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緣分

2024-10-02 03:59:01 作者: (法)司湯達

  必先傷其心,

  方能動其情。

  ——現代人

  

  三個孩子對於連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於連對他們卻一點兒也不喜歡:他的心思在別處。不管小傢伙多頑皮,於連倒從來沒有不耐煩過。冷淡、公正、無動於衷,卻頗受愛戴,因為他的到來,可以說把公館裡長日的沉悶掃了出去:作為家庭教師,他堪稱稱職。但於連對所廁身的上流社會,只有仇恨和厭惡;之所以如此,或許從他在飯桌上忝陪末座,可以找到解釋。有幾次盛宴,他強自克制,才沒有露出對周圍的憎嫌。特別是聖路易節那一回,瓦勒諾在瑞那先生家大放厥詞,於連險些兒要發作出來,便推託要照看孩子,一人溜到花園裡去了。「廉潔奉公,說得多好聽!」他憤憤不平地嚷道,「還說什麼唯有清廉才是美德。可此公自從掌管賑濟款以來,自家的財產倒翻了兩三倍,大家還對他表示賞識、尊重,真是將肉麻當有趣!我敢打賭,就連救濟孤兒的錢,他也要刮;比起別的窮人來,沒爹沒娘的小可憐兒,苦難更重,豈容侵奪!啊,畜生!畜生!我也跟孤兒差不多,見棄於父親,見棄於兄長和家人。」

  聖路易節前幾天,於連獨自在小樹林裡散步,一邊念著經文。這片小樹林俯臨信義大道,俗稱「觀景台」。這時,他遠遠望見兩位兄長從一條幽僻的小徑走來,想避已避不及。這兩個粗坯,看到弟弟一身漂亮的黑服,整潔的外表,以及對他們毫不掩飾的輕蔑,不禁妒火中燒,上來便是一頓揍,把他打得七葷八素,頭破血流,才揚長而去。瑞那夫人正跟瓦勒諾先生和莫吉鴻區長一起散步,碰巧走進小樹林,看到於連直挺挺躺在地上,還以為他死了。見瑞那夫人驚惶之狀,瓦勒諾便大發醋興。

  其實,瓦勒諾的疑心疑得早了一點兒。於連看瑞那夫人覺得異常秀麗,也正因為秀麗,他才恨她;這是使他幾乎覆轍的第一道暗礁。他儘量少跟女主人說話,免得神魂顛倒,像第一天那樣捧起她的手來吻。

  瑞那夫人的貼身侍女艾莉莎,也少不得對這位年輕教師傾心起來,時常在太太面前提起。艾莉莎的戀情,惹得府中另一男僕暗妒起於連來。一天,於連聽到這聽差衝著艾莉莎說:「打那邋遢先生進門之後,你就懶得理我了。」這種侮蔑,真冤枉了於連。但出於英俊後生的本性,於連此後對自己的儀表倒格外留意起來。瓦勒諾的忌恨也隨著潛滋暗長。他公然揚言:過分愛俏打扮,於年輕修士,大非所宜。其實,於連的服裝,跟教士的道袍,也相差無幾。

  瑞那夫人發覺,於連跟艾莉莎說話多了點兒;接著了解到,這類交談多半因於連衣物不足引起的。他只有兩三件襯衫,得經常送出去洗,才能替換。在這類瑣事上,艾莉莎對他就不無用處。於連的捉襟見肘,瑞那夫人先前不曾想到,如今卻牽腸掛肚起來。很想有所饋贈,但又怕冒失。心裡只覺得左右為難,於連首先引發她的就是這種為難之情。此前,於連的名字,對她是一種純屬精神上的愉悅。想到於連的困窘,瑞那夫人心痛如絞,忍不住對丈夫說,應該送點兒衣物給他。

  「真是開玩笑!」丈夫回答,「怎麼,送禮給一個好好幹活,我們也感到滿意的人?只有當他工作懈怠,要提提他的勁頭,才需要送禮。」

  這種處世之道,瑞那夫人感到不是味兒;換了於連到來之前,根本就不會覺察得到。每次看到於連十分簡樸,卻相當整潔的衣著,心裡不免要想:「真難為了這孩子,不知是怎麼對付過來的?」

  漸漸地,對於連的缺這少那,不但不以為怪,反而十分憐惜。

  瑞那夫人是那種頭半個月裡會被人當作傻瓜的內地女人。她毫無人生經驗,也沒多少話要說。但生性優雅而自視頗高,那種人所共有的追求幸福的本能,在她身上,往往表現為對凡夫俗子的不屑理會,只因造化弄人,打發她與凡庸之輩為伍。

  她那淳樸的天性和靈敏的頭腦,要是能多受一點教育,就大足稱道了。但是,這位獨養女兒,是在修道院教養長大的;那些修女是狂熱的「耶穌聖心會」會員,對反對耶穌會的法國人恨之入骨。瑞那夫人還算有頭腦,把修道院學來的一套,因其荒謬,很快就忘得一乾二淨。但這一空白,卻沒有別的東西來填補,結果變得一無所知。身為大宗財產的繼承人,從小慣受奉承,加之又有狂熱的殉教傾向,所以養成一種內向的性格。表面上她極其遷就,善於克己,維璃葉那些做丈夫的,都把她當作開導妻女的閨範,這也成為瑞那先生驕傲的資本;其實,她慣常的行為方式,也只是心高氣傲、睥睨萬物的表現而已。即使說一位高傲的公主全不把身邊貴族子弟放在眼裡,但對周圍的關注程度,依然遠遠勝過這位外表十分謙和、性情十分溫柔的女子對她丈夫一言一行的關切。於連到來之前,瑞那夫人的心思全放在幾個孩子身上。他們生點兒小病,偶感不適或略覺快樂,把她這顆敏感的心全占了去;她這顆心,只有早先在貝藏松「聖心會」時期,才崇敬過天主。

  如果有個孩子發燒,她會急得仿佛孩子就要死去,只是她不肯對別人說罷了。婚後的頭幾年,出於傾訴心曲的需要,她常把這類憂急事兒告訴丈夫,可是得到的卻是哈哈一笑,兩肩一聳,再加上幾句數落女人痴心的老生常談。這種一笑了之的態度,尤其是涉及孩子的病痛,真好比是一把匕首在剜瑞那夫人的心。這類嘲笑,與早年在修道院聽到的甜言蜜語,真是大相逕庭,她的教育是由苦難完成的。這類苦楚,因為生性高傲,即使對好友戴薇爾夫人也絕口不提。在她想像中,所有的男人,都跟她丈夫,跟瓦勒諾和專區長官莫吉鴻一個樣,他們粗魯,除了金錢、地位、名聲之外,對一切都麻木不仁;凡與自己相左的看法,就不分青紅皂白,盲目仇視。男人的天性,在瑞那夫人看來,就是如此,就像穿長靴戴氈帽一樣天經地義。

  瑞那夫人雖則在這利慾薰心的社會圈裡生活了多年,但對見錢眼開的人,依舊是看不慣。

  鄉下小伙子於連之所以走運,可以從這裡找到原委。瑞那夫人對這顆高尚而驕傲的心,深表同情;感受一新,殊覺甜蜜。於連的稚拙無知和舉止粗野,瑞那夫人很快也就予以原諒。稚拙無知,也不無可愛之處;至於舉止粗野,就更有勞她去糾正。她發覺,於連的談天,還值得一聽。儘管講的都是尋常事兒,比如說,有條狗跑過街,被鄉下人疾馳而過的大車當場軋死,好不可憐。這幕慘象,只引得她丈夫轟然一笑;這時,於連兩道彎彎的濃眉,就緊蹙了起來。瑞那夫人慢慢覺得,慷慨、高尚、厚道,只存在於這年輕修士身上。這些優秀品德,在美好的心靈中激起的全部同情,甚至欽佩,她全傾注給了於連一人。

  如果在巴黎,於連對瑞那夫人的態度,可以立時變得簡單起來;因為愛情在巴黎,不過是小說的產物。年輕的家庭教師與他靦腆的女主人,對他們的處境,大可以從三四本小說里,甚至從戲院的情歌中,得到某種啟示。言情小說會給他們規定該扮演的角色,指明該仿效的榜樣;而這榜樣,浮誇如於連,遲早會如法炮製,雖說這樣做來未必有什麼樂趣,甚至未必樂意。

  在庇里牛斯或阿韋龍省的小城,由於氣候炎熱,一樁區區小事,就可以鬧得滿城風雨。而在我們這陰沉的天空下,情形就大不相同:一個貧苦少年,他之所以野心勃勃,是因為他的少年心,渴慕著優雅,有些享受非錢不辦,現在又天天與一位三十年華的少婦朝夕廝守,而這女子卻規規矩矩做人,兢兢業業教子,小說里的行為是從不去模仿的。在內地,一切都是徐徐進行,不知不覺中成全的,其實,這樣倒更自然。

  想到年輕教師的貧寒,瑞那夫人常會難過得落淚。一天,於連見她眼裡淚光盈盈,便問:「哎,夫人,難道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噢,沒有,我的朋友,」瑞那夫人答道,「請你叫上孩子,咱們一起散步去。」

  女主人挽起他的胳膊,緊緊偎依著,於連好生納悶。她這是第一次稱他為「我的朋友」。

  散步快要終了,於連注意到她臉色緋紅。她放慢了腳步。

  「說不定人家告訴過你,說我在貝藏松有個姑媽,非常有錢,指定我為唯一的繼承人,」瑞那夫人眼睛沒看他,只自顧自說,「姑媽送我許多東西……我幾個孩子近來讀書……大有進步……為表示我的一點兒謝意,請你接受一份小小的贈禮。其實不過是幾個路易,給你添幾件襯衣。不過……」說到這裡,臉紅得更厲害了,一下子打住了話頭。

  「不過什麼,夫人?」於連問。

  「不過,這事不必跟我丈夫說。」她低著頭往下說。

  「我固然微不足道,夫人,但我並不低三下四,」於連收住腳步,挺起胸膛,眼睛裡閃爍著怒火,「這上面,夫人有欠考慮,錢的來路,倘對瑞那先生有一絲隱瞞,那我這人連傭人都不如了。」

  瑞那夫人怔住了。

  「到府上以來,三十六法郎,市長先生已給過我五次,」於連繼續說道,「我的收支帳,隨時可以給瑞那先生和任何人看,甚至也可以給恨我的瓦勒諾看。」

  聽他說了一通,瑞那夫人臉色發白,渾身戰慄,散步也隨之結束,因為彼此都找不到別的話題。於連這顆高傲的心,愛瑞那夫人的可能,已變得微乎其微。至於瑞那夫人,對他敬重有之,欽佩有之,還因此而受他的責備。自己無意中使他受辱,為彌補起見,覺得可以對他更關切一點兒。取這新姿態,她倒過了七八天快活時光。虧得這番努力,於連的氣消了不少,但要說其中有什麼個人情好的成分,倒也實在看不出。

  「自然,有錢人就是這樣,」於連心裡暗想,「他們得罪了人,以為只要裝模作樣一番,就什麼都彌補過來了。」

  瑞那夫人總覺得心裡堵得慌,尤其因為她還太天真,雖則曾打定主意,結果還是把自己想有所饋贈而遭回絕的事告訴了丈夫。

  「怎麼?」瑞那先生像給叮了一下,「遭下人拒絕?你居然咽得下這口氣?」

  聽到「下人」兩字,瑞那夫人急得直叫。

  「夫人,我說這話,跟已故孔德親王是一個意思。孔德親王向他的新夫人介紹手下侍從時說:『所有這些人,都是我們的下人!』貝尚伐《回憶錄》中,有一節講到尊卑上下的妙文,記得我給你念過。凡不是貴族縉紳而寄食於你門下並領取薪俸者,就是你的下人。我這就去開銷於連兩句,再當面扔給他一百法郎。」

  「噢,親愛的,」瑞那夫人聽了渾身戰慄,「求求你至少別當著那班僕人的面。」

  「不錯,他們會眼紅的,而且有理由眼紅。」市長先生說著走開去,心裡掂量著這個數目。

  瑞那夫人跌坐在椅子裡,難過得幾乎要暈過去!「他跑去羞辱於連,都怪我不好。」她對丈夫頓時大起反感,用雙手蒙著臉,發誓今後再也不對他說什麼掏心肝的話了。

  重新看到於連的時候,瑞那夫人渾身哆嗦,胸口揪緊,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窘促之中,她抓起他的雙手,緊緊握著。

  「哎!我的朋友,」她終於說出話來,「你對我丈夫還滿意嗎?」

  「怎麼會不滿意呢?他不是給了我一百法郎嗎?」於連苦笑了一下。

  瑞那夫人望著他,信疑參半。

  「讓我挽上你的胳膊。」她臨了這麼說,語氣里有一種於連從未見過的勇氣。

  女主人挽著他,一直走進維璃葉的書店,不顧這爿書店背著自由黨的惡名聲。她挑了十個路易的書,分給三個小孩。不過,她知道,這些書正是於連很想看的。在書店裡,她要孩子當場把各自的名字寫在所得的書本上。正當瑞那夫人為自己敢用這種方式彌縫補救而深感快慰,於連卻對鋪子裡琳琅滿目的書籍驚訝不已。他從不敢跨進這樣一個世俗的去處,心裡不禁怦怦直跳。他根本顧不上去猜度瑞那夫人的心思,只一心在琢磨,像他這樣一個年輕的神學士,能用什麼妙法覓幾本書來看看。最後,他得了個主意,覺得只要略施小技,有可能說動瑞那先生,藉口為了孩子做作文,需要知道本省名流貴紳的前行往事。用了一個月心計,這個想法看來有望成功。過後不久,在一次偶談中,他給高貴的市長出了個難題:就是到書店辦預約借閱,做成這自由黨老闆一筆生意。瑞那先生口頭上同意,認為讓他長子閱讀某些著作,不失為明智之舉,因為孩子日後進軍事學校,在言談中說不定會聽到人家提及。但於連看出市長先生很執拗,不肯再往前走一步,猜想其中必有緣故,但一時無法探明究竟。

  「我後來想,大人,」一天,家庭教師對市長先生說,「一個像瑞那這樣名門望族的姓氏,出現在書店骯髒的登記冊上,的確很不相宜。」

  瑞那先生的神色頓時大為開朗。

  「對可憐的神學士來說,」於連用更謙卑的口吻說,「要是有一天,人家在租書登記冊上看到有他的名字,於他名聲也不雅。那些自由黨徒會借端攻擊,說我借了什麼要不得的書。誰知道,他們會在我名字後面添上什麼歪書的名目?」

  於連越說越離譜了。看到市長臉上又顯得為難的神情,樣子還有點兒生氣,就頓住不說了。心裡想:「我算把他捏在手裡了。」

  幾天後,最大的孩子阿道爾夫問起《每日新聞》上預告的一本書,這時瑞那先生也在場,年輕教師說:「免得雅各賓派拿去做文章,同時也使我能回答大少爺的問題,我看可以用府里下人的名義到書店辦預約借閱。」

  「這主意倒不壞。」瑞那先生顯得很高興。

  「不過應該定個規矩,」於連裝出莊重,甚至苦痛的樣子,這種表情對一個眼看自己渴望已久的事快要辦成的人,最合適不過了,「規定不能讓那僕人借小說。這類危險讀物,一旦弄到家裡,就會引壞太太的貼身侍女,更不要說那聽差本人了。」

  「宣傳小冊子也不能借,這你忘了。」瑞那先生很矜持地補上一句;他很想掩飾自己的讚許之情,覺得家庭教師想出來的折中辦法不無高明之處。

  於連這一時期的生活,不乏這類小題目上的鉤心斗角。腦子裡考慮的,儘是交鋒的得失,不大顧到瑞那夫人偏私的感情,那是只要他肯費點兒心,就能從她心裡讀到的。

  他昔日的處境,在市長府上,又重演了。在這兒,如同以前在他父親的鋸木廠一樣,他極端鄙視周圍的人,同時也為周圍的人所憎惡。每天,無論是專區長官,還是瓦勒諾先生,抑或是市長家其他朋友,對眼前發生的事都要講述一番;於連看出,他們的議論,跟實際情形多麼不同。某一行為,於連認為值得稱道的,卻遭周圍那些人非難。他心裡總不服:「一幫怪物!」或「一群蠢貨!」有趣的是,儘管他自視甚高,但對他們講的事,卻常常茫然不解。

  歷來,只有同老軍醫談話,他才推心置腹;他僅有的一點兒知識,不是有關拿破崙的征意戰役,就是耳食所得的外科手術。憑著少年氣盛,他耽於諦聽開刀的細節,哪怕是痛入骨髓的手術。他心裡想:「我要是在場,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瑞那夫人第一次想同他談談孩子教育以外的事,他卻大談特談外科手術,嚇得瑞那夫人臉白如紙,求他別再往下說了。

  除此以外,於連一無所知。因此,生活在瑞那夫人身邊,只要是單獨相對,兩人之間便出現奇特的沉默。他在客廳里,儘管舉止謙恭,但女主人從他眼神里看到了自負,自恃在智力上勝過所有上她家來的客人。碰巧,有時只剩下他們倆,瑞那夫人立即看出他在發窘。她心裡很不安,因為憑女性的本能,知道這種窘相絕非什麼溫柔的表徵。

  老軍醫算得是見過世面,講起過上流社會的情形,不知怎麼會留下這麼一個印象:凡與女子單獨相對而無話可說,於連就覺得十分歉疚,好像這冷場是他一人的過錯。所以每當兩人面對面在一起,他就感到百倍難受。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男人應對女子講些什麼,他腦子裡塞滿了最誇張、最不切實際的想法;心慌意亂之下,他的想像,給他出些要不得的主意。他如墜雲里霧中,無法擺脫難堪的沉默。因此,每逢陪瑞那夫人母子做長時間的散步,內心的苦痛更深,臉就板得更緊了。他為此十分瞧不起自己。有時沒話找話,不幸得很,說出來的話往往十分可笑。更糟的是,他意識到自己的無謂,而且還加以誇大;但他看不見的,是自己眼睛的表情。他的眼睛非常漂亮,顯出熱情的靈魂,就像出色的演員一樣,能把微妙的含義賦予原本沒有這層意思的事物。瑞那夫人發現,跟他單獨在一起時,他永遠說不出一句得體的話來,除非突然發生點兒什麼,分了他的心,無暇考慮怎麼措辭的時候;既然家裡的來客,沒什麼新知卓見有裨於她,那就不妨領略領略於連這方面智慧的閃光,亦頗有味道。

  隨著拿破崙垮台,風流倜儻之舉已在內地生活里排除淨盡。人人都怕地位不保。奸猾之徒,就鑽進教會去找靠山;而兩面派,甚至在自由黨里也很得勢。一般人就更加苦悶了,除了讀書、務農,別無樂事可言。

  瑞那夫人,從她虔誠的姑媽那裡,當能繼承大筆財產。她是十六歲上嫁給貴族瑞那先生的;這些年來,別說愛情,就是跟愛情有一星半點相似的感情,既沒體驗過,也沒見識到。只有她的懺悔師,善良的謝朗神甫,鑑於瓦勒諾不斷的追求,才跟她提到「愛情」兩字,但神甫把愛情描述得污穢不堪,以致此字的含義,在瑞那夫人看來,簡直就是放蕩下流。她偶爾讀過幾本小說,書中所寫的愛情,她都看作一種例外,甚至認為是出格的。靠了無知,倒能怡然自得;心裡無日不已地惦記於連,良心上卻能不受一點兒咎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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