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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51:31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七點二十分在家收快遞的人的確是奧山沒錯。案發現場與死亡時間也不存在誤判的可能,所以奧山有了銅牆鐵壁般的不在場證明。我想破了腦袋,卻還是推翻不了,只能厚著臉皮來委託你了……」
時乃莞爾一笑。
「多謝您的信任。」
「怎麼樣?你能推翻這個不在場證明嗎?」
「我要先問您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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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問題?」
「奧山先生在七年前出過車禍,受了重傷對吧?您了解那場車禍的詳細情況嗎?」
「我聽說他當時坐在高中班主任的車上,人在副駕駛席。那天他們組織了同學會,也邀請了恩師。他就是在搭老師的順風車回家的路上出事的。」
「那位老師是男是女,大概幾歲呀?」
「是位四十五六歲的女老師。」
「老師沒有因為這場事故去世對吧?」
「嗯,她雖然受了重傷,好在恢復得不錯,現在身體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這樣啊——時乃點點頭,輕描淡寫道:
「時針歸位——奧山先生的不在場證明已經土崩瓦解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讓我茫然不知所措。
「您和奧山先生的對話有一處不太自然的地方。」
「哪裡不自然了?」
「當時您問奧山先生:『你在哪裡殺的人?』他回答的是『手城町的藪公寓,503號房間』,對吧?」
「對啊。」
「仔細想想,奧山先生的措辭不會很奇怪嗎?他為什麼不直接說『她家』呢?他正在向您坦白殺害中島香澄女士的事情,您在這個時候問他在哪兒殺的人,他理應直接回答『她家』。可他為什麼要回答『手城町的藪公寓,503號房』,特意報出地址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還真是奇怪得很。
「為什麼不直接回答『她家』……莫非案發現場不是被害者的家?不對啊,不可能啊,那間屋子的確是她家啊。」
「我試著在腦海中重構二位的對話。用『手城町的藪公寓,503號房』這句話回答『你在哪裡殺的人?』的確很奇怪,但它要是針對前一個問題——『中島香澄?她住在哪裡?』的回答,就很順理成章了。」
中島香澄?她住在哪裡?
手城町的藪公寓,503號房。
還真能對上。
「可他為什麼要回答前一個問題呢?」
「我也產生了同樣的疑問。然後我就想起來了——在您問出『你在哪裡殺的人?』之前,奧山先生因為巨大的痛苦面容扭曲,閉上了眼睛。閉上了眼睛……想到這兒,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回答您的前一個問題了。」
我還是一頭霧水。時乃看著我的臉,微微一笑。
「奧山先生一旦閉上眼睛,就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不,應該說『他甚至不知道對方說過話』。當您問他『你在哪裡殺的人?』的時候,他是閉著眼睛的,所以他不知道您說了話。於是他才回答了您的前一個問題——『中島香澄?她住在哪裡?』」
「閉上眼睛就不知道對方說過話?怎麼會這樣啊?」
「奧山先生的耳朵聽不見。他的日常交流全靠讀唇語。」
「耳朵聽不見?」
「嗯,在您對奧山先生的描述中,有好幾處蛛絲馬跡。」
有嗎?
「當醉酒的司機開車沖向奧山先生時,您明明大喊『當心!』,他卻沒聽見。您聽見後面有車來了,於是及時避讓,他卻沒有反應。這難道不是因為他聽不見嗎?」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奧山被車撞飛的光景。
「親讀社的編輯說,奧山先生從不參加作家的聚會,也拒絕了大賽評委的工作,對吧?也許這並不是因為他不喜歡跟人打交道,而是因為雙耳失聰不方便。畢竟在那種場合,難免要同時跟好幾個人說話。如果這些人整整齊齊在他對面站成一排,那還好說,可是在那種地方,肯定會有幾個人是側身對著他,或是斜對著他,那他就很難讀唇語了。我覺得他之所以拒絕演講的邀約,大概也是怕提問的聽眾離得太遠,看不清對方的嘴唇。」
「啊,原來是這樣……」
「您說奧山先生完全沒用手機打過電話,這也不是因為他不喜歡打電話,而是因為他聽不見,打不了電話。他買智慧型手機主要是為了收發簡訊、上網、拍照和錄像。」
「還真是,這個假設的確比『他不喜歡打電話』合理多了。」
「您說奧山先生家裡沒有音響,也沒有CD機,一張CD也沒有。如果他的耳朵聽不見,家裡沒這些東西就再正常不過了。」
敢情他不是對音樂不感興趣啊……
「您還說奧山先生戴了一塊液晶手錶,我猜那應該是聽障人士專用的室內信號裝置。」
「室內信號裝置?」
「聽障人士聽不見門鈴,有客人來了也不知道,所以他們會用一種叫『室內信號裝置』的東西,它會通過閃光、振動或文字告訴他們門鈴響了。閃光的一般是直接裝在屋裡的,振動的一般做成戴手錶的多功能手環。它有液晶畫面,會在振動的同時顯示文字,傳達必要的信息。有的產品能通知佩戴者電話或傳真來了,有些銀行和醫院會用它叫號,還有專為聽障母親設計的產品,能讓媽媽及時知道寶寶在哭。」
「你懂得好多啊!」
「只要是有時鐘功能的東西,我都會去了解一下。」
時乃微微一笑。多麼令人欽佩的專業精神啊。
「奧山怎麼會失聰的呢?」
「您說他在七年前搭恩師的車回家,卻遭遇車禍,受了重傷。聽力障礙應該就是車禍的後遺症。據說因交通事故的後遺症失聰是常有的事。」
「可奧山為什麼要隱瞞自己失聰這件事呢?法律規定聽障人士要開車的話,必須加裝廣角鏡或輔助鏡,還要貼聽障標識。否則聽障人士很難察覺到後方的車輛,周圍的車輛也不知道這輛車的司機聽不見,拼命按喇叭讓他閃開,有一定的安全隱患。可奧山的車上既沒有這類鏡子,也沒有標識。而且聽責編遠野良夫和春日井美奈的口氣,他們好像都沒察覺到奧山的耳朵有問題,這說明他平時一直在讀唇語。可見奧山顯然在故意隱瞞自己聽不見這件事。這是何必呢?」
「據我猜測……奧山先生之所以這麼做,可能是為了出車禍時負責駕車的恩師。」
「怎麼說?」
「既然是那起事故讓奧山先生失去了聽力,那麼從某種角度看,開車的恩師也要負一定的間接責任。要是恩師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大受打擊。也許奧山先生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才一直隱瞞自己的情況。而且他瞞得特別徹底,不光瞞著恩師,周圍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也難怪,畢竟只瞞恩師,不瞞別人的話,難保風聲不會傳進恩師的耳朵里。」
「奧山居然這麼為老師著想?」
「奧山先生的恩師是一位女士對吧?也許他對恩師懷有愛慕之情。」
我心想,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可就在這時,我忽然想起了二〇一七年五月上任的法國總統。人家真把當年的班主任娶回家了啊!而且奧山的新歡春日井美奈也是奔五的年紀,比他大了七八歲。也許他真對比自己年長很多的女性情有獨鍾。
「再看奧山先生的不在場證明,」時乃說道,「正如我剛才所說,警方誤以為『手城町的藪公寓,503號房』這句話回答了『你在哪裡殺的人?』這個問題,於是便認定案發現場就在藪公寓的503號房,其實不然。」
「那……」
「所以案發現場可能不是中島香澄女士租住的公寓,而是奧山先生的住處。也許不是奧山先生去了中島女士家,而是中島女士來了奧山先生家。如此一來,奧山先生就有機會掐她的脖子了。」
「機會是有的,但……」
「在您打電話報警的時候,奧山先生一直是閉著眼睛的,所以他不知道您在電話里說了『手城町的藪公寓極有可能發生了兇殺案』,之後沒過多久他便去世了,也就沒有機會糾正您的誤會了。」
「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還有其他證據能證明案發現場不在中島家,而在奧山家的推論。比如,奧山先生沒有隨身攜帶駕照與錢包。如果中島家是案發現場,那奧山先生開車過去的時候必然會帶上駕照和錢包。可是車禍發生的時候,他身上沒有那兩樣東西。這正是因為案發現場就在他家。人在家的時候,當然不會把駕照和錢包帶在身上。行兇後,他因為過度驚慌,連駕照跟錢包都顧不上拿就衝出去了。」
「可……如果案發現場在奧山家,他的確有機會掐死被害者,但新的問題又來了——他是怎麼把遺體運回藪公寓的呢?如果他親自搬運,就不可能在八點出現在車禍現場了,這就意味著他必然有共犯,是共犯把遺體搬回去的。可被害者的家在五樓,而且那棟公寓是沒有電梯的。我剛才也說了,大半夜也就算了,當時是晚上七點多,背著屍體爬樓梯說不定會被鄰居撞見。誰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啊?」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
喂喂餵……我不禁在心中吐槽。什麼叫「我也是這麼想的」啊?那中島香澄的遺體是怎麼回到自己家的啊?
「唯一的可能就是,中島女士不是被『搬』回去的,而是自己回的家。」
「自己回的家……?」
我都聽不懂時乃在說什麼了。
「什麼意思?被害者都死了,怎麼可能自己回家啊?」
她總不能像殭屍那樣,自己爬起來走回去吧?時乃笑眯眯地說:「如果奧山先生只是誤以為自己殺害了中島女士呢?奧山先生左臉的抓傷、中島女士右手指尖的皮屑和DNA的比對結果告訴我們,奧山先生的確掐過中島女士的脖子,可這並不能和『他殺了中島女士』畫等號。奧山先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果中島女士只是被掐暈了,卻沒有死呢?只是奧山先生認定自己殺了人罷了。如果是精心策劃的謀殺,兇手必然會確認對方有沒有死,但如果是一時衝動,兇手一定會驚慌失措,完全有可能因為對方一動不動,就誤以為人已經死了。要是在奧山先生因驚慌過度衝出家門之後,中島女士醒過來了呢?」
「醒過來了……?」
「嗯,她有一輛輕型車對吧?她應該是開那輛車去的奧山家。您說奧山家有足夠停兩輛車的車位,所以她的車也有地方停。甦醒之後,她就開著輕型車回家去了。之所以沒有報警,大概是因為她想以此為要挾,逼奧山先生跟她結婚。回家之後,她才死於真兇之手。我認為她的頸部之所以有多處扼痕,並不是因為遭遇到抵抗的兇手掐了她好幾次,而是因為有兩個人掐過她。餐桌上會有她的手提包,也不是因為她正準備出門,而是因為她剛到家。」
我試著心算她的推論在時間層面是否站得住腳——七點二十分,奧山在家中收快遞的時候,左臉還沒有傷。假設他在那之後立刻掐了中島香澄的脖子。中島暈過去了,奧山卻以為自己殺了人,衝出門去。到了七點三十分左右,中島清醒過來,開車回到自己家。從奧山家開車去中島家大概需要二十分鐘,所以她是七點五十分左右到家的。然後她前腳剛進門,後腳就遇害了……如此一來,就跟司法解剖得出的死亡時間「七點半到八點」完美吻合了。從時間的角度看,時乃的推論完全站得住腳。
「那殺害她的真兇究竟是誰啊?」
「中島女士的指尖有奧山先生的皮屑。也就是說,中島女士沒有洗過手。照理說,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可她連手都顧不上洗就遇害了,恐怕她真是回家還不到一分鐘就出事了。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出,在她回家的時候,兇手已經在屋裡了。」
「已經在屋裡了?」
「嗯,真兇是有備用鑰匙的。一般來說,最有可能持有備用鑰匙的是她的男友,可她的男友就是奧山先生,可以排除。不是男友,那就是公寓的房東了。房東出於某種目的,偷偷溜進了中島家。他本以為那個時候家裡是沒有人的,誰知中島女士竟然回來了。情急之下,他就把剛進屋的中島女士掐死了。
「而衝出家門的奧山先生嚇得不知所措,只能在自家周圍亂轉。轉到八點整的時候,他在您面前被車撞到,坦白了『殺人』的罪行。然而因為雙耳失聰,中間發生了一些誤會,以至於警方認定『殺人』現場在中島家。再加上中島女士只是暈過去了,並沒有死,醒過來以後還自己回了家,又在家裡真的遇害了……這一系列的巧合不僅沒有解開誤會,反而讓警方越發認定『奧山先生在中島家殺害了中島女士』。於是奧山先生就有了不在場證明。」
正如時乃所推理的那樣,奧山果真是聽障人士。我看到的「液晶手錶」也的確是室內信號裝置。我們在玄關口的門鈴和電話機上找到了信號發射器。參與偵查的所有人都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即便看到門鈴和電話上有某種裝置,也不會放在心上。真是太慚愧了。
藪公寓的房東磯田幸三很快便招供了,甚至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說他只是因為太過驚慌才失手殺了人,對被害者並無殺意。行兇後,他一直承受著良心的譴責。
原來磯田是奧山的書迷。有一次,他碰巧看見奧山走出中島香澄家,認出了自己崇拜的作家,便鼓起勇氣上前搭話。奧山得知對方是自己的書迷,倒也非常高興。自那以後,兩人便開始時不時見上一面,聊上一聊。
磯田會趁被害者不在溜進她家,也是受了奧山所託。奧山告訴他,自己會把被害者叫到家裡,拖住她幾個小時,讓磯田利用這段時間去她家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把柄。要是找到了,就以此為要挾,逼她分手。
誰知奧山在家中和被害者發生了爭吵,氣急之下掐了她的脖子。見她一動不動,奧山誤以為人已經死了,驚慌失措,衝出家門。片刻後,被害者清醒過來,回到了自己家。見她提早回來了,磯田頓時陷入恐慌,失手掐死了她。
如果奧山還活著,他一定會在得知警方誤以為中島香澄死在自己家的時候說,我不是在她家殺的人,真相便會立刻大白於天下。可奧山死了,於是誰都沒意識到,犯罪現場搞錯了。
由於「兇手」是推理作家,又擅長寫關於「破解不在場證明」的故事,大家都認定他用了什麼傾注畢生心血的精妙方法製造不在場證明。殊不知這是一起衝動下的犯罪,「兇手」並沒有耍任何花招。「不在場證明」的成立,不過是誤會與巧合的結果。
不知道松尾警部能不能偵破這起謎案呢?
[1] 在日本,消防車與救護車的電話都是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