給自己弄一點名義上的好處,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問題是,日本從哪裡知道的這一切?

  畢竟宮闈鬥爭連長安的老百姓都不可能在第一時間裡知道其每一步動向,遠隔千萬里的日本又怎麼做到了如指掌的?

  現在該告訴你第三類遣唐使是幹嗎的了,或許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他們就是間諜。

  雖然這兩個字有點難聽而且也確實不怎麼確切,但日本依靠遣唐使的往來而獲取大唐的情報甚至是把唐人挖回倭國移民,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此外,在沒有遣唐使的情況下,日本則以新羅為渠道,自朝鮮半島照樣能夠斷斷續續地知道大唐國內發生了什麼。

  這是純粹實事求是說歷史,完全沒有指摘的意思,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了解自己的鄰國,想成為和鄰國一樣的強大國家,這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當我們對日本還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們卻已經把我們摸了個門清。

  如果說隋煬帝國書那會兒,日本還只是偷偷摸摸自娛自樂地關起門來尋求和天朝平等地位的話,那麼這一回,則是修成了正果,終於光明正大地和中華帝國平起平坐了。

  大寶二年(公元703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一代女帝持統天皇因病醫治無效而於飛鳥駕崩,享年五十八歲。

  這位忠實執行了丈夫天武天皇生前所制定的所有政策的女皇,在遺體被火化之後又與丈夫天武天皇合葬一處,這也是日本歷史上第一位火葬的天皇。

  史書上對於她的評價是「深沉大度,知禮勤儉,有母儀之德」。

  她確實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持統天皇駕崩後,輕王子繼位,稱文武天皇,不過這位天皇跟他父親一樣,身體也不怎麼好,年紀輕輕地就離開了人世,所以在慶雲四年(公元707年),文武天皇的生母阿閇皇女繼承大統,稱元明天皇。

  元明時代(公元710年),天皇下令遷都至平城京,也就是今天的奈良縣奈良市,這意味著日本歷史上的奈良時代拉開了帷幕。

  順道一提,平城京內的規劃和建築幾乎完全參照了長安城。

  元明天皇之後,繼位的是草壁王子的另一個女兒冰高皇女,即元正天皇。

  元正天皇剛繼位的那年(公元715年),因為在日本的某個角落裡發現了一隻高壽的烏龜,被認為是祥瑞,所以改年號靈龜。

  兩年後(公元717年),又在美濃國(今岐阜縣)發現了養老瀑布,於是年號又被改成了養老。

  養老四年(公元720年),從天武天皇時代開始編撰的日本史上第一部正史《日本書紀》終於成書了。

  《日本書紀》的性質之前已經講過,這是一本政治色彩相當濃厚的史書,裡面關於大友王子即位的事情隻字不提,連他是太子都沒怎麼說,而是說,天智天皇在位的時候,曾經承諾要把王位讓給弟弟大海人王子,大友王子的那個弘文天皇的稱號,還是明治年間明治天皇給他追封的。

  該書總共三十卷,全部是漢字寫就,從神話時代一直寫到持統天皇時期。

  一般認為這書的主編是天武天皇的兒子舍人親王,也就是那個打死不肯當天皇的主兒。

  這種書的主編你也知道,多半是掛個名當個監工和第一位讀者的,真正的編撰工作,自然是由下面的那些學者們來完成。

  接下來講的,就是學者們的事情。

  話說就在十幾年前,有日本學者在研究《日本書紀》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相當有趣的現象。那就是這部三十卷的書其實可以按照某種規律分成A、B兩大部分,A部包括14~21卷以及24~27卷總共十卷,剩下的當然就是B部分了。

  至於那個規律,仔細說來是這樣的:雖然整部著作通篇用的都是漢字,但A部的漢字書寫以及語法都非常正確,堪稱完美;而B部分雖然也是漢字文章,但其中對漢字的誤用錯用現象比比皆是,和A部相比幾乎就能說得上是文理不通。

  得出的結論是A部出自中國人之手。

  同時,因為14~21和24~27兩部完全不連著,故而從常理上判斷,負責修書的中國人應該主要有兩個,一前一後。

  那麼這兩個中國人是誰呢?

  他們分別叫續守言和薩弘恪,一個姓續,一個姓薩。

  雖然中國人現在確實有姓續的也有姓薩的,不過續守言和薩弘恪這兩個名字應該是歸化後改的,他們真正的中國名至今已然不可考。

  至於這續薩二人為什麼會出現在倭國,那還要從白村江之戰那會兒說起。

  卻說當年百濟復國軍總司令鬼室福信,在請求倭國出兵援助的時候,事先也考慮過,萬一對方害怕大唐威名不敢相幫怎麼辦,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後,他琢磨出一損招,那就是:抓了一百來個在百濟定居的唐朝人,對外宣稱是唐軍的俘虜(有部分確實是真戰俘),然後一路送到了飛鳥。

  言下之意很明確,就是唐軍其實不厲害,你看,我們游擊隊都能抓那麼多活的。

  在這群倒霉蛋里,就有續守言跟薩弘恪。

  好在飛鳥朝廷見他們識文斷字,是讀書人,所以也沒太難為他們,還問說要不要來我們這裡當官?

  兩人沒有反對,於是便一起出任了「音博士」一職。

  音博士就是在宮裡教那些王子王孫們正確的唐話發音,定員兩人,從七位。那會兒的日本人要能發一口標準流利的唐音,那絕對比今天中國人說一口英式宮廷英語更出風頭。

  到了養老年,正好趕上國家修史,天皇見兩人有大才,覺得光教書有點委屈他們,於是便又請出來一塊兒編書。

  換而言之,日本史上的第一部正史,其實有三分之一是中國人修的。

  雖然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應該一臉不屑地表示這沒什麼,但作為一個中國人,內心是可以大大地驕傲一下的,這其實是中華文化對整個古代東方文化作出的傑出貢獻之一,是屬於我們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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