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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野心家

2024-10-02 04:00:15 作者: (法)司湯達

  只有公爵的頭銜,才算得顯貴;侯爵,豈不可笑?聽見喊公爵,人家才會回過頭去瞻望。

  ——《愛丁堡評論》

  拉穆爾侯爵親臨迎接彼拉神甫,絲毫沒有大人物降貴紆尊之態;一般大人物貌似彬彬有禮,深於世故者知道骨子裡是惺惺作態。偏於客套,無異浪費時間。而侯爵要參與機務,的確沒有一點點時間可浪費。

  近半年來,他一直在暗籌密劃,想組成一個上至國王下到平民都能接受的內閣;而內閣出於感恩,自會晉封他為公爵。

  侯爵多年來,一直要貝藏松的律師,關於他那件弗朗什-孔泰的訴訟案,提供一份簡明的報告,而終不可得。這位名律師怎麼解釋得清呢,既然他本人都沒把這案子弄明白。

  而彼拉神甫交給侯爵的一小方紙,把一切都說清楚了。

  侯爵用了不到五分鐘,把客套寒暄等話頭說過,便轉入正題:「親愛的神甫,表面看來我家道興旺,但實在無暇認認真真照料兩件看來雖小,實際卻很重要的事:這份家業和一應事務。家業也只能大致管一管,看來還可以有相當發展;我也照料一己的歡娛,那是應該先予考慮的,至少我是這樣看的。」他補充後一句話時,從彼拉神甫的眼神里看到了驚訝。神甫雖然為人通達,但看到一位老者對尋歡作樂在言辭上毫不避諱,不免有點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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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黎,勤勉工作的人,當然有,」勛貴大人繼續說,「不過都住在六層樓上。我只要對誰略示關切,他就有能力在三樓租一套公寓,他太太也會今非昔比起來;於是,便不再賣力做事,不再奮發有為,除非為了充當或顯得是個場面上的人物。一朝有了麵包,他們就忙於這種不急之務了。

  「我那幾件案子,確切說來,就其中的每一件,我的律師都為之殫精竭慮,疲於奔命;前天,還有一位死於肺病。不過,為處理我的一般事務,先生,你可以相信,我三年來,從未放棄物色人選的努力。這個人選,在替我抄抄寫寫之餘,肯認真想想他所做的事,就可以了。不過,講了這許多話,還只是個開場白。

  「我很敬重你,而且我敢說,雖則是初次見面,我們很有緣分。不知你願不願意屈尊來充任我的秘書,年薪八千法郎,或者加一倍也可以。我不會吃虧的,這你盡請放心。教區的那個美差,我負責替你保留在那兒,萬一你我彼此冰炭不投,你還有條退路。」

  神甫表示婉謝,但談話快完時,看到侯爵拙於應付的窘狀,倒有了個主意:「我在神學院的暗角落裡,留了個可憐的年輕人。我的判斷如果不錯,小人肆惡起來,就沒他的好日子過。他倘若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神學士,那早就給in pace(幽禁)了。

  「眼前,這年輕人還只懂拉丁文和《聖經》。但誰知哪一天,會得展長才,或光耀於布道傳經,或顯能於指導靈修。他會有何作為,現在還看不出來;但他懷有神聖的熱忱,前途未可限量。我本打算舉薦給主教,如果有朝一日我們哪位主教在待人接物方面,能得閣下作風之一二。」

  「你那位年輕人是什麼出身?」侯爵問。

  「有人說是我們山區一個木匠的兒子,不過我寧肯相信他是哪位闊佬的私生子。我見他收到過一封匿名信或化名信,附有一張五百法郎的匯票。」

  「啊!原來是於連·索雷爾!」侯爵嚷道。

  「他的名字,大人怎麼會知道?」神甫頗感驚訝。他對自己這樣提問有點不好意思,侯爵卻答道:「這一點麼,就不能奉告了。」

  「那麼好吧!」神甫說,「你不妨試用一下,請他來當你的秘書。此人有氣魄,有頭腦,大可一試。」

  「為何不試一試呢?」侯爵說,「不過,他會不會給警察局長或別人收買去,到我這裡來做坐探?問題的癥結,是在這裡。」

  彼拉神甫說了好話,擔保無虞,侯爵便拿出一張一千法郎的大票:「請把這路費寄給於連·索雷爾,叫他快點來。」

  「一眼可以看出,大人是久住巴黎的,」彼拉神甫說,「想必你不知道,在內地,我們這些可憐的教士,尤其是與耶穌會作對的教士,壓在我們頭上的專制橫逆有多厲害。他們會不放於連,找出種種巧妙的藉口,推說他病了,郵路把信丟了,等等。」

  「就在這幾天裡,我請宰輔出面,致函主教,總成了吧?」侯爵道。

  「我忘了提醒一樁事,」神甫說,「這年輕人,出身雖低微,可是心高智大,一旦傷了他的傲氣,縱然身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他會藏巧於拙。」

  「我倒喜歡這種稟性,」侯爵說,「讓他與我兒子做伴,還不可以嗎?」

  幾天之後,於連收到一封信,筆跡生疏,蓋有沙隆地方的郵戳,附有一張向貝藏松商號兌現的匯票,並通知他立即前往巴黎。信末的簽名,是個假託的姓氏。但於連拆開信來,心裡一怔:一片樹葉落在他的腳邊——這是與彼拉神甫約定的暗號。

  不到一個鐘頭,於連就應召到了主教府,受到慈父般的接待。主教引賀拉斯的詩句,祝他鴻運高照,召赴巴黎;恭維話說得很巧妙,於連為表示感謝,勢必要做點解釋。然而,他什麼也說不出,首先此中內情他一無所知,主教對他反而益發器重。主教府一位小教士已急函市長,市長趕忙親自送來一張簽好字的路條,只有持有者的姓名空著沒填。

  當天晚上,午夜之前,於連到了傅凱家。傅凱老謀深算,對擺在好友面前的前程,是訝異多於歡欣。

  「這件事,對於你,」這位擁護自由黨的選民說,「無非是最終在官府謀個差事,卷進了某項活動,在報上受人詆毀。你受困蒙辱之時,便是我得知故人消息之日。應當記住,甚至單從經濟方面考量,也寧可自己做主,做一筆好的木材生意,賺個百把路易,而不去領取朝廷的四千法郎,即使朝廷由智者所羅門當權。」

  於連從中看出鄉下有產者器識有限。他終於要到安邦定國的舞台上去一顯身手。想像中的巴黎,濟濟多士,他們詭詐百出,口蜜腹劍,但同時也像貝藏松大主教和阿格德大主教一樣,溫文爾雅。到巴黎去的歡快,遮過了眼前的一切。他在朋友面前,裝得是將順意旨,聽命於彼拉神甫一封信,自己做不得主的。

  第二天,快近中午時分,他到了維璃葉。春風得意,他是世界上最得意的人了。他打算重見瑞那夫人一面。不過,先去了他最初的恩人——善良的謝朗神甫家;迎接他的是一種嚴苛的態度。

  「你以為欠我什麼情嗎?」謝朗先生徑直說道,不理會他的致敬問候,「等會兒跟我一起吃午飯;趁吃飯時光,派人給你另外租匹馬來,你騎了就離開維璃葉,不要見任何人。」

  「聆聽就是服從。」於連拿出神學士的腔調答道。接下來談的,僅限於神學經典與優秀拉丁著作。

  於連騎上馬,走了四五里路,望見一片樹林,趁沒人看見,便鑽了進去。待到紅日西沉,他央人把馬送回。稍晚,他走進一戶農家,要鄉民把一部梯子賣給他,並扛了梯子跟他一直走到一座小樹林;這樹林下臨信義大道,俯瞰維璃葉城。

  「我是個逃避兵役的可憐蟲……或者說是個走私犯,」那鄉民在告別時跟於連說,「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梯子賣了好價錢,再說我自己這輩子也不是沒幹過明目張胆的事兒!」

  這天夜裡,天很黑。約莫凌晨一點光景,於連扛著梯子,走進維璃葉城。他往下走去,想儘快到達河灘,那湍急的河流深可丈許,高牆夾峙,流經瑞那家美麗的花園。於連借梯子,很容易就爬了上去。「那些看門狗會怎麼待我?」他想,「全部問題——就在這裡!」狗狗固然叫開了,朝他直奔而來,但他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幾條狗就走來在他腿旁磨蹭。

  從這座平台爬上那層平台,雖然所有的鐵柵門都關著,他還是輕輕易易走到了瑞那夫人臥房的窗下。朝花園的窗戶,離地也只有八九尺高。

  百葉窗上有個雞心形的洞眼,這於連知道。但洞眼裡不見房內守夜燈的光亮,這倒使他犯愁。

  「哎!」他暗自思量,「瑞那夫人今夜沒住在這房裡!那麼,睡在哪裡呢?全家人應當在維璃葉呀,既然幾條狗都在這兒。但是,在這間沒燈的房裡,要是碰到瑞那先生或別人,那真要鬧笑話了。」

  最謹慎的辦法,莫如知難而退,但於連嗤之以鼻。「如果遇上生人,我拔腿就逃,梯子就丟下不管了。萬一是她呢,會怎麼待我?她沉溺於悔恨之中,變得十分虔誠,這我不懷疑;不過,她對我總還有若干懷戀,不是不久前還給我寫過信?」這個理由,決定了他的行止。

  心裡惴惴然的,他抱定宗旨,不是完聚,就是完蛋。朝百葉窗擲了幾粒石子,毫無反應。他把梯子靠在窗旁,爬上去敲百葉窗,開始輕彈幾下,繼而略使點兒勁。「別看天黑,人家照樣會向我開槍的。」於連想。這個念頭,把他瘋狂的舉動一變而為有沒有膽量的問題。

  「這間房間,今晚沒住人?」他想,「要不然,不管是誰睡在裡面,也該給吵醒了。現在,用不著悠著什麼勁兒了,唯一該當心的,是不要讓睡在隔壁房裡的人聽到。」

  他下地來,把梯子靠在百葉窗邊,重新爬上去,從雞心形的洞眼伸進手去,算他運氣,很快摸到鐵絲,這鐵絲連著關百葉窗的搭鉤。他把鐵絲一拉,不由得心喜莫言,感到百葉窗已不再扣住,用力一推就鬆開了。「應當慢慢打開,先讓她聽出我的聲音。」等百葉窗推到可以伸進頭去,他壓低嗓門說:「我不是賊。」

  他側耳細聽,沒什麼聲息攪擾房裡深沉的寂靜。壁爐架上,確乎沒點守夜燈,連豆樣大小的燈光也沒有,這可不好。

  「當心挨槍子兒!」他略思片刻,就大著膽子用手指敲玻璃窗:沒有回音?就敲得更響!「一不做,二不休,哪怕把玻璃敲碎。」他正用力敲的當口,在濃重的黑暗中,仿佛瞥見有一團白影子從室內掠過。臨了,事無可疑:那影子極其緩慢地在走過來。突然,一面臉頰貼在他睜著一眼在張望的玻璃上。

  他霍然而驚,往後一仰。但夜色漆黑,即使僅一塊玻璃之隔,也無法認出是不是瑞那夫人。他怕對方一驚,喊出聲來;又聽到那幾條狗在他梯子底下轉悠、低嚎。「是我,」他提高嗓音一再說,「你的朋友。」沒有回答,白色的幽靈消失了。「求你開一下,我有話跟你說,我太苦惱了!」他使勁敲,玻璃都要給敲碎了。

  這時聽得清脆的咔嗒一聲,窗子的插銷拔開了。他推開窗子,輕身一跳,就站在了房裡。

  白色的幽靈走了開去。他一把攥住胳膊:是個女人。他的全部勇氣,頓時化為烏有。如果是她,會說什麼呢?聽到小聲一叫,他知道就是瑞那夫人。該怎麼應付好?

  他把她抱在懷裡;她驚顫不已,都沒力氣把他推開。

  「您不要命啦,跑來幹嗎?」她喉嚨發緊,勉強說出這麼幾個字來。於連聽出,她的確在生氣。

  「夠慘的了,一別十四個月,我特地來看您。」

  「出去,立刻離開我。啊!謝朗先生幹嗎攔著不讓我給他寫信呢?不然,這種可怕的局面就可以防止了。」她把他推開去,力氣異乎尋常的大,「我已深悔前非。上天垂憐,點醒了我,」她斷斷續續說道,「出去!趕快走!」

  「受了十四個月的苦,不跟您說幾句話,我是不會走的。我想知道您做了些什麼。啊!我那麼愛您,還值得您信任吧……我什麼都想知道。」

  由不得瑞那夫人,這威嚴的口氣對她就有鎮魂攝魄之力。

  於連一直動情地摟著她,頂著她想掙脫的撐拒,這時手臂一松,把她放開了。此舉使瑞那夫人略感放心。

  「我去把梯子拉上來,」他說,「免得誤事,說不定哪個傭人給吵醒來,出去查夜。」

  「啊!出去,正好出去。」她真的在生氣,「別人跟我有什麼關係?神目如電,看到您來糾纏,天主又要開罪於我。您真不地道,濫用了我的好意,我對您有過感情,但現在已談不上。您聽見了嗎,於連先生?」

  他梯子提得極慢,免得弄出響動來。

  「你丈夫在城裡嗎?」說這句話,不是抬槓,而是出於以往的習慣。

  「求求您,別這樣跟我說話,否則我就把丈夫叫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沒立即把您趕走,已夠罪過的了。我著實可憐您。」她這樣說,意在刺傷他的傲氣,她知道那是摸不得碰不得的。

  她拒不以你我相稱,這種決絕的態度,把於連尚存指望的脈脈溫情破除無餘;但他亢奮的心情反給撩撥到近於發狂的地步。

  「怎麼!您不愛我了,這不可能!」這發自肺腑之言,很難叫人聽了無動於衷。

  她沒回答,而他,悲苦地哭了。

  事實上,他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麼說來,唯一愛過我的人把我徹底忘了!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此刻,已無劈面遇到蠻漢的擔心,他的全部勇氣已離他而去,除了愛,一切都從他心頭消失了。

  他悄悄地,久久地流著淚。他握著她的手,她想抽回去,扭動了幾次,還是留在他的手裡。滿室漆黑,兩人並排坐在床邊。

  「這跟十四個月前的情景,多麼不同呀!」這麼一想,眼淚更多了,「是啊,人類的一切情感都會給離別摧毀的。」

  「您的情形怎樣,說給我聽聽吧。」於連哽噎著說;對她的沉默,感到有點窘迫。

  「毫無疑問,」瑞那夫人聲音僵硬,語氣之間略含責備的意味,「您離去時,我迷誤的事,城裡人都知道了。您的行為里,也有不少輕率大意的地方!過了一些時候,正當我深自絕望之際,謝朗神甫來看我。他白費很多時間,想討我一句實在的話。一天,他出了個主意,領我去第戎那座教堂,是我初領聖體之地。在那兒,是他起頭先說……」瑞那夫人泣不成聲,「多可恥的時刻呀!我全承認了。神甫為人非常善良,不以他的震怒來增加我的負擔,反而陪我一起傷心。那段時光,我天天給您寫信,但不敢寄出,都小心收藏起來。獨自太痛苦的時候,就關在房裡,重讀我寫的那些信。

  「後來,謝朗先生要我把信都交給他……有幾封,措辭比較慎重的,我已先期寄給了您,可是一直沒有回音。」

  「從來沒有過,我可以發誓,在神學院,你的信,我一封都沒收到過。」

  「天哪,半中間給誰劫走了呢?」

  「想想我的痛苦吧,在大教堂見到你那天之前,我簡直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活在世上。」

  「天主開恩點醒我,深知自己對天主、對孩子、對丈夫,真是罪孽深重,」瑞那夫人繼續說道,「丈夫對我的情愛,從來沒像我當時認為您對我的那麼深。」

  於連一下子撲到她懷裡,這倒不是依計而行,純粹是出於真情。但瑞那夫人還是把他推開,說話的口氣還是相當硬。

  「尊敬的謝朗神甫使我明白:嫁給瑞那先生,也就要把我所有的感情,甚至包括我當時還不知道,在發生那要命的關係之前從未體驗過的那些,也都賦予他……自從交出了信——那些對我無比親切的信,做出這一重大犧牲之後,我的生活過得即使不算快活,至少相當平靜。勸您也別來攪亂,做我的朋友吧……做我最好的朋友吧。」於連連連吻她的手,她感到他還在哭。「別哭了,哭得我心裡難受……您也說說,您做了些什麼。」於連無言以對。「我想知道您在神學院生活得怎樣,」她又重複一遍,「說完,您就走。」

  於連不假思索,便講了初期所遇到的種種詭計和嫉妒,以及當了輔導教師後比較安寧的生活。

  「就在那時,」他接下去說,「經過長期的沉默,無疑,沉默的用意,就是要我懂得我今天才弄明白的意思:就是您已不再愛我,我對您已如同陌路……」瑞那夫人捏了捏他的手。「就在那時,您寄來了一筆五百法郎的款子。」

  「我從沒寄過。」瑞那夫人矢口否認。

  「那封信蓋的是巴黎郵戳,署名是保羅·索雷爾,想必是要叫人無從猜測。」

  那封信會是誰寄的呢?你一言,我一語,爭了起來。氣氛隨之一變。瑞那夫人和於連於不知不覺間已放棄一本正經的口吻,恢復了溫婉友好的語氣。他們誰也看不見誰,可見夜色之濃,但說話的聲調,足以說明一切。於連伸出胳膊去摟他舊相好的腰肢;這舉動帶有很大的危險。她想撂開於連的手臂,但於連非常乖巧,講起一段趣事,把她的注意力引開去。胳膊於是好像給遺忘了,得以留在那兒。

  那封附有五百法郎的信,對其來源做了多種推測之後,於連又接著講他的經歷。講到過去的生活,他多了幾分鎮定;但和眼下的遭遇相比,往昔的苦楚已不足多論。他的心思全在想這次夜訪會怎麼收場。「您快走吧。」她辭色不耐的樣子,不斷催促道。

  「如果我這樣給攆走,恥莫大矣!留下的悔恨,會叫我一輩子輾轉難安,」他暗自忖道,「她是再也不會給我寫信的了。天知道,這個地方我什麼時候還能再來!」就在這一刻,他心中所有聖潔的觀念,都消失殆盡。在這間曾令他銷魂的房間裡,在夜色濃重的包圍中,坐在自己愛慕的女人身旁,差不多是把她摟在了懷裡,察知她一直在流淚,從胸部的起伏感到她正在抽泣,不幸的是他變得像個冷酷的政客,工於算計,冷若冰霜,就像當初在神學院的院子裡,遇到比他厲害的同學拿他肆意取笑、當眾打發一樣。於連添枝加葉,儘量把故事拖長,講起離開維璃葉之後的不幸人生。「這麼說來,離別一年,在幾乎沒有任何可喚起回憶的地方,」瑞那夫人想,「他仍時時懷念在葦兒溪度過的幸福時光,而我卻唯恐不能把他忘掉。」她抽泣得更厲害了。於連看到自己編的故事已經奏效。他懂得該拿出最後一招:便單刀直入,提到剛收到巴黎寄來的一封信。

  「我向主教大人已經辭了行。」

  「怎麼!你不回貝藏鬆了?要永遠離開我們了?」

  「是的,」於連斷然答道,「是的,我要拋離這地方,想不到在這兒,甚至給我生平最愛的人都忘了。離開這兒,永不再來!我要上巴黎去……」

  「你要上巴黎去!」瑞那夫人失聲叫了出來。

  她語音哽塞,心緒繚亂。這對於連倒是種激勵。他要做一番可能對他極為不利的嘗試;因為她失聲驚叫之前,昏黑莫辨,他完全不知他說的話究竟產生了什麼效果。此刻,不容游移了。徒滋悔恨的擔憂,對他是種極大的反撥力。他站起身來,冷冷地說:「是的,夫人,我就永遠離你而去。祝您幸福,永別了!」

  他朝窗口走去幾步,窗已打開。說時遲,那時快,瑞那夫人奔衝過去,撲進他懷裡。

  這樣,費了三小時的口舌,於連終於求得他頭兩個鐘頭所企盼的美事。柔情重溫,瑞那夫人的內疚也暫告消退,如果這一切發生得早一點兒,就是天上人間的幸福;現在靠手腕得來,不過是一點兒快意而已。於連不聽他相好的勸阻,硬要點亮那盞守夜燈。

  「這次相見,」他對她說,「你難道不願讓我留下一點回憶?你迷人的眼睛裡那點愛意,周圍漆黑,對我不是白白丟失了嗎?你這隻漂亮的手,那麼白嫩的皮膚,我不是也無法看到嗎?你要想一想,今日一別,可能會很久不見!」

  想到離別,瑞那夫人淚如雨下,便什麼也不忍心拒絕了。這時,天已黎明,維璃葉東邊山上的杉樹,輪廓漸次分明起來。於連沉湎於歡娛之中,非但不走,反而要瑞那夫人留他在房裡躲一天,到這天夜裡再走。

  「為什麼不可以呢?」她答道,「在劫難逃,再次墮落,連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還怕什麼造成我終身的不幸,」她把他緊緊摟在心口,「我丈夫跟原先不同了,他起了疑心。他認為我耍了他,很生我的氣。這裡只要有點響動給他聽到,我就完了,他會把我當不要臉的女人給趕出去的!」

  「哎!你這句話,活脫是謝朗神甫的口氣,」於連說,「我去神學院之前,你是不會講出這種話來的,那時你多愛我喲!」

  他語氣透著冷峻,倒收了效:瑞那夫人很快忘了丈夫驟然而至的險情,而汲汲于于連懷疑她愛意這一更大的危險。這時,朝日輝煥,房間已照得很亮;於連看到這娟秀的女人躺在自己臂彎里,甚至匍匐在自己腳邊,他很感驕傲,大為得意。而這個他唯一愛過的女人,幾個鐘頭之前,還為可畏的上帝和妻女的職責而驚悸不安。苦熬一年,心誠志堅,但在他勇敢的進攻面前,還是招架不住!

  過了一會兒,屋子裡有了響聲。有樁剛才沒想到的事,使瑞那夫人驚慌起來。

  「可惡的艾莉莎就要進房來了,這部梯子怎麼辦?藏到哪兒去?」突然,她活潑起來,「搬到頂樓上去吧。」

  「但是得經過傭人的房間。」於連表示吃驚。

  「我把梯子先放在甬道里,再去找那傭人,把他支開去辦樁事。」

  「你得先想好一個說法,萬一那傭人經過甬道,看到梯子呢。」

  「不錯,我的乖乖,」瑞那夫人吻了他一下,「你哪,趕快躲到床底下去,怕我出去的時候,艾莉莎進來。」

  這種驟發的歡情,於連未嘗不感到驚奇。他想:「身臨險境,她非但不慌,反而來了興致,因為忘了悔恨這回事。這女人真了不起!啊!能左右得了這樣一顆心,自可得意!」於連暗自高興。

  瑞那夫人去拿梯子,看來太重了。於連正想跑去幫忙,看那身段似嬌娜不勝,不料突然間,她獨自把梯子拎了起來,像拎把椅子一樣。她很快把梯子搬到四樓的甬道,靠牆放好。再去喊傭人,等傭人穿衣服的工夫,自己爬到鴿棚上去。過了五分鐘,回到甬道,梯子不見了。怎麼回事呢?要是於連已離開這樓,這點危險根本嚇不倒她。但此時此際,她丈夫倘若看到這梯子,事情就不堪設想了!瑞那夫人跑來跑去,到處找。最後發現梯子在屋頂下,是傭人扛去藏在那裡的。這情況很離奇,換了以前,她早惴慄不安了。

  「過了二十四小時,等於連走後,發生天大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了,」她想,「那時,無非是後怕加後悔罷了。」

  她思緒迷離,覺得自己該離棄人生,那也沒什麼!上次分離,本以為是永無盡頭的,不想他又回到了自己身邊,她又重新見到了他;而為了見此一面,他的所作所為,又包含幾多情愛!

  向於連說了梯子事件之後,女主人問道:「萬一傭人把發現梯子的事告訴我丈夫,那該怎麼回答?」她迷迷濛蒙地想了一會兒,「他們要找到賣梯子給你的鄉下人,至少也得二十四小時。」說著,她撲進於連懷裡,死勁摟著他,「啊!死吧,就這樣死吧,」她一面吻他,一面嚷道,「但是不該把你餓死。」她笑著說。

  「你過來,先去把你藏在戴薇爾夫人房裡,她的房間一直鎖著。」女主人到甬道的一端去張望,於連一溜煙跑了進去,「有人敲門,你不要隨便出來開,」她鎖門時囑咐道,「常常是小孩子來鬧著玩。」

  「叫他們到花園裡去,就在這窗子底下,我可以看看他們,高興高興,」於連說,「讓他們嘰嘰喳喳說話。」

  「好呀,好呀。」瑞那夫人嚷著走開去。

  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捧了橘子、餅乾,還有一瓶馬拉加葡萄酒;只是麵包沒偷著。

  「你丈夫在幹什麼?」於連問。

  「為買賣上的事兒,跟鄉下人在訂條款。」

  八點敲過,屋子裡熱鬧了起來。要是見不到瑞那夫人,大家會到處找的;所以她萬般無奈才離去。她去去又回來了,而且顧不得謹慎不謹慎,端來一杯咖啡:她怕他餓死。早飯後,她果然把孩子領到戴薇爾夫人房間的窗下。於連發覺他們長高了許多,但模樣不過爾爾,或許他自己的看法變了。

  瑞那夫人跟他們談起於連。大孩子的答話中,對從前的家庭教師,還有幾分情分,幾分惋惜;但兩個小的,已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瑞那先生這天早上沒出門,一刻不閒,在樓里上上下下。他想把新收的土豆賣出去,忙著跟鄉下人談交易。一直到傍晚,瑞那夫人片刻不得脫身,無法照料她的囚徒。晚飯鈴響過,桌面已擺好,虧她想得出,要偷一盤熱湯給他。她小心端著湯,悄悄走近他房門,不意跟早晨藏梯子的傭人打了個照面;那傭人也在甬道里,輕手輕腳走過來,像在諦聽。多半是於連太大意了,在房裡走動出了響聲。傭人討個沒趣,訕訕地走開了。瑞那夫人果斷地走進於連房間;於連見到她,倒突然一驚。

  「你害怕了,」她對他說,「我嘛,什麼危險都不怕,而且連眉頭都不皺一皺。我怕的,只有一樁事,就是等你走後,我又孤苦一人。」說罷,跑了回去。

  「啊!」於連亢奮之餘,心想,「這顆優美的靈魂後悔起來,才是唯一可怕的。」

  終於到了傍晚,瑞那先生上俱樂部去了。

  瑞那夫人推說頭痛得厲害,便回自己房裡,趕忙把艾莉莎打發走,一邊很快起床,去給於連開門。

  於連確實餓得要命。瑞那夫人跑到儲藏室去找麵包。於連突然聽到一聲驚叫。瑞那夫人回來後告訴他:她摸黑走進儲藏室,到放麵包的柜子前,伸出手去,卻碰到一個女人的手臂。原來是艾莉莎,她驚叫起來,就是於連剛才聽到的一聲喊。

  「她在那兒幹什麼?」

  「偷甜點心吧,或者就在偷窺咱們,」瑞那夫人顯得滿不在乎,「不過運氣不錯,找到了一個餡餅,還有一個大麵包。」

  「那是什麼?」於連指著她圍裙的口袋說。

  原來,瑞那夫人忘了,吃晚飯時,她口袋裡已塞滿了麵包。於連發瘋發狂一般,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她從沒像眼下顯得這麼美。「即使在巴黎,」他迷迷糊糊地想,「也很難碰到更了不起的個性了。」她既笨拙又勇敢,笨拙是因為不慣於伺候人,勇敢倒是真的,除了怕他世界那別樣可怖的危險。

  正當於連朵頤大嚼,瑞那夫人取笑這草草杯盤,因為她不喜歡一本正經的談話,突然有人使勁推門——準是瑞那先生。

  「你為什麼關起門來?」丈夫嚷道。

  時間緊急,於連連忙鑽到長沙發底下。

  「怎麼!你穿得好端端的,」瑞那先生進房來說,「這時吃晚飯,還鎖著門!」

  這個問題,在平常日子,做丈夫的以不測之威臨之,一定會使瑞那夫人手足無措,但此刻,她覺得丈夫只要略彎一彎腰,就能瞧見於連,因為瑞那先生一進門就坐在於連剛坐過的椅子上,面對著長沙發。

  頭痛是現成的擋箭牌,一切都可以對付過去。隨後,丈夫細細講起在俱樂部贏的一盤撞球。「賭十九法郎,真不得了!」他補充說。瑞那夫人看見,在三步遠的一張椅子上,有一頂於連的帽子。她益發冷靜,開始脫衣服,瞅準時機,很快繞到丈夫背後,把長袍往椅子上一扔,蓋住了帽子。

  等瑞那先生走開,她要於連把神學院的生活再講一遍:「昨天,我沒聽進去,你講的時候,我淨想怎樣鼓起勇氣來,把你趕走!」

  她真是太大意了。兩人劇談戲笑,到凌晨兩點,突然被一陣密集的捶門聲打斷。還是瑞那先生。

  「快開門,屋裡有賊,」他叫道,「森尚今天早上發現一部梯子。」

  「一切都完了,」瑞那夫人失聲嚷道,撲進於連的懷抱,「他來殺咱們的,他才不相信有賊呢。我死也要死在你懷裡。活著不稱心,死就死得痛快點。」她不理會怒氣沖沖的丈夫,只拼命抱住於連不放。

  「斯丹尼還要他娘呢!」於連以威凜的目光,發令道,「我從廁所窗子跳下去,逃到花園裡,好在狗都認得我。把我的衣服捲成小包,馬上往花園裡扔。我們加緊,讓他破門進來好了。尤其是,一個字都不能招,我跟你說明白。寧可讓他疑神疑鬼,也不能留下一點把柄。」

  「跳下去會摔死的!」這是她唯一的回答,也是唯一的擔憂。

  她把於連送到廁所窗口,隨即把他的衣服藏好,最後才給怒不可遏的丈夫開門。丈夫看看房間,看看廁所,一句話沒說就走了。衣服一扔下去,於連馬上接住,飛快朝杜河邊的花園低處跑去。

  跑著跑著,聽見一顆子彈呼嘯而來,接著是一聲槍響。

  「這不是瑞那先生,」於連想,「他槍法太差,沒這麼准。」幾條狗不聲不響,跟他一起跑,第二槍看來打中一條狗的腿,只聽見那狗哀叫聲聲。於連從平台的護牆跳下去,沿牆根跑了五十來步,然後換個方向逃開去。他聽見你喊我叫,語聲嘈雜,看到那傭人,他的對頭,放了一槍。有個佃農也跑來,在花園的另一頭砰砰亂放槍。不過於連已到了杜河岸邊,穿起衣服來。

  一小時後,他離開維璃葉已有四五里路,走上了去日內瓦的道。「他們假如起疑,」於連想,「必定會到往巴黎去的路上追我。」

  (上卷終)

  [1] 一個半世紀以來,專家翻遍丹東(Danton, 1759—1794)的著作,沒有找到類似句子。卷首題詞,只表示作者對這位法國大革命領袖的崇敬。另,書中各章題目下的題詞,除英文、義大利文外,大多數法文是司湯達假託,查無實據,不需加注,也無法加注。

  [2] 特,譯自法文de,出現在姓氏中是貴族的象徵。

  [3] 是年,拿破崙倒台,王政復辟,暗示保王黨得勢。

  [4] 原文terrasse de Saint-Germain-en-Laye。

  [5] 據稱,法國王政復辟時期,承襲大革命餘緒,晨興絕早,就開始一天的活動。

  [6] 《紅與黑》初版於一八三〇年十一月。一八三一、一八三五、一八四〇,司湯達重讀舊作時,文字略有修改增補。此手改本在作者去世後,留存於友人陶那多·菩奚手裡(通稱「菩奚本」),現珍藏於米蘭市立圖書館。本譯本所據原版為一八三〇年初版本文字,菩奚本改而善者,譯者也酌情採納,「來路不明的」一詞,系作者一八三一年七月重讀舊作時所加。為避免打斷連貫閱讀,凡改動處下面不一一註明。

  [7] 拿破崙姓「波拿巴」,「破屋那八代」(Buonaparté)為「波拿巴」(Bonaparte)的義大利文讀法,意在嘲謔。

  [8] 即《拿破崙回憶錄》,由其副官拉斯卡斯根據拿破崙流放聖赫倫那島期間的言談編撰成書,於一八二三年問世。此處,司湯達把自己對這部著作的濃厚興趣轉嫁於小說主人公於連其人。司湯達一八二四年在《英國通訊》中曾言及:歐洲晚近二十年所出諸書,以此書最為有用。下文多次提到「那本書」「那本給他勇氣的書」「啟示錄」,俱暗指此回憶錄。

  [9] 《懺悔錄》第二部第七章講到盧梭初次拜訪柏尚華夫人,夫人留他午餐,「我就老實不客氣,留了下來。一刻鐘之後,從她們的言談中得知,原來是請我到下房去吃飯。柏尚華夫人人倒極好,只是見識有限,不懂對才智之士應予應有的尊敬」。盧梭推說臨時想起有事要辦,經夫人的女兒挽留,客人才「賞光」,跟她們母女同桌共餐。

  [10] 法國當時通行三法郎和六法郎的硬幣。年薪已從三百增至四百,再換一個法子,按月計算,月薪給三十五,湊成整數為三十六,這樣年薪就增至四百三十二法郎了。

  [11] 《立憲報》是當時的進步報紙。

  [12] 大膽查理(Charles le Téméraire, 1433—1477),系法國勃艮第公爵,以膽大妄為著稱,後在與路易十一交戰中陣亡。

  [13] 埃居(Ecu),法國古銀幣,一埃居約合三法郎。一百六十八法郎,合「五十多埃居」。

  [14] 系指艾瑪尼埃·黎希留(1766—1822),於1817年神聖同盟會議上,要求英奧普俄等聯軍撤出法國領土。

  [15] 拿破崙分別於1812年與1814年在上述兩地擊敗聯軍。蒙米雷為法國東部城市。

  [16] 阿格德,為法國東南部瀕臨地中海的城市。

  [17]Il ne vole pas?Non, c』est pigeon qui vole!voler一詞,有偷和飛兩義。

  [18] 1830年1月7日,詩人巴泰雷米因政論小冊子,被馬賽市法官梅蘭朵判處罰款一千法郎;梅在判決詞中用當地方言「九五」(nonante-cinq即九十五)一詞,而遭巴泰雷米及自由黨人的嘲弄,謔稱梅為「九五之尊」。

  [19] 路易十四於一六七四年圍城二十四天,終於從西班牙手中奪回貝藏松。

  [20] 《聖經·舊約》的前五卷,即《創世記》《出埃及記》《利未記》《民數記》及《申命記》,相傳出於摩西之手,故稱《摩西五經》;近代考證則認為,此五記是在紀元前九世紀至前六世紀,根據多種資料編纂而成的。

  [21] 詹森教派系法國天主教教派,以奉持教規嚴苛著稱,認為原罪敗壞人性,崇尚虔誠,堅信聖寵;還認為教會的最高權力不屬於教皇而屬於主教會議。後被羅馬教皇英諾森十世斥為異端,下諭禁絕。

  [22] 西哀耶斯(1748—1836)與格雷古瓦(1750—1831),原為神甫,後均成為推動法國大革命的活動家。

  [23] 費力克斯·裴亥第(後來的希克斯特五世),在當主教的十五年裡,一直支著拐杖,裝得病病歪歪的,一五八五年遴選教皇,四十名紅衣主教想他會不久於人世,達成協議,共同選他。哪知此公一登上教皇寶座,就扔了拐杖,精神十足,對內對外革故鼎新,大有一番作為。

  [24] 奎爾契諾(1591—1666)為義大利畫家。——參看羅浮宮博物館,弗朗索瓦·特·阿基坦公爵卸脫鎧甲,穿上道袍的畫像,編號1130號。(原注)

  [25] 聖約翰為耶穌十二使徒之一。耶穌受難時,曾侍於十字架旁,接受臨終囑託。

  [26] 古代分布於歐洲西部與北非西部的基督教教會,經典和禮儀主要使用拉丁文,教父的著述也用拉丁文,故稱「拉丁教父」;聖哲羅姆為其代表人物之一。古羅馬雄辯家西塞羅(公元前106—前43)及古羅馬詩人賀拉斯(公元前65—前8)和維吉爾(公元前70—前19),與基督教無關,為世俗作家。

  [27] 系指法國女詩人苔菲娜·蓋(1804—1835),其《瑪特蘭娜》一詩,作於一八二四年,頗得司湯達好評。

  [28] 瑪麗·雅拉姑克(1647—1690),聖母往見會的修女,以受聖心感召,屢見異象而著名。因宣揚聖心崇拜,遭詹森派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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