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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47:38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屋裡茶香縹緲,沁人心脾。窗外寒風凜冽,好在有厚重窗簾的遮擋,室內很是溫暖。背後的沙發柔軟舒適,恰到好處地帶走了一整天的疲憊。
峰原卓那將近一米八的消瘦身軀深埋在沙發里。只見他閉著眼睛聽慎司講述案情,五官深邃的面龐帶著仿若沉思的神情。一旁的明世則不時打岔。由於一頭極短的頭髮,再加上那一身牛仔衣褲,乍一看還以為她是個細嗓門的男孩子。秀髮如瀑的理繪稍稍側著頭,面帶溫婉的微笑靜靜聽著。
「——就是這麼回事,」慎司講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環顧在場的三位朋友,「根據F系統的記錄,兇手顯然在仲代哲志、神谷信吾和松尾大輔這三個人之中。可種種條件卻使他們被排除在嫌疑人名單之外。
「我們找醫生核實過,發現仲代哲志是真的扭傷了右肩,絕對做不了揮刀這樣的動作。而且仲代慣用右手,恐怕沒法用左手揮刀行兇。
「神谷信吾確實有尖端恐懼症。他的同事和學生時代的朋友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們,神谷真的有尖端恐懼症。這樣一個人實在不可能拿得了刀。
「松尾大輔是在驗屍官推測的死亡時間之後進入現場的,因此他不可能行兇。另外,從現場的血跡來看,被害者確實是在那個房間遇害的,可以排除兇手在其他地方實施犯罪,事後再將遺體搬進那個房間的可能性。
「這意味著案發當天進出過現場的三個人都不可能是兇手。調查工作就這樣陷入了僵局,大槻警部現在急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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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星期五,晚上8點多。地點依然是「AHM」頂層的峰原家書房。慎司、明世、理繪和峰原圍坐在玻璃桌旁。桌上擺著峰原親手為他們泡的紅茶,一如往常。
慎司之所以將案情講述給朋友們,是因為他想徵求一下大家的意見——準確地說,是峰原卓的意見。去年7月西川珠美毒殺案發生後,峰原以精彩的推理揭露了案件的真相。慎司暗暗期盼他像上次那樣,再次展現精妙絕倫的推理。
「仲代哲志生於1950年。大學輟學後,他移居美國,當過壽司店的服務員、農場的工人和乾洗店的店員什麼的,工作經歷非常豐富。他在三十五歲的時候迎來了人生的轉機,買彩票中了足足一千萬美元的大獎。畢竟美國的彩票獎金特別高嘛,他靠這筆錢過上了悠然自得的生活,同時開始收藏他一直都很感興趣的雕塑藝術品。五年前,他回到了闊別二十多年的祖國,用彩票的獎金創辦了仲代雕塑美術館。大部分展品是他原本就有的收藏。
「他這人脾氣挺好,為人隨和,但可能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吧,明明是館長,一個月卻只來美術館兩三次。日常運營工作基本都交給了職員們。
「神谷信吾生於1965年,在大學的美學美術史系當過助教。2000年4月入職仲代雕塑美術館擔任研究員。
「松尾大輔生於1963年,原本在神奈川縣的一家美術館工作。2000年3月入職仲代雕塑美術館擔任研究員。他跟仲代是老相識,仲代創辦美術館時好像找他參謀了不少事情。據說是松尾十年前去美國旅行的時候碰巧認識了仲代,兩人一見如故。」
明世開口說道:
「我想先確認一下,F系統是有停用模式的,一旦切換到停用模式,門就會一直開著,任何人都可以進出,對吧?你剛才說切換模式需要密碼,那這個密碼是誰在管理呢?」
「館長的秘書香川伸子。但她不可能先將F系統切換到停用模式,再偷偷進出特殊藏品室。一旦切換,進行切換的時間就會出現在『出入記錄』中,而且是用紅字標出的,但1月26日的記錄中並沒有標紅的切換時間。據F系統供應商的負責人介紹,切換至停用模式的記錄是絕對無法刪除的。因此案發當天進過特殊藏品室的只有仲代哲志、神谷信吾和松尾大輔這三人,絕不會有錯。」
「除了被害者室崎純平,真的只有那三個人在F系統里登記過指紋嗎?會不會有其他人登記過啊?」
「沒有啊。我們請供應商的負責人查了一下,確實只登記了他們三個。而且也沒有增加或刪除過登記人員的記錄。」
「那你有沒有親眼看到他們三個人掃描指紋開門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懷疑實際登記的是別人的指紋,只是借用了他們的名字是吧?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三個掃描指紋以後,門的確開了,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確實登記了指紋。」
「能不能把他們三個的指紋複印到別的東西上,再用那個東西觸摸傳感器開門啊?這樣其他人不是也能開門了嗎?我好像聽說過有人把指紋複印到明膠、橡膠之類的東西上拿去按傳感器,傳感器就誤認為是活人在按指紋了。」
「這招對F系統無效。據說當手指觸碰F系統的傳感器時,傳感器不僅會掃描指紋,還會同時判斷這根手指是不是長在活人身上。哪怕是登記在案的指紋,只要傳感器做出『手指不屬於活人』的判斷,F系統也會判定為『指紋識別失敗』,拒絕開門。」
「怎麼判斷手指是不是長在活人身上啊?」
「通過沿手指傳導的脈搏波啊。當心臟跳動時,血壓的變化會一路傳導到末梢血管,這個過程中的波動就叫脈搏波。F系統的傳感器是可以檢測到脈搏波的。用明膠、橡膠做的假手指也好,從活人身上切下來的斷指也罷,從中都無法檢測到脈搏波,於是F系統就不會開門。」
「我就想問清楚這個。得先明確事實,保證推理的前提不出錯嘛——我覺得兇手是神谷信吾。他說他有尖端恐懼症,可我信不過這種說法。理繪,真有那種病嗎?」
理繪是在中央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工作的精神科醫生。她莞爾一笑,說道:
「有的。尖端恐懼症是一種神經症,病人一看到尖銳的物體就緊張驚慌,症狀嚴重的人甚至會出現頭痛、胃痛等肌體症狀。」
「就算他真有尖端恐懼症,也不至於嚴重到拿不起刀吧?」
「病情的嚴重程度是因人而異的,但確實有人怕到連刀都不敢碰。後藤警官,神谷信吾的病情到底有多嚴重啊?」
「同事和老同學都說他病得不輕啊。據說去餐廳吃飯的時候,他光是看到裝著刀叉的小籃子就臉色發青,去醫院打個針也哭得跟小孩似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演戲。」
明世捧起胳膊。
「嗯……這麼說起來,神谷信吾就不太可能是兇手了……那就再研究一下仲代哲志吧。你說你們找醫生核實過他右肩的傷勢,但那位醫生是他的家庭醫生吧?他會不會跟仲代串通做偽證啊?」
「別小看警察好不好?我們請警察醫院的醫生檢查過了,發現仲代確實扭傷了右肩。右手的手指能動,所以在鍵盤上打打字還行,但右手臂是肯定舉不起來的,更不可能拿著刀揮來揮去。而且他慣用右手,無法用左手行兇。」
「仲代真的慣用右手嗎?說不定他其實是左撇子,只是平時假裝慣用右手呢?」
「我們找美術館的職員了解過了,他們都說仲代的確不是左撇子。每個人都作證說,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慣用右手的。他總不可能那麼早就為了作案假裝慣用右手吧。」
「那就只剩下松尾大輔了啊。要不是因為案發現場有大量的血跡,我肯定要考慮一下兇手在其他地方作案,事後把遺體搬進現場的可能性……案發現場的血真是從傷口流出來的嗎?兇手會不會提前保存了一些被害者的血,把遺體搬進去以後再往那兒一潑啊?」
「不可能的,那些痕跡怎麼看都是從傷口流出來的血造成的。」
明世雙肩一沉,說道:
「那豈不是意味著能進入案發現場的三個人都不是兇手了啊……嗯……越想越不明白了。」
「哪能那麼容易被你想明白啊。這可是困擾警方兩個多星期的難案。」
「我說你啊,你怎麼不先檢討檢討你們警方無能,反而跟我耀武揚威起來了!」
理繪用溫文爾雅的語氣說道:
「嗯……我倒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如果仲代哲志先生和松尾大輔先生的指紋是反著登記的呢?」
「反著登記指紋?」
明世面露疑惑。
「就是仲代先生用松尾先生的名字登記了指紋,而松尾先生用仲代先生的名字登記了指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仲代先生在晚上8點34分到56分進入特殊藏品室』的記錄就是松尾先生的行為所造成的。仲代先生扭傷了右肩,無法作案,但松尾先生有行兇的能力。我認為他們兩位也許是同謀。不是說仲代先生和松尾先生是老朋友嗎?」
「理繪就是厲害,妙啊!」明世歡呼道,「肯定是這樣的,這下案子就能破啦。」
慎司苦笑道:
「其實搜查組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只不過我們的腦子不如理繪大夫靈光,花了三天才想到。大家本以為這下就能破案了,仔細一查才發現,這條路走不通。」
「啊?」
「我們讓松尾大輔開門進了一趟特殊藏品室,然後請供應商負責人查了查F系統當天的進出記錄。結果松尾大輔的記錄的確是用他自己的名字記錄在系統中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松尾和仲代對調過指紋和姓名。」
理繪呵呵一笑,說道:「我又猜錯啦。」
「不不不,能一下子想到這種可能性已經很了不起了,跟明世真是天差地別啊。」
「喂,你幹嗎拿我當參照物啊!」
明世一掌拍在玻璃桌上,盛有紅茶的杯子頓時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見狀,明世連忙向峰原道歉:「啊,對不起!」公寓房東微笑不語。
理繪問道:「警方有沒有查到被害者遇害的理由啊?」
「室崎貌似在那尊17世紀的義大利青銅像『沉睡的斯芬克斯』上發現了某種問題,還徵求了同事們的意見。室崎之死很有可能與這件事有關,但我們完全查不出那尊青銅像到底有什麼問題。」
「莫非那『沉睡的斯芬克斯』是贗品?也許是三名嫌疑人之一讓美術館出高價買回了這件贗品,中飽私囊。贗品可能是他偽造的,也可能是他在別處找到的。而室崎先生發現了這個秘密,於是就被殺人滅口了。對了,神谷先生不是說,案發當晚他最後一次見到室崎先生的時候,感覺對方看起來興高采烈的,似乎正準備做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對吧?說不定室崎先生大概是正準備以『沉睡的斯芬克斯』為把柄威逼勒索兇手。」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請其他美術館的研究員檢查過了,『沉睡的斯芬克斯』是真品,從頭到尾都很正常,沒有任何可以拿來當把柄的地方啊。」
說到這裡,慎司將視線投向峰原。這位房東一直將身子埋在沙發里,默默聽租客們各抒己見。
「峰原先生,您覺得呢?」
峰原直起身子,用低沉卻鏗鏘的聲音問道:
「你的上司對27日午夜0點整的那通報警電話抱有疑問是吧?照理說,兇手報警是為了讓警方儘早發現被害者的遺體。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在距離案發已有足足三四個小時的午夜0點打電話呢?他是不是一直沒想通這一點呀?」
「是啊。」
「那他後來想通了嗎?」
「沒有,毫無頭緒。我猜想兇手可能在現場留下了某種痕跡,要等三四個小時才會消失,卻死活想不出那會是什麼痕跡,簡直是束手無策啊。」
峰原點了點頭,稜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微笑。
「我大概知道兇手為什麼在案發三四個小時之後才打電話了。」
「為什麼啊?」
「因為他要是不這麼做,就會立刻暴露自己。」
慎司、明世和理繪面面相覷。
「您知道誰是兇手了嗎?」
「嗯。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密切監視某個人的一舉一動。」
「監視誰啊?」
峰原指定的那個人,正是三名嫌疑人之一。